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巴赫的创作风格在爵士乐中的潜移承继

高晨歌

一、 现代音乐之父——巴赫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 （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1750） 出生于德国中部一个著名的音乐家族， 是巴洛克晚期最具代表性的作曲家， 被世人尊称为 “西方近代音乐之父”。 巴赫是属于全世界的音乐家， 其音乐既富于他那个时期的特点， 又适合于所有的时代， 为全人类所喜爱。［1］巴赫通过对和声法、 对位法和动机组织的掌握， 以及对来自他国 （尤其是意大利和法国） 的节奏、 形式和结构的改编， 丰富了既定的德国音乐风格，其作品主要涉及教堂音乐、 世俗合唱曲、 管弦乐曲、 室内乐、 羽管键琴曲或古钢琴曲以及管风琴曲。 他的创作不仅把复调音乐技巧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与此同时也与新颖的主调手法并用。 巴赫作为继往开来的作曲家代表， 影响深远。

二、 跨越时空的创作相遇

（一） 创作理念的融合

在巴洛克时期， 音乐家和理论家所关注的 “情感论”， 是一种理性化的、 不连贯的和相对静止的情感，而且在声乐作品中它是与歌词的内容相关联的。［2］巴洛克具体的形式原则是呈述 “基本的感情类型”， 随后通过不断扩展加以开发， 基本的感情类型必须以最含蓄最凝练的方式陈述。［3］

时间流转到近现代， 在经历了西方音乐理性并富有哲思的古典主义时期、 着重抒发个人情感色彩的浪漫主义时期之后， 音乐流派更加多元化、 去中心化。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 在与欧洲隔洋相望的美洲， 爵士乐大放异彩。 爵士乐是以美国黑人既有的音乐形式， 特别是布鲁斯和拉格泰姆为基础， 融合某些白人音乐的成分， 以小型管乐队的形式即兴演奏而逐渐形成的。［4］爵士乐发生的背景、 场域等各种不同要素， 塑造了爵士乐， 也形成了爵士乐特有的多维交织的叙事结构。 随着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 艺术接受从侧重膜拜价值的凝神观照接受方式转变为侧重展示价值的消遣性接受方式。［5］由于社会环境的改变， 人们对音乐的怡情功能更加看重， 一首乐曲即一种情境， 虽基于不同的出发点， 但在一定程度上是对 “基本感情类型” 的回归， 尤其体现在纯音乐或器乐曲中。 在这一时期对古典音乐或特指巴洛克音乐的关照也同样体现在其他音乐流派中。 比如在新古典主义音乐中， 一战后的人们出于对安宁平和的愿望， 开始进行理智的构想和返古的倾向， 由此提出支持自律论和 “返回巴赫” 的主张。 由于各国各地区音乐交往甚密的大时代背景， 使得不同流派风格的音乐不可避免地会相互产生影响。 在这一美学观念的驱动下， 爵士乐相较于以巴赫为代表的那个久远时期的音乐， 无论在创作理念和创作技法上都体现出了一定的共性。

（二） 创作技法的共性体现

即兴作为一种音乐的表达方式， 不仅应用于巴赫的创作中， 更是爵士乐创作的核心要素。 即兴创作的艺术， 在巴赫所在的那个时代与乐器练习密不可分， 至少为他作为作曲家的工作奠定了基础， 演奏和作曲之间的这种相互关系反映在巴赫早期作品的不受约束的精湛技艺和即兴元素上。［6］无论是作为古典作曲家的巴赫， 还是近现代的爵士音乐家们， 其创作都建立于一种 “有依托的即兴” 之上， 如同繁茂的大树一般， 在和声这一主要躯干上开枝散叶， 变奏出各种可能， 充满生命力与张力。 在即兴这一思维的作用下， 音乐的结构、 织体、 和声等要素都显现出了明显的共性。

