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优先还是性别优先?

2024-02-07 00:00:00项佐涛顾峰
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 2024年4期
关键词:阶级

摘" 要:英国工党诞生之初便关注了女性议题。20世纪早期,工党内部出现了关于“有限女性选举权”与“成年普选权”的争论,体现了阶级诉求与女性诉求两个向度的张力。此后,这一张力长期贯穿于工党的女性议题之中。女性利益支持者提出的家庭津贴、同工同酬等议题需向工会利益让步,在党内讨论中长期处于次要地位。直至1970年代,工党虽然愿意维护女性工人阶级的权益,但是依然将女性定位成从属性、辅助性、补充性的角色。经历多次选举失利,工党于1980年代初着手淡化阶级政党的形象,提升女性议题的优先级,通过党内配额改革等多项措施打造亲近女性的政党面貌。尽管如此,阶级身份与经济状况仍然是区别女性选民政治倾向的重要因素。不仅如此,女性身份的定义正在变得模糊化。因此,阶级与性别的张力转化为性别与阶级、性取向、宗教、种族、民族等多元身份的互相牵制。工党难以通过强调某一种身份认同来取悦多数的女性选民。

关键词:英国工党;阶级;女性议题

性别解放是人最终全面解放不可或缺的部分,是许多社会主义者孜孜不倦的追求之一。1880年代,恩格斯、倍倍尔等经典作家将女性议题①引入现代社会主义的视野。两人的观点经爱琳娜·马克思宣传在英国广泛传播。工党成立后,女性议题成为其议程设置与讨论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阶级诉求与女性诉求的张力长期贯穿于工党女性议题之中。理论上,作为一个致力于广泛社会变革,建立更人道、和谐、进步的社会的社会主义政党,工党应然是女性争取自身权益的盟友。实际上,工党内部却一直存在这样的看法:工党成立的目的不是为了推动女性主义,也不是为了社会主义,而是为了维护男性体力劳动者的利益②。因此,工党虽然推动了女性工人阶级境况的改善,但是女性诉求长时间附属于阶级利益。直至19世纪八九十年代,工党进行全方位改革,将吸引女性支持视为重要的改革方向,提高女性议题的优先级,由“阶级的党”转向“女性的党”。当前,国内学术界涉及这一变化的研究数量有限。本文基于英国多家档案馆、图书馆收藏的工党档案资料进行考证与分析,试图详细地展现20世纪工党女性议题转向的历史脉络。

作者简介:项佐涛,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顾峰,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北京 100871)。

①" 女性议题是一个内涵丰富的概念,可以泛指关乎女性利益的任何议题,既包括对女性在工作、政治参与等公共领域的困境与诉求的回应,也涵盖了对私人领域如家庭、婚姻、生育等问题的讨论。

②" Duncan Tanner, Pat Thane and Nick Tiratsoo(eds.), Labour’s First Centu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91.

一、工党女性问题的源起(1900-1910年代)

1900年2月,数十个工会组织以及独立工党、费边社、社会民主同盟等社会主义团体联合成立了全国性的工人阶级政治组织——劳工代表委员会。作为英国工党的前身1906年,劳工代表委员会更名为工党。,劳工代表委员会的目标是将更多独立劳工代表送入议会,增强工人阶级的政治影响。不久,劳工代表委员会内部便出现了支持女性选举权的声音,成为工党引入女性议题的开端。

率先关注女性选举权的是北英格兰的纺织女工。自1860年代以后,以女性选举权为核心诉求的女性主义运动长期受古典自由主义影响,由资产阶级女性主导,未与劳工运动有太多交集。20世纪初,随着英国工业生产中女工的数量与日俱增,以及女工政治意识不断觉醒,一部分纺织女工受到男性劳工争取独立政治代表的影响,希望效仿后者将选举权作为提高工作待遇与生活水平的杠杆。纺织女工莎拉·雷迪什公开呼吁:“为了保护女工,让她们在有关行业决议中拥有发言权至关重要,而这些事情最终是由投票决定……选举权是女工在利益冲突中唯一有效的保护,而女性继续被排除在选举权之外实际上会使这个国家大量的财富生产者破产。”Sarah Reddish,“Women and the Franchise: A Claim for Its Extension,”https://www.proquest.com/historical-newspapers/women-franchise/docview/474330230/se-2.1903年,北英格兰纺织女工成立了女性工人阶级的选举权团体——兰开夏和柴郡纺织女工和其他工人代表委员会。从名称上看,这一组织近似于劳工代表委员会的地区分支,但其目标是争取工党支持女性选举权,并且资助立场一致的劳工竞选者。之后,纺织女工持续游说党内高层,并且向劳工代表委员会大会递交相关提案。

面对纺织女工的诉求,劳工代表委员会原则上支持男女平等地享有政治权利,但对于如何实现女性选举权有截然不同的两派。以独立工党成员为主的支持者认为,劳工代表委员会应即刻表态支持女性获得与男子同等条件的选举权。首要理由是这符合社会主义的平等、公正理念John Callaghan, Socialism in Britain Since 1884,Blackwell, 1990, p.6.。独立工党党员伊莎贝拉·福特系统论述了社会主义与女性的关系。在《女性与社会主义》一文中,她指出:公正是社会主义建立的坚实基础,应平等惠及每个公民,“只要国家的任何一部分人被忽视和束缚,从而无力帮助社会主义向前发展,那么这个国家就不完整,因为其基础并不完整”Isabella Ford, Women and Socialism, Independent Labour Party, 1904, p.2.。女性选举权不仅不会阻碍、反而有助于工党的社会主义事业。她列举了美国部分州和新西兰等地的女性在获得选举权后对公共福利事业的增益,指出:“(这些情况)即使是无意识的,也会为一种最好、最持久的社会主义的发展铺平道路。”Isabella Ford, Women and Socialism, Independent Labour Party, 1904, p.10.

