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工笔人物画的语义转化——以重叠画法为例

文_孙钰 王煜

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内容提要：近现代以来，社会快速发展，促进了中西文化交流，国外绘画技术的引入不断冲击传统工笔人物画。画家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在传统工笔人物画基础上融合其他绘画艺术语言，使其在当前社会背景下实现转型与发展。为此，当代工笔画家做了许多探索尝试，无论绘画理念的突破还是绘画技法的创新，都是希望立足于社会背景，以传统绘画的题材与技法表达方式为基础建立起一种新的绘画表意系统。

工笔人物画的转型与发展从近代逐渐走向写实。这一阶段，中国很多接受西式绘画理念的画家，如徐悲鸿、卢沉、刘海粟、林风眠吸收西方现代主义绘画的养分并将其融入中国传统工笔人物画。当代技术不断发展，颜料品种愈加丰富。当代画家运用天然的矿物质颜料、高温颜料、金银箔等新型材料使当代工笔人物画呈现出与传统画作不同的艺术效果。当代工笔画家选择立足于当下的社会大环境，取现实生活中的事物来传情达意，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利用传统工笔画的技法表达当今绘画语义，通过细致的勾画，以画面为载体，向观众传达出内在情感。这些转变都让中国传统工笔人物画在当代实现语义转化的助力。总结来说，当代工笔人物画要从传统中来，再到传统中去。新工笔人物画的语义转化更重要的是通过某种形式表现当下人们生活的境遇、丰富的内心世界。

一、当代工笔人物画的重叠画法

当代工笔人物画吸收西方现代主义绘画表现经验与绘画理念，以社会文化与当前意识形态作为依托，关注个体生存状态的艺术表达，探索符合目前审美以及当下精神需求的绘画表现方式。当代工笔人物画的绘画样式区别于传统工笔人物画再现艺术手法的意象化表达，更多是通过画面中虚构的现实传达出对现实生活的感受以及自我反思，所以常具有个体性和琐碎性的特点。画家以一种去自然化的超现实表达方式，对处于当下复杂社会环境中人的境遇进行思考和精神的影射。这种语义的表达建立在当代工笔画家对现实生活的细心体验与理解，以及对当代工笔画绘画语言的拓展与转化的基础上，具有当代性和多元化特点。在这种要求之下，当代工笔画家在表现人与人、人与物的位置及相互关系时，忽视遮挡关系而直接将其重叠，创造出一种新型绘画方式，本文称之为重叠画法。

在当代工笔人物画的语义转化中，重叠画法是一种重要的技法。通过分析使用重叠画法的艺术作品，我们可以发现这种技法能够有效地塑造人物形象的立体感。在当代工笔人物画创作中，画家通过层层叠加不同颜色的颜料，在不同层次进行勾点或留白处理，从而表现出画面的深度和层次感。这种重叠画法可以让人物形象更加真实，使人在观画过程中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工笔人物画画家将不同细节层层叠加，表现更加丰富的人物形象和场景细节，从而营造出虚幻又真实的画面效果，使观者感受到画家对形态、肌理的精心描绘，细腻的情感表达，以及画面丰富的层次感和立体感。在观看使用重叠画法的作品时，我们常感受到时间的不确定性、阅读关系的双层性、观看体验的自我性、图像内容的文学性。这更有利于我们摆脱传统主题性的观看习惯，直接面对模糊的视觉载体。就此而言，当代工笔画仿佛成了独立视觉结构。[1]

