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抄袭吗》中的专业叙事与人际温情＊

张宇庆

（文华学院法学系,湖北品牌发展研究中心,湖北武汉 430074）

在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网络时代，如何用影像表达专业性内容，使之符合大众审美、易于互动传播、达到娱乐性与教育性兼具的社会效果，是需要进行跨学科研究的。本文以日剧《那不是抄袭吗？》（それってパクリじゃないですか？）为例，初探法治题材影视的创新方式。该剧改编自奥乃樱子的同名小说，2023年4月，这部由日本电视台NTV出品的“水十剧”，于每周三（水曜日）晚上十点播出，围绕企业知识产权的取得和运营，展开了一系列案件，既是一部富有专业内涵的职业剧，也是一部构建理想人际关系的温情剧。

故事的主要发生地点是月夜野饮料公司，主要人物包括：女主角藤崎，从研发部转职到智财部的知识产权新人，芳根京子饰；男主角北胁，从母公司上毛化学股份派来的知识产权专家，重冈大毅饰；研发部部长高梨，常盘贵子饰；行政办主任五木，渡边大知饰；智财部部长熊井，野间口彻饰；专利师又坂，友坂理惠饰；还有一些角色是：女主闺蜜由美，经营ふわフラワー（Fuwa Flower）咖啡厅；研发部的柚木小姐、窪地先生，等等。

一、单集案件与整体剧集的统一关系

该剧以饮料作为主题，覆盖了著作权、商标权、专利权、不正当竞争等不同的知识产权案件类型，用十集故事编织出职人理想——让许许多多的人喝到大家辛苦研发制作的商品。

（一）每集一个独立故事解说法律焦点

以饮料瓶、宣传画、茶液萃取技术三个案件为例进行说明：

1.饮料瓶之创意泄露案

第1集，藤崎设计了“星耀瓶”，却被欢乐微笑饮料公司抢先申请专利，大家怀疑是她参加同学会时泄露的，负责调查的北胁先生对比了两家公司的瓶子，发现欢乐微笑公司的专利产品与本公司第一批样品一样，是没有止滑效果的！也就是说，新的特征是同学会之后制作第二批样品才具有的。在这个时间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原来，一次行业会议结束后，增田社长大方地给对方人员看了样品瓶，泄露了机密。对此，月夜野拟提出请求移转专利权诉讼，对方公司律师则表示愿意无偿转让。

2.宣传画的著作权争议

第9集，公司在上一年度邀请网红插画师H女士为夏季茶活动绘制了“月夜兔”，现在，更换背景后用在了变色茶的营销上。H认为这是未经其允许的使用，在社交账号上披露此事，网友们纷纷指责。其实，公司法务部以前就和H签过合同，约定著作权归受托人所有，但委托人有修改和使用的权利，释明合同的任务落到了藤崎身上。藤崎表示自己常常从漫画中获得勇气和力量，她现场画下一个刺猬形态的“闷葫芦君”，H女士消了气，误会也消除了。

3.变色茶之冒认申请案

第10集的主题是“改变颜色和味道的技术”，对于该项茶液萃取制程发明，北胁选择了技术秘密保护方案，一直没有申请专利。然而，就在商品发表会前夕，公司收到了欢乐微笑公司的专利侵权警告函，因为他们刚获批了专利，这等于是竞争对手刺向月夜野心脏的致命一剑。当藤崎看到《专利公报》上发明人的姓名——篠山瑞生，回想起在咖啡厅门口曾听到五木称呼女友Sasayama，意识到了这其实是“冒认申请”（ばうにんしゆつがん），指没有获得专利的权利的人申请的专利，冒认申请人不能获得授权或被认定无效，而具有获得专利的权利的人可以通过一定的途径获得救济。[1]在最后一次庭审前，藤崎找到了五木外流情报的证据。最终，欢乐微笑公司撤销了诉讼，月夜野迎来了胜利。

（二）前后呼应情理交织推动整体剧情

独立的故事之间有着前后联系，使剧集具有环环相扣的美感：

1.用猫咪项圈揭发果蔬汁上的虚假标示

北胁爱猫，购买了猫戴式项圈，说可以从其摄像头看到猫咪眼中的世界。这个项圈立功了，北胁藤崎等一行人去今宫食品试饮会上向消费者揭秘该公司虚假标示专利的欺骗行为，因为蔬菜汁上注明的专利其实并不是饮品本身的，而是包装条的制造技术；该公司社长推卸责任说是消费者自己笨，其言行都被藤崎手腕上的项圈拍摄记录下来……

