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黎明
摘要: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自问世以来,既受到历代诗人与读者的热烈追捧,同时也不时有人对他引用史实的方式提出质疑。诗词以言志、抒情为主要目的,所引述的任何史实都不过是思想感情的载体,因而它不仅不必拘泥于客观事实,甚至还可以通过想象去虚构事实,这是由诗词作为文学的本质属性所决定的。
关键词:苏轼 《念奴娇·赤壁怀古》 史实引用 历史真实 艺术逻辑
《念奴娇·赤壁怀古》被历代文评家认定为苏轼诗词的代表作之一,也是整个宋词的代表作之一,属于无可争辩的“千古绝唱”,体现出中国古代诗词艺术的最高水平。但同时,这首词也因几处表述与史实不完全吻合,而常常被后人所诟病。许多学者对词中所引史实的考证严谨细致,厘清了作者描写与史实之间的出入,对于读者全面而深入理解作品的意蕴有重要意义。但令人感到意犹未尽的是,大多数学者似乎止步于揭秘真相,对于苏轼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写探讨不够,而对于这样写为什么在诗词创作中是成立的则讨论更少。笔者在此不揣浅陋,试图在进一步分析和评论史实的基础上,能够从诗词艺术的本质属性出发,来深入探讨史实借用所体现的艺术逻辑。
一、三处较为明显的史实错误
为了便于后面的讨论,在此简要回顾一下相关史实及学者的考证结论,必要时对其作以简评或补充。
首先,苏轼所描写的赤壁其实以假为真。这首词为公元1082年苏轼被贬官到黄州时所写,此时距离发生在公元208年的赤壁之战,已经过去了800多年。古黄州城西北有座赤鼻山,靠江边的岩石突出下垂,屹立如壁,而“赤鼻”的发音如同“赤壁”。赤壁之战的确切地址究竟在哪里,到苏轼写此词时就已经说不清了,当时传说中的赤壁遗址就有5处。据后世历史学家考证,真正发生大战的赤壁在蒲圻县,即如今的湖北省赤壁市境内,而非苏轼所写的位于如今黄冈市境内的黄州赤壁。苏轼当时无法确定真赤壁究竟位于何处,于是在词中特意有分寸地表述为:“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由于苏轼多篇与赤壁有关的诗文的影响,黄州赤壁由此名声大振。清康熙末年,黄州知府郭朝祚景仰苏轼文才,将黄州赤壁命名为东坡赤壁,又称文赤壁。于是蒲圻赤壁,也相应地被人们称为武赤壁。
其次,所谓“小乔初嫁”纯属时间倒错。据《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记载:“(孙)策欲取荆州,以瑜为中护军,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小乔。”[1]从时间上推算,周瑜与小乔结婚是在公元198年,而赤壁之战发生在公元208年,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相差了整整10年,因而所谓“小乔初嫁了”,完全是苏轼“信口开河”。以苏轼之头脑,他肯定不会将周瑜与小乔结婚的时间搞错,但他为什么会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如果说前边他将黄州赤壁当为赤壁之战的真正战场,是当时限于各种客观条件无法确认,而不得不人云亦云地话,那么接下来他将周瑜与小乔成婚的时间推后10年,完全是有意为之。不知道苏轼是否想到过,他留下这样明显的“破绽”,会容易被后人抓住把柄呢?
