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庆庆
十多年以前我一直是不喜欢枯萎的植物的,觉得特别萧条,没有一点生气,干巴巴的很单调。直到十年前的一个深秋,我在宁波北高教园区的大学里看到两名女大学生在给彼此拍照,采景点便是那一片高高的枯枝枯草林。她们爽朗的欢笑声将我吸引了过去,乌黑的披肩长发,加上与枯枝枯草不同色儿的淡色毛衣,衬托出了青年人的活力,我陶醉其中。自那以后,我深深爱上了秋冬时节的颜色……
周末去外婆家地里摘果蔬,快到菜园子时,我的目光却转移到了山下一大片的荒野,风吹过,那些凋谢了的枯枝枯草摇曳着,发出沙沙声。我捋了捋耳朵两边被吹乱的头发,伸手抚摸这些干枯的花草树木,闭上眼睛沉浸其中。仿佛置身于没有人烟的寂静山林,只有植株间相互触碰发出的轻轻的摩擦声,没有喧嚣。一些植物看到了我这个鲜活生命的加入,还不时伸长双臂挠挠我拍拍我亲亲我,对我表示热烈欢迎,于是我跟着它们的节奏进入了纯洁美好的世界,与它们一起载歌载舞!
待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花的海洋,这些可爱的植物搀着我的手带我进入它们的“秘密基地”——永生花世界!咦,它们怎么知道我喜欢细细小小的素色花花?好大一片啊,像星星,就给她们取名为“星星满天”吧。其他的植物也都特别宠“星星满天”,在星星周围静静地陪伴着,还会贴着星星的脸颊轻吻一下。
凉风习习,散发着秋天特有的这些干花干草的清香,沁人心脾,倍感清新,不像春天会让人产生懒洋洋的困意!没有浓墨重彩的艳丽,没有画蛇添足的多余,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显摆,唯有大自然馈赠的天然素颜,耐人寻味,百看不厌。
有人会说,这不就是杂草嘛,到处是,烧都烧不完,拔也拔不起,拔不好自己还会坐个屁股墩儿,讨厌死了!为什么要毁掉它们,你不伤害它们,它们当然也会温柔以待。
大自然不缺乏美,缺乏的是发现美的眼睛。一草一木样样都那么金贵,哪怕走到了生命尽头,也有它们独有的价值,无法被取代。
今日有幸被荒野接受,与干花干草们共浴阳光,同饮秋风。生活从不缺少伙伴,你的发现能让它们活起来,进入彼此的世界,相亲相爱!“星星满天”自带美颜,花骨朵是粉色的,花芯呈黄色;慢慢地,她们细细的花瓣丝儿开始脱离花芯,向外张望起来,直直的花瓣丝儿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凝聚成了小绒球,颜色也由粉转变成了奶黄色;等过了全盛期,笔直的花瓣丝儿朝不同方向卷曲,形状酷似东海白玉菊花,焕发着白玉的光泽。
没有专业的摄影设备与技术,我用手机原相机记录了“星星满天”,记录了这片秋天的美景。我爱这种颜色,它提醒着我们要善始善终。虽然这个颜色不再鲜艳夺目,但依然洋溢着朝气。细细品味,它们拥有着木柴的烟火气息,伴存着干花干草干枝的永恒气质,亦有着傲骨嶙峋的刚毅气概!
人类也一样,从青丝到白发,皱纹泛出的“曲线”描绘出了生命本该呈现的无与伦比的自然之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这何尝不是岁月赐予人类的优雅与高贵呢!
