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我小说的思想性研究

2024-02-19 00:00:00魏盼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33期
关键词:反叛痛苦

[摘" 要] 陈希我通过深入挖掘并揭露日常生活中隐藏的幽暗面,勇敢地对那些人们普遍认为不容置疑的社会规范发起了冒犯。他对道德与灵魂、阴暗面与人性以及施虐与性行为的极端呈现,堪称一种深刻的“黑暗写作”。黑暗的潜台词是苦涩的,但最终指向希望之光,因为黑暗源于绝望和对素未蒙面世界的希望。本文探讨了陈希我对黑暗写作的思想研究,并试图分析陈希我精神研究的意义及其局限性,以及陈希我如何在一种被迫扮演“法官”角色的环境中,深刻拷问并审视着人们的精神状态与内心世界。最后,简要分析了陈希我创作的思想性以及他对社会和人性的严厉批判的意义,这种批判性的思想也将在日益严峻的生活环境下体现得越来越清晰。

[关键词] 陈希我" 反叛" 痛苦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3-0094-04

一、绪论

对于陈希我作品的研究,现在主要的关注点还是在以下几个词上:冒犯、人性、黑暗。关于生存与性爱的描述,大多数的研究者都是从单一的视角去理解一部小说。疾病、意象虽然可以拓宽对陈希我思想性的研究范围,但总体看来,研究者对陈希我的作品还未形成完整系统的了解,其作品所要传达的思想也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关注。因此,本文尝试从多个层面对陈希我及其作品的价值和意义进行多方面的剖析[1]。

二、黑暗中的“灵魂法庭”

1.爱情与面包

爱情不是现在社会浮躁风气下衍生的身体欲望更胜于精神欲望的感情,相爱的双方是密不可分的伙伴,是能够携手同行一生的人。在这样的爱情的前提下,面包是自然而然就能获得的东西,如果说面包重要,那就先获得面包再获得爱情。可我们应该知道,人生是没有机会重来的,很多时候错过了爱情就是错过了一生[2]。

《上邪》中的诗人叶赛宁和茶楼老板娘如洇偷情。如洇不想说“我爱你”,而是在手机短信上写着“上邪”,敏感真实的叶赛宁陷入痛苦不能自拔,最终选择自杀,但被送往医院抢救了过来。感受到这场压抑的邂逅,诗人倍感无趣,最终再次自杀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诗人真正的死因不是“我爱你”这句话,而是在诗人的逻辑中无爱的性结合是空幻的,诗人的精神世界与现实存在矛盾。不愿意向苟且低头,于是精神癲狂和失常,自杀成了最终出路。这种自虐式的爱情最终也只能是昙花一现。再如小说《抓痒》中,女主人公乐果与嵇康之间的病态情爱伴有浓重的享虐色彩,他们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感受爱情所带来的快感,甚至为了爱情牺牲自己的事业和生命[3]。

《又见小芳》中女主人公因为肥胖而无法拥有平等的爱情,她将之前的漂亮衣服收起来试图挽回曾经漂亮的自己,在没有“面包”之前,她以为自己是不快乐的,可是当无限的财富充斥自己的时候,却又感到空虚难耐,需要爱情来填补,也许她渴望的不是爱情也不是“面包”,而是之前那个自信且快乐的自己,小说最后以她冷静的死亡展现爱情的悲壮。

2.反叛与诘问

陈希我在他的小说中总是以“法官”的姿态拷问狭小环境中人们的精神困境。陈希我的中篇小说集《普罗米修斯已松绑》,讲述了来自东亚的“四个道德故事”,具体包括《普罗米修斯已松绑》《拯救我的血热》《爱瘟神的女人》《海市蜃楼》四部小说[4]。四个故事的共性是它们始终关注人性中的隐晦之处,探寻心灵的裂隙。基于强烈的道德感和内省感,松绑后的“普罗米修斯人”陷入沼泽并战斗。然而,崩溃和失败并不总是代表着结束,它也可以是新生。陈希我以往鲜明的文学风格在《普罗米修斯已松绑》中得到了出色的展现。这里的“法官”是“我”,而《我疼》中的“法官”是被疼痛折磨的女孩。在疼痛面前,她不像普通人那样去忍受、接受痛苦,而是大胆地对痛苦进行剖析,将痛苦赤裸裸地呈现在每个人的眼前[5]。

