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农村文化失调论的回溯、反思与价值回归
——以《乡村建设理论》为例

2024-01-22 21:55唐圆梦戚佳佳
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梁漱溟农村文化

唐圆梦,戚佳佳

(南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1)

2021年2月习近平向全世界宣布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的同时,乡村建设作为“十四五”时期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重点任务也在有序推进。2023年的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做好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并指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然在农村[1]。当前,消费主义、城市中心主义在农村地区蔓延,导致乡村发展过程中传统乡村文化失落,农民文化生活匮乏、精神世界空虚等问题,这种文化失调需要我们回溯时空,追溯至最早察觉到农村文化失调问题的以梁漱溟为代表的乡建先贤,了解他们是如何调查研究这一现象,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何种化解之道,而这对新时代中国的农村文化建设又有何启示。

一 梁漱溟农村文化失调论提出的时代背景

(一)政治:上层建筑崩坏,行政体制僵化

1840年鸦片战争后,因为西方列强的入侵以及日渐僵化的封建统治,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旧殖民主义的特征之一便是在殖民地进行军事、政治以及经济手段的控制。在军事上,各资本主义国家通过不平等条约获得在中国驻军、建租界的权力,在其驻地各行其是,如入无人之境。在政治上,清政府沦为西方在中国的统治工具,通过强权不断向民众施加压力,收取苛捐杂税、压榨百姓以“还债”。甲午海战的失败,加速了封建王朝的崩塌,梁漱溟指出,政治上的兵祸匪乱苛捐杂税,具有极强的破坏力。

梁漱溟认为,中国乡村之破坏完全在政治,在于自身陷于分裂冲突,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不能凝合为一个力量一致对外[2]14。梁漱溟将彼时的中国百年史认定为一部乡村破坏史,并以“欧洲大战”即第一次世界大战为分界线,认为一战以前的中国以学习西方都市文明为主,一战以后又去学习俄国的反都市文明,这些运动不仅都远远脱离乡村、漠视乡村问题,还大大破坏了乡村原有的格局。上层政权对抗争锋,无论是军队人力还是后备资源的供给多是来自乡村,乡村被一次次运动“吸血”,无一例外,它们最终不仅没有得到相应的报酬,还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

(二)经济:现代工商业冲击,传统乡村手工业衰败

西方资本主义的入侵,导致近代中国的自然经济遭受破坏而逐渐崩溃解体,但封建剥削制度即封建地主的土地所有制仍然在广大地区根深蒂固。彼时中国新兴民族资本主义虽然在夹缝之中亦有所发展,但遭受中外势力联合绞杀,举步维艰、力量薄弱。梁漱溟曾将中日发展进程作比较,他认为中国因为政治上统治的混乱,早已错过了几次发展机会,而再也不能像日本那般走资本主义发展之路的原因则有三:一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思想已经过时;二是工商业发展追求自营、互不相顾,不符合当时国家经济发展的大趋势;三是没有安定的政治环境保护经济发展[2]17-18。因为中国被迫卷入世界资本主义市场,被当作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廉价原料基地和商品倾销市场,国内传统手工业失去市场竞争力,逐渐凋敝,中国也日益陷入贸易逆差。

吴景超把世界各国分为四类,他认为人多地少,农业人口比重很高的国家实现现代化难度最大[3]。千百年来,中国农业人口便占社会总人口的大多数,可供耕作的土地却是有限。“人太多,地太少”是社会发展、人口迭代中近代农村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除此之外,政府广泛征税,从土地所有者那里收取农业税,普通百姓还要完成徭役劳动,缴纳其他特别税,导致农民生活艰难[4]。靠天吃饭、以农业作为主要产业的他们面对资本主义工商业发展带来的经济冲击毫无抵抗力。梁漱溟指出,外国经济以侵略为主,洋行买办等成为破坏乡村之助手[2]10。农村经济日趋崩溃与破产在当时是很明显的事实,特别是当时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抬高国际银价,导致中国白银大量外流,国内通货紧缩、信用紧缩情况更甚。梁漱溟所认为的近代中国“土地时有转移,贫富虽有升沉,垄断甚难也”[2]32-33是他对社会观察的失误,国民政府统治时期国统区地权集中趋势比之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有增无减,土地兼并活动愈演愈烈,地租居高不下,农民生活愈发困苦。虽也有政府方面组织农村复兴委员会,上海的银行界亦极力倡导救济农村,但仍是杯水车薪[2]9-10。

