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寄（组诗）

作者简介：祝枕漱，湖南汝城人，70后，瑶族，教师。有作品偶见于《诗刊》《民族文学》《星星诗刊》《湖南文学》《山花》《广西文学》《诗潮》《诗歌月刊》《飞天》《诗选刊》《星火》等，已出版诗集《词语·症候群》等。现居长沙。

丹青客

要相信，每座山

都是相似的。相信每个从秋千上下来的人并不满足

它的晃荡，摇动，虚以委蛇。树冠垂直而下，

细雨中的寺顶垂直而下，僧人溪边汲水，他的前半生

辗转于上林苑与盗途。后半生取下面罩，

呜呜地哭着向北，呜呜地哭着

在颊骨上涂抹出戏台上的悲欢聚散，一切

该安于天命的。他哭着哭着就站了起来，

站在千篇一律的山顶。倘若，

善恶之外，被制成棺木的桦树不是只有一个替身，

他垂下肩膀，疼得分裂成各种颜色。

野  村

薄烟收拢村庄，

黑白的村庄，在夜行衣的寓意里，他是唯一的

缺陷，他竖起食指

放在唇边，不要说话，我也刚从失效的迷幻剂里醒来，

眼前的村庄，山和屋顶

摇摇欲坠。

别忙着顶替众人的角色，和他们一样，他也酷爱自己的

嶙峋。这应该足够有杀性了吧。那缕墨迹

绕过咽喉，绕过口鼻，

绕过无限放大的瞳孔，概括出村庄的沉静，

并以此为背景，重温渡口的荒芜。

空山新雨

那时，时光拖沓，

一天走过一个村庄。那时，流水翠绿，

月光虚掩。

那时，

柴门吱吱嘎嘎，夕阳退到山崖后。

我在深夜写诗，在酒杯里

种葵花，我绕过竹林摸到木杵，

看见她们

走着走着，就深陷了眼窝。

锦书寄

秋日潦草，雁字有人有一，有一人穿越西峡，

有一人到了塞北，有一人在岭南。书中说日食荔枝三百，苏学士贬谪黄州，惠州和儋州，一路吃着风月，吃着苦乐无边。其实

还有一人，坐在观星台上，看白云侉下脸，

白云比纸上烟尘还薄，或者正好相反，浓稠得让人

睁不开眼。密集恐惧症者睁不开眼，秋日颓伤，

来信密如针脚，在他的脸上绣出草字三千。

酒色

面壁者倒立窗前，湿漉漉的

口腔满足于它的移动。

再向前移动一点，一头栽倒在

烟黄色的卷轴里。他说晕眩时，头重脚轻，人间和口语

也旋转。他说味蕾像花绽放，

又如受到闪电重重一击，

旷日持久地收缩，像额头上种繁星，找不到锁眼。

他坐拥三千酒色，和彼此欢呼的树顶。

而我们这批

世间的酒徒，我们爱着寂寞的圣贤，唯有饮者

醉里挑落彻夜不眠的飞虫。落花和灯花，

从栏杆上，抹黑了红肿的视线。

米酒之乡

对抗陈腐的生活，方式千种万种，

一瓶来自民间的酒

洒在农事的两岸，它改变的色泽暗藏满脸红晕，它暗示的

相逢终不会太远，被俗事击倒

和被酒水灌醉，本质上都是深陷泥泞。

于是，我開始种花，你需要刮去

我身上的冷霜

才能见证

谈论虚无有多装腔作势。或者，像永远的邻居，

像坝上松东倒西歪，同鱼群一起见证

每条河流的上游，都暗含了

一群无中生有的同伴。这渐悟，只宜滴酒不沾。

考槃在涧

溪边有木屋，松脂，蝴蝶，旧树枝，

蚂蚁成群，

制造的淤堵，争相驱逐

树叶下瞌睡的鹿群。过早吐露的谶语深藏于腋窝下，逐渐

有了祸福之相。

屋顶与世隔绝，山岗，土丘和苔藓

显露终将溃败的厄运，

犹如此刻酝酿的内心风暴，而面对庞大的建筑内部，

我依然居无定所。

就像我在噩梦里砍倒的村庄，

就像久居深山后，徘徊在魅影狂花的幽谷，为什么会迷失于

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里？

也许，疑惑，乐趣和哀伤，都是不可告人的，

包括涧边的这爿小木屋。

囚徒

眉骨高耸，对应的分水岭高耸，高耸的植被

首鼠两端，鸟儿挤眉弄眼，

劈开自己的头骨

发现奄奄一息的失眠者

渐渐长了身体。这症状多久了，这迁徙让人空空如也。

纸醉金迷和自怨自艾，同属一个人

颓废的两面，

云层直直地落入眼眶，

他从无知到有知，跨越了肝肠寸断。

应该怎么解释，金属布满锈迹，

何以抵抗绞碎的水纹？他捻断一根花白的胡须，

他说，就如蟾蜍和水虱

互相重叠，它们

堆砌的淤泥，无非预示

劈开自己，

说是口是心非，实际上是在透支阴翳和蒙尘。

至于那群被圈起来的无名氏，

在恩怨一笔勾销之前，置身镜框，梳理各自

鲜为人知的五官和造作。

菜园街

菜园街没有了菜园。厨房也锈迹斑斑，

他伸手撩起的火焰

是禁欲者的阴谋。有了这层掩饰，真相及其阴谋颠覆的

都成了死敌，他问胫骨

何以弯曲如流水，就像擅闯者翕动着鼻孔，

他抽抽搭搭地说

“我所到的气息是用来放生的。”他终于给自己

安上了假面，并在日益虚幻的世界里，

伪装成一条濒死的菜花蛇，

幼年失怙的昆虫，用竹节般的触须

探测星辰和气流，

岁月如此稳重，何不在素食主义者的肺里安静地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