2.调查果蔬汁所涉技术对抗专利蟑螂

剧中的今宫食品公司推出了一款果蔬汁，他们对月夜野的“转圈圈酸奶”发出了专利侵权警告，全公司人员加班，从否定“新颖性”的角度，大海捞针般寻找“先行文献”（せんこうぶんけん），进而为专利无效抗辩作准备。经调查，这家公司实质是“专利蟑螂”（パテントトロール，patent troll），擅自使用青山制药堂的しぞうとつきよ（死藏特许），月夜野完成了收购，获得了对抗的“武器”。

3.专利蟑螂欲陷研发部长于丑闻危机

今宫公司顾问芹泽以曝光历史为由，索要一亿日元和解金。所谓的历史是：高梨女士曾担任太阳新社的董事，而芹泽当时是太阳新社的代理人，他安排高梨协助发明家中野先生申请专利，然而，最后的《专利公报》上，发明人一栏，变成了其他人的名字，中野大受打击，远赴他乡的一所中学教书，不明真相的高梨也陷入深深自责。在变色茶即将上市之际，研发部长却陷入曾欺占他人专利的丑闻，为了保护公司名誉、防止社会公众发起拒买运动造成经济损失，高梨打算辞职。关键时刻，专利师又坂从特许厅调取到《申请人名义变更申请书及手续补正书》，原来，当年就是芹泽的阴谋，他将申请变更文件混入大量文书中，欺骗中野先生签了字。

二、人际之情在职场故事中萌生和发展

作为一部职场剧，在矛盾冲突和剧情发展中，表现了理想的人际关系：

（一）上下级之间的尊重与赏识

剧中的上、下级之间，并不是命令与服从的关系，他们相互尊重、相互赏识，一起面对工作中的困难和挑战：

1.社长对功勋之臣的惜才之情

增田先生是公司的第二代社长，办公桌上还摆放着父亲的照片，是个爱憎分明的性情中人。二十年前，高梨部长因不满太阳新社悖德的经营方式，辞职后来到月夜野公司，由她带领团队研发的“绿之茶园屋”瓶装茶成为公司的招牌产品，第2集中，社长听说制果公司制造销售“绿之落合屋”巧克力，向智财部下令要起诉对方，绝对不能容忍侵权行为。第8集中，公司遭遇到专利蟑螂的侵权警告和散布丑闻的威胁，社长对谈判对手怒喝“社会对高梨的批判，我会替她全部挡下来。”

2.部长对部下的谦让与担责

智财部部长是由公司法务部部长熊井兼任，在母公司派来的知识产权专家北胁面前，他非常谦和，尊重他的专业水平，他介绍人事安排时，称北胁是课长，强调自己的“部长”头衔只是“名义上的”。他支持变色茶作为商业秘密保护、不申请专利的判断，智财部内部以肯德基秘制鸡食谱为例、讨论商业秘密时，他还告诉藤崎自己家孩子也挺喜欢吃，体现出其为人的亲和力；当员工们为专利被抢先注册而懊恼，进而责怪北胁时，他愿意为部下担责，表示是自己作为部长批准了方案。

3.谈判人员对公司的忠耿之心

第9集，熊部长和藤崎去欢乐微笑公司谈判，本打算是向对方“投降”的，以免承担侵权损害赔偿责任。但是，对方田部长的话却激怒了他们，对方认为专利不一定是制作商品的辅助，有时更是赚取金钱的工具，他们为对手的企划被破坏而幸灾乐祸，即使双方持有同一产品的不同专利，也要拒绝クロスライヤンス（cross license，交叉授权），两家都不上市也不足惜。最后，田部长准备握手时，熊部长回想起社长也握过自己的手委以重任，手掌被捏疼的滋味还没消失呢，因此他坚定地表示将应诉到底。

（二）同事之间的关心与支持

剧中的几位年轻人，既有竞争的烦恼，也有相互的鼓励和支持：

1.柚木与窪地：在竞争中成长

柚木与窪地是研发部的两位青年骨干，在变色茶项目的最终调整阶段时，高部长选择了窪地，没选用与自己思路相同的柚木，这让柚木很受打击。第3集中，月夜野与咖啡连锁店合作的项目，选中了柚木研发的スムージー（smoothie，思慕昔），柚木欣喜万分，然而，藤崎通过专利检索却发现了抵触申请，虽然高部长给了柚木修改的机会，但合作客户最终还是选择了窪地研制的产品。竞争伤了和气，使人失去理智，两人情绪对立的那天、不愿意使用同一台复印机，在第10集中，藤崎通过对企业内部数据留痕的仔细调查，发现变色茶的实验数据被窪地传到办公室外的复印机上，被五木复印了一份带走，两人都会因这个教训而成长吧！

