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修
位于亚得里亚海沿岸的戈罗镇素以蛤蜊闻名,当地美味的特色意面中更是少不了这一食材。然而,如今这种经济型水产却受到大量蓝蟹入侵的威胁。
黎明将晓,亚得里亚海岸边,马西莫·杰纳里驱车经过戈罗镇的中央环岛。环岛上树立着一座雕像,混凝土筑成的网兜里装着两只蛤蜊。雕像下方是一块广告牌,画面中头戴深红色皇冠的,同样是一只蛤蜊。这些都彰显出这种软体动物在这座城市的独特地位。几十年前,这里还只是波河三角洲附近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如今却已然发生巨变,成为了新兴的“蛤蜊之城”。
杰纳里穿着防水胶鞋,登上自己的船,在马达的轰鸣声中,和其他几十名渔民一起前往潟湖,在蛤蜊田中开始新一天的捕捞。朝阳才刚升起,杰纳里就已经把第一批捕捞到的蛤蜊倒进了金属分拣机的盆里,他是当地渔业合作社的负责人之一。分拣机中的蛤蜊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听上去就像成堆的硬币不断从老虎机中掉落。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狼藉。他惊恐地看着一只只罪魁祸首——入侵的蓝蟹大军——正飞快迈动蓝黄色的蟹腿,在大片大片被开膛破肚的蛤蜊上攒动。
“壳都开了,全开了。”杰纳里一边说着,一边避开这些蓝蟹凶狠的攻击,在蛤蜊堆中挑挑拣拣。这些蓝蟹把蛤蜊幼贝都糟蹋了,他说:“再这样下去,两个月之后,一切就都完了。蛤蜊会被消灭光的。”
20世纪80年代,戈罗首次引进菲律宾蛤蜊。这种蛤蜊肉质鲜美,不仅是当地的经济型水产动物,还备受意大利人的青睐,成为烹饪一种特色意面时不可或缺的材料。然而,蓝蟹的疯狂入侵却给它们带来了灭顶之灾。因此,保护蛤蜊,既是为了拯救当地的经济,也是为了拯救意大利人的餐桌。“没了蛤蜊,戈罗也就不是戈罗了。”阿里安娜·祖科内利说。她今年44岁,在当地经营水产批发。没有蛤蜊酱,整个意大利都会无趣几分;而没有蛤蜊,整个戈罗的经济都会急转直下。“这座小镇是建立在蛤蜊经济上的。”她说,“一旦蛤蜊消失,镇上80%的人都会失去营生手段。”
至于这些北美蓝蟹是如何以及何时入侵的,专家们莫衷一是。一些专家推测,几十年前,附着在货船上的蓝蟹幼蟹偷渡到了戈罗,恰逢当地多年干旱,海水渗入波河河口,形成半咸水体,而这样的环境正适合螃蟹生长繁殖。2023年春天,戈罗所处的艾米利亚–罗马涅地区发生了洪水,将这些蓝蟹冲进了潟湖。紧接着,夏季温暖的海水又加快了它们的新陈代谢。而在潟湖中,蓝蟹不仅没有天敌,反而自助管饱,本土螃蟹、贻贝、牡蛎以及珍贵的蛤蜊都是它们的盘中餐。“大宴已经摆好,”当地软体动物科学家爱德华多·图罗拉说,“只等开席了。”
人蟹之战已经打响了。在杰纳里的船周围,一艘艘拖网渔船正在捕捞蓝蟹。据他估计,每天大约能从潟湖里网上来10吨蓝蟹。不过,它们并不单单聚集于此,在意大利的东、西海岸也有大量分布。繁殖季节蓝蟹泛滥,一只只雌蟹肚子下蟹卵堆积,看上去像是一块块小海绵垫。公蟹好斗,相互厮杀、肢解同类的情况并不鲜见。人类的安全同样受到威脅。根据杰纳里的说法,附近海滩上,就曾有孩子因为手指或脚趾被蜇伤而不得不送往急诊室就医。“要么它们活,”他说,“要么我们活。”
意大利政府已经全面发起了一场“消灭不了就吃掉”运动。就连总理焦尔吉娅·梅洛尼都亲自上阵,为这场运动背书。在一张由梅洛尼的妹夫、意大利农业和粮食主权部长弗朗切斯科·洛洛布里吉达拍摄的照片中,她正将一盘煮熟的蓝蟹端上餐桌。2023年8月,洛洛布里吉达还曾专门到戈罗进行考察,并承诺提供援助。他还发布了一段视频,视频中的他正手抓一只活蓝蟹,站在一口锅旁,兴致勃勃地打量这种“最佳”食材。
意大利各地的超市也都在进行蓝蟹促销,部分海鲜公司则计划出口这种食材。“我们的蓝蟹主要面向美国市场。”当地一家海鲜公司的创始人卡洛塔·桑托里尼说。她已经和美国迈阿密的一家经销商达成合作,出口了一批用集装箱装载的蓝蟹。此前,洛洛布里吉达曾给桑托里尼打电话出谋划策,并邀请她参加去年10月在西班牙举行的冷冻海鲜博览会,意在借机推广意大利的蓝蟹。不过,她也承认,最艰难的可能还是打通意大利国内市场。