其次,争取女性选举权被视为实现成年普选的重要一步。长期以来,英国劳工运动将实现彻底的普选权作为一个重要政治目标,却遭到资产阶级的阻挠。因此,一些独立工党成员主张采取“分步走”的方式,先实现女性选举权,为争取普选权提供准备。独立工党与工党领导人基尔·哈迪认为:“我们的一切改革,不是跳跃式的,而是缓慢的、渐进的……男子,即使是男性工人阶级,也不会轻易放弃长期以来属于他的权威,承认他的妻子在政治上与他平等。然而,一旦女性被允许成为公民、选民,男人便不知不觉地习惯于此,从而为成年普选权的到来做好准备。”Keir Hardie, The Citizenship of Women 2nd edition, Independent Labour Party, 1906, p.11. 独立工党元老、英国女性选举权运动的旗手之一艾米琳·潘克赫斯特在回忆录中写道:“理论上讲,劳工政党不可能满足于任何低于成年普选的东西。然而,除非政府确实将此彻底改革列入施政举措,否则当时是不可能实现的。此外,虽然下议院的绝大多数议员愿意支持一项赋予男女同等条件的选举权提案,但是能否依靠相同多数来争取一项成年普选的法案还是个问题。”Emmeline Pankhurst, My Own Story, Source Book Press, 1970, p.41.

最后,受到纺织女工积极请愿的影响,一部分工党成员认为,女性选举权已经不仅是资产阶级性质的诉求,同样符合女性工人阶级的利益,有助于后者改善自身境况。哈迪撰文称,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工业生产过程,涉及女工就业的立法肯定会愈加普遍。“如果影响女工的立法仅由男性选民决定,那么会存在法律对非选民不利的严重危险……她们将遭受性别立法之苦,就像迄今为止男子遭受阶级立法之苦一样。”Keir Hardie, “Women and Politics,”in Villiers, Brougham, The Case for Women’s Suffrage, T.F. Unwin, 1907, pp.78-81.LSE图书馆馆藏,馆藏编号:324.623 CAS.女性拥有投票权不仅会促进自身就业,还有益于她们子女的成长和教育。为了印证这一判断,哈迪要求各地区的独立工党支部进行调查。调查结果显示,近6万名满足选举财产资格的女性被采访者中,有约49410名属于“职业女性”Keir Hardie, The Citizenship of Women 2nd edition, Independent Labour Party, 1906, p.10. 。哈迪据此认为,女性工人阶级已在要求选举权的英国女性中占据多数,给予女性选举权会增强工人阶级的力量据后世学者研究,哈迪援引的统计数据并不准确。第一,独立工党的调查区域多是本党占优势的区域。即便如此,300多个独立工党支部也仅有50余个支部提交了数据。第二,提交调查报告的支部是否集中位于女工工资相对较高的地区。这一可能性没有在统计时被考虑。第三,“职业女性”这一概念模棱两可,不完全等同于女性工人阶级。参与调查的支部可以将教师、文书等职业计算在内。然而从事上述工作的女性的受教育程度、经济收入等情况大多优于女性工人阶级。参见Andrew Rosen, Rise Up, Women! The Militant Campaign of the Women’s Social and Political Union, 1903-1914, Routledge and Kegan Paul, 1974, pp.34-35。。

然而,反对者认为女性选举权不可避免地涉及阶级利益。由于当时选举存在财产资格门槛,即刻实现与男子同等条件的女性选举权将增加有产阶级的政治权力,这是一种“有限女性选举权”。为了工人阶级的利益,工党应该坚持“成年普选权”。代表伦敦工会理事会的哈里·奎尔奇基于马克思主义女性观批判了“有限女性选举权”,认为将性别问题放在首位会损害工人阶级的利益。他提出,工党必须在任何情况下把劳工放在第一位。阶级冲突不会因为性别有所改变。“当罢工开始时,罢工工人的妻子和孩子总是过得最苦,难道工人们会觉得雇主的妻子和孩子会同情罢工者和他的家人吗?”Labour Party, Labour Representation Committee Conference Report 1905, p.56.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虽然劳工运动有必要考虑女性诉求,但是强调独特的性别要求只会削弱阶级团结Harry Quelch,“Votes for Women,” https://www.marxists.org/archive/quelch/1906/12/women.htm.。多数工党成员则从经济利益的角度考虑,担心对女性选举权的关注会使工党的政策重心发生偏移,干扰争取和维护劳工经济利益的活动。甚至有成员称,争取“有限选举权”显然是“号召女性放弃社会主义运动,仅仅投身于女性选举权运动。眼前所有问题,如养老金、救济失业者、孩子们的吃饭问题,更不消说社会主义的伟大宣传工作了,都要为一项充其量是女性向政治自由迈出一步的举措让步”Independent Labour Party, Labour Leader, Mar. 23rd, 1906,The British Newspaper Archive, https://www.britishnewspaperarchive.co.uk/viewer/bl/0002734/19060323/057/0008. 。

一些长期从事工会活动的女性党员同样反对“有限女性选举权”。玛格丽特·邦德菲尔德是当时颇有名望的工会活动家,后来成为英国首位女性内阁大臣。她和多位同侪数次批驳“有限女性选举权”。

