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本雅明翻译思想刍议

2024-01-26 01:43:53
现代英语 2023年15期
关键词:本雅明译作译者

陈 飞

(河北医科大学,河北 石家庄 050017)

瓦尔特·本雅明的翻译思想别具一格,在翻译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本人曾从事翻译工作,翻译了许多法语作品。 基于他的语言哲学思想,结合他个人的翻译经验,本雅明形成了一套颇为独特的翻译理念,并对传统翻译理论形成了巨大挑战。本雅明翻译思想的影响广泛而深远,为20 世纪60年代兴起的解构主义翻译理论提供了思想源泉,并为后来的翻译研究工作者提供了不竭的动力。

本雅明翻译思想的深刻本质潜伏于其华丽篇章的表象之下,因此既引发人们理解的困惑与偏差,又引起人们不断解读的兴趣。 本雅明提出或发展了一系列与翻译相关的概念,比如“纯语言”“可译性”“原作·译作·生命延续”等,国内翻译研究者尝试从多种角度去探讨、研究它们,然而目前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因此,正本清源,明辨是非,成为题中之义。 文章通过梳理、辩证、阐明这些概念,并进一步阐述它们的内在联系,深入探究本雅明翻译文本的原意,从而正确理解本雅明翻译思想,助推本雅明翻译理论研究的发展。

一、 本雅明及思想简介

德国著名哲学家、思想家瓦尔特·本雅明(1892—1940)一生短暂,其学术思想并不为当时学界重视。 20 世纪60 年代以来,在阿多诺、阿伦特等人追捧下,本雅明在欧、美两大洲开始慢慢“热”起来,形成所谓“本雅明复兴”[1]。 这股热潮于20 世纪80 年代末登陆我国学术界,本雅明“学术思想”之旅开始遍布于国内诸多学术领域,至今热度未消,其影响“波及但不限于文化、艺术领域”,虽未开宗立派,“却决定性地改变了其身后思想史的面貌”[2]。 在其斑斓多态的思想遗产中,翻译观可谓异峰突起,不断引起中外学者的思索与探讨。 而这其中,百年前本雅明为其译作《巴黎风貌》所作序言——《译作者的任务》(以下简称《任务》)最为学界注目,已成为译界经典之作,更有学者将其誉为“翻译研究的圣经”[3]。

二、 本雅明翻译思想述评

本雅明的翻译思想集中体现于《任务》一文,此文发表于1923 年,由于艰涩深奥,凝练深厚,“每个句子写出来就好像是第一句,或最后一句”[4],因此如死水微澜,几无影响。 它的价值还要等待几十年后的解构主义者去发现,他们将其奉为解构主义翻译理论的重要奠基文献[5],其影响之巨大,诚如保罗·德曼所说:“如果你不曾对此文说些什么,你就不名一文。”[6]于是此文也得以成为西方翻译思想史上的重要里程碑,一百年后余音不绝。 在《任务》中,本雅明戛戛独造,提出或发展了一些当时颇为新奇而今于翻译界耳熟能详的概念,如:“纯语言”“可译性”“原作·译作·生命延续”等相互依存,不可分割,共同构成本雅明翻译思想的大厦。

(一)纯语言观

一般认为,由于地理区隔造成社会差异,导致人类语言各异,不同人群交流困难,如此翻译便成为人们沟通之必需手段与途径,而翻译首要的、也是迫切的任务便是传达信息与意义,而单这一点已造成很大困难,“从绝对意义上说,翻译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再好的翻译也不可能在译入语中百分之百地表达出原文的全部内涵、全部意义、全部信息,也不可能使译入语接受者的感受和反应完全等同于原文接受者的感受和反应”[7]。 若勉为其难达到上述要求,是否就是好翻译呢? 在本雅明看来,“任何执行传播功能的翻译所传播的只能是信息……它传播的只是非本质的东西。 这是拙劣译文的特征”。 翻译家致力于传达信息或再现“某种深不可测的、神秘的、‘诗意的’东西”,以使“译作迎合读者”,这些都可归为“不准确地翻译非本质内容”,属于“劣质翻译”[8]81-82。 那什么才是优质翻译呢? 卓越译者的任务是什么呢? 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必然涉及本雅明在《任务》中反复提及的“纯语言”这一概念。