当疼痛真的无法忍受的时候,当对疼痛控诉都要被权力控制时,我们的灵魂也将不再自由,想要战胜疼痛,可能要面对死亡,所以应该懂得如何反叛与诘问[6]。

3.精神与道德

陈希我对道德的审判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属《母亲》和《父》,父母的病痛成为检验传统孝道家庭伦理的试金石。疾病的发作成为小说中矛盾的热点,父母的疾病在小说中成为叙事线索,而子女们则夹在治疗成本和现实生活之间,隐含着疾病书写的主题。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陈希我的小说中描述的很多疾病书写,都是针对疾病、恐惧和怨恨的传统孝道困境,子女们对于父母的年纪既喜又惧的复杂情绪,都被他细腻地捕捉、呈现在作品中[7]。

这些文本是黑暗世界的精神之光,是作者对世界的憎恨,但同时又是对世界的热爱,表明作者不认同现实,不愿与之息争,但仍然勇敢地面对现实的悲惨处境。“虽然在陈希我的作品中展示更多的是关于破败而黑暗的现象,但这也是一种‘肯定’——因为他有勇气,在人类生存环境中,承受着生存的重负,甚至是黑暗的重负。这种由道德上升到精神的审判,才是他书写的真实意图。”陈希我撕毁虚伪的道德是为了守卫真实的道德[8]。

三、黑暗中的“自由舞者”

1.以丑生美

在陈希我的作品中,他通过深刻描绘丑的事物的自我毁灭过程,以一种艰难而坚定的姿态,捍卫着那些真正的美的事物。比如,《大势》中王中国对女儿“变态式”的父爱。作为一个父亲,在他意识到女儿逐渐长大的那一刻开始,便有了丑恶的想法,占有欲让他逾越了道德伦理,以父亲的名义不断地打压女儿的肉体和精神。最后,一朵鲜艳的生命之花只能奄奄一息、遗憾陨落[9]。

对父亲控制欲的书写从侧面反映出男性对所有物的控制,揭露出在当代女性力量变得强大的时候,男性所表现出来的惶恐与焦虑,越是控制,越显示出女性群体的崛起。通过揭露男性的丑来表现女性的美,这也是陈希我的小说所隐含的深层意义。当然,他并不是刻意地贬低男性,而是希望人们重新思考、审视自己的能力与权力,更恰当地接受世界的进步,促进社会和谐与交流。

2.尊重痛苦

陈希我以小女孩的口吻将对痛苦和死亡的思考呈现给读者。小女孩愿意大声地控诉疼痛,即使这种方式无法让她缓解痛苦,可她至少有面对痛苦的勇气,接受痛苦的坦然。死亡的真谛就是“在正反事例的衔接处,会亲历和认识到一种有益于生命的联系”[10]。这种连结表明只有无限接近死亡,才能领悟死亡的真谛,而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刻也是无限接近新生命的时刻。

陈希我意图让读者在读整部小说时痛苦地尖叫,让那些偷走了生活领域的人意识到生活的本质和真实性。对此,这个女孩对痛苦的呼喊更是自以为是,她不懂得假装,不懂生活,不懂得人生的真谛,她不仅吹嘘痛苦的耻辱,还打着痛苦的旗号匮乏地评判别人的肤浅,其实真正的无情和无知本身就在于此。她受到的指责也不无道理。这也是陈希我在处理小说中痛苦主题时经常被人们忽视的。

3.守卫边缘人

“边缘人”也称“小人物”,陈希我的小说中的小人物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小说所写的正是普通人在面对痛苦、爱情、亲情、疾病时所做出的最寻常的反应。

