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蒙,胡秋平
(河南大学 教育学部,河南 开封 475000)
在后疫情时代以及新保守主义抬头的背景下,“逆全球化”思潮暗流涌动,高等教育的合作交流也备受影响。“逆全球化”改变着高等教育发展的内外部环境,也重塑着高等教育本身。在“逆全球化”思潮下,需要重新审视我国高等教育发展所面临的新趋势,在主动谋变、化危为机中发展新优势,在逆境中寻找新方向。
教育国际化包括国际教育的本土化和本土教育的国际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国高等教育更多地致力于国际教育的本土化发展。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高等教育抓住全球化的发展机遇,引进了大量全球先进的理念和技术,吸引了国外优质师资和人才,对外输送了大批留学生。但是,这种发展国际化的方式总体上是单向的、被动的,以吸收、学习和引进为主。而在“逆全球化”思潮之下,西方一些国家民粹主义盛行、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使得全球流通系统受挫,我国高等教育的国际大循环功能正在减弱。例如,我国与一些国家的高水平学术合作面临着被迫中断的境地。我国部分学者、留学人员赴别国签证申请受到了严格的审查,一些教育科研单位对他们也施加了更多限制,影响到高层次学术交流。过去我国高等教育赖以发展的模仿和引进的模式,变得异常脆弱,甚至产生很大的问题。
在新的国际形势下,应更清醒地认识到,教育国际化是双向互动的国际化,发展本土教育的国际化应是高等教育国际化发展新的着力点,即当外循环的引进链受阻时,要充分发挥输出链的作用,不断扩大中国高等教育的全球影响力。这既是形势所迫,也是我国高等教育从“跟跑”到“并跑”甚至“领跑”的必然选择,是从高等教育大国迈向高等教育强国的重要体现。就国内大循环而言,作为国家创新体系重要组成部分的高校,一方面能够发挥智库的作用,为国内大循环各环节的优化提供新思路、新方案,另一方面能够通过科技创新、培养创造性人才等策略,为优化产业结构、提高供给质量提供技术和人力资源。就国际循环而言,高校能够通过不断开拓对外交流合作渠道,增强与世界各国的文化交流为畅通国际循环提供新的契机。[1]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的成功经验,为我国高等教育国内国外双循环发展提供了日益完善的基础和条件。从政策上看,加快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成为我国一项重大战略安排。从2020年7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提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到2020年11月《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中进一步把加快构建“双循环”发展格局作为“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的指导思想,这些文件的发布为“双循环”发展提供了政策指导和支持。从现实基础上看,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我国在国际事务上的话语权越来越大,且始终与各国保持友好合作的关系,尤其是“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与沿线国家的交往更为密切,高等教育国际化的合作对象越来越广泛,合作领域也日趋多样化,这为我国高等教育外循环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合作平台和合作渠道。另一方面,我国高等教育进入了普及化时代,人民大众对高等教育国际化的发展质量有了更高期许,为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提供了巨大的内在潜能,能够支撑并带动高等教育的国际循环发展。
新发展格局并不意味着封闭的国内循环,而是开放的国内和国际的双循环。在当前世界格局下,我国高等教育国际化要得到更高质量的发展,离不开与世界各国的沟通和合作,其中中外合作办学应是我国高等教育加快外循环发展的重要力量。因此,在提高自身办学实力的同时,我国要积极通过项目支持、人才吸引、资金支持等优惠政策,吸引国外优质资源来华。同时也要加快我国高校“走出去”的步伐,大力发展境外办学,实现高等教育优质资源的国际流动。积极打造以京津冀、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三大区域为龙头的高等教育开放高地,开创东北亚、东南亚和中亚三个区域高等教育开放交流新局面。[2]同时扩大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高等教育领域的交流与合作,促进合作国家和合作方式的多样化。最后,“双循环”发展格局下我国要扎根中国大地办大学,走特色化的发展道路,坚定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提升文化软实力,积极对外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富有活力的、充满韧性的高等教育发展体系,赢得高等教育的国际话语权。
