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树洁 王洁菲
从历史发展历程来看,现代化是工业革命后人类实现从传统经济向现代经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等多维度、多方面的深刻变革(罗荣渠,2004)。根据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现代化是指包括生产力、生产关系、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现代化等多层涵义(韩保江和李志斌,2022;Zhao,2022),而社会生产关系和意识形态的现代化共同决定着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治理体系、治理能力现代化。尽管对现代化的理解具有不同时代、不同学科和不同视角的差异,但总体来说,现代化被理解为从不发达社会成为发达社会的过程和目标,其中包含了经济、社会、政治、文化的发展及其所产生的一系列变化(王露璐,2021)。由于不同国家和民族的人口规模、资源禀赋、发展水平、社会制度和历史文化等存在差异,因而现代化道路也各不相同。
作为现代化的后来者,新中国有着不同于西方国家的国情和文化,因此其现代化之路必然是一条独具特色的“长征之路”,不仅会经历不同的发展阶段,还会面临许多复杂多样的风险和挑战(韩保江和邹一南,2020)。因此,厘清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逻辑,并探究中国式现代化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现代化内在逻辑的差异,有助于发现中国式现代化可能面临的挑战,进而在充分借鉴其他国家和地区现代化建设经验的基础之上,提出实现中国式现代化高质量发展的决策参考。本文的余下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论述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逻辑,第三部分比较中国与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道路的内在逻辑差异,第四部分阐释中国式现代化的挑战,第五部分提出中国式现代化高质量发展的实现路径。
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化理论是以对资本逻辑的彻底批判为开端,涵盖了对于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超越,为人类社会开辟新的发展道路、探索新的文明形态提供了世界观和方法论(刘守英等,2023)。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既是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在理论和学理上的内在要求,又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在实践上和路径上的必然选择(张瑞才,2022)。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与中国社会实践相结合的中国化和时代化(姚树洁,2017)。无论是毛泽东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谈话》中对中国“四个现代化”内涵的界定,还是提出要“以苏为鉴”规避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忽视农业和轻工业所产生的发展弊病,都印证了毛泽东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中所强调的,“马克思的普遍真理一经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就使中国革命的面目焕然一新”(毛泽东,2022)。所以,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带领下所取得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以及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伟大胜利,不仅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次历史性飞跃。
1978年中国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历史大幕,邓小平同志根据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对社会主义的本质进行了新的思考与讨论,认为经济效益低下、人民生活长期得不到根本改善不能叫做社会主义(邓小平,2001a),提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中国政府网,2019),强调“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邓小平,2001b)。邓小平关于社会主义本质及生产力发展重要性的理论阐述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发展,廓清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推进了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中国经济体制逐步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沿海开放型城市高速发展并产生大量溢出效应,拉动整个东部沿海地区发展,尤其是中国加入WTO以后,商品贸易占GDP比重、人均GDP和人均可支配收入进入高速增长阶段(见图1)。不仅如此,邓小平还鲜明地指出要将社会主义同市场经济统一起来,指出“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邓小平,2001b),中国实行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以公有制为主体,是为了更好地发展社会生产力,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又一次历史性飞跃。
