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我们的母亲》是作家摩诃瑞于1935年创作的缅甸现代小说名著,具有深刻的隐喻思想,人名隐喻和隐喻叙事是小说在语言上的重要特色。本文旨在分析《我们的母亲》中的人名隐喻和小说隐喻叙事,探讨人名隐喻逻辑,对人名隐喻在呼应小说主题、突出人物形象以及彰显作品艺术特色等方面的作用进行分析,揭示隐喻书写如何在小说中承载缅甸人的历史记忆、民族认同以及对国家独立的诉求。
[关键词] 缅甸" 《我们的母亲》" 人名隐喻" 隐喻叙事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3-0031-04
摩诃瑞是缅甸殖民地时期著名作家,其代表作长篇小说《我们的母亲》(1935)讲述了英国殖民统治下的缅甸民众从麻木到觉醒、从分裂到团结,进行不屈的独立斗争的故事。《我们的母亲》以主人公貌谬纽的成长为线索,貌谬纽的父亲吴袍和母亲信玛玛育有貌佑、貌泰、貌年基、貌讷和貌缪纽五个儿子。资本家吴英和财主吴西对吴袍的财产垂涎三尺,为了霸占吴袍和信玛玛的财产,吴英使用诡计毒死了吴袍并霸占信玛玛为妻。信玛玛的五个尚未成年的儿子接受了吴英成为他们继父的既成事实。小儿子貌缪纽长大后成为一名现代知识青年,他不满吴英的做法,一直为夺回亲生父母的财产而努力。最终,貌缪纽和他的一众兄长从吴英手中获得了原本属于他们的财产。隐喻是文学领域的一个重要范畴,它作为人类的思维方式之一,在文学创作中有明显表现。[1]隐喻在小说《我们的母亲》的叙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主要体现在人物形象、小说主题和小说叙事等方面。隐喻书写作为摩诃瑞小说创作语言的一大重要特征,使小说《我们的母亲》展现出独特的叙事魅力。
一、《我们的母亲》中的人名隐喻
摩诃瑞在小说中塑造了众多人物,对人物姓名的设置也是别具一格,以人名为隐喻,倾注深意于其中。作者独具匠心地使用了谐音来取名,人名隐喻是这部小说在语言上的一个鲜明特色。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分别代表殖民地时期缅甸历史舞台上的主要角色,他们的名字具有明显的隐喻意味。《我们的母亲》中许多人物的名字颇有深意,有的人名概括人物的性格或特点,有的人名映射人物的命运或前景,有的人名是对人物卑劣行径的辛辣讽刺,等等。
缅甸人有名无姓,人们常在名字前加上冠称,以表示或区分年龄、职业和性别。如男性人名中的貌,表示没有成年的男子;男性人名中的哥,表示年轻男子;男性人名中的吴,表示年长或有身份的男性;女性人名中的信,表示年长或有身份的女性。在小说《我们的母亲》中,“吴英”中的“英”字代表英吉利,隐喻英国;“吴西”中的“西”字代表法兰西,隐喻法国;“吴袍”中的“袍”字代表缅甸末代国王锡袍。吴英毒死吴袍,隐喻英国人掳走锡袍,灭亡缅甸最后一个王朝。“信玛玛”中的“玛”字代表巴玛,也即缅甸,吴英强娶信玛玛、霸占其家产,隐喻英国人殖民缅甸,对缅甸丰富的自然资源强取豪夺。吴英有两个儿子,他们分别是:哥年,“年”在缅语中有“欺骗、捉弄”之意,隐喻该子本性恶劣、偷奸耍滑,专干坑蒙拐骗之事;哥鲁瓦,“鲁瓦”在缅语中有“肥胖、臃肿”之意,隐喻该子本性贪婪、欲壑难填,对被殖民者敲骨吸髓。信玛玛的五个儿子,他们分别是:貌佑,“佑”在缅语中有“诚信、老实”之意,隐喻该子做人实诚、易遭人欺;貌泰,“泰”在缅语中有“迟钝、麻木”之意,隐喻该子不明事理、易被利用;貌讷,“讷”在缅语中有“蠢笨、痴呆”之意,隐喻该子智力不足、没有辨识能力;貌年基,“年基”在缅语中有“聪明、睿智”之意,隐喻该子头脑灵活、善于变通;貌缪纽,“缪”在缅语中有“种族、血统”之意,“纽”在缅语中有“嫩芽、优秀”之意,隐喻该子将茁壮成长,是民族的希望和未来[2]。貌佑、貌泰、貌讷、貌年基和貌缪纽代表殖民地被统治下的各类人民群体,信玛玛的四个儿子——貌佑、貌泰、貌讷、貌年基,他们生活在黑暗的殖民地缅甸社会,要么逆来顺受,甘于做顺民、做亡国奴;要么麻木不仁,对民族独立事业置身事外;要么愚昧无知、不辨是非,不知不觉中被殖民者挑唆和利用。小儿子貌缪纽拥有强健的体魄和新颖的思维,他接受了现代教育,具有丰富知识和辨识能力,能够看清时局、审慎思考并付诸行动,是民族独立事业的新生力量,代表着民族和国家的未来。