巴赫的作品是巴洛克迈向古典主义时期的重要转折， 同时也是沿袭了文艺复兴以来的作曲技法的典范。他带有主调和声的思维使得其复调作品不受旧风格的约束而独具一格。 理论家认为巴赫的复调是复调和功能和谐之间的过渡［7］。 以恰空 （Chaconne） 这种体裁为例， 其在19 世纪以前指一种舞蹈， 后来指使用固定低音和通奏低音并通常具有严肃特征的变奏曲。 其中， 固定低音（Ostinato/Ground bass） 是指一个音乐模式连续多次重复而其他音乐元素通常在变化的音乐术语， 在巴洛克时期享有黄金时代， 在古典和浪漫主义时期衰落之后， 它又以其他形式在20 世纪重新出现。［8］以巴赫 《第二无伴奏小提琴组曲-恰空》 （谱例1） 为例， 其固定低音以四小节为单位进行循环往复， 其余声部则是在固定低音的基础上做渐进变化。

谱例1： 巴赫 《第二无伴奏小提琴组曲-恰空》

这种根据一组固定低音或根据一种程式化的和声进行变奏的形式， 正是爵士乐的主要结构特征， 无论在早期的十二小节布鲁斯 （Twelve-bar blues） 或布吉乌吉（Boogie-Woogie）， 还是之后的经典曲 （Standard） 中均有体现。 许多爵士乐的演奏都是以经典曲目为基础， 不仅用它的旋律做主题， 而且也用整个乐曲的和声做主题。［9］以迪兹·吉莱斯皮 （Dizzy Gillespie） 的 《突尼斯之夜》 （《A night in Tunisia》） 为例 （谱例2）， 乐曲由固定的和声及贝斯低音线引入， 以此作为引子旋律， 也作为主旋律出现后的低音支持贯穿主题。

爵士乐以其节奏著称， 但一般意义上的节奏贯穿于所有音乐之中。 当音符在时间的维度上一个接一个地流动时， 它们必然处于某种节奏， 所以节奏可以看作是音乐在时间中的体验。 聆听世界大部分的音乐时， 都会感觉到一种稳定的脉搏， 从而使人随之拍手或跳舞。［10］爵士乐聆听发生在众多不同的场合， 不仅作为严肃的音乐在音乐厅里出现， 更是经常为舞厅里跳舞的人伴奏。［11］在爵士乐诞生之初， 以摇摆乐为代表的主流爵士音乐， 其舞蹈性的显著特征之一即变奏。 究其根本， 则是舞蹈音乐比其他任何类型的音乐更加强调身体的感官特性， 而这种充满变化的 “重复” 恰是最好的选择。

谱例2： 迪兹·吉莱斯皮 《突尼斯之夜》

除上述固定低音与变奏的用法以外， 通奏低音（Continuo） 则是巴赫作品中的另一常用手法。 其所应用的是不同于文艺复兴时期复调织体的主调和声织体， 强调的是两端的声部， 即低音部和高音部。 通奏低音贯穿乐曲始终， 演奏者需要在此基础上即兴创作和弦伴奏。［12］以巴赫 《两首小提琴与通奏低音奏鸣曲-G 大调奏鸣曲》为例 （谱例3）， 通奏低音独立于最下方， 数字标识和弦的结构， 上方是较为华丽并富于装饰性的高音声部。 通奏低音的运用在调性和声形成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使作曲家更加关注和弦自身的进行。

谱例3： 巴赫 《两首小提琴与通奏低音奏鸣曲-G 大调奏鸣曲》

爵士乐中的步进低音 （Walking-bass） 也起到了相似的效果， 从拉格泰姆 （Ragtime） 时期出现直至大跨度钢琴 （Stride piano） 时期兴盛， 之后逐渐成为爵士贝斯的通用语言。 下例 （谱例4） 为步进低音与和弦伴奏（comping） 的组合应用示例， 可以看到类似通奏低音的低音声部与内部和声的关系。 这种以级进运动或采用某种音程模式进行的低音线条， 在勾勒出和声的同时， 又起到了很好的节奏和低音旋律效果。