田字窗
老房子屋顶的侧面是人字形的,一撇一捺很有弧度,也特别美观,透露出江南水乡的隽秀。不像现在都是板正的直线三角,都没江南的韵味了。在诗画江南,田字窗是老屋必不可少的点睛之笔。
小学放学的一个傍晚,我打扫完卫生背起书包刚走出教室,我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婀娜多姿的动态影像,从楼上缓缓落下来一样东西,飘呀飘的,然后落到了我跟前。是啥呀?我轻轻展开来一看,呀,是张画呀,都湿了。只见画中都是老屋子,门前挨着屋后,屋顶就是弧状人字形的,还有田字窗。黑色的房屋线条与绿色的茂密大树被水浸得都化开来了,由鲜绿色变成淡绿色了,反倒显现出了江南烟雨朦胧的意象,被染绿的河水也有了流动的气息。可能是高年级的哪位哥哥姐姐画的,我拿着画赶紧跑回家,打开自己家楼上的东窗,趴在窗口试着找出与画中相似的景致。东窗望出去,真有不少一层二层的老屋子,也有大树、小河、小弄堂,我从没想过这么富有诗意的景色就在身边,原来我每天是睡在画中进入梦乡的。二层的屋子特别可爱,每一层上都有黑色的瓦片,上面的二楼层高比较矮,没有阳台,只有一扇田字窗,但是特别温馨,打开田字窗就是一楼的瓦片,上面还落了树叶,红的、黄的、绿的,美哉!
今日在国道边无意发现了一处二层老屋,矮矮的二楼,北面也是一扇田字窗,经历过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四周的外墙都成黑白相间的水墨画了,极具年代感。小时候爷爷家楼上也有这么一扇田字窗,打开窗就是自家一楼的瓦片和邻居家的老屋顶,错落有致但又各有特色,还有四合院中间的天井。但是奶奶不允许我上二楼,所以我去过的次数极少,在这极为有限的机会里,每次我都会趴在田字窗口望向外面,第一次,只看到了屋顶黑色的瓦,一片压着一片排着队,我还思考过这瓦片是怎样排的那么整齐的,感觉很不简单,瓦片缝里还长出了草,而且只有这一种草,类似多肉的植物,叶子是细细的条状;第二次……后来随着年龄渐长,觉得田字窗口的风景太难得,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于是就倍加珍惜。楼上非常安静,没有路上的车马声,也没有喧闹的人杂声,光线又好,是个学习和思考人生的秘境。我记住了田字窗,记住了楼上窗口的美好。白墙黑瓦,每个屋顶上都种着一盆天葱,偶尔会有猫在屋顶上优雅地踩着猫步。虽然视野狭窄,都是屋顶,也望不了远方,但是天空依旧广阔碧蓝,白云依旧雪白迷人,小鸟依旧在空中快活地翱翔。一个狭小的田字窗,一片有限的空间,却是自己唯一享有的世界。偶尔,猫咪会在瓦片上停下来跟你来个目光对视,喵过之后再继续它的走秀表演;小鸟也会昂着小脑袋在窗口驻足高歌,既然有缘,那就对对歌呗!我托着下巴依偎在窗口,望着田字窗外的世界,风轻轻吹拂着我,头发丝贴在我的脸上,那么柔软!在我心里,这,就是一块圣地!
