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老舍小说的“京味”语言

[摘" 要] 老舍的小说语言多存在“京味”，在小说中随处可见北京口语词汇，如俗语、惯用语、歇后语等，这种将地域语言文化融入小说的写作方式，让小说更诙谐风趣，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本篇以老舍的《四世同堂》为例对其京味语言进行探究，通过对比其他京味小说，发现《四世同堂》的“京味”，进而得出老舍京味语言的特点，以期能为其他地域文化小说的写作提供可借鉴的思路与方法。

[关键词] 老舍" 京味" 地域小说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3-0050-04

老舍的《四世同堂》是一部优秀的抗战题材长篇小说，也是一部充满京式风味的文学作品。作品以小见大，没有去写战火连天、硝烟四起的战争场面，而是去描写因为战争引起的生活困境。国难当头之际，北京平和的生活环境被割裂，有人碌碌无为度过余生，有人争名夺利趋炎附势，有人意识觉醒奋起反抗。此间，新的文化也在影响着北京文化。老舍小说《四世同堂》不仅出色地呈现了“京味”语言，也体现了北京文化与新时代的融入，该小说作为一味精神良药，唤醒了国人的爱国情怀与抗争精神。老舍的“京味”是独属于他一人的风格气质，他将北京特有的文化气息、精神风貌、语言习惯等融合在一起，他的这种风格、这种写作方式，对于地域文化写作来说，也是一副清晰的借鉴蓝本，为更多的乡土小说提供了叙事角度与思路。

一、《四世同堂》对白中的“京味”

老舍《四世同堂》的“京味”体现在方方面面，不仅是人物之间的对话，还有人物之间的待人接物。这些组合到一起，便构成了北京人的生活。口语化的描述以及带有地方特色的俗语，会让读者感受到浓厚的北京特色[1]。

1.多用口语，少用复句

北京人说话很少使用复句，大都是简洁的，多用口语和具有地方特色的俗语，富有生活气息。诸如：“顶热闹的大游行！学校里由我领队！不是吹，大嫂，我老二总算有一套！你多喒看见过庶务作领队的？”“打八圈吧，今个晚上我的精神很好！高第！你来不来？桐芳你呢？”“闲谈！闲谈！我反正不会拉老婆舌头！”以上就有多个俗语的使用。

2.频繁使用儿化音与“您”

这里以祁老人在秋节去街市上逛，在兔爷儿摊子买东西这一场景为例。“老人家，您坐一会儿，歇歇腿儿！”这是摊主瘦子希望祁老人在他这里买东西时说的话。“得啦，您老人家拿我两个大的吧，准保赔着本儿卖！”瘦子在这里进入正题，开始推销自己的东西。“您爱哪样的就挑哪样的，反正都是小玩艺儿，没有好大的意思！”这里瘦子以退为进，最终成功卖出自己的产品。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场景，但这里也表现出了另一个北京人爱说的词——您。北京人对于“您”的称呼，有表示尊敬，也有表示不屑、打趣。

3.常使用感叹词

在北京话中，“呢”“呀”“吧”“哟”这类感叹词也经常出现，更有利于体会当时的情境与情绪。许多地区方言都存在这个现象，但相对而言，北京地区的特点更加明显。首先，北京地区使用的是汉语感叹词，而不是其他民族特有方言感叹词。其次，感叹词作为表示喜悦、惊讶等感情的词语，在表达强烈情感的时候，会加上感叹号着重强调感情。北京话中这种现象十分普遍，与多用口语的特点结合，会使北京话更加简洁明了，更加轻快幽默。这种使用感叹词形成的语言风格，也与北京人的性格特点呼应。例如，钱先生在狱中经历非人般的折磨，出去后的那一段情景。众人想方设法将他带回院子，因为天黑需要灯火照明，所以有人提灯照明。“谁？怎么啦？简直是闹鬼哟！”这里是四大妈在感叹钱默吟在狱中经历非人折磨后的惨样。