再次,“羽扇纶巾”说法实为移花接木。据《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记载,东吴大臣诸葛瑾、步骘,曾向孙权评价周瑜说:“臣窃以瑜昔见宠任,衔命出征,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2]。又据东晋文学家裴启所著《语林》记载:“诸葛武侯与司马宣王在渭滨,将战,宣王戎服莅事,使人视武侯,素舆葛巾,持白毛扇指挥,三军皆随其进止。”[3]以上史料说明,周瑜是一个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威武勇猛的武将,不大可能会是“羽扇纶巾”的打扮。而相关史料恰恰表明,作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儒将,诸葛亮才是真正的“羽扇纶巾”。魏晋时期,上层人物以风度潇洒、举止雍容为美,“羽扇纶巾”则是“名士”的一种代表性装束,史书中对此多有记载。比如《晋书·顾荣传》中记载:“广陵相陈敏反……敏率万余人出,不获济。荣麾以羽扇,其众溃散。”[4]《晋书·谢万传》中记载:“万早有时誉,简文帝作相,召为抚军从事中郎。著白纶巾、鹤氅裘,履版而前。”[5]除苏轼在《赤壁怀古》中称周瑜是“羽扇纶巾”之外,未见到有任何史料描述周瑜也是“羽扇纶巾”,而几乎所有描述诸葛亮的史料,都将“羽扇纶巾”与其紧紧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后来成为戏曲、评书中诸葛亮的标志性服饰。苏轼自然也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他偏偏又移花接木,将“羽扇纶巾”派给了周瑜。
黄州赤壁是不是赤壁之战真正的战场,不是作为词人的苏轼当时能够解决的事。这一点苏轼心里明白,但他仍然以“人道是”的不确定语气,表达了自己谨慎而保留的态度,因而即使搞错了也不能怪他。但“小乔初嫁”与“羽扇纶巾”,却是明摆着与史实相违的事,凡头脑正常的人都不會搞错。苏轼为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要将其弄错,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二、苏轼为什么要这样写?
对于黄州赤壁到底是不是赤壁之战的真赤壁,苏轼其实也一直心存疑问。他曾在《赤壁赋》中写道:“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在《与范子丰书》里又一次说:“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传云曹公败所,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6]而在《赤壁怀古》中,他用一句“人道是”,延续了自己对黄州赤壁的疑问。以上文字清楚地表明,书生意气、激扬文字的苏大学士,其实对于重要的历史问题并不含糊,而是表现出学者般的精细与认真。
既然苏轼心里明白黄州赤壁,未必是周瑜打败曹操的那个真赤壁,那他为什么还要在词中煞有介事地去追忆和描述当年的战事,并为此大发人生之感慨呢?这其中的原因,应该是苏轼要借赤壁之战这杯酒,来浇自己心中块垒的愿望实在太强烈,以至于无法抑制、欲罢不能,于是古战场究竟是真是假,他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再说了,他这篇《赤壁怀古》是作词,主要目的是借古论今,抒发心中的感慨而已,并不是考古或做历史研究,所以用不着他对地址较真。尽管他也不乏基本的历史知识,也想拨开时间的迷雾弄清真相,但他毕竟不是历史学家或地理学家,也不是写严肃的学术论文,就算说错了又能怎么样呢,人们并不会因此去责备他。而同样的事,如果换成司马光恐怕就不行,司马光是大名鼎鼎的历史学家,人们一般不会容忍他出现史实错误。所以苏轼洋洋洒洒地写出这样一首词,人们明知他将错就错也不是太追究,反而还为他开一代词风而叫好。清代诗人朱日浚在其《赤壁怀古》一诗中云:“赤壁何须问出处,东坡本是借山川”,朱氏点明苏词“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谓一语道破诗词的本质。
不过,古战场的地址就算弄错了,问题还不算严重,但接下来出现的问题,就令人大跌眼镜。听他口气:“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好像历史上英雄豪杰的档案,都尽在他充分掌握之中,绝不会出现明显的失误。然而,当他称赞起自己理想中的“风流人物”周瑜时,却有些荒腔走板、颠三倒四,一会儿“小乔初嫁”,一会儿“羽扇纶巾”,让人怀疑他似乎喝醉了酒。这显然不是他苏大词人不知实情、信口胡诌,而是他假痴不癫、故意弄错,需要我们从其创作意图以及追求的艺术效果角度,去深入探究其中的奧秘。
