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乡村建设助力农业强国的机理分析与实践路径

2024-01-19 19:57黄惠春王雅婧
江苏社会科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数字农业农村

黄惠春 王雅婧

内容提要 数字乡村建设是助力农业强国实现的战略支撑和必然选择。中国乡村社会和农业发展的历史实践为揭示数字乡村与农业强国的互动逻辑奠定了现实基础。数字乡村建设从资源要素整合、治理体系优化和创新人才驱动三个方面,通过促进农业生产力发展,孕育更高级的生产关系,培育现代化劳动力从而助力农业强国实现。当前我国数字乡村建设依然存在顶层设计不完善、投建布局不合理和技术应用不充分等问题,要遵循“全局统筹—基建发力—内源驱动—双线并进”的思路,以总体规划与局部示范为引领,以加强农村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和改造为基础,以发展劳动力为核心,以内外联动为抓手协同推进数字乡村建设,加快实现农业强国。

加快建设农业强国是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重大战略部署。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建设农业强国要一体推进农业现代化和农村现代化,实现乡村由表及里、形神兼备的全面提升”[1]习近平:《加快建设农业强国 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求是》2023年第6期。,为新发展阶段加快农业强国建设、推动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了重要遵循。在数字经济时代,数字乡村以现代信息技术为动力,以现代信息网络为载体,是乡村振兴的战略方向,也是建设数字中国的重要内容。农业强国与数字乡村,前者侧重农业与相关产业的现代化,后者侧重农村的现代化,农业强国的实现离不开数字乡村的支撑,二者一体两面、互为表里。鉴于此,本文从数字乡村的缘起和内涵出发,基于中国乡村与农业发展的历史与实践,借鉴马克思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理论,总结数字乡村和农业强国的互动逻辑,阐明农业强国视域下数字乡村建设的理论逻辑,进而提出数字乡村建设助力农业强国实现的实践路径。

一、数字乡村:数字中国的有机构成

乡村是与城市相对应的社会结构,二者相互独立且相互补充。当前,新一代信息技术创新空前活跃,城乡经济格局与产业形态发生了深刻变革。乡村数字化是数字经济背景下实现农业农村高质量发展的历史趋势与必然选择。数字乡村不单是数字技术的简单叠加,更是依托数字经济发展改造传统农业的手段。追溯数字乡村的缘起有助于加深对数字乡村内涵的理解,深化对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的认识。

1.数字乡村的缘起

在工业优先发展的战略背景下,我国农业主要充当为城市工业化输血的角色。农村剩余劳动力向生产率更高的工业部门转移,农民基于传统小规模农业构建的家族传统与社会身份瓦解,逐渐表现出融入城市社会的倾向,乡村文化价值体系趋于解体[1]刘守英、王一鸽:《从乡土中国到城乡中国——中国转型的乡村变迁视角》,《管理世界》2018年第10期。。乡村的衰败严重阻碍了农业现代化的进程,乡村经济与社会秩序亟须重构。

随着数字技术的进步与普及,数字经济成为重组要素资源结构、提升实体经济实力的重要力量。2015年12月,为促进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推进“数字中国”建设[2]习近平:《在第二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5年12月17日。。自此,网络化、数字化和智慧化融入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各领域与全过程,推动新业态、新模式崛起,助力城市产业结构优化与可持续发展能力提升。然而,受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影响,农村地区信息、服务和人才资源相对匮乏,乡村数字经济发展滞后。一方面,农村信息基础设施薄弱,数字资源难以渗透进乡村,导致农民无法充分获取数字信息[3]马改艳、杨秋鸾、王恒波:《数字经济赋能乡村产业振兴的内在机制、现实挑战与突破之道》,《当代经济管理》2023年第8期。。另一方面,农村老龄化问题突出,农村居民数字素养偏低,信息和技术应用能力较弱,农业生产信息化程度不足[4]贺雪峰:《互助养老:中国农村养老的出路》,《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为加快信息技术在农业农村的普及应用、推动农业农村现代化,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实施数字乡村战略”。

2019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为各地区各部门推进数字乡村建设指明了方向。2021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十四五”国家信息化规划》的发布,明确了“十四五”期间数字乡村建设在数字社会与农业农村信息化发展中的重要地位。2021—2023 年,中央网信办会同农业农村部、工业和信息化部等部门发布的《数字乡村建设指南》《数字乡村标准体系建设指南》《数字乡村发展工作要点》,提出数字乡村建设总体架构,细化数字乡村建设标准和应用场景,并从省级和县级层面给出实施建议。至此,中国数字乡村的政策框架与行动方案初步确立。

