迷惘与重塑：《美生华人》中主人公的文化身份建构

[摘" 要] 美剧《美生华人》改编自华裔美籍漫画家杨谨伦的同名漫画作品，围绕华裔高中生王进的校园和家庭生活展开，讲述了王进在中美两种文化交织中的文化身份建构历程。本文运用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探讨王进从身份迷惘到身份重塑的过程，聚焦他自身中华族裔文化的觉醒，以及他在中美文化交融的第三空间中找到双重英雄文化身份的历程。本文通过展现王进成功构建自身文化身份的过程，旨在为近年来受种族主义困扰的美国华裔群体在身份认同问题上提供参考和启示。

[关键词] 美剧" 美生华人" 混杂性理论" 文化身份建构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6-0106-04

美剧作为特定工业形态下的大众文化产品，反映美国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现状，同时展现当代美国的价值观与文化潮流[1]。自2015年首部聚焦美国华人群体的情景喜剧《初来乍到》播出并引发热议以来，华人题材影视作品逐渐进入主流视野并取得成功，受此热潮的推动，迪士尼于2023年推出了以美国华人为题材的奇幻喜剧《美生华人》。该剧改编自华裔美籍漫画家杨谨伦2006年出版的同名图像小说，聚焦于华裔青少年王进的家庭与校园生活。作为一名美国华裔高中生，王进努力渴望融入白人主流社会，却不断遭遇种族偏见，为寻求认同，他试图疏远本族文化，却因此陷入双重身份困境。同时，以孙维辰为代表的神仙群体为寻找对抗反动力量的卷轴降临人间，王进在帮助神仙群体的过程中，逐渐在中美文化中找到文化身份认同，实现成长。《美生华人》上线后因对当代美国华人现状的真实刻画而收获好评，在烂番茄等平台获得积极评价，被视为在美华人的又一次重要发声。

一、文献综述

1.国内外研究现状概述

剧版《美生华人》的成功与原著漫画的成功密不可分。作为首部入围国家图书奖决选的图像小说和进入美国小学课本的漫画作品，其学界研究成果丰硕。国内研究中，学者多从翻译和视觉叙事的角度进行分析。澳门大学翻译研究员王悦晨指出，该作品融合了中西经典文本和图像符号，从解构主义视角探讨了身份认同与翻译之间的关系，并提出写作过程所体现出的一种三维翻译的认知模式[2]。上海外国语大学学者杨颜从视觉性角度入手，梳理了作品中交织的三条图像叙事线，认为杨谨伦通过不同的视觉视角再现了华裔主体间的互动关系[3]。国外研究中，学者主要关注跨国身份认同与刻板印象的表现。然而，目前学界对剧版《美生华人》的研究仍相对稀缺，且尚未有学者从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角度对其进行深入分析，而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对于探讨主人公王进在中美文化交融中寻求文化身份的历程有极高的契合性，将为本文研究提供重要的理论视角。

2.霍米·巴巴混杂性理论概述

作为后殖民理论的三大代表之一，霍米·巴巴将混杂性理论引入后殖民文化研究，混杂性理论在全球化后殖民语境下深刻影响了关于种族和文化身份的研究，为少数族裔群体探索文化身份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持。霍米·巴巴以巴赫金语言杂合性理论、拉康精神分析以及德里达解构主义为基础，构建了一套完整的混杂性理论体系。

混杂性理论由模仿、第三空间以及文化身份协商等核心概念构成。首先，模仿揭示了在殖民语境中被殖民者对殖民权力的复杂回应。霍米·巴巴指出，“模仿既是相似也是威胁。”这种表面上的相似性表现为对殖民者文化和权力的认同，但同时通过这种模仿揭示了权力的不稳定性和殖民体系的裂缝。霍米·巴巴强调，“模仿是殖民权力和知识最难捉摸且最有效的策略之一”，通过其双重视界，在揭示殖民话语的矛盾时，也削弱了其权威性[4]。模仿因此挑战了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二元对立，使“被否认的知识进入主导性话语并疏离了其权威的基础”[4]。其次，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概念打破了文化和身份的二元对立，提供了理解文化交流与混杂的新视角。霍米·巴巴认为，“第三空间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空间，承载着文化意义的重负，使意义和指涉的结构成为矛盾的过程”[4]。这一空间是文化符号和意义不断协商、重新定义的场所，“它既非自我或他者，而是超越二者的存在”[4]。第三空间成为文化身份重构的场域，推动了新的文化形式与对话的出现。最后，文化身份在霍米·巴巴的观点中并非静止不变，而是随着历史与语境不断协商和发展的。他认为，“文化身份既是成为，也是存在，既属于未来，也属于过去。”[4]这种定义表明文化身份不仅源于历史遗产，还在当下和未来中不断被重塑，身份是在混杂的文化互动中，通过协商和权力关系而生成的。他进一步指出，“身份从来不是先验的，也不是完成的产物；它始终只是接近整体性形象的一个充满问题的过程”，展现了文化身份建构的开放性和动态性[4]。本文将从模仿、第三空间和文化身份协商三个核心概念出发，深入探讨剧版《美生华人》中主人公王进如何在中美文化的交融中构建文化身份。