数据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s://data.worldbank.org.cn/)、国家统计局(http://www.stats.gov.cn/sj/)。图1 中国经济发展(1960-2020年)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在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过程中,形成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闫志民,2023)。习近平指出,“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立党立国的根本指导思想,是我们党的灵魂和旗帜”,这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在21世纪和当代中国的最新发展。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现代化事业与时俱进,为中国走上繁荣富强的复兴之路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指导。例如,2013年中国政府所实施的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伟大战略,便是马克思主义以人民为中心执政理念在中国的伟大实践。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发展实践相结合的过程,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不断地促进中华文明迸发出强大精神力量,不断地在实践中取得伟大成果。
马克思主义唯物历史观的核心问题是人的问题,从诞生之日起就放眼世界、放眼全人类(钟君,2022),第一次站在人民的立场探求人类自由解放的道路,以科学的理论为最终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人人自由的理想社会指明了方向(闫志民,2023)。人民立场是中国共产党的根本政治立场,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品格(习近平,2017)。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日起,便深深地将“人民”二字铭记于心。无论是风雨飘摇的革命岁月、筚路蓝缕的建设初期,还是春潮澎湃的改革开放时代,中国共产党始终在为人民的根本利益而斗争。
中国式现代化旨在实现“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对人民进行了创造性、系统性和科学性的阐释。坚持为人民造福是中国共产党行动逻辑的起点。新时代,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围绕医疗、养老、教育、住房和收入增长等持续发力。例如,中国在改革开放初期,为了实施重工业优先发展的赶超战略,国家实行了城市化、工业化偏向的经济政策,并且采用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限制城乡劳动力流动,造成了城乡分割二元经济体制和严重的城乡差距(姚树洁等,2019),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成为影响社会总福利水平的关键因素。因此,中国先后通过《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1994-2000年)》《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01-2010年)》《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年)》以及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战略的实施,实现了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与人均消费支出的持续增长。
不仅如此,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也强调全体人民的推动作用。唯物史观认为,“历史上的活动和思想都是‘群众’的思想和活动”(马克思和恩格斯,2023)。中国式现代化的实现和伟大民族的复兴都需要将人民作为党最坚实的依托。习近平指出,“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决定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根本力量”(习近平,2020),因为人民中蕴藏着推动历史发展的不竭力量。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平稳推进正是因为共产党紧紧把握住了人民这个“源”与“本”(钟君,2022)。