2.数字乡村的内涵

数字技术作为外部客体要素进入乡村,通过与乡村主体的互动建立新的互联网思维模式,在时空上扩大乡村产业生产和消费链条、构造虚拟的“熟人社会”和地方性文化,促使乡村社会的经济和文化等日趋复杂,助力乡村重塑与转型[5]辛宇、林耿、林元城:《数字技术力量下的乡村重构》,《地理科学进展》2022年第7期;郭明:《虚拟型熟人社会:一个新乡村社会形态》,《探索与争鸣》2022年第2期;王敏、罗志伟、方彦圳等:《面向数字技术的乡村社会文化地理研究》,《地理科学进展》2022年第3期。。数字乡村以激发乡村内生动力为宗旨,以技术、数字、信息等新生产要素为支撑,生发于农业农村现代化进程,又以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为目标,既是涵盖农村生产生活等全面数字化的新型乡村形态,亦是乡村创新、发展、升级的动态演化过程。对其内涵的理解,应从起源目标、应用场景、运作方式和属性特征四个方面综合把握。

从起源目标来看,数字乡村是农业农村经济社会发展的内生产物,是伴随着农村网络化、信息化、数字化以及农民现代信息技能的提高而出现的。数字乡村以乡村振兴、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为战略方向[1]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2019年5月16日,https://www.gov.cn/zhengce/2019-05/16/content_5392269.htm。。在应用场景方面,数字乡村涉及农业生产、农民生活以及乡村治理等领域[2]霍鹏、肖荣美、马九杰:《数字乡村建设的底层逻辑、功能价值与路径选择》,《改革》2022年第12期;徐琴:《数字乡村建设的分类实践:理由证成、经验探索与可能困境》,《电子政务》2023年第5期。,其在信息基础设施、数字治理、信息服务、数字经济建设等方面都有明确要求。在运作方式上,数字乡村建设是在整体规划与配套的基础上,以新生产要素为驱动,以信息技术为工具,以现代网络为载体,推进数字工具在农业农村经济社会发展中的综合应用[3]曾亿武、宋逸香、林夏珍等:《中国数字乡村建设若干问题刍议》,《中国农村经济》2021年第4期;沈费伟、叶温馨:《数字乡村建设:实现高质量乡村振兴的策略选择》,《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5期。。从属性特征来看,数字乡村兼具静态与动态的双重特征,既是高效、融合、智慧的状态,也是长期、创新、发展的过程[4]王胜、余娜、付锐:《数字乡村建设:作用机理、现实挑战与实施策略》,《改革》2021年第4期。。

基于“三农”发展滞后与信息时代数字鸿沟的负面影响,我国数字乡村建设距离目标状态仍有较大差距,亟须刻画更加清晰的建设蓝图以推动数字乡村战略落地。数字乡村的基本框架由硬件支撑、基本要素和外在表征构成。其中,数字基础设施是乡村数字化的硬件支撑,数字、信息和技术是实现乡村时空联动的基本要素,乡村生产、生活和治理数字化是数字乡村的外在表征。具体而言,数字乡村应实现以下几点:数字技术深入渗透农业生产各环节,供应链中的信息、物流和资金流得到整合优化,直播销售和电子商务繁荣发展;乡村数字服务更加便捷,农村居民形成基本的数字思维,农村智能消费、在线医疗、数字文化共享等得到改善升级;乡村数字治理更高效、流程更简易、决策更科学,在电子政务领域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数字技术得到广泛应用。

二、以数字乡村建设助力农业强国

农业发展是乡村社会的基础保障,乡村社会是农业发展的空间载体。自古以来,我国不同历史时期的农业战略地位与发展特征决定了中国乡村社会的形态差异。与以农为本、以农促工、工业反哺农业各阶段相对应,我国乡村陆续经历了乡土社会、衰败凋敝和新农村建设的历史转变,农业农村现代化一体推进成为新发展阶段的重要命题。中国农业和乡村的互动历史构成了我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的主要基底。中国乡村与农业的互动关系揭示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互作用的历史逻辑与实践逻辑,为深入理解数字乡村与农业强国辩证统一的互动关系奠定了理论基础,为进一步阐释新发展阶段农业强国视域下数字乡村建设的理论逻辑提供了思路。