在全球化和知识经济时代的大背景下,留学已经成为国际高等教育领域最具代表性、最为活跃的现象之一。高校学生跨境流动,是国际教育服务贸易的重要形式,也是国家综合竞争力的重要体现。近年来,我国在发展外来留学生教育方面取得了较大成绩,成为全球留学主要目的国之一。
根据IIE发布的《2023年门户开放报告》(The Open Doors Report 2023)统计数据来看,近年来我国的外来留学生数量仅次于美国与英国,位居世界第三,成为亚洲最大的留学目的国。由图1看出,英国与美国近年来先后遭遇了留学人数持续增长的拐点,出现过不同程度的下降,中国则持续保持增加的态势。从2010年的《留学中国计划》,到2015年《关于做好新时期教育对外开放工作的若干意见》、2016年《推进共建“一带一路”教育行动》,再到2019年《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我国已把来华留学生教育作为一项重要的国际化发展举措。
图1 全球八大留学目的国接受高等教育国际学生人数及增长情况
驱动学生跨国流动和目的地选择的主导因素有很多。《中国留学发展报告(2022)》中指出,当前世界经济持续低迷,民粹主义兴起,全球化走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在单边主义、保护主义的影响下,国际关系受到严重冲击,全球留学趋势正在向选择开放的区域迁转,留学目的地国呈现更加多元化发展态势。中国在这方面正面临着新的机遇,这与国内和国际的现实局势有关。首先,地缘政治问题使得当前世界形势充满了不确定性,学生全球流动受签证、移民、就业和疫情等管控政策的影响,留学生目的选择受政策的影响十分明显。我国在这一时期采取放宽留学生教育规模的政策,完善来华留学生的奖助学金制度,鼓励和支持优秀学生来华交流,一系列友好的留学措施,吸引了全球学生的大批流入。其次,教学实力一直是全球留学生选择目的地的首要考虑的因素。从QS、THE、U. S. News世界大学排名的顺序可以看出(表1),近年来,我国大学的实力在全球范围内总体上在不断提高,在国际中上的影响力也不断增大,这成为来华留学生逐年增加的主要原因之一。最后,在后疫情时代下,安全和健康将成为影响全国学生跨境学习的重要因素之一。全球范围内,中国国面对疫情表现出的态度有目共睹,各类民生平稳过渡,尤其是高等教育国际化水平进一步提升。所以“在全球教育生态链逐渐形成,世界范围内的教育共同体进程不断构建的时代背景下,中国教育要发挥更多、更大的作用”。[3]
表1 2020—2024年世界大学排名中的中国大学排名
我国在留学方面面临的新机遇不仅促使来华留学人数不断增长,也使得我国留学人才回流的现象日渐增加。由图2可以看出,近年来,出国留学人数增长的同时,留学回国人数也在逐年增加,且留学回国人数占出国留学人数的比例在2021年达到了90.73%。由此可见,我国人才回流的趋势日益明显、回国热持续升温。对此,要积极把握人才回流契机,逐步担起“在地留学”和国际化人才培养重任。
图2 2014—2021年我国出国留学人数及回国人数对比
首先,要充分认识到,吸引顶尖人才的不仅仅是薪水,自由的学术环境、开放的学术文化、良好的学校治理结构更为重要。因此,要调整大学的学术体系结构,留给教师们“学术自由”的空间,吸引人才回国。其次,充分利用市场力量,结合我国“千人计划”等一系列人才引进政策,吸引我国出国深造的人才回流。最后,我国要吸引人才、留住人才,就要对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人才采取不同的政策鼓励,积极搭建事业平台和学术平台形成人才聚集的“生态圈”,产生“以才聚才”的强磁场效应。[4]总之,面对全球人才流动出现的新局面,我国需积极把握这一契机,充分发挥政府的主导力量,创新人才支持政策,拓展海外学术人才引进渠道,加快建设人才汇聚区和人才高地,在这一阶段抓住时机实现弯道超车。
中国大学要实现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深度转型,必须坚持从培养人才的使命出发,由“引进来”向“走出去”转变,创建教育国际化发展新空间,吸引全球人才的汇聚,引领高等教育国际化朝着更加多元化方向发展,重塑国际话语权。
跨界连结、合作共赢和协同竞争已成为新时代的主旋律。[5]大学国际联盟因其强强联合、资源共享和优势集聚等特点,契合了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视角下高等教育国际化的发展需求。中国大学正处于全球化发展的早期阶段,需从深层次借助大学国际联盟的力量,借助联盟成员已有的伙伴关系,更快、更多、更好地建立全球合作网络,提升高校的全球声誉,发展实质性的高等教育国际化。