全面小康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关键内涵。1979年,邓小平同志提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目标,就是要改变中国贫穷落后的面貌,使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张瑞才,2022)。1979年,邓小平基于中国“人口多、耕地少、底子薄”的基本国情,提出“现在搞建设,也要适合中国情况,走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1994),并且创新性地将“小康之家”界定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内涵(韩保江和邹一南,2020;韩保江和李志斌,2022)。
消除贫困,破解不平衡、不充分发展问题,促进全面协调发展,实现共同富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内在要求(郑有贵,2022;姚树洁和王洁菲,2022)。改革开放以后,由于城镇化、工业化和“先富带后富”的非均衡发展战略,导致各类资源在区域间、城乡间形成不平等的倾向性分配,致使经济发展呈现出东、中、西部地区之间的发散态势,城乡发展差距逐步扩大,发展存在明显的不均衡(Yao and Zhang,2001),贫困问题成为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关键问题。虽然中国城镇和农村都从经济体制改革中获得了发展,但是严格的户籍制度形成了城乡分割的二元经济体系(姚树洁和王洁菲,2022)。要实现中国现代化,就要解决农村贫困人口的温饱问题。1996年,党中央国务院强调“要以贫困村为重点,以贫困户为对象,把扶贫任务分解到村,把扶贫措施落实到户”,贫困人口温饱问题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从温饱到小康水平是小康社会建设进程中的历史性飞跃,也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关键步骤。然而,小康到全面小康还有一定的距离。2020年以前,我国农村仍然存在温饱未得到彻底解决的问题,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消费支出显著高于农村居民,城乡、区域之间发展不均衡(如图2所示),在新的贫困标准下,农村绝对贫困人口规模仍然较大。得益于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战略的实施,中国于2020年彻底消除了农村绝对贫困问题,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目标。中国农村发展“从乡村建设到全面小康社会的实现逻辑”就是遵循现代化发展的逻辑(王春光,2020)。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http://www.stats.gov.cn/sj/)。图2 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与人均消费支出(2000-2021年)
习近平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因此,研究不同国家及地区的现代化内在逻辑对中国式现代化实现路径选择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1.充分发挥资源禀赋优势,深入参与世界分工
“在煤炭、水力、铁矿和其他矿藏等,美国拥有任何一个欧洲国家所没有的大量资源和优越条件”(马克思和恩格斯,2023)。丰富的自然资源不仅为工业化节约了成本,也为美国参与世界市场分工和建设现代市场体系提供了条件。美国在独立战争和南北战争之后,通过主动参与全球化和发挥本国资源的比较优势,吸收了大量资本、移民、技术等生产要素,形成了畅通的循环机制。1910年,美国人口由1860年的近3100万人增长至9100万人,其中约有2500万人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哈巴库克,2002),移民的增加还促进了教育、粮食和住房的消费需求。世界市场分工促进了美国农业、工商业和金融业等的迅速发展,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美国是近代世界分工的产物(马克思和恩格斯,2023)。
2.积极推进工业化和城市化,为现代化创造必要条件
19世纪末,美国科学技术极大地促进了农用机械的改进和发明,加之采用集约化生产经营方式,促使粗放型农业让位于集约化农业,不仅为本国工业化和城市化提供了丰富的农牧产品,还通过出口农产品实现了资本积累,支持了工业发展。而电力、炼钢、合成材料等新技术的应用,不仅提高了工业品的产量和种类,还促进了交通网络的建设,铁路不断向西部荒野延伸,沿线的村庄逐渐发展为城镇甚至城市(李庆余,1996)。美国在半个世纪内完成了从农业社会向城市社会的转变,加速推进了现代化进程(李庆余,1994)。不仅如此,南北战争后,共和党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重塑了能够增进工业利益的关税法则,为本国制造业成功规避了来自世界的竞争压力,进一步推动了美国的工业化。
3.科技革命加速推进美国现代化建设
美国的军事实力、技术创新和国际影响力不断增强。20世纪后半叶,美国迎来了一场新的科技革命,包括计算机、互联网和生物技术等领域的进步。这些技术创新推动了美国经济和社会的变革,城市化进程不断推进,城镇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不断增长,显著高于同期高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如图3所示)。反观中国,1960年至1978年,中国大陆城镇人口占比均低于20%,远远落后于美国。直到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中国城镇人口占比才得以连年增长,与美国的差距也在不断缩小,但是美国城镇人口占比依然领先于中国和其他高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