二、重叠画法在当代工笔画中的艺术表现

（一）重叠画法的空间表达

当代工笔人物画的重叠画法可以通过增加画面的深度和真实感来进行空间表达。首先，在工笔人物画创作中，通过运用重叠画法，可以打破人物和周围环境之间的空间限制。例如，画面中不同地域或季节的人物和背景之间的重叠和交错，可以表现出人物和环境的距离感和重叠感。而大多数这种人和景在一张作品中的表达可能突破了空间观念。当代工笔人物画通过重叠画法令观者感受到时空在作品中的表达。其次，通过使用重叠画法，画家可以在画面中表现出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例如，当不同时空的一个人物或多个人物在画面中出现时，画家可以巧妙通过重叠的方式表现出他们之间的距离和位置，进而表现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分先后的平面交互重叠是打破画面二维空间的最好方式。这种方式能让观者更简单地理解艺术家想要通过作品传达的时空观。最后，通过使用重叠画法，画家可以在画面中表现出空间的流动。例如，当画面中出现多个人物时，通过他们的重叠和交错，可以表现出不同空间的交融。这样的表现可以让观者感受到画面中空间的推移和变化，增强画面的空间感和真实感。

通过孙娟娟的作品《对话》（图1），我们可以感受到重叠画法对空间观的表达。孙娟娟将人物的动态进行多帧并置，利用视觉图像的叠加或消解，让同一人物运动的轨迹有规律地展现，剥离出重叠时杂乱的形体，这即是本文论述的重叠画法的典型呈现。这种艺术表现形式使观者体会到一种穿越感。画家以鼎作为画面焦点和视觉中心，表现人与物、现代与历史、东方与西方的沟通与交流。

图2 郑庆余 逝去的青春—摇曳 113cm×65cm

综上所述，当代工笔人物画的重叠画法通过增加画面的深度和真实感来表现空间，让观者更好地理解画面中人物和物象的位置和空间关系，以及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最重要的是，重叠画法打破了时空的限制。在传统工笔人物画的叙事中，画家以时间作为线索，多采用长卷表现“线性时间”，或以屏风分割空间。而当代工笔人物画家发展出重叠画法，营造出共时时空，让不同空间的事物或者不同时间的同一事物共存于同一时空，并不完全遵循科学的原理，将心理上的时空与自然界的时空合理融合在一起。

（二）重叠画法时间表现

当一位艺术家的技术和观念越来越成熟，他就需要思考如何将画面转到自己内心的具体表现上。在这个重塑表现的过程中，他需要面对自我矛盾以及精神上的痛苦。传统的东西在经过多年沉淀并被认同之后，想要再突破、再发展是会挑战大众的固有认知的。在传统工笔人物画到当代工笔人物画的更新迭代过程中，艺术家尝试在一般概念上通过重叠画法将时间解释为一个抽象的参数，在观念时间的设置上可以实现前后的颠倒乃至真假的转换。观念引导下的时间构成表现会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二维画面中关于时间处理的局限性，在表现过去和现在之间做到了重叠，看似不着边际，而存在于面面之中似乎又合乎情理。因此，使用重叠画法的当代工笔人物画作品在时间表达的构成形式上比传统工笔人物画作品更有拓展性。这样的面面时间不再是片刻或片段式的存在，变为了可融合、可移动、可循环、可定格的力量存在。[2]

虽然画面截取的是一瞬间的场景，但当这些时间元素以重叠并置的方式介入后，画面在某种意义上也表现了永恒。在这重叠交错的时间隧道中，视觉上的幻象在经过逻辑解释和过滤后变得合理。当代画家郑庆余的作品中也有对时间的观念性阐释。如在其作品《逝去的青春—摇曳》中，观者能感受到光线从狗身后的窗户穿过。画家仅在画面下方的墙面表现出微弱的光亮，整个画面绝大部分处在阴影之中，没有做遮挡关系的处理而采用重叠技法，在视觉上形成了一种梦幻而又浑然统一的效果。郑庆余通过重叠画法使绘画构成双重时间形态，其关于时间逝去的思考，正是通过这样的视觉图像表达出来的。画面将时间保留并呈现出时间的流逝。虽然画面突破了科学的定律，但能表现画家真实的内心世界，现实中的不合理变为视觉上的合理，将观者带入自我意识的无限时空中。

