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画背后的故事》后记

2024-01-20 05:06余凤高
书屋 2024年1期
关键词:世界名著名画明信片

余凤高

因为父亲长期在外经商,回家一次,过一两天就又出去了,所以我在进小学前的启蒙教育,都是由读过私塾的祖父承担的。祖父拿来一本“描红”字帖,让我用毛笔蘸上墨水,将上面的红字“上大人 孔乙己 化三千,可知礼 八九子 七十士”一一涂黑,祖父解释说,这是先师孔夫子的伟大事迹。当然我是什么也听不懂。这几个字,笔画都很简单,涂了几天,在我和祖父又猜过几天如“小小一将军,摆起八卦阵,如有飞来将,捉来当点心—— 蜘蛛”等物谜之后,祖父不再让我描红,而要我照着这红字自己一个个写。再后来,祖父则是通过猜字谜的形式,来教我几个难一点的字:“虫入鳳(凤)中飞出鸟,七人头上一把草,大雨落在横山上,半个朋友不见了。”并一一解释,为什么这个字谜的谜底是“风、花、雪、月”四个字。于是我对猜字谜开始产生兴趣。

虽然我家的前厅挂有几幅国画,但我从不关注它们,因为不知上面画了些什么。第一次细看这些画,也是祖父在跟我做猜谜的游戏时教我的。谜面是:“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我自然猜不出来。于是,祖父就指着挂着的国画,解释画中的山、水、花、鸟,为何如谜面所说的那样。但是这对我来说仍然没有吸引力,因为我看不懂国画。

我接触外国画,主要指外国的油画,已经很晚了。

我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进入杭州六和塔旁的浙江师范学院时,正是中苏关系的“蜜月期”,学俄语是当时的时髦。我在校期间和毕业分配进入杭州的由止戈、安徽、君毅三所私立中学合并成的联合中学后,不但努力学习俄语,还每天坚持听莫斯科电台针对中国听众的汉语广播,并经常和电台编辑通信。他们也总是每信必复,而且寄些明信片等小礼品。这些明信片的背面除了彩色的苏联风景照片,还有俄罗斯著名画家的彩色油画的复制品,如列宾的《伏尔加河纤夫》、萨夫拉索夫的《白嘴鸦飞来了》、苏里科夫的《女贵族莫洛卓娃》等。这就是我最早看到的外国油画,因为油画是写实的,所以表面上我是看懂了。

1956年,联合中学改名为杭州第六中学。两年后,学校的语文教研组里新分配进来一位刚从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女老师王剑芬。因为她出奇地漂亮,所以大家都在传有关她的情况,我于是知道了她是上海人,在来我们学校工作前就经杭州大学中文系的王嘉吾教授介绍,与同校外语系的俄语讲师郑儒箴结婚了。郑儒箴原是香港一位银行家的儿子,毕业于牛津大学,归国后来杭州的浙江师范学院(后改名杭州大学)任教,后来调往北京师范大学,后又与钱锺书等一起担任《毛泽东选集》的英语翻译。

当时第六中学的党支部书记兼校长也很看重王剑芬,她一来就让她担任语文组的政治学习小组组长。她喜爱外国文学,当她听说我1957年出版了俄语翻译作品《阿辽沙锻炼性格》,还看到我翻译、发表在1958年5月号《译文》杂志上的意大利作家罗大里的童话,就和我详谈外国文学,如谈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争论《罗密欧和朱丽叶》是不是属于这四大悲剧,还交谈十九世纪英国作家哈代的《苔丝》和狄更斯的《双城记》等小说。这类话题,原来在我等人中间,是都不敢起口的。尤其是,她还告诉我她的舅舅、诗人木心的情况,甚至把木心在美国的华语刊物上发表的诗作的复印件送给我。我至今都不明白,那时我们从未听说过什么“复印”,她怎么会有这些复印件呢?当然,她的这些话大多也是在每个星期三、星期六晚上,偶尔也有在星期天白天的政治学习结束后,在我送她去解放路百货公司旁的公交车站乘车回杭州大学宿舍她家时跟我说的。有一次,她悄悄从袋子里取出五六张明信片送我。这可不是印有俄语的明信片,而是印着英语的明信片。我记得有一幅,她告诉我是叫《浪子回家》,并跟我讲了《圣经》里的这个故事,所以我一直记得。另外的几幅风景画和人物画,其中的一幅,我是从她念出的画家名的声音记住的,是康斯太布尔的画作。在微弱的路灯下,从直觉出发,我立即就喜欢上了这些画。

我现在回忆起来,深深觉得,王剑芬实在是我接受西方文化的启蒙者。

几年后,当我有一次去逛新华书店,看到有郑易里先生编著的小三十二开本的《英华辞典》时,就立即买了下来。这部小巧的《英华辞典》,一直陪伴了我很多年,被我用得很旧,甚至发软了。