二、《四世同堂》礼仪里的“京韵”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都有着属于他们的风俗密码。北京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丢掉幽默。就算是在战时困难的时候，也会有商贩在店门口贴上广告。不管生活如何改变，固定在那里的景物是不会发生改变的，胡同里走街串巷，红色的城墙，白色的高墙。老舍写北京的风景会写岸边垂柳而不是写大漠孤烟，更不会写鹰击长空。无论好人坏人，你会发现，北人的“礼”显现在他们的衣食住行之中。吃饭时是什么样子，抽烟时是什么动作，家里的房子是什么布局，谁住在什么方位，这些都有着他们自己的考量。这种“礼”无关乎他们不同的性格，而是日积月累之间形成的独属于北京人的“礼”。通读全文，不仅看到了北京人的抗战史，更能看到属于每一个北京人的精神。社会是什么样的，不应从它的上位者看出，而应从寻常百姓的生活中发掘，《四世同堂》就是这样展现的，文字映在脑中形成画面，接连不断地定格成一部电影，在字里行间看到那股京韵[2]。

小羊圈的众人，男女老少，对于战争、对于国难，有积极面对的，有摇摇晃晃没有坚定意见的，有事不关己甚至背叛祖国的。国难当头，爱国意识觉醒，积极面对、奋起反抗的诗人有钱默吟、钱仲石、祁瑞宣等人，其中以钱默吟为代表。他是小羊圈中最先觉醒的人，他不喜好社交，不是避世而是不过多地参与到其他人的生活里去。他不会原谅任何与日本人有关的人。钱仲石开着汽车与一车日本人同归于尽，钱默吟感叹死得好。他也不会逃跑，而是让王排长逃出去。不愿做亡国奴却又无力改变现状而选择犹豫不定、苟且偷生的祁老人、长顺等人，不顾国家安危，只为谋求一己之私的冠晓荷之流，在救母的缘由下，成为日本特务，彻底沦为日本人走狗的招弟……老舍结合时代背景以小羊圈众人为代表，写出了抗战时期北京的众生相。

三、《四世同堂》中京味小说的影响

1.《四世同堂》与其他京味小说的共性

《四世同堂》与其他京味小说一样，描写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北京风光，在环境文化、饮食文化、戏曲文化、语言文化等方面都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就环境文化来说，湖山、宫殿、庙宇、坛社、胡同、四合院、街市、桥梁以及各种花草树木构成了一幅幅生动的北京风光。煤市街、鲜鱼口、东安市场、中山公园、玉泉山、五龙亭、南苑、西苑、西长安街以及他们所住的胡同都是《四世同堂》的景观场景[3]。《状元媒》中也出现了很多场景，比如方家胡同、朝阳门外、大栅栏、北宫门、东大桥、虫子铺，这些中很多都耳熟能详，是从小说中跨越而出的北京实景。就戏剧文化来说，在《四世同堂》中，突出了北京人喜爱戏曲的特点，且很多重大场合都离不开戏曲。比如：大赤包、桐芳、高第三人吵架时，冠晓荷就在一旁哼戏。此外，小文夫妇也是戏曲夫妇，在小说中也多次被迫上台表演。冠晓荷就经常让他的小妾尤桐芳在聚会中表演才艺唱戏。全文也出现了很多戏曲，比如《四郎探母》《九更天》《王佐断臂》等。《采桑子》的开篇就写了戏曲，金家中就有这“效梨园”。逢年过节，遇到谁生日，都会有戏班子唱戏，并且家里人很多也都会唱戏，大格格为了名媛义演准备了拿手的《锁麟囊》。就饮食文化来说，饮食是生活最基本的需求之一，京味描写也离不开北京特有的美食。《四世同堂》中四两清酱肉、半只烤鸭、烧饼、炸油饼、用纸或荷叶包起来的肉、涮羊肉等全都是老北京的特色美食。同样的，《红楼梦》作为京味小说的源头，其中关于吃食的描写数不胜数，充满了北京风味，也充满了讲究。就语言文化来说，想要描写京味，除了北京事、北京人，还要描写北京话，而描写北京特有的方言也就成了京味小说的另一个共性。《四世同堂》中祁瑞丰在诉委屈时说自己家不和睦，大赤包就在一旁建议他搬到自己家，还让祁瑞丰不要嫌弃“窄别”。这里的“窄别”就是不宽裕的意思。《骆驼祥子》中祥子的拉车行业中的“拉晚儿”也是北京特有的名词。