数据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s://data.worldbank.org.cn/)。图3 美国城镇人口占总人口比重及与中国、高收入国家比较(1960-2020年)
4.美国现代化道路的内在缺陷
首先,美国自由放任模式的工业化虽然短期内拉动了经济增长,但是经济秩序的混乱和以资本为中心的发展逻辑不断加深了社会危机(李庆余,1996),最终导致世界频繁爆发经济危机,经济萧条带来的灾难主要由底层人民承受,大量企业破产,农场主与劳工遭受了沉重打击,失业率高涨。美国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城市繁荣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个重大弊端,即财富分配不公平,尤其是城乡收入差距不断扩大。1890年,美国城市居民平均家庭财富超过9000美元,而农村家庭仅为3250美元(李庆余,1994)。其次,基于战争驱动的美国现代化道路是以包括美国人民在内的世界人民的血泪为代价的。美国凭借其先进的武器装备对大量发展中国家发动侵略战争和暴力掠夺,攫取了大量的资源发展科技,维护了其霸权地位。最后,从生态环境保护层面来讲,美国的现代化历程又是一部人类征服自然又遭到自然疯狂报复的灾难史。随着先进生产力的高速发展,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变革,征服自然成为20世纪60年代以前美国现代化的主导性环境观。美国在现代化建设过程中虽然用勤劳创造了令人惊叹的物质文明,但同时也改变和重塑了北美的自然环境,大量森林被砍伐、草原被破坏、大量野生动物灭绝、水土流失、河流被污染,以及频繁的沙尘暴等,都是美国现代化的自然代价(付成双,2007)。
1.坚持多元文化主义与多元民族主义
新加坡本质上是依靠移民而建立起来的国家,马来人、华人、印度人以及欧洲人等是新加坡人口的主要构成部分。基于国土小、市场小、人口少、资源少、民族种族复杂的基本国情,如何将语言、宗教、文化不同的民族凝聚成同质的新加坡国民,成为新加坡实现现代化建设的关键。针对这一客观难题,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坚持多元文化主义与多元民族主义,通过坚持“各族语言平等”和推行“双语”教育构建民族认同,进而开展全面的现代化建设。
2.改革经济发展模式,积极吸引外商投资
1965年,新加坡宣布独立,并开始实施现代化计划。通过政策引导和经济重组等措施,新加坡迅速发展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并实现了全面现代化。新加坡早期的工业生产主要是满足国内消费,无法创造更大的利润。因此,新加坡改变单一制的经济发展模式,将“进口替代”发展战略调整为“出口导向”发展战略,这大大加速了新加坡的工业化进程。到20世纪末期和本世纪初,新加坡政府提出将低附加值的传统制造业向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的高附加值产业转型,进一步通过健全法律法规、实行税收优惠政策,吸引了大量世界资本。1999年,新加坡外国直接投资净流入占GDP比重高达21.5%,远远高出同期高收入国家平均水平。2000年至2020年,新加坡外国投资净流入虽然有波动,但依然呈上涨趋势,并且远远高于世界高收入国家平均水平。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也迎来了外商直接投资规模高速增长的时期,但是与新加坡相比,差距依然巨大(如图4所示)。
数据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s://data.worldbank.org.cn/)。图4 新加坡外国投资净流入占GDP比重及国际比较(1970-2020年)
3.政治环境稳定、治理能力提升
很多国家在现代化发展到一定阶段以后会出现政治混乱和政治衰败,国家无序和政府无效。如何处理好政治秩序与政治发展的关系,处理好现代化进程与国家治理方式的关系,是国家进行有效治理的关键。进入21世纪以来,尽管全球发生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和各种“黑天鹅”事件,新加坡依然坚持发展高新技术,坚持对外开放,持续推动本国经济向更高水平的方向发展,取得了非常显著的发展成效。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及其领导下的政府具有明确的现代化导向,并且在政党治理理念、治理主体、治理方式、治理载体等方面都取得了有益的探索成果,形成了独特的治理模式。行动党根据新加坡的国情和发展水平处理好了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中的各种矛盾,为新加坡现代化进程提供了重要的制度和领导保障(李路曲和王晓飞,2022)。
1.自由经济体制吸引了大量资本