(三)文化:传统礼俗崩溃,乡土文化凋零

从明朝西学小规模传入中国到清朝闭关锁国,西方人经过一段“空窗期”,在鸦片战争以后终于得以大规模进入中国。反侵略战争的连连失利,中西之间的碰撞使得中国人开始反省自己与世界的差距,师夷长技以制夷、中体西用、西学东渐的尝试都无法使中华传统文化调和中西之间的文化冲突,传统与现实的“厮杀”导致整个社会的文化无法像往常一样进行自我调适,社会上中西、新旧文化之间矛盾加剧。

梁漱溟提出,礼俗制度、学术思想和西洋化的社会风俗渐变给乡村文化带来极大破坏[2]10。“今日中国问题在其千年相沿袭之社会组织构造既已崩溃,而新者未立,或说是文化失调。”[2]23彼时的中国各种思想鱼龙混杂,有资本主义的文化、有反资本主义的文化、也有封建主义的文化,整个社会在文化上呈现出一个混乱的景象。作为中华文化代表的儒家学说在这段时期无疑经历了大起大落,先是清末到民初政教改革,儒学式微,再有袁世凯尊孔复古,而后新文化运动兴起,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几经辗转,儒家文化整体上已然飘零离散[5]。儒家文化尚且如此,以儒家伦理纲常为核心的乡土文化自然随之凋敝。

(四)社会:混乱无序,小农共同体瓦解

彼时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虽有社会各阶级奋力探索国家出路,却仍是冲突不断,他们或是有心无力、或是力皆唐捐,整个社会内乱严重。社会组织构造崩溃解体、失去一个民族社会所应有的机能,陷入社会的“麻痹瘫痪症”[2]23。在梁漱溟看来,每个人都是活人,但是失去了活力,没有推动社会历史进步的激情。中国广大人民尤其是农民日益贫困化以致大批破产,过着饥寒交迫和毫无政治权利的生活。

有人指出,当时的中国问题在于“贫、愚、弱、私”,梁漱溟则指出,“人是活的,社会是前进的,贫不难富,所以不成问题”,“今日中国”是“贫而益贫的问题”[2]22。彼时,中国社会日趋崩溃,日益向下沉沦,因为中国社会本身存在着诸多问题,社会无法正常运转,因而中国的问题亦迟迟得不到解决。原本在田园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具有群居性质的农民,因为诸多原因离开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这种具有血缘、地缘、聚集性的格局被打破。天灾以及其他不可控的灾难造成农民背井离乡,农民因土地兼并与垄断失去土地而不得不向外迁徙或因难以维系家庭生存遂放弃经营农业而向外谋生,加之战乱频仍,农村许多青壮劳动力参军入伍,这些原因导致小农共同体逐渐瓦解崩溃,近代农村空心化、老龄化问题凸显。

梁漱溟认为,政治、经济、文化三者带来的破坏力并不容易区分其属性,因为三者之间有着交集与并集,三者相连环的辗转影响,加紧、加重了乡村破坏[2]10。当时的中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遭受严重破坏,虽亦有仁人志士以各种手段试图拯救中国,然而社会动乱,社会问题难以解决,千百年来以农业为基础的国家摇摇欲坠,农村、农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梁漱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将研究聚焦农村,将农村问题作为社会问题去认识研究,从乡村的社会方面来探寻农村凋敝的原因,并且提出了“文化失调”这一论断。

二 梁漱溟农村文化失调论的主要内容

(一)分析文化失调的时代表征

梁漱溟基于对当时社会问题的认识指出,在新中国文化未得熔铸创造成功时,中国社会将陷入文化失调,具体来说就是社会构造崩溃,社会关系欠调整,社会秩序的饥荒。中国问题也并不是什么别的问题,就是文化失调,这种“极严重的文化失调”,其表现出来的就是社会构造的崩溃,政治上的无办法[2]25。中国当时处于“东不成,西不就”的尴尬状况,无论是学什么或是反对什么,都是半途而废而无所获,最终是满目疮痍。

1.“社会构造的崩溃”

梁漱溟认为旧社会构造崩溃的原因在于中国文化的失败。在西洋那种集团的、积极的、斗争的、强有力的社会生活面前,中国社会就愈发显得散漫、消极、和平且无力[2]55。具体来说,中国文化的失败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缺乏科学技术,二是缺乏团体组织。原本中国社会所存在的问题未经西方文化冲击前,没有一个参照形成对比则不能及时发现其弊病,或是有人发现问题但因时代局限而不得解决之法,而后伴随着西方文化的传入,人们不但开始反思自身欠缺,更开始厌弃与反抗固有文化,使得整个中国社会产生动摇,伦理本位、职业分立的社会构造被以个人本位、阶级分立为特征的西方社会文明破坏,人人向里用力的格局被打破,大体上均等的机会也日渐丧失。