其一,“有限选举权”并未惠及多数女性工人阶级。她们根据长期在工会一线活动的经验指出,在职员、电话接线员、制果酱工、茶叶包装工中,相当数量的女工不能满足既有的选民财产标准。与此同时,极其复杂的选举资格登记会为有产阶级提供操纵选票的空间。如此一来,“选举权的异常登记现象和登记费用将大大增加,绝大多数女性仍然缺乏投票权”Margaret Bondfield, Jennie Baker and Frank Rose, To the Democracy: Full Rights of Citizenship for All or Votes for Some Women? Adult Suffrage Society, 1907. 馆藏于英国工人阶级运动图书馆(Working Class Movement Library),编号:36003855(Suffragette Movement-Box2)。。“有限女性选举权”尽管会消除对女性参政的性别歧视,但其代价是增加了女性工人阶级投票的阶级障碍。因此,“有限女性选举权”不能代表多数女性工人阶级的利益,更谈不上是争取普选权的重要一步。邦德菲尔德写道:“我深信,任何进一步强化有产者选举力量的政策,都将无限期地推迟实现成年普选权的民主理想。”Peter Lamb(ed.), Contemporary Thought on Nineteenth Century Socialism(Vol.3), Routledge, 2021, p.224.

其二,“有限女性选举权”支持者混淆了问题实质,将女工的不利处境单纯归因于缺乏选举权。邦德菲尔德指出,不能将女性选举权视为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如果没有工会等强大的产业组织施加压力,单纯给予女工选举权不能改善其社会经济地位。不同于早在1880年代便被行业工会接纳、工资待遇更高的纺织女工,大多数行业的女工面临的紧迫任务是在行业中站稳脚跟。纺织女工认为单纯依靠工会维权存在不足,未能有更充分的话语权,因而对选举权有诉求。对于其他行业的女工而言,她们时常遭遇男性工人的排挤与歧视,选举权并非其考虑的首要问题,其当务之急是加入或自行组织一个有效运转的工会来维权。工会活动家玛丽·麦克阿瑟称:“工会就像一捆棍子。女工们被绑在一起,有了团结的力量……一个不在工会里的工人就像一根孤零零的棍子,很容易被击垮,屈从于雇主的意愿。”Hunt Cathy, The National Federation of Women Workers, 1906-1921, Palgrave Macmillan UK, 2014, p.11.

双方各执一词,持续争论数年,使女性选举权成为一战前少有的、得到全党关注的女性问题。由于双方难分伯仲,工党的态度比较模糊。一方面,“坚持男女平等的普选”在工党决议中被反复强调,但是其象征意味大过实际影响,主要彰显工人政党身份与原则。实际上,工党的兴趣依然集中在改善劳工经济待遇等方面而非女性选举权。另一方面,资产阶级女性团体注意到女性工人阶级的政治潜力,主动吸纳她们。选举权运动的社会基础得以扩大,影响力不断上升。对此,工党并没有割裂与女性主义运动的关系,默许了哈迪等成员以个人名义支持或参与日益澎湃的女性选举权运动。此后,工党在扩展自身政治影响力的过程中意识到争取女性支持的必要性,逐步调整对女性选举权的态度。1912年,工党在成年普选原则基础上公开表态,称“不承认任何排除女性的选举权法案”,成为首个公开支持女性选举权的政党Kenneth Douglas Brown (ed.), The First Labour Party 1906-1914, Routledge, 2018, p.246.。女性主义者则放弃了对女性选举权举棋不定的自由党,向工党靠近。选举权团体“全国女性选举权协会联盟”与工党达成合作。有学者认为,一战前女性团体和工党在英国一些地区已融合成为同一运动。先前仅关注选举权的女性团体也开始关注女性工人阶级的生活境况与薪酬待遇Martin Pugh, The March of the Women:A Revisionist Analysis of the Campaign for Women’s Suffrage, 1866-1914,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277-278.。

总之,围绕女性选举权的争论是工党党内首次女性诉求与阶级诉求的博弈,体现了工党内部以阶级利益为导向,还是追求平等、自由等普遍价值之间的冲突。它反映了工党成立初期,内部各种劳工团体独立性尚强,各种思潮并存、碰撞的阶段性特点。随着20世纪女性社会影响力持续增强,工党越来越难以回避、忽视或模糊对待女性问题。以选举权问题为引子,工党开始将女性问题纳入之后议题设置流程中。

二、阶级诉求的优先性(1920-70年代)

一战结束后,英国女性的社会政治地位上升至一个新高点。主要表现在:一方面,女性对维系战时国家经济的运转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由于劳动力短缺,大量女性尤其是已婚女性进一步涌入工业生产领域。据统计,1914年7月,英国约有3,276,000名女工,到1918年4月上涨至4,808,000人Gail Braybon, Women Workers in the First World War, Routledge, 1989, pp.46-47.。参加工作的已婚女性比例从1911年的15%上涨至40%Gail Braybon, Women Workers in the First World War, Routledge, 1989, p.49.。另一方面,英国议会于1918年宣布年满21岁的成年男子、满30岁且满足5英镑财产条件的女性获得选举权。这虽然仍非真正的普选法案,但是赋予了840万女性投票资格,占当时全体选民的40%Martin Roberts,Britain, 1846-1964: The Challenge of Change,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 p.136.。鉴于此,工党在战后数年着力树立亲近女性、代表女性的形象,以吸引女性加入或在选举中支持工党。