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之前约150年的时间是作为英国殖民地而存在的。因此,香港的现代化发展历程与殖民统治,特别是英国殖民统治有着密切的联系(雷莉,1997)。1840年,英国占领香港地区后,为了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次年便将香港变为对世界各国商品免征关税的自由港,极大地吸引了各国商人选择在香港开展贸易。1842年,英商渣打洋行由澳门迁入香港,为香港创办工商业带来了各国的资本;进入20世纪60年代后,香港的工业化加速发展,工业生产体系的进一步完善使香港逐渐从转口贸易港口变为工业城市;到了20世纪80年代,对外贸易、金融、航运、旅游等成为香港的支柱产业,并形成了多个区域性和国际性中心,例如金融中心、贸易中心和轻工业制造中心等(雷莉,1997;陈锋,2002)。英国在香港坚持实行自由港并推行自由经济体制,主张让市场发挥对经济的主要调节作用,避免行政干预对经济发展的影响。在这种自由经济政策的影响下,香港拥有更灵活的经济体系和相对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为香港进一步吸引外资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仝菲,2011)。
2.移民促进了香港现代化建设
国际移民是一个重要的现代化动力机制。19世纪以来,香港经历了三次移民潮。1931年和1937年中国先后爆发“九一八”事变和全面抗日战争,为了躲避战争迫害,几十万中国大陆居民携家带口迁居香港,1941年香港人口由1931年的84万人增加到164万人,年均增幅为7. 72%,中国香港迎来第一次移民高潮(徐舸,1998)。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在美国的操纵下,香港被迫成为美国发展太平洋经济体系的工业据点,从转口贸易港向工业化经济转型,这一时期新中国的成立使不少国民党将领、地主及资本家逃亡香港,为香港工业化经济转型提供了必要的劳动力、资金和技术,香港出现了第二次移民潮(仝菲,2011;张志翔,2021)。1966年至1976年,中国大陆爆发“文化大革命”,推动香港出现了第三次移民高潮,1949年到1970年前往香港的移民(包括他们本身来港后的人口自然增长)超过100万人,1970年底中国香港总人口达399. 5万人,移民占比达25%(卢受采和卢冬青,2004)。1970年以后香港人口增长缓慢,但是城市人口一直保持增长的发展态势。1993年,香港总人口达590万人,且城市人口占比达100%(如图5所示);2021年,香港人口达到741万。
图5 香港人口数量及城市人口占比(1960-2020年)
3.中国内地的改革开放和经济高速发展是香港现代化建设的坚实后盾
1978年,中国实行改革开放,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得以重新确立,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成为全党工作的重点。香港抓住内地实行改革开放的机遇,实现了经济高速发展。作为重要贸易港口,香港的商品进口金额自改革开放后大幅度增长,尤其是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后,香港的GDP和商品进口额有了高速增长。从图6中可以看出,中国内地从香港进口总额变动较小,但是中国内地向香港出口总额却连年攀升,中国香港地区现代化的快速发展,离不开中国内地的资源禀赋及其开放政策。
数据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s://data.worldbank.org.cn/)、国家统计局(http://www.stats.gov.cn/sj/)。图6 中国大陆与香港进出口贸易与香港GDP(1960-2020)
1.中国与美国现代化道路的内在逻辑比较
虽然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现代化在推动社会生产力解放层面作用巨大,但是其对资本的无限追逐也带来了诸多社会问题(徐坤,2022)。因为以资本为中心逻辑主导下的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格外强调财富的显著地位,大力追逐经济发展,忽视精神文明建设,导致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失衡乃至撕裂(罗红杰,2021)。尤其是美国现代化过程还伴随着对自然资源大规模的占用,对生态环境的肆意破坏(张瑞才,2022),加上自由放任模式工业化所造成的经济萧条等均证明西方现代化模式并不具备“普适性”,照搬西方国家现代化模式所导致的“周期性经济危机”“中等收入陷阱”“全球生态危机”等诸多问题将较多发展中国家卷入发展漩涡(杨章文,2022;丁志刚和熊凯,2023)。
不同于美国,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将生态文明建设纳入现代化的总体布局,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求(韩保江和李志斌,2022)。中国式现代化还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不仅大力发展经济提高居民的物质生活水平,而且还注重精神文化的富足、社会公民德行修养的提升和居民幸福感、获得感的提高。
2.中国与新加坡现代化道路的内在逻辑比较
新加坡人民行动党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方式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过程中政府治理现代化水平的重要参考。新古典经济学依赖于高度形式化的演绎逻辑来创造一个过度简化的经济实践图景,其普遍化的现代化模式假设国家与市场之间的关系是对立的,低估了政府治理和调控所扮演的角色。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国共产党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在政府治理、社会主义建设和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而又充满智慧的方略。
