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记忆修改技术是一项新兴技术,它允许修改、删除或增强个体的记忆内容,以此来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或改善认知能力。记忆在塑造个人身份和自我认同中起着关键作用,对其进行修改可能导致自我认知发生改变,扰乱个人对过去经历的叙述和理解,进而影响其人格同一性。此外,如果记忆被外部力量控制,个人行动的选择可能将不再完全基于自由意志所作出,从而削弱个体的能动性和自主性。在展望记忆修改技术进一步发展和应用的同时,必须全面审视其伦理风险,采取合理的道德规制和法律规范进行严格监管,以确保其在未来的发展中能够更好地造福人类。
关键词: 神经伦理; 记忆修改; 人格同一性; 自主性; 叙事自我
中图分类号: B82-057"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24.06.001
收稿日期:2024-07-18
作者简介:郭" 婧(2001-),女,河南南阳人,武汉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生,主要从事科学技术哲学研究;
陈明益(1986-),男,湖北蕲春人,武汉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科学技术哲学和语言哲学研究。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当代语言哲学中的模糊性问题研究”(24YJC720001)
近年来,随着神经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记忆修改技术——从药物干预到神经刺激手段——不再是科幻小说的情节,而是逐步走向现实。记忆修改技术是一种相对较新的神经调控技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精确地调节记忆,给具有记忆缺陷的患者带来巨大的治疗希望。最近在记忆修改动物模型研究方面取得的突破表明,记忆修改技术已经在向人类临床应用迈进。然而,记忆修改技术可能带来一系列伦理风险,这些风险涉及对个体记忆和身份认同的干预,可能损害人格同一性、个人叙事、个体自主性和能动性等方面,因而需要我们认真思考并在科学研究和临床实践中加以防范。
一、 记忆修改技术及其应用现状
记忆修改技术源于人类对心理健康疗愈的迫切需求,是一种涉及心理学、神经科学和生物技术等学科的综合性研究技术,这些技术可以用来削弱、增强、删除或替换记忆中的特定内容,通常用于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其他相关心理疾病。记忆修改技术的研发动力之一来自于传统心理治疗方法在处理深层次心理创伤方面疗效缓慢且效果不稳的局限性,因此科学家和心理学家开始寻求更直接、更高效的干预措施。20世纪初,心理学家伊万·巴甫洛夫通过对动物的条件反射实验,探索了学习和记忆的基础。20世纪50年代,研究人员开始更深入地探索记忆与大脑结构的关系,患者亨利·莫莱森的病例揭示了大脑中的海马体在记忆形成中的重要作用,这一发现为直接修改记忆提供了生物学基础的可能性。随着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计算机技术和脑成像技术的发展,例如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借助这一成像技术,科学家能够更详细地观察大脑在处理记忆时的活动,更精确地定位并调节那些与特定记忆相关的大脑区域,为记忆修改技术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工具和方法[1]。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研究者尝试使用药物来影响记忆过程,如β-阻断剂——普萘洛尔被研究用于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降低创伤记忆的情绪负担。近年来,科学家开始探索在分子和遗传水平上修改记忆,例如通过CRISPR等基因编辑技术,研究者能够在动物模型中修改影响记忆形成的基因。整体上,记忆修改技术的发展历史反映了从宏观心理学和行为实验到微观神经科学和分子生物学的演进,每一阶段都对我们理解和控制记忆的能力提供了新的视角和工具,也对我们理解人类记忆的机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记忆修改技术主要是通过药物干预、心理疗法、神经调节技术以及基因和分子干预等方法对我们的记忆进行修改。