摩诃瑞创作《我们的母亲》时候,正值缅甸民族独立运动蓬勃生发的前夜,反殖民主义的力量不断茁壮成长。当时,缅甸知识分子精英成立德钦党且以缅甸的主人自居,开始在全缅各地组织学生罢课和工人游行运动,最终于1936年爆发第二次全缅学生大罢课。1938年正值缅历1300年,缅甸各地反抗英国殖民者的运动此起彼伏,缅甸历史上著名的反英斗争——“一三〇〇”运动不断发展,直至高潮。是年1月,缅甸石油工人在德钦党的领导下首次举行罢工,揭开“一三〇〇”运动序幕。11月,数千罢工者徒步向首都仰光进军。12月,仰光学生罢课响应石油工人罢工,但遭英国殖民当局残酷镇压,遂激起民愤。1939年1月,罢工的石油工人队伍抵达仰光,与当地民众举行大规模反英示威。2月10日,曼德勒10万市民举行抗议集会,谴责殖民当局暴行,也遭到残酷镇压,死伤多人,造成“曼德勒惨案”。这场反英斗争极大促进了缅甸民族独立运动的发展。一般认为,摩诃瑞的这部反帝国主义长篇小说《我们的母亲》是一部争夺家庭遗产、演绎爱情故事的小说,从内容上来说没有太大的价值,它也称不上是一部很特别的小说。但是,这部小说在缅甸文坛具有重要地位,它以缅甸殖民地历史为背景,描写英国统治下的缅甸人民进行的独立斗争。小说反映了英国殖民者统治下的缅甸境况,作者在小说中影射了当时的缅甸人民反英斗争,号召缅甸人反抗英帝国主义,努力争取缅甸独立,在20世纪30年代缅甸民族运动进程中产生了巨大且深远的影响。可以说,小说《我们的母亲》是第二次全缅学生大罢课和1938—1939年间“一三〇〇”运动的前奏和铺垫。在小说《我们的母亲》中,貌谬纽、信玛玛等主要人物的人名被赋予丰富内涵,颇有深意,寄寓了摩诃瑞对殖民地缅甸在备受英国欺凌之后必将实现民族和国家独立的强烈愿望。这部作品代表着以摩诃瑞为代表的缅甸现代作家的自我觉醒,饱含了他们朴素的、对缅甸的现代民族国家的追求和想象。
二、《我们的母亲》中的隐喻叙事
小说《我们的母亲》成书于1935年,缅甸殖民地社会获得了稳步的发展,全面走向成熟。在殖民统治下,缅甸形成了独特且畸形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发展模式。殖民地缅甸的一切基本的特点,在这一时期都已具备。殖民地缅甸的社会阶级结构和社会基本矛盾,也在这一时期完全形成[3]。表面上看,摩诃瑞在《我们的母亲》中导演了一场家庭财产继承和争夺剧,但实质上是在隐喻英国人通过不正当手段侵占了缅甸人的祖国,并使用卑鄙伎俩分化缅甸人民、离间缅甸各民族团结,也在一定程度上映射了缅甸人民所遭受的沉痛磨难和巨大创伤。
在小说中,吴英和吴西是那种企图通过各种手段攫取别人财物的人,吴英的祖祖辈辈都是巧取豪夺的人。吴袍和信玛玛夫妻俩的父辈是大财主,拥有多个企业,家财丰厚。贪婪的吴英和吴西图谋霸占吴袍和信玛玛的财物。在图谋夺取吴袍和信玛玛夫妇财产的过程中,吴英和吴西两个人既是对手,又是敌人。有一次,吴英得到一个消息,吴袍和吴西签署了一份经济合作的协议。于是,吴英决定加快推进图谋夺取吴袍财产的计划。在一次晚宴上,吴英下毒杀死了吴袍。随后,吴英强娶了吴袍的妻子信玛玛。吴英通过这种恶毒且无耻的手段,侵吞了信玛玛的财产。吴英抢夺吴袍和信玛玛夫妇财产的故事隐喻了缅甸人民辛酸、耻辱的亡国历史。第二次英缅战争结束不久,英国又试图向上缅甸扩张,缅英关系持续恶化。贡榜朝廷谋求与其他西方国家建立密切联系来制衡英国。1884年,锡袍王派往法国的使团与法国签订具有商业性质的缅法协定[4]。英国怀疑缅法之间还签有秘密协议,认为缅甸试图摆脱英印控制,更担心法国势力对上缅甸进行渗透。于是英印政府加快了吞并缅甸的既定计划,最终锡袍王被俘,缅甸随即亡国。