另一方面,不同于新加坡的现代化建设,人口规模巨大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逻辑前提。从经济增长速度、发展持续时间和人均收入水平提高程度来看,中国并不是唯一的发展奇迹。然而,在人口规模巨大、历史漫长复杂、地区差别巨大的条件下依然能够持续增长的国家,中国是唯一的(姚树洁,2015)。巨大的人口规模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支撑和优势,因为超大规模市场和消费潜力为现代化建设创造了巨大空间;同时,人口规模巨大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约束和挑战,因为如何处理巨大人口规模和有限资源环境之间的矛盾,如何走出惠及十四亿人口的现代化道路等问题,没有先例可循,亟需用实践去解答(徐坤,2022;韩保江和李志斌,2022)。
3. 中国内地与中国香港现代化道路的内在逻辑比较
殖民统治和移民使得中国香港具有较高水平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吸引了世界各地的资本、技术和劳动力,助力香港实现现代化建设。然而,殖民统治的本质是侵略和掠夺,尤其是资源和劳动力掠夺。马克思认为,在资本结构不变的条件下,资本主义国家对劳动力的需求随资本积累增长而增长(马克思,2018)。1845年到1874年,经过中国香港出洋的“苦力”高于20万人,而“苦力贸易”是英国资产阶级野蛮残酷的资本原始积累方式之一(马克思,2018)。因此,香港的发展更注重短期经济效益,发展成果未能惠及大多数香港市民。按照香港特区政府统计处公布的数据显示,2006年、2011年和2016年中国香港的基尼系数分别为0.533、0.537和0.539,贫富差距悬殊,若把房地产资产收益核算在内,基尼系数高达0.7(王春新和林志军,2022),大大妨碍了香港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
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进程中,一直把共同富裕作为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并将其贯穿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全过程(杨章文,2022)。中国式现代化要求现代化建设的价值归宿不是单纯地促进生产力发展,而是通过现代化提高全体人民生活水平、实现共同富裕。中国实施的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伟大战略便是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关键步骤。精准到户、精准到人的扶贫策略彻底消除了农村绝对贫困人口,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为共同富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农村是中国社会的基础,是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根基,当探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及其特殊境遇时,绝不能忽视农村在其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王露璐,2021)。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最繁重、最艰巨的任务仍然是农业农村现代化。农村发展不平衡、不充分是阻碍实现社会共同富裕的关键因素之一。然而,农村发展是一个世界性难题,尤其是在以城市为中心的工业化、现代化框架中,农村长期处于边缘、弱势、滞后、不平等的发展处境。产业基础不牢、大规模人口向城市迁移、公共服务供给水平较低、环境污染问题等成为农村发展不平衡的共性问题。根据木桶效应,中国式现代化质量取决于欠发达农村地区的现代化发展状况,要以农业农村现代化补齐“短板”(孔祥智和何欣玮,2023)。
农业农村现代化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不同发展阶段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内涵不同(柯炳生,2000)。无论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还是乡村振兴战略,其根本目的都是推进农村社会和农业生产现代化。中国农村发展是现代化与社会转型的大势所趋,伴随工业化的深入推进,以传统农业为基础的传统农村社会必然要发生变迁和转型(陆益龙,2021)。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实现农业生产方式的现代化转变是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前提和基础。但是,农业现代化向农村现代化拓展过程中通常会伴有一定时期的差速阶段,并且农业现代化对农村现代化的边际贡献先递增后递减(陈明,2022)。因此,农村现代化不仅要求农业现代化,而且还需要从主体动力、体制机制等方面增强发展潜力,要通过农业变革实现生产效率和经济效益的提升,要使乡村经济和乡村治理活动更符合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标准。通过优化农业生产组织形式和经营管理手段,推进农村供销合作社改革,不断促进农村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完善和发展,进而实现农业的高质高效发展、乡村宜居宜业(张红杰和张旭,2023;孔祥智和何欣玮,2023)。