工党吸引女性的举措包括以下几方面。在思想与纲领上,工党试图打造“女性党”的名片,并且制定了专门的女性纲领。在1918年大选宣言中,工党便公开称本党是“真正的女性党”,强调“当其他政党忽视或迫害女性时,工党一直主张男女权利平等。在政治上,工党主张完全的成年普选权,主张同工同酬,并将男女工人组织在同一工会运动中”Iain Dale(ed.), Labour Party General Election Manifestos, 1900-1997, Routledge, 2000, p.18.。同年,工党出版了《女性与工党》的纲领,系统阐述了在工会、就业、母婴、住房等领域对女性的基本政策。工党首任女性事务官玛丽昂·菲利普斯在序言中指出,工党一直重视构建平等的男女关系,并且期待女性在战后社会重建中发挥更大的作用。“由于缺乏相关经验,许多问题是男子无法独自解决的。工党意识到,这些问题的解决需要争取女性的帮助……女性必须用最好的思考能力来解决她们眼前的问题……也必须在民主的伟大任务中发挥作用。”Marion Phillips(ed.), Women and the Labour Party, Headley Bros., 1918, p.11.

组织建设上,工党在各地方支部中广泛组建了女性分部。1918年,工党通过了新党章,重塑了党的目标方针与组织架构,其中发展个体党员特别是女性党员成为一个主要改革目标。为此,工党拆分了原有的女性团体“女性劳工联盟”,取而代之的是女性分部。女性分部受所在地工党支部管理,其经费主要来源于中央与地区工党的资助,以及当地女性党员的捐款。女性分部的任务包括:每周固定召开分部会议,通过制定多样化的会议主题为当地女性提供社交平台,其目的是宣传本党主张,吸收新成员;面向地方政府中与女性权益相关的委员会,如妇幼福利委员会、抚恤金委员会等选拔和派遣代表;协助工党组织议会与地方选举。此外经本党许可工党女性分部可以参与其他女性团体和组织的会议,与后者开展合作Labour Party,Organisation of Women within the Labour Party: The Work of the Women’s Sections, 1918.。1919年,工党便建立了271个女性分部(英格兰213个、苏格兰37个、威尔士21个)Labour Party,Labour Party Conference Report 1919, p.34.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十年后,上述三个区域的女性分部的数量跃升至1,867个,拥有约25万名女性党员Labour Party,Labour Party Conference Report 1929, p.21.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

工党还采取了一系列行动改善女性工人的生活条件。各地女性分部持续就工人阶级住房条件、妇幼福利、保健立法等问题向工党决策层与地方政府施加压力。妇幼福利是一项较突出的成果。在工党女性成员的持续努力下,到1930年代末,英国409家福利机构向孕妇和哺乳期母亲提供免费或低价牛奶,其中一部分机构还为新妈妈提供廉价膳食和家政服务。大约97%的婴儿至少接受过一次保健检查,大约一半的女性与新生儿接受过当地母婴中心的护理Gisela Bock and Pat Thane (eds.), Maternity and Gender Policies, Routledge, 1991, pp.106-107.。不仅如此,女性分部通过开办各种类型的成人教育学校、培训班,帮助女性工人提高自身文化水平。成人教育的内容包括居住环境、福利、健康和养育子女等。此外,宣讲工党的目标、政策与组织架构也是一项重要内容,目的是提高女性成员对工党和社会主义的认同有关工党针对女性党员的成人教育的介绍,参见N. Mccabe, The Real Women’s Party:“The Social,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Life of Labour Women Between the Wars,” https://etheses.dur.ac.uk/15467/1/Newby_McCabe_-_The_Real_Women’s_Party.pdf。。

尽管如此,工党对女性的关注仍是附属于其阶级活动的需要。自工党成立起,各大工会贡献了占多数的活动资金与集体党员,在党内占据主导地位,对政策导向的影响力更大。工党自然将维护劳工与工会的现实利益作为核心考量。正因如此,工党虽然会维护女性工人阶级的权益,但是将女性定位成从属性、辅助性、补充性的角色。其一,对于女性的社会角色,工党仍然受传统的“男女分工有别”“男子赚钱,女性养家”的社会规范影响,女性被视为“家庭的财政大臣”,为男性劳动者提供稳定的后方依托。虽然女性开始被工业生产接纳,但是家务劳动、照顾孩子始终是她们核心、永久的职责Celia Briar, Working for Women? UCL Press, 1997, p.70.。该理念在艾德礼执政时期仍然有影响。在百废待兴的局面下,工党政府一方面鼓励女性投入战后的经济重建,另一方面仍将家庭视为女性职责的重心,认为前者不能干扰后者的正常运作。时任劳工部长乔治·伊萨克斯称,在经济复苏的过程中,许多一线工作需要女性参与,但是女性并非从事代替男性劳动力的工作,而是负责“通常由女性做的工作”William Crofts,“The Attlee Government’s Pursuit of Women,”History Today, Vol.36, No.8, 1986, pp.1-7.,鼓励女性工作不代表“让她们抛弃年幼子女,扰乱她们的家庭生活,这会让男性工人与工厂感到不安”Hansard, “Women in Industry (Government’s Appeal),” https://api.parliament.uk/historic-hansard/commons/1947/jul/17/women-in-industry-governments-appeal.。