伦理本位的社会被破坏,在于上层政治格局的变动带动着律法的变化,将西方权利本位的律法照搬至中国,与旧有的伦理观念相差很大,社会风气大变。原本以礼法维系的社会秩序为法治规则所逐渐取代已然引发大乱,一战结束后,人们看到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端,社会之中又兴起了反西方转而学习俄国的潮流,中国陷入了走什么发展道路的矛盾冲突之中。革命与改良、民主与专制的思想反复较量,散漫的中国社会原本亟需团结组织起来推动其发展,形成一种“向心力”,然而西方个人本位、权利观念使得社会中的人愈发自私自利,传统的宗族、大家庭分崩离析,增加了社会中的“离心力”。“中国伦理本位的道理”“西洋近代的思想”“反西洋近代的潮流”[2]72,这三者之间的矛盾得不到解决,则社会不能发展。

职业分立的社会被破坏,在于士农工商这“四民”的融合与对立,在于上层阶级对政治、经济、教育的垄断。原本中国社会中的“士”一旦进入仕途,便不被规则秩序允许从商,且入仕之人学习孔孟之学多不耻于与商贾为伍。然而随着西方功利思想的侵袭,士大夫多崇尚为个人谋利,“士”与“商”之间的关系愈发密切。“士”与“商”多伶俐且富有头脑,于是相互勾结,占有了社会大部分财富,而“工”与“农”没有知识,只得向前两者出卖劳动力以维系基本生存,社会不再以职业划分,而是以财富占有多寡而形成了上下阶级之分[2]73-75。占有社会大多数财富的“士”与“商”不仅由此垄断了经济,也因为生活富裕而能得到更多受教育机会,习得知识后便有更多机会谋利、掌权,于是,教育、政治也垄断在这群人手中,穷者愈穷,富者愈富,整个社会“马太效应”凸显。

2.“政治上的无办法”

政治层面的原因导致旧社会组织构造日渐崩溃,而社会构造的破坏,也使得政治更加不稳定,两者纠缠不清,相互损耗。文化失调的另一表征即是政治无办法。具体来说就是国家无法形成统一且有力的政权,封建帝制因辛亥革命而终结,然而统一的现代化国家并未随之确立起来,中国反而因为西方入侵、军阀混战陷入了分裂近乎亡国的境地,社会旧秩序加速崩溃,旧结构加速分化[6]。

在梁漱溟看来,国家权力之所以无法建立,原因在五个方面。一是“消极无力的政治”。原本国家与人民之间处于相安无事、互不干扰的状态,形成一种“疏远客气”的局面,然而随着晚清政府推行新政,让人民开始将一切寄希望于政府包办,想要政府有所作为,但晚清政府早已腐朽不堪,无法回应人民关切,这种中央与人民的关系的变化,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未曾出现过。二是“思想分歧”。在那样一个“文化转变,社会改造”的时期,人们的思想出现分歧,具体来说就是时人在对社会的发展方向上存在分歧,不同的政治力量艰难探索民族解放之路,激进派与保守派之间相互碰撞争锋,缺乏公共的信仰。三是“没有阶级”。梁漱溟一直反对阶级理论,他在书中更是通过阐述关于阶级的各项标准与社会特征来论证中国自秦汉以来便“没有阶级”,更不存在阶级对立。中国自古以来的士大夫政治在他看来不同于西方的贵族或是僧侣对平民的统治,中国的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身份可以相互转换,平民通过起义成为皇帝或是经过科举考试成为高官,皇帝、高官也会随时跌下云端变为平民,相比之下,西方的贵族则不会轻易变更,故而西方更容易形成阶级之间的对立,中国则是职业分立的社会。西方社会因其阶级对立、阶级冲突而引发革命,促进社会发展,中国“没有阶级”,自不必提阶级矛盾爆发来推动社会变革的力量。四是“社会事实与意识要求不符合”。意识要求、社会事实、法制礼俗三者的发展不协调是一种常态,然而中国的这种不协调不同于秩序与事实“少有出入”可以“慢慢修改”或是“不能作调整”以致“爆发革命”[2]97-98。虽然当时的中国存在着一些问题,但在梁漱溟看来,如果不是有了西洋文化的对比,这些问题本可以自我消化,但因为西方这一外部因素的刺激,进一步招致了中国社会的内部问题,新旧问题累积,迟迟无法解决。恰如正在沸腾的油锅,本可以等待它自然冷却,却突然落进去水滴,便炸开了花。社会秩序本可以不做改变,但随着外界的不断鞭笞,时人企图自救,主观意识上要求秩序的改变,于是形成了意识要求和旧有事实的不相符合。五是中西精神之间的不同。中国人与西洋人之间的神情态度无法调和,两者无法进行正确地沟通,于是近代饱受西方影响的中国国家权力未能好好建立。中西精神不合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其一是人生态度,其二是政治选举之法,其三是维持社会秩序之法,其四是政治与宗教的关系问题。中国自古以来便是政教合一、伦理本位的社会,崇尚情谊,而西方如今的政治体制,正是政教分离的产物,两者精神的不同决定了中西面对问题的解决方式的差异,鉴于此,中国社会的崩溃,不能简单借鉴西方,而必须“从深刻处建设”[2]137。