苏轼究竟为什么将“小乔初嫁”的时间,有意推到10年后的赤壁之战时呢?大多数学者分析指出,这是苏轼为了彰显周瑜少年得志、红袖添香的特点,而特意将其这段人生经历浪漫化,所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是也。的确,小乔在当时是著名的“国色”,如果按周瑜“纳”她的真实时间去写,就只是周瑜人生中一个十分普通的事件,算不得有多少浪漫之处,对于塑造周瑜的形象并无特别意义。但如果将他们婚配的时间推后到赤壁之战时,则会显示出毛宗岗评点《三国演义》时所说的干戈队里见红裙、旌旗影中睹粉黛的效应,英雄豪杰与绝色美人两相映衬、各自成趣,从而使春风得意的周瑜显得更加飘逸潇洒。但仅仅指出“小乔初嫁”时空错位的事实还不够,还有苏轼对史实的灵活引用与特殊处理,甚至是对其性质进行颠覆性的改造和升华。如果稍微深究一下“小乔初嫁”的背景资料,便会发现这段被涂了一层玫瑰色的故事背后,竟然隐藏着惊人的内幕。从《三国志》等史书对周瑜与小乔姻缘的记载来看,小乔是孙权长兄孙策攻打庐江郡治所皖城时,从庐江太守刘勋手中获得的战利品。只因“桥公两女,皆国色也”,所以才受到“豪杰”们的垂涎,“策自纳大乔,瑜纳小乔”。当时的正史,对于战争中获得的敌方女眷的处理,常常记载得十分详尽,似乎打仗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抢夺女色充实内室。这种情况是由古代战争的性质所决定的,“春秋无义战”,而三国争霸战大抵也是如此。别的不说,只说孙策这次攻破庐江,被东吴“豪杰”作为女色瓜分的,并非只有二乔,还有袁术的女儿,更有孙权的步夫人,等等。据《三国志·吴书·步夫人传》记载:“吴主权步夫人,……汉末,其母携将徙庐江,庐江为孙策所破,皆东渡江,以美丽得幸于权,宠冠后庭。”[7]《三国志·魏书·袁术传》记载:袁术死后,“妻子依术故吏庐江太守刘勋,孙策破勋,复见收视。术女入孙权宫……”[8]原来,周瑜与小乔并非青梅竹马、自由恋爱的一对,其看起来十分抢眼的婚姻完全是战争的结果,对小乔是“纳”而不是“娶”,说明小乔大约只是周瑜诸妾中的一个妾而已。而“多情”的苏轼,为了充分凸显周瑜的少年意气,竟然将小乔看成了自己的红颜知己朝云,把周瑜对小乔的人身占有,渲染和夸大成一段风流“佳话”。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其实美人也不必论来历,苏轼将周瑜与小乔的婚事,有意与赤壁大战拼接到一起,也算是巧思妙构、飞来神笔,为登上事业巅峰的周瑜,凭空增添了一种风流倜傥的韵味。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千古风流人物”呢?一些学者认为,苏轼在《赤壁怀古》中盛赞周瑜,因而在他心目中,只有周瑜才是“千古风流人物”,而曹操、诸葛亮似乎都算不上,这是对苏词的误读。其实,从苏轼所写的《诸葛亮论》《诸葛武侯画像赞》《魏武帝论》《赤壁赋》等诗文来看,他认为曹操、诸葛亮、周瑜都是“千古风流人物”,创造历史的“豪杰”。虽然赤壁之战是曹操的滑铁卢、周瑜的成名作,但这并不意味着苏轼会以贬低曹操来抬高周瑜,相反,他仍然将曹操看为是“一世之雄”。而诸葛亮以军师、丞相的身份,带领弱小的蜀军与曹魏大军抗衡数十年,苏轼必定也无法否认,仅论军事谋略与指挥能力,诸葛亮肯定不在周瑜之下。苏轼本身是文学家,难免以文采来衡量三个人,曹操、诸葛亮都有文章或诗篇闻名于世,属于三国时期著名的文学家,而周瑜在这方面却无法与他们比肩。因而,在苏轼看来,周瑜与诸葛亮、曹操固然同属于“豪杰”,但是周瑜作为“风流人物”的成色似乎欠了点。从古到今,但凡在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军事集团中,军师或谋士的地位与价值,一般都是要高于武将或猛士的,因为他们往往比武将们更具有高超的智慧和眼光,能够“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另外,从人生经历来看,“苏东坡不是范仲淹,他没有亲率铁骑克敌制胜的实践,他理想中的英雄,只能是充满谋士、军师气质的英才。”[9]而周瑜从外表上看,完全是一副武将的装扮,恰好缺少谋士或军师那些标志性的行头,这在苏轼看来有些“略输文采”“稍逊风骚”。但苏轼在词中一心要褒扬周瑜,乃至要将他打造成理想中“风流人物”的模样,于是,他便“不择手段”地将名士们的“羽扇纶巾”,临时借过来让周瑜用一用。这样,周瑜便在“雄姿英发”之外,又有一般武将不常有的儒雅与从容的风度,从而显示出文武双壁的“风流”气质。苏轼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三、这样写为什么是合理的?