当代工笔人物画家为了表达自身的绘画观念和艺术诉求，采用重叠法重组和编排画面中的人物与场景，通过这种方式营造出与现实相悖的时空，表现四维空间，使作品呈现出神秘、虚幻、离奇的意蕴，呈现出与传统工笔画截然不同的面貌。重叠画法通过画面中不同的元素叠加并置，以表现时空，这种形式和效果属于叙事学经典处理方式之一—时空并置。重叠画法的使用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单幅画面的弊病，增强可读性、生动性、隐喻性以及视觉表现力，激发和释放了作品的主题性、艺术性和思想性。重叠画法的表意方式既增强了当代工笔人物画传达的观念性，还丰富了当代工笔人物画的表现形式，增强了当代工笔人物画的时代感。画家对当前人们的生活状态进行主观性思考，通过重叠画法将画面表现成充满矛盾的超现实情境，是画家自我精神意识与当代社会的观念碰撞。

（三）重叠画法表意表现

使用重叠画法也会减弱画面的体量感，突出表达主体的结构性，这就跳出传统绘画的笔墨主体，消解了图像主题。我们通过分析一些比较经典的传统工笔人物画，可以发现画家对画面的处理都比较实质化。与其说传统工笔人物画传达的是一种艺术观念，不如说是对现实存在的事物或人们生活的再现，如《韩熙载夜宴图》《捣练图》。但使用了重叠画法的新工笔人物对画面进行较多虚化处理，甚至直接使用没骨画法表现人物形象与背景，这种虚幻又神秘的画面效果正是传统工笔人物画所不具备的。

徐华翎试图通过不同材质与技法，“解放传统视觉语言”，使中国画展现出蓬勃的活力。在徐华翎的创作中，画面的表达不以任何既定的概念与主题为母本，而是以观者与艺术家的交互活动传达画面内容，使当代工笔画视觉结构有更多的可能性与发展方向。在她在作品中弱化边缘线作用，以染为主要表现方式，融入重叠画法与西方光影造型，使作品不是简单的平面，而是有厚度、有微妙变化的东西。在徐华翎的作品《富春山居图》中，画家将女人体与中国山水重叠交错，减轻各自的体量，表现出一种虚幻、朦胧的美感。在其《之间》系列作品中，重叠画法的应用更加明显。画家直接将女人体与背景透叠处理，形成独特的“轻描淡写”“隔纱幻影”的绘画语言，用独具中国韵味的媒材创造出一种既迷幻又细腻的现代风格。这些都是徐华翎作品中重叠画法运用较为典型的例子，表达了画家想要传达的朦胧又浑然一体的美感。[3]

当代工笔画家更加注重选择区别于传统的新型绘画语言来表达个人体验。无论实的画面效果还是虚的画面效果，都不是工笔画追求的效果，正如本文讨论的重叠画法，重要的不是重叠本身，而是重叠背后的精神表现。艺术家对艺术的表现形式随着时代的变化也必须有所改变。当传统的工笔技法、表现方式已经满足不了当代工笔画家自身的创作需要时，他们便寻找能表达他们想法的绘画语言。不同的造型需要选择不同的表现方式，而重叠的绘画方式、画面的虚化处理正与他们的想法相契合。重叠画法使画面元素成为独立的视觉存在，在创作过程中画家自身的精神也作为视觉内容的一部分，一下子变得鲜活，个别视觉单元的存在价值在画面中流动了起来。

结语

在当前中西方文化交融的背景下，中国画的发展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传统工笔画究竟应何去何从是每位画家需要考虑的问题。当代工笔人物画需要尝试不同的绘画语意表达，重叠画法由此应运而生。重叠画法不只是对客体事物的自然主义再现，画家在创作中融入当下的绘画观念，把握人们的艺术诉求，传达当代人对社会、人生、世界的观点。重叠画法对于工笔人物画未来走向的影响一定是正面积极的，仅仅用作品就能够表达出十分直观的当代性观念。它的观念表达、思维逻辑和哲学观一定是最具当代性的，而画面中的视觉语言又最具有中国传统的诗意性和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