信玛玛被吴英霸占为妻的时候,所生育的五个儿子中,最大的儿子貌佑时年九岁,而小儿子貌缪纽刚满周岁。吴英担心信玛玛的儿子们长大成人后会索回他们被霸占的家产,所以,就刻意把信玛玛的儿子送到一所普通学校上学,不让他们接受正规、系统的教育,并通过各种方式试图让这几个孩子成为坏蛋和败家子。信玛玛的几个孩子逐渐长大,吴英不让他们待在一起生活,把貌佑、貌泰和貌年基分别安排在仰光市所辖区域内比较偏远的山羌、阿隆和基敏台镇区,那里生活极其不便。另外,吴英还以貌讷要照顾小弟弟貌缪纽为托词,让他俩和母亲信玛玛三人一块住在位置较为偏僻的勃生唐镇区沙巴路的家中。但是,吴英把他和自己老婆所生的儿子们都安排在贡德路的大楼里居住。贡德路从东往西贯穿仰光市中心,在摩诃班都拉公园南边穿过,该路两旁有大量的殖民地风格建筑,商业繁华。英国统治下的缅甸,殖民教育的目的是为殖民机构培养技术人才和底层的行政文员。畸形的殖民地教育给缅甸人民带来严重伤害,尽管殖民地人民对“学校和学校教育的需求非常旺盛,但除了文职和法律工作外,几乎没有满足学校毕业生的就业需求。学校培养了过剩的无法就业和不满的人,他们的知识水平被考试规定的‘文学’课程所限制,他们的性格没有得到道德纪律的加强。大众教育也几乎毫无进展,早期的殖民地教育旨在提高群众的文化水平,破除迷信,传播基督教,培养他们对英国统治的依附感。但是,多年的教育努力使群众仍然愚昧无知。”[5]相比于印度,缅甸近代教育极不发达,尤其是高等教育极为滞后,直到20世纪30年代,每7000个缅甸人之中才有一个大学生。另外,教育资源也严重分配不均,广大的工人、农民很难有接受西方近代教育的机会。殖民地缅甸的知识分子,主要集中在教育和法律领域,工程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严重缺乏[6]。缅甸近代知识分子数量不足,不仅影响了殖民地时期的政治进程,也影响了缅甸民族主义的兴起和发展。
信玛玛的几个孩子长大后,吴英巧施手段把原属于信玛玛的财产全安在自己儿子哥年和哥鲁瓦的名下。信玛玛对吴英的行为不满,就把她的儿子们叫到一起,希望他们团结起来夺回财产。貌年基带头向吴英索要财产。吴英则欺骗貌年基兄弟几人去吴英自己儿子的工厂干活,干得好的话就会归还他们的财物。貌年基觉得全部索回财物不太可能,于是就自作主张部分地接受了吴英的条件。貌佑对貌年基接受吴英条件的做法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而貌泰则吃吃喝喝、浑噩度日,对于夺回财产之事毫不上心。兄弟几人在财产争夺方面意见不统一,行动上也不团结、各自为战。貌缪纽和掸族官员苏鲁坎的女儿钦苏乌本是情侣,但吴英的儿子哥鲁瓦垂涎钦苏乌的美色,意欲强占钦苏乌。吴英担心一旦貌缪纽和钦苏乌结婚,貌缪纽一家的势力就会壮大,他设计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吴英首先向苏鲁坎诬陷貌缪纽是恶徒,不能把钦苏乌嫁给他。苏鲁坎轻信了吴英的话,要求女儿和貌缪纽断绝关系,钦苏乌迫于压力给缪纽写了绝交信。吴英然后又威逼利诱苏鲁坎把女儿许配给哥鲁瓦。苏鲁坎不明事情真相,答应了吴英的要求。吴英在信玛玛几个儿子之间挑拨离间,隐喻了英国殖民者有计划地培养蔑视本土文化、倾心于西方文化的亲西方精英,试图通过培育所谓的本土精英来补强殖民机构军警系统,培养他们成为殖民者的代理人。殖民者通过扶植本地代理人,建立有利于自身的统治秩序,实现对殖民地的间接控制。这种统治方式不仅减少了殖民政府的管理成本,还充分利用了当地资源和人力优势,极大地提高了殖民收益。吴英蓄意破坏貌缪纽和钦苏乌的爱情,貌谬纽和掸族女孩钦苏乌之间的情路波折,隐喻了殖民者对缅甸境内各民族间所实施的“分而治之”的统治伎俩,蓄意制造缅族和掸族等少数民族之间的隔阂和矛盾。