二、青少年王进文化身份的求索之路

1.盲目模仿下文化身份的迷惘

霍米·巴巴认为，“移民为了融入主流社会，他们倾向于模仿被视为‘优越’的西方文化和行为方式”[4]。作为二代移民，王进与中华文化间存在割裂，其接触中华文化的唯一纽带来自父母，其余时间则处于美国白人主流文化的浸染之中，加之美国华人群体在美国社会中的边缘地位，使得王进强烈渴望融入白人主流文化，远离自我族裔。然而，王进无法改变其华裔身份，这注定了他对白人文化身份的追求只是一场盲目的模仿。

2.融入白人主流社会

王进首先改变外形形象，以接近白人群体。王进被服装店海报中白人男性所穿的昂贵外套深深吸引并将其偷回了家，他通过穿上该外套在校园中模仿自己理想中的白人形象，试图借此接近他所向往的身份。王进的饮食习惯也向白人群体偏好靠拢。当母亲在家中为他烹饪鸡爪煲汤这样具有中华特色的食物时，王进并不满意；相反，他对披萨和三明治等具有西方特色的食物更感兴趣，这与同为华人的孙维辰喜欢食用中华传统食物萝卜糕形成鲜明对比，进一步反映出王进对白人文化的向往与憧憬。

王进的盲目模仿并未帮助他成功融入白人主流社会，反而使他继续遭受种族歧视。王进在校园中意外摔倒，白人同学Greg故意拍摄他的摔倒视频，将王进制作成20世纪90年代歧视性情景剧中演员Jamie所扮演的丑角形象，并上传到视频平台引发大量关注，令王进深感羞辱。白人教师频繁地将王进的名字故意叫错，把“Jin”叫作“Jim”以及把“Wong”叫作“Wang”，这些细节反映了王进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

白人群体的种族偏见同时也压抑了王进的男性气质。传统的男性气质通常表现为独立、自信与坚强，在不断被边缘化的过程中，王进逐渐丧失这些男性气质。在与白人女同学Amelia的交流中，王进表现得极为不自信和紧张，最终失去了与Amelia成为课堂搭档的机会。白人男性的在场则进一步挤压了他的男性气质，王进被男同学强迫参与愚蠢的竞赛，他需要按照他人的要求完成任务，否则将受到惩罚，最终王进被迫穿着滑稽服装在大街上当众跳舞出丑，进一步消解了他的男性气质。尽管王进渴望通过模仿白人群体的方式获得主流社会的认可，但他的华裔身份使他依然遭受严重的种族歧视，导致他逐渐丧失男性气质，进一步成为白人社会中的他者。

三、疏离自我族裔文化

作为二代移民，王进与中华文化的联系本就有限，加之因华裔身份所遭受的种族歧视，在文化身份的迷茫抉择中，他选择疏离自身族裔的文化认同。王进首先表现出对中文的排斥与疏离。语言与文化关系密切，是文化的重要载体，一个社会群体成员所使用的语言与该群体的文化身份有一种天然的联系。王进的父母来自中国，在家庭中他们在使用英语交流的同时也会使用中文进行交流，然而王进却不会中文，这使他无法理解父亲表达的将被“炒鱿鱼”的工作担忧；同样，当孙维辰与王进初次见面用中文向其问好时，王进却要求说英语，这种对中文的态度表明王进试图切断与族裔的语言文化联系。

王进对自我族裔文化的疏离也体现在他与同族裔群体的交际中。王进初识孙维辰得知其是华人时，便对他保持疏远，甚至明确表示两人不是朋友。不仅如此，王进对亚裔朋友也表现出冷漠态度，亚裔朋友Anuj热爱角色扮演，在前往王进所在的足球队进行展示时遭到了王进队友的嘲笑，王进却未出面阻止，导致Anuj受到了伤害。同样，当文化社社长Suzy想因视频事件为王进伸张正义时，王进却冷漠拒绝她的帮助，凸显了他对自我族裔的进一步疏离。王进对白人社会的刻意融入以及对同族裔的疏远并未让他得到所渴望的主流文化的认同，反而使他在白人群体和同族裔群体中均陷入“他者”困境，引发文化身份危机。

四、第三空间下文化身份的自塑

霍米·巴巴提出，“第三空间是由两种或多种文化相互混合而形成的第三方，其中的文化并不是非此即彼，而是互相影响、互相融合的。”[5]在与同族裔群体的接触中，王进逐渐觉醒了自己的族裔意识，并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身份，最终建构出一种中美双重文化下的英雄身份，在第三空间下实现了更为自洽的身份认同。