其二,女性在工党决策中的角色是从属性的。工党的女性组织——从地方分部到全国女性会议与工党决策体系(即工党年会、全国执行委员会及议会党团)的关联度较弱,对决策的影响力有限。1920年代末,一些女性党员尝试在工党内扩大女性组织的影响力。1928年,工党女性代表多萝西·杰森提出一系列旨在增强女性党员对工党决策影响力的改革提案,例如延长会期以对决策充分讨论、有权在工党年会上递交三项女性议题、全国执行委员会中4名女性成员由年会选拔改为女性会议选举等Labour Party,Report of the Ninth National Conference of the Labour Women, 1928, p.61.。然而,该提案并没有被工党领导层采纳。与之相左的是,工党于次年调整了1918年章程,提高了女性代表的选拔门槛,变相缩减了出席年会的女性代表数量,导致此后女性组织在党内决策中被长期边缘化。这引起了很多地方支部代表的激烈抗议。然而,一些担任要职的女性党员为此辩护。时任全国执行委员会主席苏珊·劳伦斯认为,要求增加党的地方代表,并将工会代表人数减半是女性党员在争取特别优惠的“特权”,由于工党没有任何规定阻止女性担任各个层级的代表,工党的女性应摆脱现存的“特权”意识,“与男性同志在完全平等的条件下进行竞争”Pamela M. Graves, Labour Women: Women in British Working-Class Politics, 1918-1939,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12.。尽管这番表述看似为女性党员提供了平等地参与党内事务的机遇,然而,女性在党内的实际号召力显然不能同各大工会精挑细选出的男性代表们同日而语。

工党对于女性的从属定位导致在党内讨论中女性议题的优先级低于工会的利益。1920年代,“家庭津贴”问题曾引起工党上下热议。一战前,有工党成员提议由国家向女性提供经济补贴。反对者认为,赚钱养家是男子的责任,对女性的经济资助会助长男子不负责任的心理,因而补贴应以实物形式提供,如免费医疗、牛奶等Labour Party, “How Shall Women Live?”Labour Woman, 1913, pp.120-121.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一战后,部分成员再次提出针对女性的经济补贴,希望向富人征税,将经济补贴范围扩大至所有家庭主妇,为其提供子女抚养金,以图为工人阶级儿童提供更好的生活、缩减男女之间的经济收入差异Labour Party,Labour Party Conference Report 1929, pp.159-160.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然而,许多工会成员再度表示反对,理由是对女性的经济支持会削弱工会的议价能力。有代表表示,对雇主而言,在家庭津贴上的“缺口”会通过对劳工的剥削找回。“通过立法为她们赢得的东西可能会在工厂车间里失去。欧洲大陆的经验表明,凡是认可家庭津贴的地方,工人的工资总额就成比例地减少了。”Labour Party,Labour Party Conference Report 1929, p.163.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工党书记亚瑟·亨德森的发言则为争论“盖棺定论”:工党不能为了任何一项社会改革措施而牺牲团结,应先解决眼前的共识性议题,“我们希望在意见一致的问题上走得快一些,而在有分歧的问题上走得慢一些”Labour Party,Labour Party Conference Report 1929, p.169.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

同工同酬议题遭到了相似的阻力。工党虽然自1918年起就将支持男女同工同酬写入了党的纲领,但是长期以来推进这一议题的努力有限。二战时期,英国女性对社会生产的广泛参与推动了新一轮争取同工同酬活动的兴起。即便如此,工党决策层依然“不温不火”。原因在于:一方面,传统的性别分工意识依然根深蒂固。例如,曾担任苏格兰事务大臣的亚瑟·伍德伯恩认为,自然创造了第一次也是最伟大的劳动分工,任何超级聪明的女性都无法否认这一点Amy Black and Stephen Brooke, “The Labour Party, Women, and the Problem of Gender, 1951-1966,” 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 Vol.36, No.4,1997, p.444.。另一方面,战后经济恢复、建设福利体系等问题更受到工党的青睐。二战后,英国工党年会对同工同酬的讨论次数较为有限。1953年,工党发布的纲领性文件《挑战英国》同样未提及同工同酬。当年工党年会上,有代表借此批评领导层在同工同酬问题上长期拖延、言行不一。代表全国执行委员会的约瑟夫·里夫斯回复道:“我确实觉得大会有必要认识到,我们不可能在每一份政策文件中都纳入过去通过的所有具体决议。”Labour Party, Labour Party Conference Report 1953, p.201.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1967年,工党全国执行委员会宣布此后三年禁止党内讨论同工同酬问题。直到1970年代,在女性劳工此起彼伏的平权呼声下,工党才顺势通过了保障就业与待遇平等的《同工同酬法》与《性别歧视法》。

综上所述,伴随着工党政治架构和活动目标日益成熟,它在一战后为吸引女性支持做出了一系列调整,但距其宣传的“真正女性党”形象仍有距离。工党史专家大卫·豪厄尔认为,1920年代后工党在女性问题方面逐渐建构了“劳工女性”的身份,以规范本党女性成员的言行。然而,“劳工女性”更多地侧重“Labour”,而非“Women”David Howell,McDonald’s Party:Labour Identities and Crisis 1922-31,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p.333.。换言之,“Labour”作为一种前置限定,成为工党讨论女性问题的“边界线”。只有在不触及、不干扰男性劳工及工会利益关切的前提下,女性党员的诉求才能得到本党多数的支持。同时,担任要职的少数女性成员始终坚定地追随党的决策层的立场行动。总之,数十年内,阶级诉求优先于女性诉求构成了工党女性问题的基本导向。

三、建设代表女性的新工党(1980年代至今)