(二)提出农村文化失调的解决对策

1.发展乡村教育:乡农学校

要解决中国问题,就要进行建设,这种建设首先便是要让中国人继续走以往“理性”的路,这种理性不同于西方所追求的物理、科学的思维,而是就一种自觉的思维的行为而言,因此,走这条必须是“自觉”的、经个人“思维”所引领的路,需要通过教育先启发民众自觉性,而不是通过强力灌输[2]146。在社会构造崩溃的中国进行社会组织构造的重建,于梁漱溟看来不一定要建立国家权力,而是通过“社会自己试探着走路走出来的”,也可以说是“一种教育家的社会运动”,通过社会运动者们走乡村教育的路得以重建。于是,梁漱溟提出,发展乡村教育,对农民进行教育,塑造新的道德伦理文化,就需要注意政教合一的组织机构的建立、教育内容的社会性和实用性、教育方式的多元化、师资队伍的建设以及农民主体性的彰显。在“讲求进步”的乡农学校的兴办上,梁漱溟认为需要“尊贤尚智”这一传统品格的回归,于是,他将乡农学校的构造分为四个重要组成部分,一是乡村领袖人物组织而成的校董会,二是从校董之中推选而出的主持教育事宜的校长,三是拥有新知识、明白大道理,从外聘请的教员,四是以本地成年农民为主,男女老少均被吸纳的乡民学生[2]216-217。与当时的“乡村改进会”相区分,梁漱溟想要乡农学校“着重学,以学包事,以乡民为主体”,这个乡农学校,遵守着乡约,让农民可以有机会与乡村领袖人物聚在一起,自觉参与组织生活,形成问题意识,齐心合力解决问题[2]223。梁漱溟不仅提倡在乡农学校中实行职业教育、教授科学技术以培养专业建设人才,还重视向乡民学生灌输优秀的儒家道德思想,借此提高学生的道德标准,以达到重塑伦理本位乡村社会的目的。

2.重建乡村组织:团体组织

梁漱溟本人也承认,他所提出的乡村建设运动,实质上是中华民族社会重建组织构造的运动。乡村建设的意义便在于重建乡村组织。“很明显的,中国人居现在的世界,如不往团体组织里去,将无以自存。”[2]148彼时的中国、内地乡村所处的形势要求社会“有方向的进步”,中国人要从分散走向合作,“有意识的、自觉的、有计划的往前推进社会”[2]233。梁漱溟将“礼”与“法”进行对比,认为不同于标准浮于表面的“法”,“礼”表面上无所拘束,然而内里蕴含着不可撼动的标准,我们必须要走与西方相反的道路,即“礼”的路,这个“礼”,不仅仅是礼貌、礼节,更重要、更根本在于制度,在于情理习惯,我们要建立的乡村组织也应该是一个充满伦理情谊的组织。他将团体组织分为“必不可少的”两个方面:一是团体意识决定的机关,即立法机关;二是本着此意往前去作经管团体事情的机关,即行政机关。上面的乡农学校作为乡村自治组织的一部分,它的地位“很占重要”[2]232,最初的自治组织只有乡农学校,而后慢慢开展与分化,形成了乡长、乡农学校、乡公所(总干事)、乡民会议这四个组织。在这里,乡长的作用是“监督教训”,乡农学校推动设计,而乡公所与乡民会议则具有行政与立法方面的作用。乡长在这四面中尤其重要,当团体出现问题时,需要乡长从中调停,向正面引导,勉励众人,推动伦理情谊、人生向上的路径探索。