2.窪地与藤崎：从同学到同事

在第1集中，藤崎被怀疑在参加同学会时泄露了星耀瓶机密，窪地对此冷言冷语，五木反驳道：“你们不是大学同学吗，为什么我们能相信你，却不能相信她呢？”窪地因此特地去向大学同学打听情况，证实藤崎并没有泄露任何情报。在第5集中，窪地申请的甘酒专利一直不能获得通过，藤崎积极参与协调工作，她与窪地一起去医药大学拜访专家，与特许厅专利审查员预约面谈时间，与五木一起练习“模拟面谈”。经讨论，北胁给出了ぶんかつしゆつがん（分割申请）的方案：将甘酒制程的“发酵”方式单独拿出来申请专利，因为“熟成”过程有很多竞争者都在申请专利。最后，藤崎撰写了复审意见书，甘酒专利被批准。经历这次事件，窪地没有跳槽，就像审查员有田女士说的“很高兴看到你有一群出色的伙伴，从事骄傲的工作。”

3.藤崎与又坂：后浪与前辈

专利师又坂在剧中总是端着点心盒，热情友好地发给大家，用她自己的话说，“从大学教授到研究机构人员，我几乎都有些人脉，我的点心可不是到处乱发的。”她敏锐地看出冷漠而严苛的北胁与善良而认真的藤崎，其实是能形成互补的“好搭档”，她调侃北胁“可惜啊，不是藤崎和你一块来绿町”；当旁人对言辞苛刻的北胁敬而远之时，她用一句幽默的“语病纠察队来了”缓和紧张的氛围；当藤崎因前辈的研发受到在先专利权阻却而感叹“智财的世界很残酷”时，又坂递出点心安慰她；当北胁将“侵害予防调查”（しんがいよばうちようさ）的专利检索任务布置给藤崎时，又坂乐观地鼓励藤崎，称她为智财部“未来的王牌”。

（三）异性之间的吸引与心动

本剧虽然不是爱情剧，围绕善良可爱的女主，也还是展现了异性之间有趣的互动；

1.藤崎与北胁：傲慢与偏见

本剧中男女主角关系的展开，与文学经典的模式有相似之处。女主善良呆萌，对外表冷漠高傲的男主有心理距离，在工作中与“暖男”五木走得很近；但慢慢地，藤崎对专业精湛、内心热血的北胁非常尊重，觉得他“意外地是一个好人，一位很棒的上司”，在发现五木泄露技术秘密、导致公司核心发明被抢注专利后，藤崎竭尽全力寻找证据，坚定地与北胁站在同一战线，守护大家的“心血结晶”。第6和第7集有一种“隐喻”的意味，似乎是用北胁对猫咪的喜爱来暗示他对藤崎的心动，他抱着“莉莉”，露出平常不为大家所见的笑容……

2.由美与北胁：在特许厅的“约会”

由美以自己的宠物猫为形象，设计了“大牌莉莉”（ふてぶてりり）的图文结合商业标识，印制在手提袋、咖啡杯等物件上，两年前开始在自己的咖啡店和网络平台上销售，有一天收到了一年前抢注该商标的派利克公司的警告函。第5集中，北胁代理该案件，以抢注他人在先使用且有一定知名度的商标为由，提出了无效宣告请求，获得支持。比较喜剧性的情节是，由美暗自主导了和北胁、藤崎、五木一起的“四人约会”。他们在举行商标无效口头审理的特许厅碰面了，在由美看来，约会不一定要去美术馆或电影院，也可以到高大上的特许厅，呵，承载了公平与正义的法治文化、具有“法美感”的特许厅建筑本身及其内在环境，确实会是一个美好的场所！

3.藤崎与五木：支线对主线的“助攻”

剧中的五木先生被赞誉为月夜野的“贴心王子”，他陪藤崎一起外出、办了很多公事：调查绿町落合制果公司，见证其对振兴地区经济的贡献；驱车去有机农场，用米奶替代牛奶，理解专利权利要求中技术特征的“整体性”含义；参观乡土资料馆，了解“月人俑”历史文化推广的公益价值；拜访合作发明的大学，倾听中止合作的学生的心声……正是这条“支线”，对藤崎与北胁的“主线”产生了“助攻”作用，北胁看到藤崎坐上五木的顺风车是吃醋的；当五木泄密的事实由藤崎自己来揭开后，外冷内热的北胁专门手写了一封信安慰藤崎：“你肯定认为是自己将五木先生逼至绝境，内心为此难过。但是，多亏你找到证据，才得以保住大家的努力，你拯救了月夜野饮品，而且，也拯救了我。谢谢你。”充满了体贴和关怀的文字，让藤崎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四）善良人之间的宽容与互助