1970年代末,工党依然被英国民众视为一个典型的代表男性劳工利益的政党。1979年,女性约占工党成员总数的40%,占议员的比例却仅为3%,占年会代表的比例则为11%。同时,工会利益依然在工党文化观念中具有重要影响。有学者认为,工党的结构与观念都鲜明反映了男性主导的特点,渗透着保守的性别观念Sarah Perrigo,“Women and Change in the Labour Party, 1979-1995,” Parliamentary Affairs, Vol.49, No.1,1996, pp.116-119.。此种形象难以适应1980年代英国社会政治形势的变化。一方面,新一轮科技革命催生了英国产业结构的显著改变。传统支柱产业如采矿业、制造业等逐步让位于技术密集型产业和服务业。1968-1997年,蓝领工人在英国全部就业人口中所占的比重从66.6%降到34.5%,私营服务业人数在1999年占整个就业人数的一半王振华等主编:《重塑英国:布莱尔主义与“第三条道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51页。。服务业的扩张吸纳了更多的女性劳动力。许多老牌工会开始重新评估其招募女工的策略,尝试给予女性更多话语权Clare Short, “Women and the Labour Party,” Parliamentary Affairs, Vol.49, No.1, 1996, p.18.。另一方面,1979年之后女性选民对政党胜负的影响力更加突出。工党在反思数次大选失利时注意到自身与保守党在女性选票方面存在巨大差异。根据1985年费边社的报告,工党于1979年大选中在女性选民方面落后了保守党12%,男性选民方面落后了3%;1983年大选,工党在男性选民中落后保守党12%,在女性选民中落后20个百分点Lisanne Radice, Winning Women’s Votes(No.507 Fabian Tract), Fabian Society, 1985, p.5. LSE图书馆馆藏,馆藏号:JN979 W77。。在此背景下,工党于1980-90年代开展一系列“现代化”改革,赢得女性支持成为主要改革方向之一。

如何与保守党竞争女性选民?工党将改革侧重点转向对党组织人事的积极调整,而非简单地堆砌有利于女性权益的施政举措。1983年竞选中,彼时由党内左翼主导的工党精心打造了一揽子女性政策,如加强落实《同工同酬法》与《性别歧视法》;提高对孕产妇及单亲家庭的补贴;重视对遭受暴力侵害的女性的保护等Iain Dale (ed.), Labour Party General Election Manifestos, 1900-1997, Routledge, 2000, pp.257-258.。然而,工党依旧在选举中铩羽而归。这反映出单纯地宣传党的女性政策已经不能完全得到女性选民信任。根据费边社的调查,英国女性更关注政党对女性议题的重视程度,以及被视为女性代表的女性政治家的言行举止。后者的影响效用更强、更直观——因为女性不会满意由一堆男子制定的、直接影响女性及其家庭生活的政策Febian Society,Women’s Vote:The Key to Winning (Febian Research Series No.353), Febian Society, 1989, pp.14-15.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 。虽然保守党与工党的女性政策效果并无太大差别,但是保守党拥有撒切尔夫人等名声在外的女性议员,反倒更吸引女性选民。

工党组织调整的第一步是改革党内机构的性别配额,以大幅增加女性代表的权重。1980年代初,工党内出现了以女性行动委员会为代表的新一代女性团体。后者构成了争取改革党内配额的主力。然而,工党党魁不论是迈克尔·富特还是之后的尼尔·金诺克对此均缺乏积极回应。1987年大选失败后,时任工党书记拉里·惠蒂和女性事务官乔伊斯·古尔德等工党高层明确支持女性代表配额改革。1988年,工党规定各地区候选名单上必须有一名女性候选者。次年年会,工党以三分之二多数通过了女性代表配额的改革计划。工党表示,阻碍女性参与决策的因素是结构性的,解决办法同样应如此。为了确保女性最终在各层级与男性同事平等获得应有地位,工党将在各层级机构和附属团体中推行配额制,包含至少40%的女性代表。与此同时,工党还宣布在影子内阁中为女性留出三个席位,使愿意参加1989年选举的女性成员增加了三倍Rachel Brooks, Angela Eagle and Clare Short, Quotas Now: Women in the Labour Party, Febian Society, 1990, p.1, pp.8-9. LSE图书馆馆藏,馆藏号:HQ1593 B87。。1990年,工党进一步宣布在地方工党中实行50%的配额,并计划在未来10年或三次大选中分阶段实现女议员占议会成员一半的目标Meg Russell, Building New Labour: The Politics of Party Organization, Springer, 2005, pp.105-107.。通过数年调整,女性在工党内部组织中的发言权得到明显提升。1983年,工党大会上仅有29%的发言人是女性,而这一比例在2004年接近47%Meg Russell, Building New Labour: The Politics of Party Organization, Springer, 2005, pp.198-199.。对此,工党女议员克莱尔·肖特称赞说,配额制改革使工党辩论更深思熟虑,减少了性别对抗,对工党内部每一个人都有好处Meg Russell, Building New Labour: The Politics of Party Organization, Springer, 2005, p.198.。

组织调整的第二步是设置“全女性决选名单”。它实质是党内配额改革的延伸,以在议会竞选中增加女性议员数量。在分析1992年大选失利原因时,工党发现,如果女性给工党投票的比例与男性相同,工党将会赢得选举。有代表称:“作为一名在工党工作了这么多年的女性,我看到(工党)变化如此之小,这让我相信名额分配是必要的……为了赢得权力,工党必须赢得女性选票。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更多的工党女性候选人及议员来向选民传递我们代表英国所有女性的信号。”Labour Party,Labour Party Conference Report 1993, p.148.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因此,工党需要向女性展现更积极的改革姿态。同时,新任党魁约翰·史密斯1992-1994年任工党党魁。对女性问题的态度更积极,愿意提拔优秀女性成员担任党内重要职务。在史密斯等人的推动下,工党于1993年宣布在议会竞选中直接采用“全女性决选名单”,即下次大选中一半的可得席位将仅挑选工党女性成员担任候选人。此项动议虽然以多数票获得通过,但一些男性成员援引《性别歧视法》,公开质疑其选区只允许提名女性候选人违反了反歧视法律的规定,并且向地区法庭提请了上诉Patricia Wynn Davies,“All-women Lists Face New Legal Challenge,” https://www.independent.co.uk/news/allwomen-lists-face-new-legal-challenge-1597219.html.。不过,多数代表坚定地认为“全女性决选名单”预计将使下届议会工党女议员人数增加一倍,有助于扭转选民之前对工党的刻板印象,展现工党积极代表女性的新面貌。