药物干预是通过化学物质影响记忆形成和提取的过程,如普萘洛尔被用于减轻记忆中的情绪影响,特别是在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时能降低创伤记忆的情绪负担;利他林和莫达非尼等记忆增强类药物,可以增强注意力和认知功能,间接影响记忆的形成[2]。心理疗法是通过心理干预手段来改写或重塑负面记忆,常见的方法包括暴露疗法和认知行为疗法,前者通过重复暴露于创伤记忆的触发因素,帮助个体逐渐减少由此引起的焦虑和恐惧,后者帮助个体重新评估和理解记忆中的情境,改变其对事件的认知和情绪反应[3]。神经调节技术是利用外部设备直接或间接刺激大脑,如经颅磁刺激技术通过在头皮上放置磁线圈产生磁场,影响大脑特定区域的神经活动从而对记忆的形成产生影响。近些年研究发现的新兴技术,如CRISPR基因编辑技术和RNA干扰是基因分子干预疗法的主要手段,这些技术可以精确地改变影响记忆相关蛋白质表达的基因,调节特定蛋白的合成,通过修改大脑中与记忆相关的分子和遗传机制,改变记忆的形成和稳定性[4]。
武汉理工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24年" 第6期
第6期郭" 婧等: 论记忆修改技术的伦理风险
记忆修改技术目前正处于积极研究和部分应用的阶段,主要集中在心理健康和医学治疗领域。这项技术在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焦虑症、抑郁症等精神健康问题中展示了显著潜力,通过改变与负面事件相关的记忆的情绪内容,可以帮助患者减少心理痛苦,改善其生活质量。在阿尔茨海默病和其他形式的认知衰退中,记忆增强药物如乙酰胆碱酯酶抑制剂已被用来减缓症状发展,增强神经传递作用,从而帮助患者保持认知功能[5]。在某些场景下,记忆修改技术也可被用来增强正常个体的记忆和学习能力,例如莫达非尼等药物被一些健康成人使用以增强认知和提高警觉性。基于个体的遗传背景和生物标志物,记忆修改技术可以更精确地针对个人的具体需求进行定制化治疗,从而提高治疗的有效性和安全性。近年来,药物干预、心理疗法、神经调节技术以及基因和分子干预等记忆修改技术有着令人惊异的研究成果,并展现出在未来的巨大潜力。但值得注意的是,目前还没有任何技术手段可以对独特的人类记忆进行稳健且易于实现的编辑。几乎所有治疗神经或精神疾病的方法都有一定的风险和副作用,记忆修改技术面对的第一个挑战是需要具备长期效果和稳定性,即干预后记忆的修改能够持续一段时间,并且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失或恢复原状。目前一些技术的长期效果和稳定性尚未得到充分验证,需要进行更多的长期跟踪和研究。记忆修改技术第二个所要面临的问题是需要对大脑中特定的神经回路或神经元群进行精确的干预,以实现对记忆的修改。然而,大脑结构和神经元之间的连接错综复杂,要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位置对神经元活动进行控制,对技术的精准性和可靠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目前一些技术的精准性和可靠性以及时空分辨率仍然有限,难以满足对记忆编码、存储和回忆过程中微小的神经活动变化进行精确调控的需求。当前的记忆修改技术还未成熟,其推广应用不仅需要解决技术上的难题,更需要做的是思考记忆修改技术是否会产生不良的神经伦理后果,以及产生不良后果时如何有效应对的问题。
二、 记忆修改技术产生的人格同一性问题
记忆修改技术首先引发的一个伦理风险是对人格同一性的挑战。记忆是构建个体真实性和自我认同的关键部分,它们不仅是客观事实的记录,更是个体对自身生活和经历的主观解释和呈现。这些记忆将过去和当下的个体相连接,通过经历讲述和记忆回忆来帮助个体理解当下的存在,塑造自我的身份认同。如果允许记忆修改技术调控记忆,那么很可能会导致我们无法真实地面对自我,从而引发一系列伦理问题。例如,如果某人的关键记忆(如童年经历、重大生活事件)被修改后,其人格是否还保持连续性?如果某人只降低记忆里的情绪影响,那么这种操作是否会改变其价值观的评价系统,从而影响自我的真实性?如果经历记忆修改,个体将如何重新构建自我的认同感?这些都是记忆修改技术不可避免要面临和回答的伦理问题,对这些问题的反思或许会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记忆与人格之间的联系,以及修改记忆可能对个体的自我感知和行为产生的影响。个人真实性作为同一性问题的关键部分,通常是指一个人在思想和行为上保持真实,不受外界压力或社会期待的影响,真诚地表达自己的内在信念和情感。