2.《四世同堂》与其他京味小说的区别

如果说关于北京风味的描写是京味小说家之间的共性，那么，每位作者的文风则体现他们的不同。同为京派小说代表，老舍的语言幽默风趣，他作为老北京人，更清楚什么样才是北京人的生活，他也非常了解这座城市。他的作品《四世同堂》以小羊圈为起点，更多的是从普通百姓的视野角度观察北京。通过《四世同堂》可以看出，老舍的语言很平民化，不会出现什么深奥的词语，普通大众都是可以看懂的。《四世同堂》全文是第三人称的写法，读者可以以一种上帝视角去看整部作品。通俗易懂，这是《四世同堂》最直白的感受。除此之外，读者可以从语篇之中感受到那股隐隐的、热烈的、浓厚的爱国情怀。京派小说另一位代表人物叶广芩，她的小说《采桑子》的主人公则是民国满族贵族后裔，展示了自民国以来百年间金家由一个贵族家庭走向四分五裂的历程，其作品很明显呈现出恢宏的场景。老舍的语言风格是丰富、驳杂、意蕴深厚的。叶广芩的语言呈现散文化特质，文字清丽雅致，读来隽永娟秀。

总的来说，京派小说作为一种风格体系，其呈现的特点也各有不同。如今老舍、叶广芩与陆瘦郎、徐剑胆代表的“京味儿”风格将一逝不返，刘绍棠、浩然代表的“京郊野趣”可能尚存一席之地，王朔代表的“新京味儿”标志北京“地方性”书写开启“换味儿”时代。随着普通话普及与全球化时代的推进，北京“地方性”特性逐渐呈现新的变化，“换味儿”周期越来越短，频率越来越快。这也显示，在不同时代，作家们的“京味”都会有所区别。

四、老舍“京味”语言对于其他地域文化小说的借鉴意义

京味小说作为一种风格小说，它的兴起与发展同社会的进程息息相关。相对于老舍的语言区别于其他风格，这里更想谈论它的风格给其他小说提供的思路。

前文说道，以《四世同堂》为例，老舍小说中的“京味”语言体现在对白、礼仪，与其他小说有共点也有差异。正是有了这些探索，《四世同堂》才有了不同于其他京味小说的本质特征。它的成功对于其他小说也是鼓舞，无论是不是京味小说，它都为地域小说提供了写作手法借鉴。那么后人在进行创作时进行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模仿，是否就可以增加成功的概率？从整个市场来看，地域小说的数量增加，基数增加，曝光率也随之增加，这样是否就可以认为有更多的人会选择阅读这类地域小说？由此，对于地方文化的传播与传承，对于乡村文化的振兴，也就有了更多的积极影响，再加上书写地域文化就免不了对方言的描写，这也会增加传统文化中的方言提及率。如此，这些年正在慢慢消失的方言也就得到了保护。