19世纪英国发动三次对缅战争并最终吞并缅甸,缅甸被英国殖民统治长达半个世纪。英国针对缅甸民族的复杂性,实行了“分而治之”的政策:即对缅族聚居的中部和南部,进行直接统治;而北部和东北部少数民族聚居区,给予少数民族自治权,只需定期缴税。这种“分而治之”的政策切断了缅甸民族的交流,为后期民族冲突埋下祸根。在数十年的殖民统治过程中,英国对缅甸所采取的这种“分而治之”的策略,强行割裂缅甸各民族,阻断了建立一个“想象中的共同体”的集体历史记忆。英国殖民统治策略模糊了缅族人的民族认同,也严重削弱了缅甸民族共同体的认同基础,缅甸各民族“以本民族最高利益为出发点的各种次民族主义,由于存在政治主张差异性甚至产生激烈斗争,无法形成一股合力从而成为多民族国家政治的整合力量,从而影响了缅甸民族—国家的构建使缅甸偏离了现代化道路”[7]。
三、结语
摩诃瑞通过小说《我们的母亲》中的隐喻手法提醒缅甸民众铭记苦难历史,牢记缅甸历史中最悲惨、最耻辱的一页,为历经磨难和努力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的同胞发声,帮助缅甸人民认清殖民者的虚伪、凶残的本质,鼓励缅甸境内的缅族、掸族等团结起来反抗英国人,共同努力赶走殖民者,夺回原本属于缅甸人民的土地。读这部小说,读者能明白英殖政府对缅甸采取的“分而治之”的卑劣统治手段,也能发现作者对为独立事业采取何种斗争方式的态度。反帝小说《我们的母亲》对于促进缅甸民族独立运动进程作用巨大。《我们的母亲》中一系列别出心裁的隐喻,不论是作为人名隐喻的“貌缪纽”“吴袍”“信玛玛”与“吴英”,还是作为隐喻叙事的吴英对信玛玛家庭的巧取豪夺、对信玛玛五个儿子的教育歧视以及蓄意恶化缅族男子貌缪纽与掸族女性钦苏乌的爱情关系,都从侧面反映了摩诃瑞对殖民地时期缅甸社会状况的独到认知,反映了以摩诃瑞为代表的缅甸现代知识分子对缅甸国民性的深度揭示和对缅甸民族命运与国家发展前途的深切关怀,是缅甸现代文学作品中的佳作。
参考文献
[1] 乔治·莱考夫,马克·约翰逊.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何文忠,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
[2] [缅]貌钦敏达努漂.缅甸文学之旅——从蒲甘时期至殖民地时期[M].仰光:雅比书局,2014.
[3] 贺圣达.缅甸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
[4] 雷腊都德乌.缅美关系史[M].仰光:丹泰耶德纳书局,2017.
[5] J.S.Furnivall. Colonial Policy and Practice:A Comparative Study of Burma and Netherlands India [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48.
[6] 吴埃.缅甸教育史[M].仰光:纽书局,1970.
[7] 祝湘辉.山区少数民族与现代缅甸联邦的建立[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0.
(特约编辑 范" 聪)
作者简介:申展宇,国防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为缅甸文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