熬过“文革”的十年,新时期开始了。我虽然进入社会科学学术研究的行列,也勉强写了几册著作,但总感到写这些书真是太累了,常常读完一本书,写论文时却完全用不上。我性好懒,喜欢写点轻松的东西,于是退休之后,就开始写有关医学史和世界名著故事背景的随笔。但是每次去浙江图书馆查找资料的时候,我总是不忘抽一二十分钟去随意浏览公开陈列在架子上的外国画报,有时一坐下来,被吸引住了,就看了半天;也借一二册绘画作品。如我用在《世纪名画中的医学史》中的几幅《女巫审判》的油画和另外一些画作,就是我翻阅德国的Der Spiegel(《明镜周刊》)时用索尼相机拍下来,再转换成插图的。同时我也借了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世界美术简介》和介绍大卫、康斯太布尔等画家的书。因为西方的油画既能赏心怡情,又无需像写论文那样动脑筋,所以是我闲来喜欢欣赏的读物。

由于我原来的单位浙江省社会科学院鼓励退休的研究人员继续从事研究、呈报科研选题,我得以凭借课题经费购置了几册我喜爱的但价格昂贵的外文绘画作品,如《500年插画史:从丢勒到洛克威尔·肯特》(500 Years of Illustration From Albrecht Dürer to Rockwell Kent)和价格高达一千五百元的《插图书籍史》(The History of The Illustrated Book:The Western Tradition)。多年前,河北美術出版社的杜恩龙先生曾给我打电话,说读过我写的《插图中的世界名著》和《插图的文化史》,得知我参考过《插图书籍史》,希望我将这部书翻译出来。我考虑到此书内容太多,不但开本特别大,而且厚达二百八十八页,字号又小,觉得自己学识不达,没有答应。另有一册我喜欢的《女性美》(Feminine Beauty),好像是艺术史大家贡布里希的著作,书中共复印了两百幅绘画、雕塑和摄影作品。我从浙江图书馆借来读了个大意,还译了大约两千字。但是我与购买过《插图书籍史》的外文书店联系,买不到此书,于是就将书中的彩图和文字扫描了下来,准备有时间继续翻译。2010年后我又曾与经常购书的北京外文书店联系,仍然买不到此书。现在查找电脑上的储存,图片均在,文字却都找不到了。

我的《世界名著背后的故事》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后,虽然定价高达二百九十八元,第一版五千册还是不久就售罄了,出版社告诉我,决定重印三千册;一个月后又说决定再印三千册。我想,在今日很多年轻人甚至成年人、老年人都喜欢玩互联网,看纸质书的人数已经远不如以往的情况下,竟可能卖一万多册,也许是这个选题起的作用,因为窥探他人,特别是作家的生活,包括他的隐私,是人的天性。于是我想,既然读者喜欢窥探作家,那么画家也不是一样吗,而且因为绘画的可视性和炫目的色彩,或许對读者来说,创造这画的作者更有吸引力,何不也像《世界名著背后的故事》那样,写一部《世界名画背后的故事》?

主意定了之后,我立刻从网上买来钱乘旦翻译的八卷本《剑桥艺术史》和《克拉克艺术史文集》中吕澎翻译的《风景入画》和刘健翻译的《何为杰作》(共五册,缺三册)、晨朋著《俄罗斯油画300年》、谢玥翻译的《名画中的莎士比亚》;又通过北京外文书店购得重达十斤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绘画精品》(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Masterpiece Painting),《现代艺术:一部从印象主义到今日的历史》 (Modern Art:A History from Impressionism to Today),还有《名作家所述的名画》(Famous Paintings-as Seen and Described by Famous Writers)、《大师画作的再解读》( Painting and Interpreting The Masters)和《德累斯顿的名画》(Masterpieces from Dresden)。我曾经多次上网,搜求《美国医学协会杂志》的艺术编辑特蕾莎·索思盖特(Therese Southgate)发表在该刊每期一篇的“封面故事”、每年一册的合订本,但只觅得一本,非常可惜,因为她的文章言简意赅,与我写作《世界名画背后的故事》十分契合。好在我的单位订有数字资源“百链”,有助我在写此书时,在对艺术家的一般介绍参考“维基百科”后,主要就通过“百链”找到所需要的内容。

《世界名画背后的故事》的写作是我的一次学习,虽然已经完成,但是绘画艺术毕竟不是我所在行的,书中定有很多不妥和错误之处,希望能得到读者和专家的批评指教。感谢中国文史出版社乐意帮助我这册书的出版,感谢责编马合省先生和薛未未女士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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