亚历山大·埃勒描述的真实性有三重含义,即全心全意、自我发现、自我创造[6]。哈里·富兰克福认为,全心全意的真实性是指行为人相信、认同自己的偏好,并根据这些偏好行事,个体在其思想和行为上完全真诚,接受自己的完整性,而不仅仅是展示一个“完美”的外在形象[7]。在自我发现的真实性概念中,个人通过内省反思来认识并在行为中表现出其特有本质,根据这种观点,自我被理解为一个静态的内在实体,一个真实的或本质的自我等待着被发现。分析以上本质主义自我发现的观点,对记忆进行外部干预会导致一个人做出“背叛”真实自我的行为,因为他可能会过上一种与其既定的本质不一致的生活。而存在主义者认为,个人真实性是一种存在的状态,要求个体自我实现和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被他人或社会规范限制,基于这种观点,他们提出自我创造的真实性概念。根据萨特等存在主义者的说法,真实性是指通过承担全部责任和避免“恶意”(bad faith)来自主作出选择,“恶意”是指个体屈服于外部或社会压力而在行为时采用错误的价值观并否认其作为有知觉的人类与生俱来的自由,从而做出不真实的行为,意味着在这样做的过程中剥夺了个体的自由选择。存在主义对真实性的解释涵盖了全心全意的真实性,但还包括一个额外的要求,即要求个体行为的人自己作出诚实的选择,并且不涉及社会力量的压力使人否认自己的自由。根据存在主义者的观点,对记忆进行修改或干预可能会使自我创造的过程不再来自于个人自由选择的价值观,而是来自那些记忆修改技术干预后的副作用的价值观。因此,从上述三种真实性含义来看,无论哪种记忆修改的方式都可能对患者的真实性造成威胁,这样的修改会使个体在思考当下生活和对未来作出决策时,缺乏一个完整和真实的自我基础,导致个体与其真实感受存在割裂,使得他们无法完全接受自己的过去,从而阻碍个体从经历中学习和成长。
玛丽亚·谢赫特曼提出的“叙事自我构成观”是对个人同一性叙事理论的一个重要贡献,她认为,一个人的自我同一性是通过其生活故事的连贯叙述来构建的[8]396。这种叙事必须能够合理地解释个人过去的行为,并能为未来的行为提供一定程度的预测。这个叙事不需要涵盖个体的整个生活,但必须能够解释个体的行为、信仰等重要方面,这个过程包括对过去行为的解释以及对未来行为的预期,要求个人叙事在逻辑上具有内在一致性和连续性。叙事必须与个体生活世界的观察和解释事实相一致,这不仅意味着叙事需要基于事实,而且要求个人的叙述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社会的认可和验证。这样一来,个人的自我叙事既不会过于抽象以致脱离实际生活,也不会因缺乏内在逻辑而显得支离破碎。作为一种解释身份的方式,叙事身份的概念是对关于我们作为人“是谁”的第一人称问题的回应,它试图解释身份的历时构成,解释我们如何构建叙事身份,以应对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的变化和偶然性。根据谢赫特曼的观点,叙事身份强调时间的重要性,通过叙述自己的过去经历、当前处境和未来愿景,个人在时间线上构建了一个连续自我[8]411。叙事身份不仅仅是个体心智内部的构建,它也是通过与他人互动、社会参与和在不同文化背景中的叙事实践形成的,人们通过分享自己的经历并融入他人的叙述来确认和调整自己的身份叙事。因此,从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的视角来看,对个体认知能力、行为能力和叙事身份进行彻底改变的神经技术可能被视为对个体身份同一性的潜在威胁。正如谢赫特曼在讨论使用DBS(深度脑刺激)治疗帕金森病时所解释的那样,突然发生的心理变化以及超出患者控制范围的心理变化可能会对他们的自我叙事造成严重干扰,使其难以理解[9]。但如果患者的亲密伙伴可以在更广泛的生活背景下理解这种心理变化,将他们的自我意识与当前现实和过去经历联系起来,就能够构建一个完整且连贯的叙述。
然而,沃尔特·坎农讨论的一个病例指出记忆修改这类神经技术干预所带来的影响是如此具有破坏性,以至于谢赫特曼所提出的自我重塑是不可能的。一位病人接受了DBS治疗,虽然控制了帕金森病的症状,但却引发了躁狂症,这让病人面临毁灭性选择:在他认知和情感能力完好的情况下因身体严重残疾住进疗养院,还是因躁狂症住进精神病院[10]?基于这个现实案例,坎农提出以下问题:一个人的生活叙事可以容纳多少干扰而不会威胁到整体的完整性?他是否能够充分理解干预可能带来的身份变化?是否存在一个阈值来衡量多少程度的心理变化是对一个人身份的改变?在这种情况下,对自我进行叙事重塑是不太可能的,正如弗朗索瓦丝·贝利斯所言,这与其说是因为患者的身份已被彻底破坏,不如说是因为患者“不再能够为创造他的生活做出有意义的贡献”[11]。因此,根据谢赫特曼的叙事身份理论和坎农的举例分析,一个相对稳定的个体叙事可能会被中断或打乱是记忆修改技术编辑自我定义记忆所要考虑的问题。个体可能会因为意识到自己与过去不再是同一个人而与重新激活的记忆产生疏离感和隔阂感,将先前自我定义的记忆与主体新形成的叙事身份重新整合有很大概率被证明是不可能的[12]。总而言之,对记忆修改技术产生的人格同一性伦理问题进行分析的目的不在于突出这项技术众所周知的益处,而是着重于强调其潜在的风险,为那些希望通过记忆修改技术改变记忆价效的个人提供更充分的参考依据,帮助他们作出更明智的选择。
