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磊
导读
彝族是我国西南地区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具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彝族具有繁荣的诗歌文化和成熟的诗歌理论,对诗歌的审美、功用等特性有独特的阐释,背后寄寓着深切的人文关怀。
一、彝族诗文论中的审美特性
举奢哲在彝族诗文论家中的地位甚重,常被称为“先师”。举奢哲对文艺理论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对“诗骨”概念的创造,与举奢哲同时代的阿买妮又对这一理论进行了深入的阐发,对诗骨的定义以及表现方式进行了完善,形成了一套架构与文辞兼具的诗歌写作体系。
举奢哲在《论诗歌和故事的写作》中强调:“诗的作用大,诗的骨力强,它能使人们,人人都欢畅。”这是彝族诗文论中“诗骨”论的起源。彝族女诗论家阿买妮在《彝语诗律论》中论述了“诗骨”“骨力”“骨肉”等概念,发展了举奢哲的诗骨论。对于“诗骨”的定义,阿买妮强调:“写诗抓主干,主干就是骨,主骨抓住了,体和韵相称。”阿买妮认为诗骨就是诗歌的主干,指诗歌的结构与框架。只要把诗歌的主干架构好,在写作时以主干统领,诗歌的结构与韵律、文辞等内容就会和谐相称。
对于如何抓住主干,阿买妮做过阐释:“在写诗歌时,主脑要抓住。”抓住了一首诗的主脑,诗歌就有了基本的骨架,就不会杂乱无章。立主脑一是要有题旨,彝族诗论家们认为一首诗应当有明确的思想意蕴,只有意义深刻、内涵丰富的诗歌才称得上是好诗。二是要求一个贯穿全篇的中心,它能对诗歌整体起统率作用,以免偏离最初的创作动机。
阿买妮的另一个重要理论是骨肉论。阿买妮认为,诗歌除了要以遒劲的骨力来总领,还要以文辞动人,“惊赖乎文采”。在阿买妮之前,举奢哲早已对诗歌的韵律做了些许的规定。他在《论诗歌和故事的写作》中分析了彝族诗歌的特点。彝族诗歌句式数量无定体,有五言、七言、九言等各种句式,但是不论哪种句式都要讲求音律:“一字三字扣,一字一字扣,一句四句扣”“韵律要牢记,上句押下句,五言对五言。”只有按这种方法写出来的诗歌才能文笔流利,和谐顺畅,朗朗上口。阿买妮在《彝语诗律论》中对彝族诗歌的韵律做了更为详尽的论述。她从不同的诗歌体式出发论述了音律的不同用法,诸如“天文体”,其声韵是“有头有中尾,头中尾分明”。相较于举奢哲,阿买妮对诗歌韵律的阐释更为详尽,她的骨肉论对彝族诗歌音乐美的形成和发展具有重大的推动作用。
除了音韵,彝族诗文论家还对诗歌的文辞进行了强调。阿买妮最早指出“惊赖乎文采,灿仗乎美文,笔力在能惊”,意在强调诗歌要以精美的文辞来打动读者。精美的文辞首先表现在对各种修辞手法的运用上。如“白云呀白云,你生存于天,你诞生于地”,这首诗运用拟人的修辞手法,将天地中飘忽不定的白云描述为从大地诞生后飞于天际的天地结合的孩子,形象地描绘了白云于天地之间的归属状态。
此外,彝族诗文论家还对诗歌的意象选择进行了阐释,认为“天要与地分,山和水对正”。天与地虽是对立性意象,但是在彝族诗文论家着重强调的是这种对立的同一性,这种对矛盾的消解体现了一种和谐的美学观念。和谐观不仅体现在对意象的择取上,也体现在音韵、辞藻中。阿买妮在诗文论中写到:“诗的题和旨,血肉紧相连”“写诗要弄清,骨肉紧相连,整体不能分。”诗骨的题旨要与诗歌血肉紧密联系,骨弱了文采就会暗淡,文采、韵律弱了骨的气势便不会凸显出来。对诗歌风骨、韵律、意气、辞藻等方面的要求既显示了彝族诗文论中对诗歌审美特性的规定,也表现了彝族诗歌在审美方面的自觉,这种自觉为后世的诗人创作提供了完备的理论基础,使得彝族诗歌具有了理论和实践的独立话语系统。
二、彝族诗文论的功能、价值