陈希我在其作品中不断地书写小人物在面对诸多问题时的表现,引来很多的不满与愤怒,认为他的作品过于阴暗、过于丑陋,不适合读者去读。而陈希我的小说的意义,便是可以在我们还没有面对这些丑恶问题之前,提前做出思考与应对的方法[10]。很多人批判陈希我的作品缺少一个作家所拥有的美感,可是世界本就是充满着无数的恶,我们难道选择掩饰与忽视吗?这显然不是聪明的举动。我们所应该做的是面对现实、改变现实,当现实难以改变的时候至少有接受现实的勇气。与其说是陈希我选择了“边缘人”,不如说是“边缘人”选择了陈希我,在这浩瀚的宇宙中,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边缘人”呢[11]?

四、黑暗中的“思想者”

1.思想深刻性

陈希我在警惕文学的“鸡汤”中指出,我们缺乏的是对文学思想的深刻反思、不断学习和细心关注。作为作家,我们不仅要思考中国文学缺少什么,还要思考从过去到现在一直缺乏什么。中国文学是描述性的,热衷于讲故事,但它缺乏精神深度,这使得文学变得克制。近年来,我国文学作为文学创作的基本标准发生了变化,不是满足于历史、传统、习俗和口语,而是欣赏参与精神价值讨论并探索思想内涵的西方作品。世界文学反映了人类的一般精神问题,这些问题在中国文学中非常重要,也是中国文学里非常欠缺的[12]。

今天,许多人喜欢读书和读非小说,好像小说意味着平庸。这两年引起大家关注的,主要是非虚构类文学。在严肃的文学领域,也普遍存在鸡汤现象。文字优美,修辞华丽,读的时候只懂得“栩栩如生”,看完就不记得,无法受到灵魂的冲击。陈希我笔下的“死亡”描绘,仿佛一股清流,向着纯粹与真实的境界挺进,更深刻地触及了死亡本质的核心。这些描绘并非为了献祭的仪式,亦非取悦他人的手段,更非换取某种利益的工具;它们仅仅是内心最原始、最本能反应的忠实记录。当个体面临无法排解的空虚、混沌与绝望时,恐惧与害怕已失去了其原有的震慑力量,逃避亦不再是明智之选。此时,死亡,这一看似极端的出路,却成了最为直接且坦然的解脱之道。在他的笔下,死亡不再是讳莫如深的禁忌,而是被坦率地置于每个人的面前,让我们不得不正视并思考其背后的深层含义[13]。

当你具有洞察力,问题看得很深刻,就具有了思想性。文学不仅引人入胜,而且具有训诫性。还要有正确的价值观,我们一般很难把不着边际的思想看作思想,只有思想变得深刻,才能使作品内涵变得深刻。

2.思想价值性

陈希我的思想价值,既是对时代意义的探求,也是对个体价值的探求。《我疼》中的“我”拼命地“确认”牙疼,就是要证实肉身的存在,进而确认自己的生命意义。在《飞机》中,新娘因不堪贫穷的重压而选择了自杀,这一悲剧性情节引发了作家深刻的追问:在人人平等这一崇高理念之下,为何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仍然难以触及真正的幸福与快乐?《晒月亮》则引领读者步入一个物欲膨胀的社会背景,其中关于女子贞洁的议题被尖锐地提出:在这样一个价值观多元化的时代,贞洁这一传统观念是否仍然具有现实意义?是否还有人愿意并且能够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坚守住那份对纯洁与忠诚的最后防线?

就像作者自己说的那样,在创作的过程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明,黑暗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隐藏在光明中的希望。陈希我的思想价值是,他在向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文学思考发起挑战的同时,引领我们步入了一个既不合理又非常态的世界。他以一种颠覆日常逻辑的手法,彻底瓦解了那个看似完整无缺、实则苟且偷生的世界表象。然而,正是在这样的拆解过程中,他敏锐地窥探到了日常生活背后隐藏的破败景象,并且深情地凝视着人们内心深处潜藏的绝望与危机感。陈希我作品中的思想价值应该被每个读者重新考虑、反复思索[14]。