三、 记忆修改技术产生的自主性问题
记忆修改技术带来的另一个伦理风险是对个人自主性和能动性的挑战。自主性一词来源于希腊语,在原始语境中意指一种自我管理、自我规定的状态或能力,是一种不受外界影响、独立于他人的自我表达的状态。自主性在个体以符合其广泛兴趣、价值观和信仰的方式积极塑造自己的生活时体现出来,个体如何在社会中定位自己,并成功地让他人认可或实现他的自我投射,这一点至关重要。此外,个体对于哪些外界的叙述能够被纳入其自我叙事中具有决定权,在面对外部对其身份的质疑、否认,甚至是企图重新定义的情况时,个体是否选择捍卫或调整自己的自我叙事,这同样是维护自主性的关键方面[13]。然而,后现代主义者认为,自主性不能被理解为个体的内在属性,而是一种文化构造,受到语言、权力结构和社会习俗的深刻影响,外界的他人通过主动或隐秘的手段对叙事范围进行规限,从而限制某一个体成为什么样的人。从这点来看,自主性不仅关乎个体内在的认知与表达,更涉及到外在影响下的身份自主与防御。
在分析记忆修改会对个体自主性产生影响后,进一步讨论个人能动性被削弱的问题是有必要的。能动性这一概念强调了个体内在的自我驱动力和自我激励机制,以及个体在实现目标和应对挑战时所展现的动力,个人能动性不仅仅是对外界刺激的被动反应,更包括了个体内部的自主选择和行动意愿。对记忆的删除或情绪化修改会降低个体有效控制自我行动和外部环境的个人能动性。负面记忆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学习机会,使个体能够反思过去的行为和决策,从而获得更好的选择。例如,一个人可能会记住因为没有准备充分而失败的经历,这种记忆会激励他们在未来的类似情况下做出更好的准备[14]。同时,记忆中的负面情绪也有助于个体在快速变化和不确定的环境中面临选择时进行更有效的风险评估,通过回忆过去的不利后果,人们可以更好地预测未来行为的潜在风险,从而作出更明智的决策。在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的心理治疗研究中,随着患者构建的叙事越来越强调他们对周围环境的控制和作出自我选择的能力,这些患者的症状开始相应减轻,心理健康也得到改善[15]。通过面对和处理负面记忆,个体可以发展出更强的适应性和心理韧性,在没有这些经历的情况下,个体的表现会更加脆弱,对新的或困难的情况会反应过度。虽然负面记忆可能导致痛苦,但它们也促使个体发展出更复杂的情感调节策略,通过经历并克服负面事件,个体学会了同情、理解和宽容,这些都是人际关系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基于个体能动性特点,我们可以认为通过修改记忆或减少记忆中的负面情绪成分,会削弱个人的自我决定能力,减少其反思相关经历的机会以及失去战胜自我获得成长的可能性。
记忆修改技术可能侵犯个体的认知自主性和行为能动性,这是因为认知自主性涉及到个体基于其真实经历和信念作出决策的能力,行为能动性涉及到个体在陷入困境时能否有效调控自我行动与外部环境相适应。记忆不仅是我们个人历史的存档,也是我们自我认知和行为选择的基础,当这些记忆被修改时,我们的经历认知发生改变,可能导致我们的价值观和行为选择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例如,如果一个人的某些负面记忆被消除或替换,他可能会失去从这些经历中学到的教训,或者改变因这些经历而形成的防御机制。这种改变虽然可能带来短期的心理安慰,但也可能导致个体在未来面对类似情况时缺乏必要的应对策略。此外,记忆的修改可能被用来操控个体的认知,使之更容易接受特定的社会或政治观点,这种潜在的操控显然削弱了个体根据自身真实历史经验作出独立选择的能力[16]。更进一步说,记忆修改技术的应用也可能导致个体在道德和伦理决策上的困惑,个体的道德判断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们对过往事件的记忆和从中得到的教训,如果这些记忆被人为改变,个体的道德指南针可能会受到扭曲,导致他们无法执行以往依靠记忆形成的道德和伦理判断,甚至对社会道德结构产生深远影响。