与此同步,工党宣布建设专业化的女性部。1986年,议员乔·理查德森提交了名为《工党女性大臣的权利》的报告,认为工党应在当选后改革政府体制,建立专业化的女性部来落实工党的女性纲领。在此基础上,工党执行委员会制定了一份讨论草案,强调平等的变革必须牢固地建立在中央政府的组织和结构安排内,而专业化的女性部是平等变革的自然结果。一旦重新执政将立即成立女性部。“它将致力于实施工党激进的、深思熟虑的女性行动方案。该机构规模虽小,但权力很大,有明确的政治优先事项。女性大臣……必须既有地位又能得到支持,确保女性平等成为下一届工党政府施政方案的核心。”Labour Party, Labour’s Ministry for Women 1986, p.4.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后来,女性部的构想被写入工党1987年竞选宣言。工党在影子内阁中也正式设置了影子女性大臣的职务。

1991年,时任影子女性大臣的理查德森再度细化了工党的女性部构想。她指出,女性部“将是对传统部门的刺激和变革的催化剂,将撼动现有的体制,消除过去不良的、歧视性的做法”Jo Richardson, A New Ministry for Women 1991, p.5.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女性部的优先事项将是:加强反性别歧视的法律建设;改善女性的安全处境;为受暴力侵害的女性提供支持;确保在平等机会的基础上向女性提供地方当局的服务;鼓励和协助女性发表意见和参与公共生活Jo Richardson, A New Ministry for Women 1991, p.7.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1995年,克莱尔·肖特拟定了未来执政后工党对女性问题的治理规划,再次强调了中央政府设置女性部门的必要性,并构想了女性部的几种组建形式以及权责划分Clare Short, Governing for Equality:A Labour Party Consultation on Government Machinery for Women,Labour Party, 1995, pp.9-11. 馆藏于英国人民历史博物馆,劳工历史档案与研究中心。。这表明工党确实将相关女性机构的设置列入本党的施政规划之中。

一系列淡化阶级色彩、突出代表女性形象的改革为工党重新问鼎权柄提供了有效的助力。1997年,工党时隔18年在选举中大获全胜,赢得1351万张选票,得票率43.2%,而保守党得票率仅有30.7%The UK Parliament,“General Election Results,” https://www.parliament.uk/globalassets/documents/commons-information-office/m15.pdf.。约有44%的女性将选票投给了工党,比上一次大选增加了10%。相比之下,保守党的女性支持率仅有32%,比1992年低了11%David Butler and Dennis Kavanagh, The British General Election of 1997, Palgrave Macmillan, 1997, p.246.。可以说,工党达成了从保守党手中夺回多数女性支持的既定目标。同时,工党赢得了418个议会席位,其中女性议员数量达到了101名,占议会党团的24.2%“Oh Babe, Just Look at Us Now,” https://www.theguardian.com/politics/2007/apr/22/women.labour1.。尽管这一比例距工党先前的50%目标相去甚远,但是女性在议会党团中的代表性的确有了明显进步。

胜选后,布莱尔政府贯彻“性别主流化”原则,继续维持工党亲近女性的形象。1995年,第四届世界女性大会提出性别主流化原则,该原则被欧盟各国广泛接纳。欧盟给出的官方定义是:“对政策流程进行(重新)组织、改进、制定和评估,以便政策制定者将性别平等观点纳入各个级别、阶段的所有政策中。”The Council of Europe,“What is Gender Mainstreaming,”https://www.coe.int/en/web/genderequality/what-is-gender-mainstreaming.在英国,布莱尔政府在两个维度上尝试促进性别平等。一是在政策制定方面,工党政府建立了专业化的女性部门“女性事务组”,其权责和地位虽然比先前设想的女性部有缩水,但是保留了基本功能,即在政策制定时向中枢及各个职能部门收集、反馈女性的诉求Judith Squires and Mark Wickham-Jones,“New Labour, Gender Mainstreaming and the Women and Equality Unit,” The 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6, No.1, 2004, pp.81-98.。二是工党政府在同工同酬、家庭与子女抚养、女性教育培训等方面制定了一系列针对性政策:增加产假时长;为母亲减免一定的税收;为单亲家庭提供托儿服务,助力单亲妈妈重返工作岗位;对公共部门进行薪酬审查,设立新的最低工资标准等。