彝族诗文论能够流传至今,不仅因为其对文学艺术发展的指导性作用,还因为其承载着多重的社会功能。彝族诗文论的首要功能是政治功能。举奢哲在《论诗歌和故事的写作》中写道:“比如有的歌,唱来颂君长,唱来赞君长;可是有的呢,唱来骂君长,唱来恨君长。”可见彝族诗文论家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文学与政治存在的紧密关系。他们认为文艺作品可以反映社会治理和民众的生活状况,表达公众的愿望,表现政治的得失、人心的向背,还可以传递下层民众的声音,达到上达天听、为民请命的目的。
彝族诗文论还承载了教育功能。彝族诗文论中认识到文学对人的感化作用:“还有的诗歌,它还能表达,对父的尊敬,对母的孝心,对子的爱护,对妻的真情,对老的敬重,对长的虚心。”文学可以通过对孝悌、伦理等道德观念的描述来敦促人们尊敬长辈、爱护妻儿,从而使得家庭和睦、社会和谐。文学是教育人的方式之一,诗歌作品可以对人进行道德伦理上的教育。
此外,彝族诗文论家认为,文学可以安抚人们的身心,给人以美的享受,具有娱乐功能。举奢哲在谈及诗歌的作用时就强调:“它能使人们,人人都欢畅,人人都高兴。”在自然界中的事物皆是美好的,诸如“美呀山顶美,俊呀水源俊”,这些美好的事物可经过作家的提炼渲染进入诗歌,褪去其粗俗的原始形态,而升华为美好的象征。人们在阅读文学作品时,往往会被这种经过加工的艺术自然所吸引,心境也会随着对美的审视而进入豁达的状态,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如布阿洪《彝诗例话》所写:“星星真可爱,望着我在跳,朝我把眼溜。我从那时起,开始唱星星,天上星星呀,我为它歌唱,喜悦满心头。”年幼的孩童看见夜晚满天星星,内心被这绚烂的景色所吸引,以至于忍不住像小鸟般为星星歌唱,脑海中也随之浮现了更多关于美的幻想。
三、人文关怀的凸显
韦勒克、沃伦认为:“文学可以看作是思想史和哲学史的一种记录,因为文学史与人类的理智史是平行的,并反映了理智史。”这句话意在强调文学史是人类的思想史。彝族诗文论是彝族整体的民族心理与民族思想的反映,彝族诗文论中的审美特性和功能价值都是由民族心理所支配的,体现着彝族民族对人生存境遇的关注。
彝族整体地处西南边陲,世居于云贵高原,生长于大山之间的彝族人随时面临着深山猛兽的袭击,为了维系生存的稳定,他们崇尚阳性的刚强气质:“他们追求一种金戈铁马般的彪悍,崇拜展翅高飞、搏击长空的雄鹰。”唯有培养发展这种阳刚特质,才会免受外部环境的影响,人的生存这一基本的需求才可以得到保障,这反映到文学中来,就是彝族诗文论中对诗歌气势、思想之阳性刚建的强调和对族群生存的关注。
此外,上文论述的彝族诗文论中对诗歌意象的对称性选择、诗歌架构与诗歌形式的骨肉关系的要求,都反映了一种和谐的美学观念,这种美学观在更深层次上映射着彝族注重和谐的民族心理。这种注重和谐的民族心理主要有两个方面的成因。一是彝族的宇宙观和社会观:“彝族认为宇宙万物处在无穷的运动变化之中,它们在相分、相对、相配的状态中生存和发展。”这反映在彝族诗文论中就是对对立性意象的结合运用,诸如天与地、水与火等对立性的事物在彝族诗文论家眼中处于相对立而发展的状态,反映了其和谐的哲学观。另一方面,对文艺的政治功能、教育功能与娱乐功能的强调,显示出了彝族诗文论家对文学社会功用的深刻认识,显示了彝族诗文论中深切的人文关怀。文学既可以表达政治话语下人们的生活状况,对统治者起到一定的规劝作用,又可以以其强大的教化作用来引导人们向善,促使家庭、家族乃至社会形成安定团结的氛围,增进民族的团结与稳定。
综上所述,从诗歌本体论角度来看,彝族古代的诗歌理论已经开始注重诗歌的美学追求和审美品格。他们以遒劲的风骨为核心架构,匹配以華丽的辞藻和协调的韵律,使诗歌不论从语言上还是思想上都具备深邃的内涵。从诗歌的作用来看,彝族诗文论强调了诗歌净化心灵、传达民情、教化民众、稳定社会的功用,这些功用的出发点皆立足于人这一核心,再次凸显了彝族诗歌深切的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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