1.理论基础:中国乡村与农业互动的历史与实践

(1)历史逻辑:农业发展地位决定乡村社会特征

生产力进步推动了中国农业历史的发展。生产力具有社会历史性,不同历史阶段的农业发展代表着差异化的生产力。中国农业历史在生产工具和耕作技术的革新中不断推进,农业生产力在新旧更替中不断发展。封建帝制下的小农经济以铁犁牛耕为主要生产工具,农业生产精耕细作、自给自足,农业生产力发展缓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农业生产机械化得以普及,农业劳动力获得解放,化肥和农药的使用促进农业生产增量的提高,农业生产力迅速发展。信息时代的到来不仅促进了生产设备的革新,更提高了农业生产管理的科学性,农业生产力在科学技术的驱动下得到进一步发展。

乡村不同的发展模式孕育出差异化的生产关系。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关系是人们在生产资料所有、占有、支配和使用等方面结成的经济关系,因而拥有足够的生产资料是良好生产关系建立的前提。各历史阶段乡村的不同发展模式决定了乡村是否能够获得足够的生产资料。从封建时代到改革开放后,我国乡村的发展经历了基础核心地位、遭受城市工业化冲击、哺育城市等阶段,生产资料由在乡村聚集逐渐向城市转移。这一过程中,乡土田野色彩逐渐褪色[1]李冰:《乡村变迁:新时期乡村伦理的一种解释与构建基础》,《齐鲁学刊》2021年第1期。,乡村的生产关系逐渐被破坏。

中国乡村与农业的发展互动揭示了不同历史阶段农业生产力的决定地位。农耕社会低下的农业生产力决定了以村落自治为核心的农业生产关系。单个家庭生产力水平较低,抗风险能力较弱,家庭间通过抱团取暖的方式形成村落共同体,以满足生产生活的需要并分散风险。传统农业经济提供的税收无力支持国家权力对县级以下的统治,村庄的地方性文化和内生秩序维护着农村社会的稳定[2]贺雪峰:《中国传统社会的内生村庄秩序》,《文史哲》2006年第4期。。在近代中国,商品经济对利润的追求加速了封闭的村庄自治与旧有生产关系的解体。鸦片战争以后,商品经济的输入使家庭内部的自然分工转变为社会分工,生产者需要通过商品交换实现利润最大化。利益外部化导致原本以自给自足为目标的村落社区不再是利益共同体,封建社会村庄自治下形成的生产关系逐步瓦解。

(2)实践逻辑:乡村社会关系反作用于农业发展

与生产力相适应的生产关系会促进生产力的发展。纵观我国农业发展史,每一次农业快速发展都是通过调整生产关系,从经济和社会效益两方面调动农民生产积极性,进而促进农业生产力的提升。在经济效益方面,商鞅变法、土地私有化改革以及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通过打破旧有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调整土地的产权制度和经营制度,以自负盈亏的经济利益激励农户从事农业生产以提高生产力。在社会效益方面,21世纪以来的新农村建设将“农村”作为发展重点,通过聚集生产资料,创制新的生产关系[3]孙津、郭薇:《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真实含义:生产关系和社会形态的创制》,《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06年第3期。,以生态环境优化、生活水平提高、乡村文化振兴来满足农民美好生活的需要,从而吸引劳动力回流,促进农业生产力发展。

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关系的革新是生产力发展的基本动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长期工业优先发展的战略导致优质资源向城市聚集,农村生产资源不足,农村生产关系失去发展的基础和土壤,难以匹配农业生产力发展的客观需求,阻碍了我国农业农村现代化进程。新时期以来,一体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政策不仅要求以科技改造传统农业,更强调对乡村历史、文化和生态的重塑,为先进生产关系的孕育创造了条件,激励农村劳动力回流,发展农业生产力。

2.互动关系:数字乡村与农业强国的辩证统一关系

在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数字乡村与农业强国既是农村现代化和农业现代化的重要一环,亦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先进代表,二者相互制约、相互促进、相互作用,其互动逻辑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相一致。

(1)农业强是推进数字乡村建设的先行条件

从数字乡村的内涵来看,数字乡村是农业农村现代化进程中的内生产物,即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现代化农业农村才具备数字乡村建设的基础和条件。从数字乡村的基本特征来看,新一代信息技术是数字乡村建设的主要工具,数字技术能否与农业农村实际深度融合是数字乡村建设能否释放红利的关键。农业基础条件较好、具备发展数字农业经验的乡村在推进数字乡村建设过程中可以快速吸收、应用和创新数字技术并确保其有效落地。因而,农业数字化基础扎实是各地区数字乡村试点申报的基本门槛。农业强的地区具有较为先进的农业生产力,拥有资金、技术、装备和人才等充分的生产资源,这为完善乡村生产关系提供了物质基础,助力建成宜居宜业和美的数字乡村。