本雅明指出,“任何超历史的语言间的亲族关系都依赖于每一种语言各自的整体之下的意图,不过这种意图不是任何语言单独能够实现,而是实现于所有这些意图的互补的总体之中。 这个总体不妨叫作纯粹语言”[8]86。 不同语言的“意指”可以互通,“意指方式”可以互补,如是,各语言都存有纯语言之普遍特征,而纯语言则散落于各语言的碎片中,各语言所体现的个别性之集合,互相补足而成为具有一般性意义的纯语言。 一部真正的译作“抓住了作品的永恒的生命之火和语言的不断更新”,它“和谐地补足了原作的语言”“是透明的,它不会遮蔽原作,不会挡住原作的光芒,而是通过自身的媒介加强了原作,使纯粹语言更充分地在原作中体现出来”[8]86-91。 沟通交流乃翻译之直接目的,这可以说是翻译的初始阶段,体现的是“技”或“术”方面的低阶价值。 而翻译的意义绝非仅限于此,其“使命就是使通天塔后的语言碎片重新整合成纯语言……翻译者应该有着把许多语言整合成一种真正语言的抱负”[9]。 纯语言理应成为译者的主动追求与终极目的,优质翻译应在译作中体现出“纯语言”,并映照出原作“纯语言”的光彩,“译作者的任务就是在自己的语言中将纯粹语言从另外一种语言的魔咒中释放出来,是通过自己的再创造把囚禁在作品中的语言解放出来”[8]92。 因此,通过各语言之互补,达成“纯语言”之救赎,译者之功不在于复制、模仿原作,而在于解放“纯语言”,译者价值得以实现,身份也获得“救赎”。

(二)可译性

可译性是本雅明翻译思想的核心概念之一,可以说是其翻译理论的基础。 他提出,“可译性是特定作品的一个基本特征……原作的某些内在的特殊意蕴通过其可译性而彰显出来”[8]82-83。 他认为,翻译是一种形式,支配它的法则就是原作的可译性;这首先需要为作品找到称职的译者,其次要考虑到此作品是否有被翻译的潜质。 原作需要具备高品质的语言,具有特色的语言形式,一部作品的水准越高,它就越有可译性[8]94。 原作语言凝练丰厚,翻译便感到模糊、暧昧,而这恰是提升两种语言,进而荟萃为“纯语言”的机会。 译作可以深化原作的内蕴,而原作需具有可译性,它不是需要翻译,而是等待、“召唤”翻译,从而达到丰富、整合语言的结果。 可译性是译界老生常谈的一个话题,然而本雅明独辟蹊径,将其基于“纯语言”的语言哲学观之上,以语言与精神的同一性颠覆了语言与思维的主客体关系,[10]大大拓展了翻译研究的视角与空间,使其从一个技术问题一跃而成语言的终极救赎问题。 从本质上来说,“《任务》是从救赎的形而上的角度来谈论翻译的,蕴含着浓厚的神秘主义倾向”[11]。 翻译之为可能,便是因为它产生于可译的原作中,而通过翻译实现“纯语言”的救赎,自然也决定于原作的可译性。

本雅明认为,“……我们必须通过外国语言来扩展和深化本国语言……一部译作能在多大程度上与这种模式的本质保持一致客观地取决于原作的可译性”[8]93。 语言是人类交流思想、传递信息重要的工具,同时承载着传播文化、传承文明的重任,而一种语言总是受制于时空条件而具有自身局限性,他国语言可以为其提供养料,因此,恰可通过翻译这一途径改造、提升本国语言,从而使其得到丰富与发展。 而这就对原作提出较高的要求,“原作的语言品质越低、特色越不明显,它就越接近于信息,越不利于译作的茁壮成长。 对翻译这种特殊的写作模式而言,内容不是一个杠杆,反倒是一个障碍,一旦内容取得优势,翻译就变得不可能了”[8]93。 也就是说,若一部作品侧重于信息的传递,其本身语言干瘪、形式匮乏,则不能起到丰富、改善译文语言的作用,也就基本上没有可译性可言了,因此,“有没有值得翻译的实质性东西”[12]是决定作品是否可译的先决条件。 一部低质作品,即便已经被翻译也不具有可译性,反之,有些作品尚未被翻译,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具有可译性。 译作者要淬炼经营,极尽“翻译”之能事,最终撮其“机要”,汇为“纯粹语言”,而完成这一任务的前提便是发现可译之优质作品。 既有作品可译之客观条件,又有译者善译之主观努力,从而使原作生命之光在他国语言中得以续存。