1.中华族裔意识的觉醒

“民族文化也是一个人文化身份构建的根本来源之一。”[6]美国社会中的华人文化身份的建立不仅需要认同美国主流文化，更需建立在对自身中华族裔文化的理解与认同之上。首先，孙维辰所展现的自信文化深刻地影响了王进，当王进被白人同学捉弄时，孙维辰立即为王进出头反驳白人同学；当王进在白人女同学面前表现出紧张时，孙维辰更是直接鼓励他要自信。然而，这种自信并非孙维辰的独特品质，而是来自作为中华传统神仙群体背后深厚的中华传统文化根基。被卷入神仙群体事件中的王进深刻体会到在美国社会保持自信的重要性。

华裔群体所面临的现实困境也深化了王进对自身族裔身份的认同。王进父母的遭遇让王进深刻体会到华裔群体在美国社会中的不易，作为工程师的王进父亲在岗位上工作多年，却因种族身份遭遇“竹子天花板”困境，难以获得晋升机会。同样，王进的母亲也受种族主义的困扰，当王进在学校与同学发生矛盾时，老师将问题归咎于母亲对王进过于严格导致了其异常行为。然而，这种严格的教育源于华人群体的困境，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模范少数族裔这一标签在无形中削弱了华裔在教育和工作等方面应享有的平等权益，迫使华裔群体需要付出更高的代价来追求平等。华人演员Jamie在好莱坞的经历也对王进产生了深刻的启发，Jamie在20世纪90年代出演了好莱坞情景喜剧《Beyond Repair》中一个带有歧视意味的角色，受制于好莱坞对亚裔演员的偏见，出演这样的角色并未为其带来事业的长足发展，最终其选择息影。如今，随着该剧在视频平台上的再度流行，Jamie公开表示自己并不想出演带有偏见的角色，也渴望扮演具有勇气的英雄角色，他号召社会中的普通人勇敢地成为自己世界中的英雄。王进在视频事件中恰好被制作成Jamie当年所扮演的角色，经历了类似的歧视，这使他与Jamie产生共鸣，明白自己也能够拥有勇气成为英雄，打破他人对自己的刻板印象。

2.双重英雄身份的建立

霍米·巴巴提出双重身份的策略，他强调，“文化身份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具有协商性和灵活性，双重身份使个体能够在多元文化环境中构建出适应性更强的身份认同”[4]。王进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帮助神仙群体战胜反动势力，这一行为符合中美双重文化视角下对英雄形象的定义，构建起了双重英雄身份。

王进舍己为人的行为是中华传统英雄文化的深刻体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仁义与性善是核心价值观，英雄形象需符合仁、义、礼、智、信的准则[7]。作为孙维辰寻找卷轴、对抗反动势力的重要引路人，身为普通人的王进本无义务帮助神仙群体，但在神仙群体的激励下，王进的勇气与自信被唤醒，当神仙群体溃败时，为了保护神仙群体且完成自己作为引路人的使命，他选择以自己普通人的身躯阻挡敌人，展现了中华传统英雄所应该具有的仁义与勇气品质。

王进的行为也契合了美国英雄主义的理念。在美国社会中，体现个人主义价值观的英雄形象深受崇拜，这种文化催生了美国漫画和电影中的超级英雄的诞生，他们常凭借一己之力对抗强敌、拯救世界，展现出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同样，当神仙群体无法战胜敌人时，王进选择独自以生命为代价去拯救世界，展现出超越常人意志力的无畏与决心。实际上，王进就是神仙群体寻找的卷轴，他以一己之力对抗强大敌人并最终获得成功，体现美国英雄主义色彩。王进因此融合了中美两种文化的英雄观，从而形成了双重英雄身份。这种身份建构使王进在两种文化交融的第三空间中确立了独特的文化认同，找到华人在美国社会中的角色定位，完成了美国华人群体构建自身文化身份的求索之路。

五、结语

迪士尼最新推出的剧集《美生华人》深刻揭示了当代在美华人寻找文化身份的现状，即许多在美华人在中美双重文化的边缘地带陷入身份认同的困境。根据霍米·巴巴的混杂性理论，在美华人唯有在中美文化交融的第三空间中，才能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化身份。随着中国在全球化浪潮中崛起，其文化影响力日益增强，美国华人逐渐从被动适应转向主动探索自身身份。剧中王进探寻自我文化身份的形象展现出一种自我认同与文化适应的积极姿态，折射出华人群体在美国社会中追求个人价值和积极参与社会构建的愿景，这与中国在全球化背景下倡导的文化自信高度契合，也将进一步推动中美文化在多元环境中实现深层次的交流与互鉴。

参考文献

[1] 郑英明.美国电视剧的文化解读[J].戏剧文学，2007（8）.

[2] 王悦晨.图像小说中的边界写作：多元文化身份与翻译[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20（2）.

[3] 陈颜.从视觉性角度看《美生华人》中的华裔主体性再现[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20.

[4] 齐瑾.从好莱坞电影看美国的个人英雄主义价值观[J].安顺学院学报，2009（1）.

[5] 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6] 贺玉高.霍米·巴巴的杂交性身份理论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7] 赵沛，齐万良.英雄主义的文化辨说[J].西域研究，1999（4）.

（特约编辑 范" 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