(2)数字乡村建设是加快实现农业强国的战略要求

从数字乡村和农业强国的建设目标与条件来看,建设数字乡村是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建成农业强国的必然要求。农业强国是农业生产力的先进代表,数字乡村则是先进生产关系的代表,从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的角度,建设高效、智慧、融合的数字乡村是农业强国实现的应有之义。数字乡村以科技为支撑,推动生产资源向乡村聚集,并通过现代化手段持续优化生产关系,实现要素高效配置,以达到农业强国建设的要求。

三、我国数字乡村建设成效与存在问题

自中央提出“实施数字乡村战略”以来,各级政府部门陆续部署数字乡村建设工作。我国数字乡村建设虽已取得显著成效,但还存在顶层设计不完善、投建布局不合理以及技术应用不充分等问题,影响了其实际效果的发挥。

1.我国数字乡村建设成效

第一,数字乡村建设整体稳步推进,东部地区成效更显著。2020—2023年,中央网信办会同农业农村部等七部门确定了117 个国家数字乡村试点地区[1]中央网信办组织专家对国家数字乡村试点建设效果进行终期评估,确定了包括浙江省德清县和平湖市、江苏省浦口区和东海县等县区的44个国家数字乡村试点优秀案例,并在全国进行经验推广。。与此同时,各省陆续打造数字乡村建设样板,这不仅展示了数字乡村建设工作的阶段性成果,也为数字乡村建设的深入推进提供了宝贵经验。2023年,由农业农村部信息中心牵头编写的《中国数字乡村发展报告(2022年)》显示,2021年全国数字乡村发展总体水平达到39.1%;在地域分布方面,东、中、西部地区数字乡村发展水平分别为42.9%、42.5%和33.6%;在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的12个省份中,9个省份来自东部地区[2]农业农村部信息中心:《中国数字乡村发展报告(2022年)》,2023年3月1日,http://www.cac.gov.cn/2023-03/01/c_1679309717197252.htm?eqid=8863d00d00084c1300000003643d1aaf。。

第二,数字基础设施建设领跑数字乡村建设。《县域数字乡村指数报告》显示,2018—2020 年,我国县域乡村数字基础设施、经济、治理以及生活数字化水平都有所提升,其平均分值分别提高了6.6、7.1、5.5和3.2分。2020年县域乡村基础设施、经济、治理以及生活数字化指数均值分别为77.6、47.1、48.5和48.2分。相较于乡村经济和治理的数字化发展水平,乡村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水平更高。此外,86%的县域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水平达到较高水平,但是乡村经济、治理和生活数字化发展位于较高水平的县域占比仅达17%、28%和21%[3]北京大学新农村发展研究院数字乡村项目组:《县域数字乡村指数(2018)》,2022 年9 月29 日,https://www.saas.pku.edu.cn/docs/2020-9/20200929171934282586.pdf;北京大学新农村发展研究院数字乡村项目组:《县域数字乡村指数(2020)》,2022年5月30日,http://www.ccap.pku.edu.cn/nrdi/docs/2022-05/20220530144658673576.pdf。100分为满分。。

第三,数字乡村应用场景和效能不断丰富。《中国数字乡村发展报告(2022年)》显示[4]农业农村部信息中心:《中国数字乡村发展报告(2022年)》,2023年3月1日,http://www.cac.gov.cn/2023-03/01/c_1679309717197252.htm?eqid=8863d00d00084c1300000003643d1aaf。,在乡村数字基建方面,截至2021年,全国行政村开通宽带比例达到100%,开通光纤、4G比例均超过99%,全国96%的乡镇开通5G网络。在乡村治理方面,2021年全国“党务、村务、财务”网上公开行政村覆盖率达78.4%,较上年提升6.3%。在数字农业方面,2021 年我国农业生产信息化率为25.4%,设施栽培信息化率为25.3%,比上年增长1.8个百分点,植保无人机保有量12.1万架、年作业10.7亿亩次。在乡村数字生活方面,截至2022年9月,全国69%的区县已建成区域性的全民健康信息平台,义务教育学校联网率实现全覆盖,99.6%的中小学拥有多媒体教室。