记忆修改技术涉及对个体最隐私信息的操控,这在道德上引发了对权力滥用的担忧,如果政府机构、私营企业或其他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实体具备改变或控制个人记忆的能力,他们就有可能将此技术用作推广特定的政治或商业议程的工具。例如,政府可能利用记忆修改技术来消除对其政策的不满记忆,或重塑公众对历史事件的认知,从而加强其统治合法性。此外,记忆修改还可能用于社会控制和群体操纵,通过精心设计的记忆改造,可以在人群中培养出期望的行为模式或信念体系,从而达到控制社会结构和人类行为的目的。这种潜在的应用不仅威胁到个体的认知自主性,也会对整个社会的自由和公正构成挑战,在记忆修改技术的影响下,社会权力动态可能会因为记忆控制的不平等应用而发生根本性变化。具有充足资源的个体或集团,可能会利用这种技术来巩固自己的权力,或者通过改写历史来塑造社会认知;而弱势群体或个体的反抗记忆被削弱或消除,这些群体可能会丧失反抗现状的动力和能力,进一步加剧其无助感和被边缘化的状态,从而消解社会变革的可能性。
四、 记忆修改技术伦理风险的规避策略
鉴于记忆修改技术可能造成个人同一性和自主性的难题,我们需要对记忆修改技术的潜在伦理风险进行关注并制定应对策略,以确保该技术的发展能够尊重人权且符合相关伦理标准并有利于全社会。这不仅关系到科技的发展方向,也关系到社会的整体健康和福祉。
首先,作为技术应用主体的研究人员必须保持审慎态度,其有责任确保记忆修改这项新兴技术的开发应用对个体生理破坏和心理负面影响最小化,且符合当前的伦理标准,在保护人格同一性与真实性的同时兼顾实现社会利益最大化。在不完全了解记忆修改技术对个体可能产生的影响之前,应采取保守态度和审慎原则,这意味着有必要对个体心理健康的影响风险进行深入评估。是否进行记忆干预的决定应根据患者具体情况进行个体化调整,至少应该考虑其价值体系和人生目标以及这些目标的实现是否会受到创伤性记忆的阻碍或破坏,充分考虑与给定的负面事件相关的症状和痛苦程度以及个人能够积极处理这些问题的可能性。确保人格同一的有效方法是完全接受全新的“真实自我”,这意味着记忆修改后的自我不会将产生治疗风险的责任归咎于记忆修改技术的使用。我们必须发现和承认我们身份发生变化的某些方面并积极地塑造和定义自己,在能成为谁的范围内选择一条更符合内在价值的道路。虽然对记忆进行选择性修改有很大概率会导致人格不同一,但完全接纳记忆修改后的全新自我将解决大部分问题[17]。
其次,应加强记忆修改技术的安全性。记忆修改技术作为治疗神经和精神疾病的新兴方法,面临着诸多安全性挑战。为了确保技术的效果和稳定性,我们需要加强长期跟踪和研究,进行更多的临床试验以验证技术的持久性和潜在的副作用,研发可控技术,使得记忆修改过程可逆或者能够精确调控,增加操作的安全性和灵活性,确保操作只影响目标记忆,最小化对其他记忆的意外影响。同时,应对研究人员和医生的行为进行责任规制,确保他们在使用技术时严格遵守伦理规范,设立专门的伦理审查委员会和监督机构,针对使用记忆修改技术的每项案例进行评估,确保其伦理正当性和必要性,定期审查所有记忆修改技术的研究和应用项目,对不符合伦理标准的研究进行制裁,包括暂停或终止非伦理的研究项目[18]。
再次,作为技术使用主体的患者必须重视自身知情同意的充分实现,这不仅是术前的形式审查,更是维护个体自主性和能动性的有效手段。如果这项技术未经患者充分理解和同意,可能会因滥用而控制或操纵个人行为,从而影响个体自由意志,故而确保患者的知情同意至关重要。对于心理健康的个人使用记忆修改技术来提高自身能力的情况,我们要考虑的是其知情同意是否得到保障,因为它涉及到道德和身份认同问题,所以必须向潜在的记忆修改参与者提供关于技术的全面信息,包括对其心理和身份认同的影响、可能存在的风险以及技术效果的不确定性。这种信息的传递需要以易于理解的方式进行,以确保参与者能够基于充分的理解作出决策。知情同意不是一次性的表态,而是一个持续的动态过程,参与者应有机会在整个过程中多次确认其决策,尤其是在关键的记忆修改实施前后。在这个过程中,要特别注意保护心理能力受限或易受影响的弱势群体,对于他们的知情同意,额外的保护措施和代理人的同意是必要的。患有严重精神疾病或被恐惧记忆侵入的患者可能无法真正理解治疗的效果和意义,他们将会处于对医生的情感依赖和认知依赖的状况,自主性会因为受到外界影响而被削弱。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是精神障碍患者可以或不能给予同意的界限在哪里,修改记忆是否会让患者更接近自我的整体目标[19]。如果上述两个问题可以得到合理的回答,那么无论记忆修改后的自我对该决定的偏好如何,“前自我”的决定仍然被认为是有效的,“后自我”有责任接受这一决定。