总而言之， 在巴赫的作品中， 无论是重复多次的固定低音模式还是给予和声伴奏一定空间的通奏低音线条， 都启发了爵士乐的创作并成为爵士乐中的重要组成元素。

谱例4： 步进低音与和弦伴奏的应用示例

三、 致敬巴赫

巴赫为后世所带来的启发意义之深远、 影响范围之广， 使不少爵士音乐家不约而同地向这位大师致敬。 他们将巴赫的作品用爵士风格进行重新演绎或编配， 在经典的动机上延展出无限的变化可能。

爵士音乐家布拉德·梅尔道 （Brad Mehldau） 在2018年发布的专辑 《巴赫之后》 （《After Bach》） 是一部典型的致敬作品。 整张专辑由12 首乐曲组成， 其中有5 首出自巴赫的 《平均律钢琴曲集》 （《The Well-Tempered Clavier》）， 其余则是梅尔道受其启发而创作的作品。 梅尔道将巴赫的作品重新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将复调写作发挥到极致， 并加入了更多弹性节奏， 以及时而相同的和声或重复的单音作为情绪的推动。 霍巴特·迈克 （Hobart·Mike） 在金融时报中对其作品描写为 “几行简单的线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发展， 聚集复杂性， 然后以完美节奏的简单性解决。 最后， 随着生硬的声音变得温暖，稀疏的线条在空间中盘旋， 渴望的旋律在空气中徘徊，对位的喧嚣被搁置一旁”。［13］

再如， 蜚声法国和欧美乐坛的爵士钢琴家、 作曲家加克斯·路西耶 （Jacques Loussier） 致力于将爵士音乐和古典音乐相结合。 他于1959 年成立的巴赫音乐爵士三重奏乐队， 所出唱片 《巴赫最佳精选》 （《The best of play Bach》） 将跨流派音乐推向顶峰， 相关专辑还有《加克斯·路西耶三重奏演奏巴赫》 （《Jacques Loussier Trio Plays Bach》）、 《巴赫之书》 （《The Bach Book》）等。 路西耶以爵士三重奏的方式将巴赫的作品重新进行现代化的演绎， 加之摇摆的节奏， 使这些古老而又熟悉的旋律焕然一新。

在巴赫的创作中， 可以感受到和声与复调这两种对立的元素完美的契合与平衡。 在以主调音乐为主的爵士乐中更是不乏大量加入复调手法的作品， 比如亚历克·安德鲁·邓普敦 （Alec Andrew Templeton） 的 《巴赫进城》 （《Bach goes to town》）、 伯恩斯坦 （Bernstein） 的爵士乐队作品 《为萨克斯而作的赋格》 （《Fugue for the Saxes》） 等， 不胜枚举。

在教学领域， 亦有很多融合的尝试。 比如钢琴教育家菲利普·凯文瑞 （Phillip Keveren） 的 《巴赫遇见爵士，15 首经典平均律》 （《Bach Meets jazz， 15 Well-Tempered Classics》）， 为很多爵士学习者提供了参考。 书中的曲目多为右手弹奏巴赫的经典旋律、 左手伴以爵士化伴奏织体的形式， 在这个过程中既可以感受到巴赫对旋律精妙的设计又可以体会到爵士律动的乐趣。

巴赫的创作风格在爵士乐中的潜移承继， 不仅体现于两者相对应的情感追求、 美学观念中， 也表现在其即兴思维及创作技法的共性上。 就如同许多爵士音乐家所公认的那样——对其自身创作影响最大的作曲家无疑是巴赫。 巴赫的创作风格极大的影响着爵士乐创作， 与此同时， 当我们通过爵士乐的实践反观巴赫的作品， 亦可有新的理解与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