中国现阶段的科学技术水平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较尚有一定差距。由图7可以看到,中国每百万人中研发人员数量虽然逐年递增,2020年达到1584.8人,是1996年的3.5倍,但是与美国、韩国和新加坡相比,中国研发人员规模仍然较小。2020年,中国每百万人中研发人员数量分别低于美国(3203.2人)、韩国(7128.7人)和新加坡(5760.1人),且差距逐年递增,说明中国为科学技术的发展所提供的人力资源支撑还较弱。
数据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s://data.worldbank.org.cn/)。图7 中国研发人员规模及部分国家比较(1996-2020年)
研究与开发经费支出占GDP的比重能够说明一个国家为科学技术的发展所提供的物质条件保障。图8显示,1996年至2020年,中国研发经费投入占GDP比重不断增加,可是与美国、韩国、日本的差距依然较大。领先的科学技术水平,使得美国等发达国家占据了产业链的高端位置和科学技术的制高点,并据此在国际经济交往中占据了明显的话语权、规则制定权、标准制定权和产品定价权(吴忠民,2022)。生产技术水平上的相对落后使中国在世界技术贸易市场处于劣势地位,不得不付出高昂的成本获取技术,这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道路上的另一项挑战。
数据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s://data.worldbank.org.cn/)。图8 中国研发经费投入及部分国家比较(1996-2020年)
世界经济在多重不确定因素的相互叠加之下,会导致各经济主体行为逻辑发生变化,对中国的现代化也会产生影响。美国对于现代化建设迅速推进的国家十分忌惮,并动用各种资源在各主要领域进行打压。基辛格(2012)指出,“美国把自己看作是全球民主体制的发源地和保护人,越来越频繁地扮演裁决他国选举是否公正的法官,倘若达不到他的标准,美国便通过经济制裁等方式施压”。因此,出于遏制中国发展、转嫁本国社会矛盾等多重目的,美国连续对中国进行了多领域地打压、制裁和封堵。经济层面,美国对中国实施商品种类数量众多、涉及面广泛的报复性关税,制裁大量中国企业;政治层面,美国试图建立所谓“民主国家同盟”制衡中国,并借香港地区、台湾地区和新疆问题干预中国内政;科技层面,美国一方面加大本国科技研发投入、主导国际技术标准、实施“小院高墙”策略等对中国进行技术封锁和打压;外交层面,关闭中国驻美领事馆,严格限制中国对美国的学术交流活动,在国际层面宣扬“中国威胁论”(吴忠民,2022)。美国对中国的打压将会成为中国式现代化推进的阻碍与风险挑战。
不仅如此,尚未结束的俄乌冲突、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制裁与俄罗斯的反制裁也是一场重大的世界政治地缘博弈。乌克兰危机不仅仅是俄乌双方的冲突,而是以美国霸权为首的北约集团对俄罗斯进行的一场经济、军事、政治、外交和舆论绞杀行动(姚树洁和王洁菲,2022)。中国推进的“一带一路”倡议使得中国与俄罗斯、乌克兰的经贸合作不断深入,俄罗斯和乌克兰是全球能源、工业原材料和农产品的重要供给国,在激烈的战事和不断加码的经济制裁的共同作用下,世界股市、原油、粮食等市场反复震荡,给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带来诸多挑战和不确定性,对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会产生愈加明显的不利影响。习近平也强调,“要高度重视境外风险防范,完善安全风险防范体系,全面提高境外安全保障和应对风险能力”(习近平,2020)。
中国经济自改革开放以来实现了高速增长,然而总量的扩大并没有同时伴随质量的提升。中国的城市化和工业化不仅消耗了大量农业原始积累,也造成了环境污染(姚树洁等,2019)。以往依赖生产要素的高投入、“先污染后治理”的高耗能、高污染发展模式导致自然资源日渐耗竭、环境污染和物种多样性等问题频发,阻碍了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当下生态环境和各类资源对经济增长的约束不断强化,提高绿色经济效率已成为实现高质量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挑战之一。
以环境污染为例,空气质量下降,不仅会影响居民医疗和防御性消费支出,而且还会影响劳动生产率,进而加剧城乡居民收入差距,不利于共同富裕的实现。以资源利用为例,土地是人类生产生活的重要载体,更是现代化建设不可或缺的重要生产要素。在经济发展过程中,部分地方政府盲目扩大工业用地供给规模、限制商住用地供给,不但会增加工业二氧化碳排放、加剧环境污染,而且土地资源的无效或低效率配置还会导致传统生产要素的边际贡献不断下降(王弘毅和谢冬水,2023)。
中国共产党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致力于促进现代化的全面协调高质量发展(郑有贵,2022)。以中国香港现代化道路为鉴,缩小社会收入差距、提高居民的幸福感、获得感,实现全民共享经济发展成果(王洁菲和姚树洁,2022)。全面协调发展包含诸多维度:
一是现代化工业体系与农业体系的协调发展。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基础地位日益凸显。邓小平指出,“工业越发展,越要把农业放在第一位”(邓小平,2001a)。因此,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要促进产业协调发展,在构建独立的、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进程中通过发挥工业化的先导作用提升农业综合生产能力与质量。二是在城镇化进程中促进城乡协调发展。基于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要不断促进城市基础设施向农村延伸,城市公共服务向农村辐射,城市现代文明向农村渗透,人才、资金和技术由城市向农村辐射、流动,以此缩小城乡发展差距。通过制定切实有效的农村消费补贴政策,促进城乡消费收敛,有效减轻居民养老、教育和医疗等负担,逐步放开城乡户籍制度,破除区域及行政藩篱。通过充分借鉴新加坡现代化的内在逻辑,提高基层政府治理能力及治理体系现代化水平(姚树洁和房景,2023)。三是在促进现代化全面协调发展过程中,促进区域高质量协调发展。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推进要以新发展理念引领东、中、西部区域协调发展,注重培育新的经济增长极。通过“马阵跨阱”和“板链拉动”,加强京津冀、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长江中游城市群等各板块之间的联系,释放区域内部的增长潜力(姚树洁和刘嶺,2021;姚树洁和房景,2023)。