3.重构乡村秩序:补充改造的乡约

西洋社会依靠法律来维持秩序,而乡村社会秩序的维系一直是一种“礼治秩序”,乡土社会是一种“无法”的社会[7]。中国要重建乡村组织,这个新的社会组织仍然要依靠礼俗,而不是凭借国家所颁发的法律条文。乡村要重建团体组织、重构秩序,具体是什么样子?在梁漱溟看来便是“中国古人所谓‘乡约’的补充改造”[2]190。梁漱溟以《吕氏乡约》为蓝本来设计乡村社会制度与秩序,这个秩序,由多数人创造,也由多数人来维持,是“理性”的。因为清末严格的保甲制度,特别是民国时期也沿袭这一制度,乡村各地基本上仍是一种自治的状态,以宗族或村子为单位自行发展,自行组织力量武装自卫。乡村人自己发动的“乡约”组织,逐渐发展成为地方自治团体。由此,乡村自治已然有了一定的经验积累,在当时西方法治思想冲击之下,想要挽救崩溃的乡土社会秩序,主要在于“立志”,要先让农民主动自发参与到“乡约”之中,而后要做的便是找到与西方文化的调和点,将西方文化为我所用。梁漱溟所提出的补充改造的乡约,不仅仅继承了传统乡约的伦理情谊以及人生向上的精神,而且融合了时代形势所要求的积极行动、提振社会志气以及科学、民主。

三 梁漱溟农村文化失调论的当代价值

(一)为丰富农民精神世界提供方法指引

坚持尊贤尚智。中华民族自古以来便是尊师重道尚贤的民族,地方甚至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乡贤文化,然而随着时代发展,消费主义、物质文化的侵蚀,农村一些美好的品格已然丢失。乡村部分人不再尊崇读书人,而是以那些事业成功、拥有更多财富的人为榜样,甚至“读书无用论”“寒门再难出贵子”的思想在农村盛行,随着“文字上移”,乡村学校合并或裁撤,乡村教育资源愈发向县城以上的地方集中,人们对于读书、教育的重视程度与以前“文化下乡”时期相比有所下降,继而转为对财富的狂热追求。所以,国家对农民进行教育便显得十分重要,这个教育不仅包括道德伦理的教育,还要像梁漱溟所认可的丹麦教育一样,包含着科学知识、实用技能的教育。这种教育有助于农民转变对教育的认知,通过教育转变农民观念,使他们在注重物质追求与享受的同时,更要追求精神世界的充实,这种观念的转变将会重新引发乡村社会对贤者、读书人的重视与尊崇。“尊贤尚智”风气的回归,也将使得读书人愈加关注农民呼声,“代表众人来说话”[2]258。新时代,国家重视新乡贤文化培养的一大原因便在于新乡贤可以发挥他们在化解民间纠纷、涵育文明乡风、传承乡贤文化等方面的积极作用,从而弘扬家国情怀以及向善之道,使得农民的精神世界逐渐富足、富裕。

坚持人生向上。按照梁漱溟的说法,中国社会有时是散漫消极和平无力的,人们的心理平静清明、回转自如,虽然当时中国的短处在于缺乏科学技术与团体组织,但梁漱溟也肯定了我们“伦理情谊、人生向上”的精神,认为这种精神态度是中国所必需的。囿于社会歧视以及农村发展落后的困境,农民问题是当今中国发展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国家在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中始终坚持农民主体作用,注重培育农民主体意识,其实与梁漱溟所提倡的“人生向上”相符。人想要有所发展,首先便是要“立志”,人生向上以求进步。不实现自己意识的觉醒,单纯靠外部力量推动的发展之法不可取,必须要以乡民为主体,发挥农民的自动力。前面提到的“尊贤尚智”自然包含着“尊师”,“尊师”既已做到,便有了“人生向上”的“意思”,随之便有了事情发展的“原动力”[2]248。新时代的农民要坚持“人生向上”的态度,对待生活不消极、不坐以待毙、不躺平,丰富与提升自我精神世界,久久为功,这样个人与乡土社会就都能有所发展。