3.思想理想性

陈希我对于文学高度的理解,在于其冒犯性。他认为,传统的旧文学,尽管韵味盈润,但在思想上却显得平庸无奇。即便是新文学,尽管经历了欧化的洗礼,其思想层面依然显得贫瘠。有人或许会说,一旦开始写作,作品中自然蕴含思想,各种艺术形式的文学都会不自觉地带上这种思想的烙印。

因此,陈希我并不认为传统文学完全缺乏思想,但他更倾向于将旧文学中的思想称为“思维”,而新文学中的思想则介于“思维”与更高层次的“思想”之间,尚未达到真正的思想境界。他强调,文学作品中的思想与哲学作品中的思想有所不同,文学作品中的思想可以是零散的、不连贯的,甚至是充满矛盾的。这种所谓的文学思想,更多地体现在“思想的意义”上,正如李敬泽先生所言,它关乎“呼吸、警惕、审慎、意志”。遗憾的是,我们的文学在很大程度上缺乏这种警示性、冷静思考、坚定意志以及持续的警惕。敢于揭露丑恶、勇于突破传统、善于审视自我,不是每个作家都能做到的,陈希我的作品虽备受争议,但他的小说确实都做到了,因此作品思想的理想性也许是他对自己写作的自觉追求。

五、结语

陈希我的作品描绘现实,经常透过存在的镜子揭露现实,观察人类生存的困境和文化的非理性一面。正因为这个特点,陈希我被认为是一位先锋作家。“先锋”的称号,印证了陈希我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也印证了他作为先锋创新者的独特性和勇气。有人说作为拓荒者的陈希我不同于20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开拓者,如果说80后、90后是形式的先行者,更注重形式、技术、艺术的突破与创新,陈希我则会抛弃这些形式,追求新语言的自然流畅性。比如《父》中思考更犀利,更追求精神探索的深度,语言往往简单明了,堪称“思想和精神的先行者”。作为拓荒者的陈希我将传统的先锋连根拔起,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先锋的意义和外延。

陈希我不受主流意见的束缚,捅破了主流这层纸,用直白、尖锐的文字直击人们的心灵,令人感到不适,没有人愿意正视自己的丑恶,而他却将这些丑恶展现出来,哪怕鲜血淋淋也要撕碎给我们看。作者在《普罗米修斯已松绑》后记中也说道:“一切都是合理的。要破除这种合理性,只能用非理性来对合理做出反应。这是应激反应,只能如此。只能无理,只能偏激,发泄,唯发泄乃作家之行动,唯偏激乃作家之立场。”“知识分子向生,作家向死。如果你是知识分子,那你就探寻道路去,这也应该,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如果你看到更浩茫的黑暗,那你就进入文学。但你必须做到文学的极致,与黑暗撕扯,而不是与黑暗和解。”

参考文献

[1] 陈希我.《我疼〈风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2] 洪治纲.中国六十年代出生作家群研究[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

[3] 陈希我.普罗米修斯已松绑[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2.

[4] 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5] 陈希我.冒犯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6] 谢有顺.为破败的生活作证——陈希我小说的叙事伦理[J].小说评论,2006(1).

[7] 谢有顺.中国小说叙事伦理的现代转向[D].上海:复旦大学,2010.

[8] 刘小枫.拯救与逍遥[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9] 赵海涛.《我疼》的呐喊及其得失——陈希我小说研究之五[J].太原大学学报,2015(4).

[10] 李敬泽.远行者和离家出走者的小说——《小说极限展2004》导言[C]//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04年秋冬卷,2004.

[11] 王兆胜.文学创作的深度异化——评陈希我的小说《抓痒》[J].当代文坛,2007(5).

[12] 王宏图.冒犯的美学赋形——读陈希我的小说[J].文艺争鸣,2016(11).

[13] 弗兰茨·贝克勒.向死而生-哲人小语[M].张念东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3.

[14] 李建军.有伤尊严的文学观[J].文学自由谈,2007(6).

(特约编辑 范" 聪)

作者简介:魏盼,西北大学现代学院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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