2.我国数字乡村建设存在的问题

第一,数字乡村建设顶层设计不完善,与基层实际结合不够紧密,建设的标准规范有待健全。一方面,现阶段数字乡村建设的顶层设计偏向对共性方法论的研讨,基层政府层面缺乏独特的、切合实际的发展规划。县、镇、村级层面的数字乡村规划设计大多盲目照搬其他地区数字乡村的建设经验,缺乏与当地实际情况结合的深入探索与研究,影响了数字乡村建设成效。另一方面,我国制定数字乡村建设标准和规范的工作起步较晚,缺乏数据标准、建设标准、评价标准以及数据监管平台。多数已经建成的数字信息平台仍存在数据整合难度比较高、开放共享程度比较低等问题,综合利用数据存在困难,这制约了跨区域、跨行业的协同合作与科学决策,数字乡村建设的协同效应仍未形成[1]殷浩栋、霍鹏、肖荣美等:《智慧农业发展的底层逻辑、现实约束与突破路径》,《改革》2021年第11期。。

第二,数字乡村投建布局不合理、联动共享不充分。一是投入结构不均衡。当前数字乡村建设仍以政府财政投入为主,社会资本激励不足,多元化协同参与机制、长久运营机制有待建立和完善。二是建设区域不平衡。数字乡村生发于农业现代化,我国经济发展的不均衡导致数字经济和农业现代化发展存在区域差异,数字乡村建设因此表现出区域不平衡特征。2022年各省区市数字经济发展指数在40~100分之间,东、中、西部地区数字经济发展指数分别位于65~100、55~65和40~55分之间[2]工业和信息化部电子第五研究所:《中国数字经济发展指数报告(2023年)》,2023年8月16日。,即中部和西部地区的数字经济与数字乡村发展落后于东部地区。三是地域联动、城乡联动、部门联动不足,数字乡村分布分散,导致横纵向数据共享困难,数字乡村建设有待进行系统性统筹[3]武小龙:《数字乡村治理何以可能:一个总体性的分析框架》,《电子政务》2022年第6期。。

第三,数字乡村建设技术基础薄弱、应用不充分。一是数字乡村建设涉及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有较高的建设风险,我国在某些关键零部件生产、基础元器件以及先进材料等方面自主研发不足,较为依赖国外进口。二是数字化人才缺失导致农业生产相关的技术创新、新技术运用等面临较多困难,对农村生产生活的数字化转型带动不足。2021 年,“高素质农民培育计划”共培养高素质农民71.7 万人,仅占第一产业从业人员的0.42%[4]农业农村部科技教育司、中央农业广播电视学校:《2022年全国高素质农民发展报告》,中国农业出版社2022年版。。三是数字技术与农业农村应用场景耦合度不高。当前农业农村各场景对数字技术的普及应用仍以单项技术为主,集成的技术应用场景缺失。从技术研发与使用来看,我国数字技术的基础研究、应用场景和应用程度仍有待深化。

四、数字乡村建设推进农业强国实现的机理

2022年,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要“依靠科技和改革双轮驱动加快建设农业强国”[5]习近平:《加快建设农业强国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求是》2023年第6期。,为农业强国建设指明了方向。数字乡村建设是新发展阶段利用科学技术推动农业农村变革的重要改革措施,是加快实现农业强国的必然选择。数字乡村建设从资源要素整合、治理体系优化和创新人才驱动三个方面推动农业强国的实现,其体现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得到发展并相互作用的过程。

1.资源要素整合逻辑:数字乡村建设促进生产力的发展

数字乡村是信息、技术、数字等新型生产要素的实物载体,数字乡村建设不仅可以加快技术要素的创新和传播,也可以促进新型生产要素赋能传统要素,推动实现设施装备强、产业韧性强和供给保障强[1]郭朝先、王嘉琪、刘浩荣:《“新基建”赋能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路径研究》,《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这既是农业强国实现的重要标志,也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具体表现。

数字乡村建设可以促进技术要素研发创新,推动硬件设施智能化和农业生产技术升级。一方面,数字乡村建设以推进乡村基础设施数字化转型、加快新信息技术和农业装备制造业结合为主要内容,促进农村传统基础设施、农业传统生产工具的智能化和数字化改造,实现设施装备强,为产业韧性强和供给保障强提供支撑。另一方面,创建新农民新技术创业创新中心可以促进产学研合作,加快农业生产、加工、运输环节的技术研发和创新,为农业生产效率以及可持续发展能力提升提供技术保障。