(二)为推动乡村振兴提供理论借鉴

坚持向里用力。梁漱溟所设定的乡村社会是在职业分立的社会构造中,人人向里用力,人们的机会大体上均等,各有前途可求,也没有什么不可跨越的阻碍[2]42。当今时代的中国社会虽仍需要整理改造,农民的地位“需要增进,而不是翻身”。阶级社会逼着人向外抗争,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坚持推动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不断调整与改造社会关系使得农民获得政治上以及经济上地位的平等,鼓励农民把握机会齐发力,充实农民本身的力量,为农村建设提供人力动力支持。“中国革命,是中国念书人本其从来爱讲理的精神,感于固有文化的缺欠,为人生理想之奔赴”[2]67,当前的“念书人”正是在新时代大有作为的青年一代,青年人走进乡土中国深处,去“自讨苦吃”,厚植爱农情怀,在服务乡村振兴中解民生、治学问[8]。“天下事都要靠自力”[2]270,所以我们要鼓励新时代中国青年向里发力,不仅要求他们志存高远,更要脚踏实地,将课堂学习与乡村实践相结合,为乡村振兴贡献力量。

坚持人与自然的融合。梁漱溟认为彼时的中国与西方相比,除了散漫无力的社会不如西方集团生活外,另一个短处便是当时人们缺乏对于自然界的认识与分析,无法控制自然甚至受制于自然。此观点的表述虽有人类中心主义之嫌,但在梁漱溟看来中国人这种人与自然的相处模式却蕴藏着尊重自然之法,与自然和睦相处之道。在梁漱溟所设想的理想社会中,人们可以联合起来,利用科学技术来使自然为自己服务,满足人类共同的需要。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中,除了文化振兴,生态振兴也是极易被忽视的重要方面,建设美好家园,不能够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不能顾此失彼。尊重规律,坚持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才是实现农村高质量、可持续发展的正确道路。

(三)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思想助力

乡村振兴与现代化建设相结合。梁漱溟指出,“必从复兴农村入手,以达于新社会建设的成功”。梁漱溟提出该论断的彼时,农民在工商业冲击之下,“所产换不出钱”“所需仍要拿钱买”,造成农民生活惨苦,因此认为需要复兴农村经济发展[2]18-19。梁漱溟提出的“以农促工”放在今日“以工补农”“工农互促”的背景之下仍能有所借鉴,他思考出一条恢复与提升农村生产力,增强农村消费、购买能力,从而刺激民族工业因内需而兴起之路。中国农业发展已久,有着深厚的基础。当前我们的现代化建设要求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而农村的经济发展,将助力农民收入增加,并刺激广大农民群体的消费需求提升,促进国内市场的供需平衡,且农业的发展也将推动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扩大中国作为农业大国的影响力。“发达教育要于经济上求”[2]26,农业的发展,农村经济的恢复,将为大力发展农村教育提供物质支撑。“做乡村运动而不着眼整个中国问题,那便是于乡村问题也没有看清楚,那种乡村工作亦不会有多大效用”[2]22,乡村建设,不仅仅是建设乡村,而是在于整个中国社会的建设。梁漱溟认为当时社会上一切罪恶的源泉全在于财产私有制,于是,他认为在谈一切复兴之前,必须要解决人们的温饱问题,社会资源的分配问题。要想实现乡村振兴,必须要重视其经济建设,推进农业农村的现代化建设。

坚定文化自觉自信。梁漱溟指出,中国文化是人类文化的早熟。“中国文化的特点与长处”便在于“能发挥人类的理性”,这种“理性”是“宇宙间顶可宝贵的东西”,要想“明白中国过去的文化”以及“未来的前途”,都要先明白这内涵为教化、礼俗、自力的名为“理性”的东西[2]43-44。梁漱溟指出了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在中国文化中的影响力,他将儒家思想与宗教思想进行对比,认为无论是本土宗教抑或是外来宗教都无法在中国产生如西方那般宗教势力的重要原因即是儒家文化的深厚影响。时至今日,儒学回归,仍将为促进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建设,抵制宗教渗透发挥重大作用。习近平曾指出,“世界上一些有识之士认为包含儒家思想在内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蕴藏着解决当代人类面临的难题的重要启示……对传统文化中适合于调理社会关系和鼓励人们向上向善的内容,我们要结合时代条件加以继承和发扬,赋予其新的涵义”[9]。梁漱溟在书中所提出的无论是“开明”反“愚蔽”、“和平”反“强暴”的“好善改过的人生向上”的“理性”,抑或是从“理性来的‘天下一家’的精神”,这些都是“理性”的“伟大”之处,或者说是儒家学说的价值所在[2]46-48。在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内立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的背景之下,坚定对以儒家学说为代表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自信,并自觉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发挥文化引领作用,符合新的起点上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要求,也无疑将为促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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