最后,记忆修改技术的使用应吸收公众的广泛参与和讨论。记忆修改技术干预的决定不能仅仅基于纯粹的科学考量,还取决于主流的意识形态,如果允许“随意”修改一个人的自传记忆,那么这种允许性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和价值观,这是微妙的社会压力和时代精神的结果[20]。社会如何决定哪些记忆值得保存,哪些可以被修改或删除,本身就是一个深具挑战性的伦理问题,这不仅关系到对过去历史的尊重,也关系到未来社会的发展方向和价值取向。所以,在制订相关政策时,需要生物伦理学和神经伦理学揭示出主流意识形态在影响这些决定中的作用,并邀请更广泛的受众参与关于记忆修改政策的知情讨论,因为这将决定是否以及在什么情况下允许使用记忆修改技术。通过上述分析给出的应对策略,可以在尊重个体权利的基础上,有效管控记忆修改技术的伦理风险,从而使这项技术的发展和应用更符合伦理和道德要求。在探索和开发这类技术时,防止技术被滥用来制造和加深社会不平等,是我们面临的一项紧迫任务。所以,必须建立严格的伦理和法律框架,以保护个体免受未经同意的记忆干预,确保技术发展不侵犯个体权利,从而维护社会的整体福祉。
结nbsp; 语
记忆修改技术潜在的伦理风险是复杂且多维的,虽然在治疗特定精神疾病和改善生活质量方面展现出了显著能力,但其伴随的伦理风险也不容忽视。安全性、人格同一性、个人叙事、个人能动性和自主性等问题,都是必须严肃对待的伦理挑战。进行深入的神经伦理分析,旨在平衡技术进步与个体权利之间的张力,以确保科技进步不会侵犯人的基本权利和尊严,从而推动发展合理的政策和指导原则。期待在未来通过持续的伦理讨论和科学研究的结合,我们能够找到平衡科技进步与伦理规制的方法,让记忆修改技术为人类带来福祉而不是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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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文" 格)
Ethical Risks of Memory Modification Technology
GUO Jing, CHEN Ming-yi
(School of Marxism,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Wuhan 430070,Hubei,China)
Abstract:Memory modification technology is an emerging technology that allows an individual’s memory content to be modified,deleted,or enhanced as a way to treat PTSD or improve cognitive performance.Memories play a key role in shaping one’s identity and self-identity,and modifying them can lead to changes in self-perception,disrupt an individual's narrative and understanding of past experiences,and thus affect one's personal identity.In addition,if memories are controlled by external forces,individual choices of action may no longer be made entirely on the basis of free will,thus to weaken individual agency and autonomy.While looking forward to the further development and application of memory modification technology,it is necessary to comprehensively examine its ethical risks,and adopt reasonable moral regulations and legal norms to strictly supervise it to ensure that it can better benefit mankind in its future development.
Key words:neuroethics; memory modification; personal identity; autonomy; narrative se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