科技创新在现代生产中具有主导地位,科技创新不仅是整个社会发生变革的原动力,也是引领各行各业高质量现代化发展的基础。新加坡和美国鼓励科技创新,坚持发展高新技术,极大地促进了现代化生产技术水平的发展。当下,新一轮科技创新方兴未艾,以区块链、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等技术为代表的新质生产力高速发展。一方面,蓬勃发展的新质生产力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数字经济时代的到来,使得工业时代的生产关系已经不能适应新质生产力的需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与新质生产力之间存在一定矛盾。中国式现代化不但是科学技术的现代化,更是新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不断适应的过程。数字经济对传统经济形态的新挑战本质上是生产社会化的进一步发展对与之相适应的新生产关系的呼唤(沈文玮和李昱,2022)。因此,在数字生产技术高速发展的同时,要积极变革生产关系;在加快发展数字经济的同时,政府、企业和高校等要积极促进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和竞争力的数字产业集群来应对发达国家先进生产力的竞争压力。
开放是解决发展过程中内外联动的方法,无论是内循环还是外循环,都离不开对外开放,尤其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需要更高质量的开放发展(刘守英等,2023)。新加坡坚持对外开放,持续推动本国经济向更高水平的方向发展,对中国现代化建设具有极大的借鉴价值。中国“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内涵包括“国内大循环主体”和“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两个方面的目标要求,这使得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和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构成了新发展格局的一体两面(姚树洁和房景,2023)。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一方面需要打破商品市场和要素市场分割,提高技术创新水平,提高数字技术共治赋能水平,调动激发国内大市场增长潜力;另一方面,需要提高国内高铁、铁路、公路、航空、水运与中欧班列等的衔接联通,畅通国内国际大市场连通的陆上通道,进而提高“一带一路”六大经济走廊、长江黄金水道与国际陆海贸易新通道互联互通。
美国现代化过程随着对自然资源大规模的消耗和对生态环境的肆意破坏,中国的经济发展过程也造成了资源消耗和环境破坏。然而,随着环境问题频发,中国政府愈加意识到绿色发展是超越资本逻辑、解决人与自然和谐发展问题的关键(韩保江和李志斌,2022)。党的十九大报告首次把“美丽中国”作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重要目标。党的二十大报告也指出,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总的战略安排是分两步走:从2020年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从2035年到本世纪中叶,把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美丽中国”成为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目标之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绿色特质(徐坤,2022)。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农村建设都要注重生产、生活、生态三个系统协调发展,尤其是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过程中,加强乡村建设与生态融合发展,提高农村生产-生活-生态协同发展水平,把广大农村建设成为城市及工业的美丽后花园和碳汇集中地(姚树洁和张帆,2021)。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推进过程中,我们要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系统观念为指导,将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统筹推进,实现对传统现代化道路的超越和生态环境的根本好转,以及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和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