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流出了火和蜜（组诗）

作者简介：周蓬桦，作家、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作品散见《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天涯》《散文》《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刊，出版散文集《大地谷仓》《浆果的语言》《沿着河流还乡》等，长篇小说《野草莓》《远去的孔明灯》等。获得冰心散文奖、中华铁人文学奖、泰山文学奖、丰子恺散文奖等奖项。

呵，一切都变了

不变的是野菜根

在拔出泥土的瞬间

依然散发迷人的苦香气

白色粘稠的汁液

残留在手上的执拗状

蒲公英在泛青的荒地上

依然顽强地擎出一朵小黄花

一半嘲笑，一半亲昵

不变的是一个人

他对泥土超乎寻常的喜好

热爱着田野上的空气

小雨淋湿的草木露水闪亮

鼻尖抵住花蕊中的蜜

他在每年的春天如约而至

来挖野菜、爬山和祭奠

亲人

抚摸着光滑的白桦树干

把一杯烈酒敬给土地公

南湖公园

熟悉的街景

以光速映入眼帘

初春的路上布满怀念

树枝上残留着去年的月光

我们落下的每一句话

已在土里生根发芽

一滴幸福的泪珠

还在叶片上闪耀

南湖公园的冰块

还记得我么

差点滑倒的慌乱

被你的手纤纤接住

危险在瞬间变成了

一湖的笑声

你说，双手合十

许个愿吧

菩萨在半空中装睡

嘴唇轻启的秘密

却被冰层下的藕根听见

它忍不住笑出声来

融化的冰面冒出一个气泡

这一笑

让南湖公园的夏天

多开了一百朵红荷

凤凰机场

我是带着一片雾霾来的

情景类似于逃亡

丢下不喜欢的荒城

被污染的河流、气味、烟囱

亲爱的，这是一个无奈的岁末

我们远离喧嚣

抛下一段芜杂的人生

走下飞机，迎头热浪中

进入错位的夏天

你把一只绿色的大椰子递给我

让我适应寒冷季节里最热的爱情

和最暖的甘甜

只轻轻一吮

我就变成了三亚土著

脱掉厚重的棉衣

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往椰林深处开去

那里有一幢黎族人废弃的木屋

炉灶、木炭、瓦瓮和篝火

活火山

夜晚，一轮亲切的明月镶在窗前，

仿佛在说：“哦，睡吧，这一对幸福的人儿。”

黎明时分，我们前往乌拉盖草原，

去邂逅牧人的帐篷，雪白的羊群

以及布林泉和橡皮船。

我看见风吹散了你

拧紧的发辫。你把昨晚洗过的

雪青色衣裙晾晒在灌木枝条上。

你举起丝绒的头巾，笑靥如花，

一朵蜀葵盛开在金黄的油菜花丛。

哦，无论日子多么令人厌烦，

我总会想起那个神秘莫测的夜晚：

在去往森林的路上，

神灵让我们迷路，又让我们平安。

让我们一次次登上一座

爱情的活火山。

它不轻易喷发，也不轻易熄灭。

像这沉默的大地欲言又止，

又饱含深意。

想要的生活

是的，我们很快过上

想要的生活

它们宁静简约如一弯新月

远离喧嚣，不染灰尘

污泥中的蚌在春天

结出闪闪发光的珍珠

早晨的微风吹过湖面

及时传达每一个生动的消息：

荷花在昨晚开了几朵又萎了几朵

岸上的草长高了几寸又黄了几分

我们的木房子在林间空地

长青藤自屋顶垂落到窗棂

你备好壁炉边的木柴准备过冬

墙上的钟嘀嗒作响

流着时间的蜜

每一秒都指向深邃的夜空

大地流出了火和蜜

我虚拟过这样的场景：

森林的积雪中，木屋里的炭燃尽

全部的旧恨与新仇。

像暴风雪来过又消失，

野狼问候过门前的栅栏，

为来年春天的迎春花预留绽放的空间。

白天我们看过荒野和道路，

无尽的雪野散发忧伤的气息，

大地流出了火和蜜。

流浪汉蜷缩在一堆麦草中，

我们同情过，又悲悯不起，

只有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沿途撒播善意，让温暖

走进每一个幽暗的角落。

夜晚，风制造出一阵阵森林的咳嗽声，

把宁静吵醒。

藕的心脏

秋天，残荷枯萎

它托出了洁白的藕心

每一节

都布满了爱的弹孔

透过弹孔 可以看见

明净的湖水和一阵雨点

一样密集

又慌乱的星光

下午

下午的某一时刻

我最想你

四周真安静

从远古传来阵阵

宇宙爆炸的轟响声

多年了，我的口袋里

装着空空的心房

阳台上的植物它永远不懂

布伦湖

同样，布伦湖是一粒

别在你胸前的布纽扣

它的每一个被风吹起的

细小波浪，都牵动着我

深情的手指和莫名的忧伤

它在时间里闪闪发光

正如你齐耳的短发下

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

在夜里燃烧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