爬上爷爷家有了年岁的木制楼梯,吱咕吱咕,踩在上面发出的声音是那么奇妙。直至今日,若去其他地方参观游玩,有古楼又有木制楼梯的,我定会踩上去感受一把儿时的快乐,那么简单,那么纯真!今日的水泥混凝土等哑巴楼梯根本无法与其媲美,更不会超越。记得有一次,奶奶让我到楼上田字窗边的写字台前帮她在念的佛经上画图案,我又驚又喜;可画完后奶奶就赶我下楼,但我久久不愿离去,因为这是我唯一拿笔坐在这个窗口的机会。我多么希望刚才是拿着书在看或在学习,哪怕多给我一秒让我幻想一下在田字窗边读书的氛围也好……
奶奶不识字,在佛经上我给她写过好多回的字,都是从上往下竖着写的,也画过好多次的图案,而且很少有重样的,奶奶让我画啥我就动脑筋画啥,元宝啊、仙桃啊……外婆读过书,都是自己画画自己写字写信……到现在88岁了还会看些跟佛经有关的书,书上都是繁体字,很多我一个大学生反倒读不出来,遇到生僻字外婆会让我们用手机查,然后她会在边上标注好拼音或同音字。记得读小学的某个周末,我去外婆家,外婆给了我一大张纸,上面都是她自己画的图案,画得满满的,样式很多,都很漂亮。外婆跟我说奶奶让你在佛经上画图案的时候,你可以参考这些。于是我一回到家就把这张图案纸小心翼翼放进了我的24色大水彩盒里,去奶奶家了就拎着水彩盒;当我拿出那张纸,可把奶奶给高兴坏了。外婆还会说点普通话,几十年前刚有外来务工人员的时候,外婆在厂里上班还给他们做“翻译”。
江南的田字窗,为我们遮风挡雨,还带给我们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窗内是人间琐碎的日常生活,一针一线、一粥一饭,尽享人间烟火;窗外是理想,是抱负。一扇小小的田字窗,一间老屋,屋内窗明几净,舒适惬意;屋外以梦为马,不负韶华……这就是家啊,无论怎样,这里永远是你最温暖的港灣。
天黑了,抬头望向田字窗外的星空,广袤无边的夜空中永远有一颗星星只向你发光,那样夺目,因为那就是你自己。
自制走棋那点事儿
傍晚去外婆家吃饭,看到10岁的侄子与他爷爷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关注着什么。我想估计在研究东西,走近一看,咦,这不是自制走棋吗?一大一小正玩得起劲呢。
这走棋图我一看就知道是姨父画的,很熟悉很亲切,因为我们小的时候他也给我们画过,那时候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的棋类游戏,印象中基本上都是方格子的棋盘。姨父用自己圆弧状的皮鞋头先画外面的一个大圈,然后再画里面的格局,是圆形的棋盘,很有创意哦,另外再找几个不同颜色的小石子作为“走棋”,两人一组,一起对弈。我们兄妹之间或者与长辈一起能玩上大半天,乐此不疲。
侄子沉浸于和爷爷的走棋之战,我到达之前他们已经斗智斗勇了蛮久。爷孙俩时而用普通话时而用方言交流,侄子还会飙出几句英文。后来轮到舅舅跟侄子玩了,在外工作过多年的舅舅用宜昌话与侄子切磋棋艺,“哎呀,我要被你qi(吃)了!”“我要输了(liao)!”你走一步,他走一步,你弹掉一个,他输一个,一进一退,一老一少,哈哈,太有意思了。有时候侄子会犹豫,不敢轻易下手;有时候非常果断,让对方措手不及,一下子吃掉对方好几个棋子!这小机灵鬼,小脑袋瓜子转得可快哩!
这是个极自律的娃,很有耐心,三年疫情,学校线下停课期间,他一直待在家里,自己看书学习,画画,做手工,搭益智玩具,在自家围墙内打篮球,打乒乓球……一点都没有待不住的烦躁。除了上网课,也不玩iPad、手机等电子产品,他有自己的学习与放松方式,还学会了炒菜,主动与家人分担家务。三年,侄子身心都成长了不少!
姨父的自制走棋,从我们这代“传”到了下一代,虽然没有五彩缤纷的图案,但是走棋的原理都差不多,开动脑筋,发散思维,也培养了小孩子的专注力。
这棋盘跟棋子都是自然界“采购”的,很朴素,没有任何装饰,可能对很多孩子来讲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们往往追求的是“高大上”的东西,有着亮眼的外衣。而我们却视若珍宝,玩得津津有味,不但玩出了真谛,而且悟出了门道,无他,惟有对下棋本身的热爱。
通过下自制走棋,我想到:耐得住寂寞,才能不为外物所惑,才能不浮躁,才能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不怨天尤人,也不妄自菲薄,脚踏实地,坚持到底。
原载于《上林湖》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