“去餐馆吃饭的女士们,不可能上来就双手抓着螃蟹大快朵颐。”卢卡·帕瓦说。他今年56岁,是一名捕蟹工人。杰纳里也指出,准备一顿蓝蟹大餐同样并非易事。“头回带这些螃蟹回家的时候,我老婆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要做一顿螃蟹大餐。”他说,“但是第二回,她就把这些差事全扔给我了。”
在美国的切萨皮克湾,马里兰人吃蟹时,会先敲开蟹壳、撕下蟹肉,然后撒上厚厚的老湾风味盐。相比之下,意大利人在吃法上更加因循守旧,而且也更在意吃相的文雅。因此,他们更愿意拿惯用的煎锅来烹煮这些蓝蟹。
61岁的保拉·法拉利在戈罗经营着一家餐厅,食客们喜欢在此一边大啖蛤蜊意大利面,一边就鳗鱼最美味的部位交换意见。而如今,法拉利也做起了蓝蟹生意,她会剪下蟹肉,搭配西红柿、葱头和香草,做成一锅蟹肉意大利面。不过,她说“这不是他们的菜”。
鱼市对面有一家餐馆,里面甚至都不卖蓝蟹。但展示柜上方倒是有一幅画,画的是一只章鱼和一只尖嘴杓鹬正在吞食蓝蟹。画上还配有一行字:“自然总会找到解决之道。”
“我看不到有什么解决之道。”图罗拉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附近的街道上,居民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深切追忆过去靠着蛤蜊轻松赚钱的日子。“就跟去取款机取钱一样简单。”58岁的亚历山德罗·米兰尼一边说着,一边摆弄手里的捕蟹笼。在安戈洛酒吧,渔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开胃酒,一边咒骂螃蟹,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螃蟹蛰人的可怕故事,他们有好些在浅水区工作的同事都受到过攻击。
“有一只螃蟹直接刺穿了她的靴子。”50岁的乔治·布格诺里回忆道。
“谁?”他的朋友们惊讶地追问。
“路易莎!”他说。
杰纳里的合作社迎来了数百个装满蓝蟹的蓝桶。之后,工作人员会对这些蓝蟹进行分类,要么卖出去,要么处理掉。在一年一度的蛤蜊節上,渔民们会支起一口巨大的铝锅,用来烹煮重达590公斤的蛤蜊,成品堪称真正意义上的意大利大餐。如今,这口锅下放着成堆的黑色塑料网,渔民们衷心地希望,这些渔网能保佑蛤蜊幼贝免受蓝蟹的侵袭。不过,他们也承认,渔网拿蓝蟹无可奈何,这些家伙已有“前科”,能翻越渔网、在渔网下打洞,甚至直接剪穿渔网。
不合要求的蓝蟹会被筛出来,一起运回港口,成千上万的蓝蟹在这里相互攀附、摩擦踩踏,港口上终日回荡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地面随处可见断掉的蟹钳和蟹腿,铲车碾过这些残肢,把一箱又一箱环绕着苍蝇的蓝蟹倒入绿色的回收容器,容器上贴着标签“材料类别3,不适合人类食用”。随后,这些兀自翻滚扭动的蓝蟹会被装上卡车,送往北边的焚化炉。接踵而至的,是更多的船只和蓝桶。“两个月来,我们一直都在和蓝蟹作斗争,”杰纳里说,“但收效甚微。”
下午3点30分,附近鱼市响起了拍卖开始的提示音。工人们把几十个蓝桶搬上白色的传送带,供看台上吃着樱桃冰淇淋的买家挑选。“没什么人会买蓝蟹。”其中一位买家说。46岁的拍卖师法比奥·布尼奥利戴着一副厚厚的蓝色橡胶手套,拿起一串绑在一起的蓝蟹,展示它们的大小和活力。“它们夹了我两下了。”他一边说,一边展示着大拇指上的夹痕。
一位向华人社区供货的买家一口气买了几百只。也有一些为餐馆供货的买家看中了极高的利润前景,拍下了体型更大的蓝蟹。不过,根据渔民们的说法,卖价如此之低,勉强只够他们支付汽油和焚烧蓝蟹的费用。
不过,祖科内利认为,意大利人虽然不喜欢这些蓝蟹,但将来或许会慢慢接受这种食材。她母亲研究出了一种吃法,用红酱来搭配蓝蟹。“它们又香又甜,炸一炸非常好吃。”她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怕是拖鞋放油里炸一炸,味道也差不了。”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