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山
老狗老了,腿脚已没有先前利索,牙齿没有先前锋利,眼神开始恍恍惚惚。它知道,不能牧羊不能抓兔子的自己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
它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再回头看看曾经守护的羊群,心里莫名酸楚。它有些恋恋不舍,但理性告诉它必须尽快离开这儿,否则将成为狗贩子口中的美食。
老狗趴在村头的麦秸垛下,奋力掏出一个洞,让自己能够钻进去。因为天阴沉得厉害,而且越来越冷,村西的河沟已经结了厚厚的冰,两岸的百姓不用再绕很远的古桥,而是直接踏冰而行了。所以它必须尽快找到御寒的地方,否则,它将冻死在这片曾经奋斗过的土地上。
雪越下越大,老狗钻出秸秆洞,向四处张望。整个世界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自己的庇护所也成了一方矮矮的白疙瘩。它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离开了主人,它便没有稳定的食物来源。它后悔将今天从垃圾堆里翻出的食物吃得太干净,应该留一点做晚餐。
老狗钻出秸秆洞,向外走去,所经之处留下它规则的脚印。它确实太饿了,需要一点食物抵御这三九天的酷寒。它再次走到村口的垃圾堆,扒开厚厚的雪层。果真有扔掉的食物。它捡了一个馒头,嗯,好像是被人咬了一口。感谢浪费的人类。可馒头太硬了,冻得太结实,它咬不动,还是得带回秸秆洞,焐热了再吃。老狗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它叼着那个冰冷的馒头,牙齿周围开始麻木,天太冷了,它要加速回到庇护所,以免冻死在村头。寒风刺骨,终于快到庇护所时,老狗眨巴双眼,猛然一惊:小主人竟蹲坐在自己的庇护所边!他的半截身子已经被大雪覆盖,睡得正香,不时喃喃呓语,嘴里嘟囔着老狗的名字。
吧嗒一声,老狗嘴里的冰馒头掉在了雪地中,它热泪盈眶地奔向小主人,用力地将他拖进狭小的庇护所,用已经僵硬的舌头清除小主人身上的积雪。馒头从小主人的棉袄袖子里滑落,它瞬间明白,这是小主人给它来送吃的了。
起风了,鹅毛般的大雪狂乱地飞舞着。一股旋风将一团团雪扫进秸秆洞,老狗赶紧将雪扒出去,而后快速用秸秆堵住洞口,以免再进风雪。做完这一切,老狗咬了口馒头,用力地咀嚼着。看着依旧沉睡的小主人,它心里暖暖的。风更紧了,雪更大了。它挨着小主人卧了下去,将他圈在怀里,尽量增加温暖。天渐渐黑了,在皑皑白雪的反衬下,路上还隐约可见野兔的踪迹,偶尔也有外出归家的旅人经过,但全然没有发现老狗和孩子的存在。
雪還在下,覆盖了大地上的一切。
掌灯了,星星点点的光在千家万户开花。村落里忙碌起来了,敲着锣打着鼓,响遍每一个胡同每一条巷子,老狗小主人的名字被众人此起彼伏地喊着。
“村主任,都找遍了,没有啊!要不到村外找找,看看是不是掉地沟了?”有人这样喊了一嗓子。
“地沟、水沟,全给我翻个遍!”村主任喊。
“柱子,今天找不到娃子,我就不活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炸响了整座村落。
“你怪谁呢!让你看着娃子,你就坐那儿打牌,打牌!找不到娃子,我活劈了你!”大汉凶狠地将女人推倒在地,而后大声喊着孩子的名字走远了,只留下女人失魂落魄地蹲坐在雪地上,号啕大哭。
老狗还在睡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它猛然惊醒,听出了这是主人沙哑的嗓音。刹那间,老狗忘记了害怕,也不再担心被狗贩子拉走。此刻,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主人,告诉他小主人的藏身之处。风雪迷了它的双眼,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地阻碍了它快速向前的脚步。扑通,一个没注意,它掉进了雪坑,一口雪呛得它咳嗽不已。它奋力跳出雪坑,顶着风雪朝主人呼叫的声音跑去。
它冲着气急败坏的柱子狂吠,也吸引了村民的注意。
“大黄?!”柱子揉了揉眼睛。
老狗站在距主人十米远的位置不动了,只是一声声地呼唤着主人。
“柱子,有情况!看这样它知道娃子的下落。”闻声赶来的村主任喊道。
“大黄,大黄,你是不是知道有志在哪儿?”柱子蹚着雪向老狗跑去。老狗见主人扑来,转身便向村口秸秆垛方向走去。
村民似乎看到了希望,手电筒群集而来,照亮了大黄行进的路。女人抹了把眼泪,踉跄站起,零碎的雪花从衣角上滑落。当柱子终于看到儿子有志时,他大叫一声,把儿子抱入怀中,女人也跟着搂紧柱子,一家三口齐声哭泣。众人跟着鼓掌,叫好声不断。老狗看着眼前一幕,焦急的心终于放下,它安静地坐在一旁,四爪温热,焐化了片片雪花。
时间流逝,又是一个冬夜。
雪地上传来刺啦刺啦的响动,老狗没有抬眼,它知道这是狗贩子的脚步声。狗贩子踢了老狗一脚,对着柱子说道:“太瘦了,杀不出肉。”
“看着给点就行。”柱子向狗贩子递了根烟。
“五十块。”狗贩子递过一张钞票。柱子眉头一皱,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快速收进了包中。晚上,有志看到老狗不见了,大哭着要找老狗,怎么劝都无法制止。最后没办法,柱子拿上那五十块,上超市买了有志最爱的变形金刚。有志的号啕变成了啜泣,抱着玩具进入了梦乡。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
2023年1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