(三)原作·译作·生命延续说

原作总是先于译作而存在,这一事实为翻译界所公认,而两者之间的关系也是不可绕过的论题。传统观点认为,翻译就是模仿,原作是译作的基础,翻译无创造性可言。 译作被看作原作的附庸、复制品,原作是皮,译作是毛,原作是本,译作是木,译作不可须臾离开原作,更不可自行漫步,兀自漂游。 在这种观念下,译作处于从属地位,译者更被比作“媒婆”“仆人”等,缺乏价值创造,便无轻重可言。 而在本雅明看来,“正因为译作对原作是无足轻重的,它才更为紧密地同原作联系起来……把它视为译作同原作间的生命线”[8]83。 毋庸置疑,译作并非原创,单在这点上译作与原作不具有可比性;然而一部作品若出于原创,那只能是原作,也便不可能是译作。也就是说,译作的价值本不在原创,若以此臧否译作、品评译者,逻辑上难以成立。 而恰恰是因为有了译作,才便于原作的生命得以在另一语言中延续,保持生机。 “如果一部译作不仅仅是传递题材内容,那么它的面世标志着一部作品进入了它生命延续的享誉阶段……这样的翻译不是服务于原作,而是其整个存在都来自原作。 而原作的生命之花在其译作中得到了最新的也是最繁盛的绽放,这种不断的更新使原作青春常驻”[8]83-84。 译作因原作之光获得生命之存在,原作因译作之泽得享生命之延续,两者二元对立之关系,在本雅明这里,变换为相辅相成、辩证统一。 译作之出于原作,又使原作生命常青,这一新说,承前启后,影响深远。

一方面,若译作对原作亦步亦趋、生搬硬译,无异于死板复刻,这将导致原作生命力的枯竭。 本雅明指出,如果译作的终极本质仅仅是挣扎着向原作看齐,那么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译作……译作绝非两种僵死语言之间的干巴巴的等式。[8]85另一方面,若译作对原作任意增删、改头换面,即便译作自身生命力旺盛,但已并非原作生命的延续。 “译作者的任务是在译作的语言里创造出原作的回声”[8]88。而译作与原作互为补充,相互依存,共同构成“纯语言”之林的素材,它的使命就是“在自身诞生的阵痛中照看原作语言的成熟过程”[8]88-85。 原作对译作,既非超越,亦非趋附,译作既要体现原作的风貌,又要展现自身的风姿,二者共同作用,胶合于“纯语言”这个合和之中[13]。

三、 结论

本雅明的翻译思想“广大”而“精微”,然而由于他行文古奥而晦涩,其语言诗化而凝练,可谓“纯语言”色彩十足,如此便对一般读者造成阅读的困难,不能体味其深意,不能体味其诗意,反以为枯燥无味。 因此,阐发其翻译思想便成为应有之义。 在《任务》中,围绕“纯语言”“可译性”“原作·译作·生命延续”等概念,本雅明不断深入阐述其翻译理念,而它们环环相扣,浑然一体,处处闪现其哲思智慧的火花,给后继学人以无穷启迪。 “纯语言”是他翻译思想的基座,是可译性可依凭之基础,而唯有可译之作品才能借由译作而延续其生命之花,而具有可译性的原作通过翻译,与译作共同完成构建“纯语言”之林的任务。 这些思想,如暗夜之星熠熠生辉,开启了翻译的哲学或形而上的研究范式[14]。 正如20 世纪60 年代解构主义者发现本雅明的价值一样,今时今日及可预见的未来,其翻译思想这座富矿仍然值得译界不断开凿、挖掘与拓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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