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自问世以来,既受到历代诗人与读者的热烈追捧,同时也不时有人对他引用史实的方式提出质疑。其实,质疑者在诘问时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苏轼所写的是词,而非以纪实为特征的散文,更非以严谨的考证为主的史学论文。诗词以言志、抒情为主要目的,所以它不仅不必拘泥于事实,甚至还可以通过想象去虚构事实,这是由诗词作为文学的本质属性所决定的。
历史学研究的最高标准是真实,真实是历史学、考古学的生命。不可想象,“黄州赤壁”被误认为赤壁之战的真战场,“小乔初嫁”被推后10年,“羽扇纶巾”被移花接木等等,这样的情形不会出现在历史学论文中,甚至也不会出现在散文中。诗词与散文虽然同属于文学,但判断其价值的标准不一样,散文以纪实为主要特点,因而散文中所引述或所认定的史实,往往也如历史学论文那样需要遵循真实的原则。但诗词与散文、论文有很大的不同,它以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为主要目标,真实与否并不是衡量诗词高下的标准,作者往往并不在意史料是否真实、确切,重视的只是史料能否恰当、充分地承载他要表达的情感。所以我们从苏轼的诸多诗文中,常常会看到两种面孔的苏轼:在《石钟山记》《六国论》等文章中,他俨然是一位正襟危坐、满腹经纶的学者,行文称得上中规中矩,生怕哪里引用的不准确或论证得不严密,而被方家所质疑、所嗤笑。而在《赤壁怀古》《密州出猎》等一大批诗词中,他又完全是一位潇洒飘逸、不拘小节的诗人,他对于史实的引用和处理,称得上是随心所欲乃至“简单粗暴”,只为了能充分抒发他复杂而深沉的情怀。“小乔初嫁”被推后10年,“羽扇纶巾”被移花接木,这样的事出现在《赤壁怀古》中,可以成为一道亮丽的艺术风景;倘若出现在《赤壁赋》中,则只会大煞风景。什么情况下必须严格引用史实,什么情况下又可以不拘泥于史实,苏轼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因而在他笔下对此区分得很清楚。
苏轼二十岁出头进士及第,文章名震京师,堪称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之后在朝廷及各地做官,也算仕途有成、前途无量。谁料“乌台诗案”祸从天降,他被贬官黄州,从此命运发生逆转,他的人生一步步走了下坡路。在黄州期间,他心中有无尽的怅惘、悲凉无从诉说,于是四处游山玩水以放松心情,而黄州城外的赤鼻矶以三国古战场的传说,一次次触动他心中的隱痛,于是他写下了不朽之作《赤壁怀古》。写这首词最大的目的,是让他心中积蓄已久的复杂情愫,像上涨的江河找到一个泄洪口,因而在词中他指点江山、纵论古今,淋漓尽致地展露了自己丰富而复杂的心境。至于黄州究竟是否真正发生过赤壁战事,他在词中既无须像考古学家去考证,也不必像历史学家去论证,他只是将其当成一个怀古的平台,赤壁真假与否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抒情。
诗词最大的文体特征就是言志、抒情。在作品中,诗人或词人除直抒胸臆之外,更多的是“寓情于景”或“托物言志”,也就是借助一定的事物,比如风景、实物或史实,来形象或含蓄地表达思想感情。由于主要目的是以情来打动人、感染人,所以就不以追求客观、厘清事实为能事,也不在意所引史料是否准确或真实。这些物象或事实一旦被用到诗词中,就作为“意象”失去了其客观真实性,而成为作者思想感情的承载物。比如李白在《行路难》一诗中,用“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意象,来象征人生道路上的艰难险阻,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悲愤之情,“冰塞川”“雪满山”字面上看是写景,实际上并不是真实的自然环境,而是诗人为了抒发情感再造的一种景象。