美国的常青藤联盟(The Ivy League)、英国的罗素集团(The Russell Group)、澳大利亚的八校联盟(The Group of Eight)以及中国的“北约”“华约”等等,都是大学联盟的先驱。[6]然而,以上这些联盟仅立足于一国之内,难以满足全球化背景下对国际化人才培养、知识创新以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需求。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化发展,大学开始探索超越国别边界的联合发展模式,在区域、洲际乃至全球范围内寻求更广泛、更多元和更深入的合作,如欧洲顶尖工科大学联盟(TIME)、21世纪大学联盟(U21)、环太平洋大学联盟(APRU)、世界大学联盟(WUN)等国际联盟应运而生。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以来,中国的大学积极参加发起大学国际联盟,取得了跨越式的发展。参与发起的联盟数量不断增加(参见表2),且在联盟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不断提升。自“双一流”建设以来,中国大学开始从参与者角色逐渐转变为发起者角色,众多大学国际联盟在中方高校的发起下成功组建,助力我国大学国际化的高质量发展。如2017年4月,清华大学发起成立的首个以亚洲高等学府为主体的大学联盟,涉及亚洲13个国家和地区的15所高等院校,旨在促进亚洲大学间的全面合作和深入交流,发挥大学在解决区域性和全球性问题中的重要作用。亚洲大学联盟秘书处永久设在清华大学,充分体现出中国顶尖大学在亚洲甚至世界高等教育界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表2 部分大学国际联盟
全球化的深化、跨国公司的引领以及新的国际化理念的出现对高等教育人才提出了新的要求,具备广阔的国际视野、具有国际水准的研究和开发能力,以及具有国际理解的胸怀和进行国际沟通的素养的人才日益受到青睐。[7]在此际遇下,大学将国际联盟视为大学间加强合作交流、促进相互借鉴的新平台。正如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前校长威斯特(Charles M.Vest)所言:“只有充分利用跨国界的知识和资源,才能造就具有一流科学技术的大学。”[8]借助大学国际联盟这一平台,充分挖掘和利用联盟大学已有资源,拓展资源供给边界,实现资源间的共享与互补,发挥集群效应,提升我国高等教育的国际竞争力。通过联合培养、假期学校、国际夏令营等方式,培养适应当下发展形势需要的国际化人才,掌握国际话语权,向国际社会与高等教育贡献中国方案、中国智慧,提升中国高等教育的国际认同感。
美国是世界经济强国,拥有全球最多的一流大学,但仍宣称“国家处于危机之中”。“这种危机不是来自政治,不是来自军事,也不是来自经济,而是来自教育。”[9]美国对教育的重视值得中国自省。亦步亦趋,终为奴仆;借鉴超越,方成主家。[10]面对“逆全球化”思潮带来的影响,在逆流而上的环境中,学习借鉴“轧辙”之盟,又要学会“覆辙”之本领。[11]中国正在从局部最优解迈向全局最优解,我们逐步引领组建并发起新的优质大学国际联盟,就像双峰图(参见图3)描述的那样,局部最优是山坡,代表我们参与的众多联盟组织;全局最优是高峰,代表我们发起组建的高端联盟,两者中间隔着凹陷的山谷,欲得其峰,先入其谷,这就是中国大学联盟的缩影。我国要实现从参与到引领角色的转换,必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图3 双峰图
2016年7月,教育部牵头制订了《推进共建“一带一路”教育行动》,从政策上强调要“支持在共同区域、有合作基础、具备相同专业背景的学校组建联盟”,构建“一带一路”教育共同体的合作愿景,[12]为联盟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保障。《新技术与大学的未来》(University Futures and New Technologies)报告中指出信息和通信技术(ICT)使新的通信结构能够从根本上减少距离和时间的限制,并为研究、教学和参与创造新的环境。[13]对于大学国际联盟组织来说,合理利用联盟大学间的协同办公、即时通信、在线交流、数据分析等方式,便于消除地域阻碍。
目前,我国高校发起的高校国际联盟数量仍然偏少,已成立的高校国际联盟的全球影响力仍显不足,在即将进入大学国际联盟的“深水区”之际,政府应该探索制定相关政策规划,进一步完善顶层设计,鼓励、促进、引导我国各高校发起或建设好大学国际联盟,打造文化交流平台、科研合作平台和人才互育平台,将大学国际联盟的集聚效应、对声誉的发展效应以及对国际交流合作的政策牵引效应发挥出应有的贡献。除了联盟组织结构和外部环境等因素外,文化、价值、理念的接近以及初衷上的相近等“软环境”才是大学国际联盟建设的重点。[14]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软环境”这种非正式约束比正式约束更能建立紧密的协同关系、增强文化自信以及提升整体竞争力。[15]大学国际联盟应从内部组建一种“合作共同体”的文化理念,为联盟成员实现协调发展与共同发展塑造有利的文化环境。坚持交流互鉴,促进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教育和文化交流,推动人类文明永续发展。[16]