尽管如此,布莱尔政府的施政效果不如预期,女性支持率明显下降Rachel Sylvester,“Blair Has Lost Women’s Hearts and Minds and Their Votes,” https://www.telegraph.co.uk/comment/personal-view/3611456/Blair-has-lost-womens-hearts-and-minds-and-their-votes.html.。以薪酬待遇为例,1997年后英国女性的工作待遇相比先前有所改善,但是英国仍然是性别收入差异较大的国家之一Claire Annesley and Francesca Gains, Kirstein Rummery(eds.), Women and New Labour: Engendering Politics and Policy, Policy Press, 2007, pp.149-150.。性别平等仍然是一种“幻象”Kat Banyard, The Equality Illusion: The Truth About Women and Men Today, Faber and Faber, 2010, p.2.。另一方面,受“第三条道路”的影响,布莱尔政府的女性政策将个人选择与努力作为获得社会服务支持的先决条件,遭到了不少批评。有学者认为,这些政策虽然促进了女性就业与经济独立,但个体化、私有化的观念盛行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自生自灭Angela McRobbie,“Feminism and the Third Way,” Feminist Review, Vol.64, No.1, 2000,pp.97-112.。除了政府政策效果不如人意,工党率先改革带来的“先发优势”也逐步被其他政党追平。进入21世纪,保守党与自由民主党开始效仿工党实行配额制度改革,以吸引女性选票。2005年,戴维·卡梅伦担任保守党领袖后,便在多个场合强调保守党需要更多女性政治家,并为女性提供更公平的就业机会Rosie Campbell and Sarah Childs, “All Aboard the Pink Battle Bus? Women Voters, Women’s Issues, Candidates and Party Leaders,” Parliamentary Affairs, Vol.68, 2015,p.206.。由此观之,工党树立亲近女性形象相对容易,而要长期维系此种印象,与女性选民密切绑定,路长且阻。

结" 语

以女性选举权问题为起点,女性议题是工党百余年来议题制定与讨论中始终难以忽视的组成部分,兼具理论与现实必要性。理论上,工党作为一个以社会主义为目标的政党,消除性别差异、实现男女平等是其应然的理念。现实中,女性在社会政治经济发展中扮演越来越突出的角色,是任何政党都意图争取的力量。正因如此,工党女性议题呈现一定复杂性。一方面,女性是一种自然的、生理的身份。由此产生的性别差异与冲突有漫长的历史。女性在冲突中始终处于弱势地位,在日积月累中形成了独特的性别利益和反压迫诉求。法国大革命后,平等、自由等人类共同价值被广泛传播,为女性争取权利赋予了价值正当性。另一方面,资本主义时代到来后,阶级对个人的经济地位、社会角色乃至思想观念的影响日益凸显,成为分析社会的一个重要概念。工党内阶级诉求与性别诉求的张力由此而来。作为工人阶级的政党,在相当长时期内,维护劳工利益的劳工主义始终是工党价值观念的底色之一。故而工党女性议题始终难以避免与关乎劳工、工会利益的主题进行比较、权衡,多数情况下从属于劳工阶级利益。

1970年代后,资本主义进入“后工业”社会,导致了传统阶级政治的弱化与后物质主义的兴起。对此,李普塞特认为,传统工业社会的政治分裂是一场围绕着财富和收入分配而进行的斗争,其中左翼的社会基础主要是工人阶级。然而,在“后工业”社会,后物质主义价值主要强调环境、文化、女性和少数族裔的平等、高度的民主化及更宽容的道德规范等议题,而新的“知识阶层”是上述议题的主要关注者[美]西摩·马丁·李普塞特:《共识与冲突》,张华青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04-206页。。因此,传统工人阶级政党若要维持选举竞争力,便需要放弃对于传统社会基础的依赖,与工会“解盟”,转而以更灵活、更广泛的议题吸引新兴阶层的支持。在此趋势下,工党于1980年代进行大刀阔斧的调整,弱化“阶级党”身份,并将争取女性支持作为一个重要改革方向。可以说,工党女性议题的重心变化一定程度反映了传统左翼政党的历史性转变。

然而,提升女性议题优先级并不等于工党完全实现了由阶级诉求优先到女性诉求优先的频道切换。一方面,阶级身份与社会经济状况持续对女性产生影响,塑造女性的生活习惯、思想意识与政治认同。另一方面更需要关注的是,女性身份认同正在变得模糊,难以被准确界定。性别身份的生理判定遭到社会文化建构判定的挑战,“何为女性”成为了一个较复杂的问题。与此同时,女性身份与宗教、种族、民族等其他身份紧密交织。因此,工党内阶级与性别的张力转化为性别与阶级、性取向、宗教、种族、民族等多元身份的互相牵制。在此情况下,工党注定难以通过强调某一种身份认同来取悦多数的女性选民。

(责任编辑:赵婷)

The Primacy of Class or Gender? The Evolution of Women’s Issues Within the

British Labour Party in the 20th Century

Xiang Zuotao" Gu Feng

Since its inception, the British Labour Party has been concerned with women’s issues.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a debate arose within the Labour Party concerning “Limited Women’s Suffrage” versus “Universal Adult Suffrage”, reflecting the tension between class demands and those of women. This tension has persisted in Labour’s approach to women’s issues for an extended period. Issues like Family Allowances and Equal Pay for Equal Work, advocated by supporters of women’s interests, were sidelined in the party’s internal discussions due to opposition from trade unions. Until the 1970s, while the Labour Party was willing to defend th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working-class women, it continued to assign women a subordinate, auxiliary, and complementary role. Following several electoral setbacks, in the early 1980s, the Labour Party began to de-emphasize its identity as a class-based organization by prioritizing women’s issues and endeavoring to establish itself as a pro-women party through various measures, including reforms related to internal quotas. However, factors such as class identity and economic status remain pivotal in shaping the political preferences of female voters. Furthermore, the definition of female identity is becoming increasingly blurred. As a result, the tension between class and gender has evolved into a complex interplay involving multiple identities, including but not limited to class, sexual orientation, religion, race, and ethnicity. This presents challenges for the British Labour Party in effectively appealing to a majority of female voters by emphasizing any single ident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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