怀古类的诗词无疑会引述历史上的真实事件,但为了表达主题或情感的需要,有时并不会原模原样地复述事实,而常常会对一些事实作以改动,甚至还加上自己的想象,这样便使史料虚实相间或真假参半。苏轼将“小乔初嫁”的时间推后10年,同时将当时名士们的“羽扇纶巾”借给周瑜使用,从而与历史上的实际情况不相吻合。但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轼做了如此“手脚”之后,反倒突出而有力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从而使作品大放异彩、流传千古。
其实,这种以假为真、时空错位、移花接木等活用史实的情况,不光会出现在诗词中,也会出现在历史演义类的小说中。比如《三国演义》,人们津津乐道的许多富有传奇色彩的情节,其实往往是作者张冠李戴、偷梁换柱的结果。诸葛亮以“空城计”吓退司马懿大军的故事,给读者带来了惊险而刺激的强烈感受,然而在诸葛亮真实的军事生涯中,他从未运用过这一计策。倒是其他将领曾经运用过空城计,罗贯中为了突出诸葛亮的神机妙算,便将其搬过来用到了诸葛亮身上。据《三国志·蜀书·赵云传》中注引《云别传》记载,赵云某次带数十轻骑行军,与曹军大部队遭遇,赵云边战边退入营垒,有人主张闭门拒守,赵云却反而大开营门,偃旗息鼓。曹军疑赵云有伏兵,急忙撤退,赵云令士兵擂鼓呐喊,又以弓箭从背后射曹军。曹军大为惊骇,自相践踏退走。[10]又据《三国志·魏书·文聘传》注引《魏略》记载,某次孙权亲率大军突袭魏将文聘据守的石阳,当时文聘处于劣势,自忖出城应战固不可能,闭城坚守也难拒敌,于是他想出一条计策,命令城里人都藏起身,自己也躺在官舍里。孙权见状以为有诈,不敢进城,文聘得以守住石阳城。[11]《三国演义》中类似的事件或情节,还有“温酒斩华雄”“火烧博望坡”“草船借箭”等等。同一段史实,在不同体裁的文本中具有不同的功能,用到历史学论文或散文中,它是厘清事实、说明真相的论据;然而用到诗词、小说中,它不过是抒发感情、刻画人物的依托,艺术作品本质上的虚构性,会消解了史料的真实性。
总之,历史学追求的是真相,文学追求的是美感,史实对于两者具有不同的意义。而要鉴赏以抒发作者思想感情为主要目的的诗词,就必须充分地认识到,诗词中所引的史实不过是抒情的假借,作者所遵循的只会是艺术逻辑,而不会受限于历史事实。因此,面对一首诗或一首词,我们只需调动全部身心,去深入感悟和体会作者所要传递的情感即可,史料的真实与否,并非衡量诗词艺术高低的依据。
参考文献:
[1][2][7][8][10][11]陈寿.三国志[M].长沙:岳麓书社,1990:995,1001,949,170,758,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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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0:1203,1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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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孙绍振.月迷津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5: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