数字乡村建设可以促进新要素赋能传统要素,实现要素跨界高效配置。一是数字乡村建设有利于新要素赋能金融资本。信息基础设施的普及为数字金融的发展提供硬件和技术支持。数字金融发展不仅可以通过数据流缓解信息不对称,还能降低传统线下金融服务的成本,从而提高农民贷款可得性和保险购买力,为农业生产提供资金[2]黄倩、李政、熊德平:《数字普惠金融的减贫效应及其传导机制》,《改革》2019年第11期。。二是数字乡村建设有利于新要素赋能土地资本。土地流转信息平台的建立促进了农地流转信息的传递、降低了交易费用,有利于农业生产的分工和专业化,进而促进农业生产效率的提高。三是数字乡村建设有利于新要素赋能劳动力。农村劳动力掌握新的生产技术,可以对种植的作物品种、土壤调节方案、肥料施用方法等作出适宜选择,从而提高种植效率,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农业收益。进一步地,农业收益的提高可以激励农民增加生产性再投入、扩大经营规模,最终保障农产品的产出能力和供给能力[3]王开科、吴国兵、章贵军:《数字经济发展改善了生产效率吗》,《经济学家》2020年第10期。。

2.治理体系优化逻辑:数字乡村建设有助于孕育更高级的生产关系

乡村治理体系是乡村社会公共服务、文化建设和组织治理的统称。乡村既是农民生产经营的物质空间,也是农民日常生活、人际交往和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与农民美好生活密切相关,具备深层次的精神内涵。数字乡村建设可以推动农村服务现代化、治理现代化和文化现代化,促进农村治理体系升级优化,为农村生产关系的完善提供土壤。

第一,数字乡村建设可以推动农村服务现代化。一是数字乡村建设可以促进“互联网+”教育的深入推进,为乡村教育提供优质资源,有助于提升农村居民的受教育水平。二是数字乡村建设有利于社会保障信息服务体系的构建和完善,通过“数据多跑路、农民少跑腿”,提高乡村生活的便捷度,满足农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三是数字乡村建设还能加快远程诊疗系统建设优化,加强农村居民与城市医疗资源的信息对接,为农村居民的身体健康提供基本保障。

第二,数字乡村建设可以推动农村治理现代化。一方面,数字乡村建设有助于正式制度现代化。村级政务信息平台的搭建增强了乡村政社互动,促进乡村基层组织更加科学民主地进行决策、管理和监督,进而提高基层治理的效率[4]沈费伟、袁欢:《大数据时代的数字乡村治理:实践逻辑与优化策略》,《农业经济问题》2020年第10期。。另一方面,数字乡村建设推动非正式制度现代化。移动通信和宽带网络的普及为农户与外界沟通和获取信息搭建了桥梁,打破了农村较为封闭的社会关系网络。数字乡村建设加速了信息传播,提升了乡村正式和非正式治理的有效性。

第三,数字乡村建设可以推动农村文化现代化。数字乡村建设主要以建立历史文化名镇、名村以及传统村落“数字文物资源库”等为主要内容。文物数字资源催生的数字技术、创意IP等新要素具有自由流动性、强渗透性、正外部性、规模经济性等特征[1]范建华、邓子璇:《数字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复合语境、实践逻辑与优化理路》,《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其在与传统文化要素相互嵌套的过程中可以发挥以下三个方面的作用:一是重建经典乡土文明,传承并弘扬中华优秀农耕文化,重塑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思想追求与精神风范;二是培养农民与时俱进的文化精神,有利于提高农民素质、开拓农民视野;三是推动传统文化与农业产业深度融合,重构并延伸农业产业链和价值链,实现相关产业的智慧化、规模化和服务化转型,发展共享经济,拓宽农民增收和致富渠道。

3.创新人才驱动逻辑:数字乡村建设有利于培育现代化劳动者

创新是生产力发展的第一动力。高素质、高技能的现代化劳动力是科技创新、制度创新与文化创新的主力军。数字乡村建设可以优化生产关系,通过吸引现代劳动力回流、提高农村劳动力质量两条途径促进生产力发展,助力农业强国实现。

数字乡村建设可以促进劳动力的聚集和优化配置,增加农村现代劳动力的数量,为生产力提升提供基本保障。农村治理体系的现代化可以完善生产关系,激活农村“蓄水池”功能,吸引现代化劳动力回流,进而实现乡村发展动力的内源式变革。服务现代化可以提高农民生活幸福感和满意度;治理现代化有利于乡村治理系统化与人文化协同发力,提高农民的乡土认同感;文化现代化可以重唤乡土文化的生命力,不仅为农民提供经济来源,也有利于凝聚农民乡土情怀、激发其建设热情。从本质上来说,生产力进步依然源自生产力内部的进步劳动者对被动因素的利用[2]马昀、卫兴华:《用唯物史观科学把握生产力的历史作用》,《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11期。,生产关系为人力存储提供条件。现代化的劳动者不仅具有更高的农业生产积极性,更具备利用先进科学技术解放生产力的能力,他们进一步利用农村生产资源投身于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农业现代化和生产力发展得以继续推进。