随着工业4.0时代的到来,教育迎来突破传统“面对面”教学的智能化时代,数字教育是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浪潮的教育应答。[17]在智能赋能教育的背景下,特别是在后疫情时代下,传统的学术交流方式与合作形式需要正视挑战,未来将以网络空间作为教育教学的环境基础,高等教育将进入线上线下教学长期共存的新时代。高等教育的在线化发展,是目前中国教育高质量发展的一个突破口,促使高等教育在地国际化的长效进展。
数字化知识经济时代的来临,促使高等教育从单纯面授模式转向在线模式或混合模式的趋势。[18]牛津大学西蒙·马金森(Simon Marginson)教授表示,疫情促使在线教育的飞速发展,人们将在线教育的地位从传统课堂的附属品提升为高等教育独特的形式或产品,是一种特殊的信息交流、人际交往的使用方式。[19]信息化技术的发展正在把教育扩展到一个全球性的课堂,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学习者、教师和专家。线上教学与远程教育的发展相关,后者横跨两个世纪,体现了学习和交流方式的重大变化。通过发达的互联网,运用先进的教育教学方式,不依赖于物理流动,同样可以培养出具有国际视野、适应社会变革的高端人才。在线教育的良善发展促使学习者的个性化竞争,为全球环境下的终身学习打基础基于高等院校被迫封锁、人员自由流动受阻的情况下,教育信息化的发展,有利于打造更加广阔的国际交流平台与合作空间,探寻新的合作视角,促进高等教育国际化格局和地域分布的平衡发展,继续推进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发展态势。纵向来看,在线教育将促进基础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职业教育—终身教育的全行业链条的贯通,构建新的生态教育体系;横向来看,在线教育也有益于搭建起世界大学间资源共享化平台、校企合作以及与社会融合发展的大教育格局。[20]
我国一向注重顶层设计,助力信息技术对教育的深远影响。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教育事业,做出优先发展教育事业、加快实现教育现代化、建设教育强国的重大部署。2019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中国教育现代2035》为我国在线教育的发展提供了政策支持与引导。次年2月,教育部因疫情暴发印发了《关于疫情防控期间做好普通高等学校在线教学组织与管理工作的指导意见》,要求采取政府主导、高校主体、社会参与的方式,积极开展线上授课和线上学习等在线教学活动,实现“停课不停教、停课不停学”。其中,我国推出的“爱课程”(I Course)与“学堂在线”两个平台已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球教育联盟,向全球提供中国在线教育解决方案。[21]2021年7月,国家发展改革委、中央网信办和教育部等13部门发布《关于支持新业态新模式健康发展——激活消费市场带动扩大就业的意见》,强调要构建线上线下教育常态化融合发展机制,形成良性互动格局。[22]我国以这次“应急教学”为起点,吸取经验和教训,不断推进我国高校教学方式的更新换代。[23]同时,为进一步突破物理限制,积极构建“线上课程”、举办“云端学术会议”等来扩展学术交流时空,探索国际学术交流新形态,[24]促进我国国际话语权和参与全球治理能力的持续提升。
但是,我国线上教育的“硬着陆”在国际影响力上还存在一些短板和不足,比如:在线课程开发缺乏全球化视野,课程内容及质量国际吸引力不足,平台建设机制不完善,教师信息化素养不高,以及在线教育缺乏质量标准和学分互认体系,国际认可度不高等。[25]2020年7月,全国教育信息化工作视频会议上特别提出要不断完善多方参与的政策环境,完善多元化投入格局。在“逆全球化”思潮下,用错位竞争破解路径依赖,多方协同互助,共同打造中国品牌。我国应加强在线高等教育的国际交流与合作,拓展国际空间,增强国际影响力。在线教育的发展是学生践行终身教育理念的重要一环,关键是加强在线教育师资队伍建设,打造一批高水平的在线高等教育师资团队,建设一批高质量的在线教育课程,通过持续研究、及时总结和分享经验,向国际社会贡献中国智慧。
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的路正在脚下,我们需从质取胜,把握高等教育数字化、网络化发展的新机遇,充分发挥我国在制度与信息基础设施等方面的优势,利用数字网络空间开放共享机制,占据高等教育网络空间“制高点”,搭建吸纳国内外优质高等教育数字资源的平台,建设教育资源传播的新渠道,服务全球,增强国际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