中国国土面积广大，人口众多，孕育出了许多地域文化。通过现代科技，人们足不出户便可领略大川风貌，高原冰山。正是因为有了人，文化才可以逐步发展。如今平台众多，近些年来，网络语言的迅速兴起，使得通俗小说的数量几何级增长。文学不应该有歧视，但现状就是相对于文学名著，青少年更加喜欢通俗小说。各大阅读平台为了扩大消费量，低龄化严重，这也就意味着，新生一代的文学匮乏。越来越多的传统文化就会消失，振兴传统文化刻不容缓。最近几年，关于国学、书法等文化进课堂现象显著增加。中华大地形成了特色鲜明的地域文化，如关东文化、京津文化、燕赵文化、中州文化、三晋文化、三秦文化、齐鲁文化、吴越文化、淮扬文化、荆楚文化、湖湘文化、巴蜀文化、客家文化、闽台文化、岭南文化、云贵文化等。

方言不同于民族共同语，因其带有浓厚的地方性和地域特点，当其成为文学书写用语时，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京味小说对于北京文化的传播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文学作为一种载体，它有着传播文化的作用。首先，它作为一种文学表达方式，势必就需要文字来说明自己想要展示的东西，那么如何运用文字，运用什么样的语言就是一个问题。想要描写地方特色的小说，除了要写地方特别拥有的建筑、风景、地貌、风俗习惯、饮食文化之外，还要写这个地区的语言，而使用普通话描写除了可以清晰地描绘自己所想场景之外，还可以使传播范围更为广泛。但是它也有着缺点，那就是代入感不够强。作家如果想要描写自己家乡，但又通篇是普通话，那读者在阅读的时候难免不会区分，这样虽然写的是地域小说但又会因为缺少地方特点而使读者缺失认可度。所以，方言的加入是不可缺少的。正是有了方言，其他地区的读者看到这里，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是描写的这个地方，我之前听过这里的方言但是对这里不太了解，现在我可以对号入座了。就比如说东北话很多人都听说过，并且也会模仿几句，可是却没有真正了解过东北文化。如果你是这个地区的人，你看到这是描写自己家乡的小说，心中总会燃烧起一种不可言说的激动与兴奋[4]。

地域文化小说想要写好，就不能仅仅写这里有什么地方，而要写出它所蕴含的情谊。“地域小说的发端有赖于三个要素：地域文化、时代和作家。地域文化是本质要素，作家是其表现要素，时代则赋予地域小说以代际特色。”《四世同堂》给出的借鉴意义就是，如果想要好好写出地域文化小说，首先作者要将所写地方的风土人情与整个故事脉络恰当融合，不能过于追求情节而忘记当地特色，也不能为了写出当地特色一直追加环境描写而弱化了故事情节，这样小说就变成了散文。其次在语言上要贴合当地人的习惯以及符合角色的性格行为，有的时候刻意制作反差反而会成为“四不像”。最后，无论是写虚构的地方还是写真实的地方，都要与参考地点具有很高的相似之处[5]。

五、结语

老舍的《四世同堂》是一部充满京味的伟大的长篇抗战小说，以北京作为故事地点，以北京人作为主要角色，以普通大众市井小民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写出了这个民族在战争中的血泪史。《四世同堂》的京味是浓郁的，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现实生活中的场景，这些生活场景也是北京人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可以通过小说中北京人的饮食习惯、说话方式、矛盾冲突等了解到20世纪的北京地域文化。该小说既不是京味小说的起点，也不是京味小说的结尾，它是京味小说中重要的一环，为后世许多京味小说提供了宝贵的写作思路。

参考文献

[1] 马真.承传与突围—老舍、邓友梅、叶广芩京味小说比较研究[D].聊城：聊城大学，2011.

[2] 孔庆东.《四世同堂》的当代文化意义[J].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33（4）.

[3] 陈昌琳.浅析《四世同堂》的“京味”语言特色[J].短篇小说：原创版，2014（10Z）.

[4] 李佳贤.方言的浮沉——“大众化”与农村题材小说语言问题研究[J].文艺论坛，2021（4）.

[5] 付立松.“京味儿”文学的多元形态[J].当代文坛，2022（1）.

（特约编辑 杨" 艳）

作者简介：赵栎敏，西北大学现代学院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