数字乡村建设可以助力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培育,提高农村劳动力质量,为生产力进步提供决定性力量。一是互联网普及有利于农村劳动力获得新信息、接受新知识,使农户足不出户就能不断完善自己的认知。二是农业信息科技平台的建立、农技培训和服务的推广,可以为智能农机使用方法和农业生产技术的传播创造条件,促使农户掌握数字化生产技能,为生产要素等被动因素在农业生产中的利用和高效配置提供内生动力。三是农户可以在智能农机使用和先进农业生产技术应用的过程中积累经验,从经验中掌握有关智慧农业的知识技能,从而提高自身知识总量和生产效率,发挥“干中学”效应。

综上所述,数字乡村建设通过提高生产力、孕育更高级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从而推动农业强国实现。值得注意的是,“生产力是人们应用能力的结果”,助力其发展的原动力正是人的生产实践活动[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 页。。所以,无论是直接促进生产力发展还是通过完善生产关系间接影响生产力,劳动者都是生产力发展的根本动力,这也是数字乡村推动农业强国建设的根本逻辑。

五、在推进农业强国建设中加快数字乡村建设

数字乡村是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中国特色系统工程,是建成农业强国的战略支撑和必然选择。在推进农业强国建设中加快数字乡村建设,应遵循“全局统筹—基建发力—内源驱动—双线并进”的思路,采取强化引领、夯实基础、挖掘动力、内外兼顾的发展战略,坚定对内推进数字乡村建设、对外提升农业国际竞争力的发展路径,为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筑牢基础。

1.坚持总体规划与局部示范并举,为数字乡村建设的总体推进提供指导

依据数字乡村建设的总体目标和战略方向,构建全局性设计和框架,有序安排基层试点推进工作,拓宽投入资金来源,多措并举引导数字乡村建设的发展与实施。

第一,建立自上而下的数字乡村建设整体规划方案和各项配套政策,明确各主体的事权和责任,构建上下联动机制。一是健全和完善统一标准体系。在当前标准化建设指导方案的基础上,分阶段、分类型制定基础设施、核心技术、资源要素、应用场景、运营机制以及管护机制等相关项目的细致说明。二是明确牵头部门、责任部门、辅助部门等主体的工作职责,强化监督管理,将数字乡村建设工作纳入绩效考核体系,推进数字乡村战略有效落实。三是构建上下联动机制。建立各级领导负责、多部门协同推进的实施机制,抓好统筹协调工作,加强部门联动和协调配合。

第二,大力推进基层试点建设与创新示范项目。一方面,稳步推进数字乡村试点建设工作,着力提升数字技术在乡村产业、服务、治理等方面的应用和效能。另一方面,鼓励各地区因地制宜开展差异化的创新实践,打造示范样板、标杆与窗口,并结合现有标准体系,总结可复制、可推广,更规范、更有效的标准方案,大力推广成功模式实施的经验,以点带面推进农业农村数字化。

第三,完善数字乡村建设投融资机制。一是充分发挥政府财政资金的引导作用,优化投资结构,提高投资效率。二是针对当前数字乡村建设薄弱环节,加大资金投入力度,着力推进数字乡村涉及的农业农村各领域均衡发展。三是激励多元主体投资。建立数字乡村专项资金,保障乡村数字设施日常运营和维护,通过开展收益权或收费权质押贷款创新业务,加大金融资本投入;通过发行项目建设债券募集民间资本、撬动社会资本投入。

2.以推进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和改造为基础,为数字乡村动能发挥提供强大支撑

数字基础设施是乡村建设数字化、信息化和智能化的重要载体。各级政府部门应以攻克技术难题为核心,以平台建设为依托,以强化数字基础设施普及与应用为目标,加强数字基础设施投建和改造。

第一,攻克数字技术难题。强化基础研发投入,着力加大对核心芯片、半导体、集成电路等与新型基础设施相关的关键技术和零部件的研发投入,创建国家级、省级和企业层面实验室,重点加强面向新型基础设施技术共性问题的应用研究,联合开展技术攻关、研制自主技术路线、完善技术标准。