该剧中，月夜野公司也经历了一些与其他公司和机构发生利益冲突的事件，但最后，善良人之间总能相互宽容甚至相互帮助，找到妥善的解决方式：

1.以OEM方式解决落合果业商标侵权

第2集中，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是“绿之落合屋”巧克力对“绿之茶园屋”饮料的戏仿，为什么在著作权领域、文学艺术创作允许向经典致敬，在专利权领域、创新可以踩在“前人的肩膀”上进步、能以公开技术方案换授权呢？而在商标权及制止不正当竞争领域，却对此要追究责任呢？难道智力成果的知识产权划界与工商业标志的权利划界标准不同吗？甚至，藤崎得出来一个结论，戏仿商品与抄袭商品之间的区别在于是否对原创产品有“爱”。这份真诚的体会也打动了落合公司的社长，他意识到不断跟随和模仿“绿之茶园屋”更新名称、包装甚至商标，是对其他公司的“心意”的不尊重，利用别人累积在商品上的“信用”，擅自进行制造和销售是不对的。藤崎不忍心看到一家社区友好型小企业因被诉侵权而倒闭，北胁由此想出OEM（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r）的方案，落合公司为月夜野公司生产“绿之茶园屋”的贴牌商品，还有权获得代工加工酬劳。

2.不独占历史文化遗产放弃商标申请

第4集中，名为“DokiDoki土器子”（どきどき，意思是怦然心动）的网红博主跳的“月人俑”舞，掀起了绳文文化热潮，公司设计了虫面人身的“月人俑”吉祥物，拟申请图文商标，按照“时间优先、权利在先”原则，尽可能地早一天在商标系统中完成申请，才能赢得与其他企业的竞争。申请待提交的当晚，藤崎接待了来访的土器子小姐，耐心地倾听她的意见，北胁和又坂在会谈室外焦急等待，墙上的钟已近十二点，藤崎关上电脑，放弃了申请，她认为既然是公共财产，就不应被任何公司独占。而递交了“月人俑”商标申请的欢乐微笑公司，却遭到了舆论强烈的批评，从后果来说，藤崎算是立功了。

3.合作发明支持研究生参加学术会议

第6集中，公司与大学合作，推出了一款夏日碳酸汽水——“甜汁汁气泡鲜果饮”，清爽而不刺激的口味，使大家都不由地发出“やばい”（好喝惨了）的赞叹，项目中的博士生若菜准备在饮料工业学术会议上演讲这项技术，虽然根据专利法的规定，在申请日前一定期限内的学术会议公开，属于“不丧失新颖性”例外，但公开对企业肯定是有诸多风险的。合作的双方陷入了冲突：一边是等着凭学术成果留校就业的学生，具有高度科研热情、具备操作高级实验设备的技能；另一边是对研发投入了资金、根据合作合同享有专利申请权、需要以专利作为竞争工具在市场中“分羹”的企业，善良的藤崎不放弃寻找双赢的途径——在学会举行之前递交专利申请！北胁提出的方案是：通过官能品评（かんのうひようか）报告，将不确定性的味觉转换为定量分析的数据，以此来证明“可专利性”，五木联系了营养学系的学弟学妹们，受过味觉分析品评训练的学生们都参与进来了，最终，事情的发展顺应了所有人的心意。

三、对法治题材影视创新的借鉴与启示

过去的法治影视，更多地是以刑事案件为主，涉及生命安全、重大财产的案件天然地具有影视作品需要的冲突性。专业性强的民事案件，尤其是概念艰涩、规则复杂的知识产权案件，如何进行影视创新呢？可以获得的借鉴与启示是：

第一，将法律争点转换为故事核心。每集故事应具有观赏的独立性，矛盾解决的圆满性，每个案件的法律争点就是戏剧冲突的中心，写字白板、幻灯片、屏幕特效都是将法律要素可视化的手段。

第二，职场分专业人心可相通。普法剧以专业性强为特征，但引起观众共鸣的往往是经历法律事件的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观众虽来自不同职业和专业，但对于善良美好、公平正义的心理感受是相通的。影视作品的独创性与绵密、周到、新鲜并且优秀的技法结合在一块的时候，一定会诞生普通人也能够理解的独特的“有趣”之处。一般观众会努力去理解眼前的影视，并且全心全意地接受作品传达的内容。[2]

第三，以流行音乐助力法治文化传播。本剧主题歌名是ユニーク，对应英文是Unique，知产人正是这样一群具有“慧眼”的人，他们能在每日的创造与进步中，发现每一个“独一无二”的价值，将这些闪光点变成一个个具体的成果，他们甘愿协助他人、守护发明人的心血、守护企业的信用，因为创新的背后，是一家公司企划、研发、生产、营销乃至后勤等多个部门形成的、多年努力的结晶。每集近结束时，片尾歌响起，在既专业又温暖的氛围中，体会知产事业的成就感、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获得正义的欣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