第二,推进乡村数字硬件平台载体与应用场景建设。一是加强硬件载体建设。强化互联网、宽带等硬件设施的维修管护,为数字场景搭建筑牢基础。二是加快农业农村大数据平台、智慧农业产业园区、电商直播基地等有示范作用的设施建设,吸引现代化农业企业落户,发挥带动和辐射作用,推动周边小农户实现生产经营数字化。三是深化软硬件融合渗透,拓展数字应用场景。推动数字技术在农业产业、乡村治理、服务文化等一般场景中的渗透,加快资源线上线下融合,促进优质内容向乡村聚集。

第三,提高数字基础设施普及率和使用率。一是要统筹兼顾区域需求差异和基础设施类型差异,改善数字基础设施整体建设和结构不合理现状,强化数字应用实效。二是建立农民广泛参与的激励机制以及农民表达需求的意见机制,提高数字基础设施的使用水平,避免重复建设和供需不匹配引起的浪费。三是优化数字基础设施服务流程,及时改进应用场景的管理措施,切实提高数字乡村建设成效。

3.以发展劳动力为核心,挖掘数字乡村驱动农业强国的内生动力

现代化的劳动力是建成农业强国的核心力量。在数字经济时代,应从根本上改善农村居民的思维认知,从方法上健全农业科技人才培养体系,综合提升小农户和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两大力量的信息化水平,为实现农业强国注入持久动力。

第一,加强农村数字教育平台建设,为农村人才培养奠定基础。一是推进“互联网+”教育工程,加大农村中小学教师培训力度,推动乡村教师队伍建设高效率改革和高质量发展。二是提高乡村教师的工资待遇,改善乡村教师的工作环境,建立城乡教师轮岗制度,优化乡村教师队伍结构。三是强化师德师风建设,培养高素质的乡村教师,激发教师从事乡村教育工作的动力与热情。

第二,构建农业科技人才培养体系。一是加大农业和信息复合型人才培养力度。在农业类高校与职业院校设置数字农业、智慧种养等专业,培育“数字+农业”复合型人才。二是健全协同育人机制。鼓励农业院校与现代农业产业园区等建立教学实习基地和产教融合基地,提高学生农业实践和创新能力。三是完善人才引导下乡机制。加大就业政策宣传力度,引导和支持涉农院校毕业生返乡创业,把就业创业教育纳入学校思政教育体系,提升现代农业人才储备。

第三,强化乡村本土信息化人才培育。综合把握小农户和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两大力量,促进小农户和现代农业有机衔接,加快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培育,并围绕互联网思维认知、信息化普及应用等内容设置相应的培训课程。针对普通农户,开展智能手机使用、农业生产技术、乡村电商经营等相关知识和技能的培训;针对种养大户、家庭农场主以及农民合作社等,开展农产品市场信息获取、现代经营管理、智慧农业以及数字乡村建设等相关政策培训;引导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在生产、营销中积极使用大数据、互联网、物联网技术,利用电商企业对接平台,提升其对接大市场能力,发挥其引领带动作用,加速基层农业从业人员的数字化转型。

4.以内外联动为抓手,释放数字乡村建设的“双循环”活力

在健全数据要素市场的基础上,以推进国内农业农村数据共享为主体,提高农业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实现内循环为主、外循环赋能的双循环畅通高效,为数字乡村建设效果的发挥营造良好市场环境。

第一,完善乡村数据要素市场化建设和应用机制。一方面,要深化数据“放、管、服”改革。在政府系统内率先打破数据孤岛,打造乡村产业物理分散、资源共享、安全可靠的大数据服务平台,充分释放政府数据红利。另一方面,完善乡村数据要素市场规则。构建数据产权、交易流通和安全保护等规范准则,强化数据资源的标准建设,建立乡村产业相关的数据交易平台、培育符合规范的市场主体,优化乡村产业数据要素和其他要素整合,实现要素流动共享。

第二,建立数字乡村应用的多主体联动机制。一方面,加强“村村”联动,构建数字乡村网络,推动数字基础设施互联互通、产业生态互促互进、公共服务共建共享。另一方面,在坚持政府制定标准的基础上,促进商业机构、政府部门及企业间的数据流通,探索多元主体的数据共享模式,培育大数据应用交互融合新业态,挖掘农业大数据应用潜力。

第三,完善农业对外合作体系,提高农业国际竞争力。一是建立健全农业对外合作公共服务和政策支持体系,提升农业贸易合作水平。二是积极参与农业领域国际创新合作,强化国内外市场两种资源联动,推动共建“一带一路”农业对外投资高质量发展,增强我国农业在世界农业格局中的话语权。三是加快培育一批国际型粮商与农业企业集团,鼓励企业抓住机遇,在全球范围内优化农业产业,合理布局市场,提高国际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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