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晶晶 嵇立琴
(南昌航空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江西 南昌 330063)
随着社会不断发展,人们对于传统建筑的保护与传统文化的传承意识越来越强,不同的传统文化对建筑产生了不同层次的影响,在传统文化的熏陶下村落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建筑形态。临川文化区域下独特的地理环境以及传统文化的影响使得聚落建筑形成了极具特色的建筑形态、装饰手法以及空间布局等特点,具有强烈的地域性以及文化独特性。探究临川文化区域下的传统文化对聚落建筑的影响,同时也是对中国建筑历史文化的剖析。
乡村建筑作为乡村传统文化传承的实物载体[1],其对于探寻聚落建筑形态的演变有着结实的理论支撑。课题选取中国江西省抚州市乐安县牛田镇境内的流坑古村作为研究素材,流坑古村以“七竖一横”的大巷通道为主要框架,受文化影响其按照房派宗支分巷居住,建筑布局反映了村落建筑初期所遵循的传统文化以及文化对于建筑形态的影响力。通过对宗族法制文化、儒家传统文化、传统家族文化、傩神文化、风水理念等多个方面对建筑形态影响的调查分析,来发掘其乡村聚落建筑中所蕴含的传统文化内涵。
基于以上研究内容,针对流坑古村的传统文化进行全面的、系统的分析并梳理出临川文化区域下传统文化对聚落建筑形态的影响,旨在为聚落传统文化的发扬与传承提供结实的理论依据。
流坑古村可谓封建宗族法制社会的缩影,在近千年的变化发展中,流坑古村依靠严密的封建宗族法制来维持秩序、凝聚人群、发展文化等。宗族实质上是以同一父系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人们组成的一个特殊的生活共同体,村中共同侍奉同一位直系始组,信奉同样的宗教性象征物,彼此之间自然产生并保持着一种强烈的同根同源的向心力及内聚力[2]。宗族具有很强的适应性以及灵活性,其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会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进步发展以及根据当下的社会环境来做出相对应的调整,也正是因为这一特性使得宗族法制可以延续至今。
通过流坑古村的建筑平面布局图可以直观地看出村中的祠堂大多建在村落八巷的周边,将村中各居住建筑空间形成了“圆形”的包围圈,这不仅代表着保护寓意,同时这也是“内聚”特征的表现,因为流坑古村是以血缘关系为发散点形成的建筑布局,所以正是受到宗族法制文化的影响才形成这一独特的关系网络布局特征。
流坑古村的聚落建筑采用世代分房按居而居,村民从出生就处于一种按照宗族而划分的亲属网络之中(图1),这不仅使得村落更具有稳定性,而且这一按照宗族而划分的建筑布局也使得该村落具有很强的凝聚力。流坑董氏这一宗族是由不同层次的房派关系组合而成的,每个祠堂都会牵连一部分的人与建筑布局,因此祠堂本身就是宗族法制细化到建筑层面的一种文化演绎,影响着参加各种活动的族人[3]。除此之外,村落中的聚落建筑因受其影响,村落中各房派的祠堂与其直系子孙的建筑离得很近,所以形成了祠堂和街巷相对应的建筑形态。同时,各个房派的人与其余房派之间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也使得虽然祠堂是构成各子孙之间的枢纽,但同时又与其余房派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祠堂使得宗族之间像一张网一样串联起来,每个建筑之间都有其潜在的联系,所以说宗族法制文化影响着聚落建筑形态以及建筑布局。
图1 三代以内主要亲属关系简表。
流坑古村的外部聚落建筑布局如果说是受到宗族法制文化的影响,那么其内部建筑空间布局则是受到了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流坑古村的建筑与建筑之间形成了多个“虚实”空间,街巷与住宅空间形成了“开放”与“闭合”的空间关系,室内居住空间中前厅与厢房之间同样是虚实关系,其相辅相成内外联动等特点与儒家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理念完全契合;不仅如此,流坑古村在建筑初期选址时也同样受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儒家传统文化遵循人与环境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其强调了天、地、人这3种同源异质的要素的和谐统一,而这3种文化元素的相互协调同样也是中国传统民居建筑中所追求的[4]。
流坑古村在建筑初期一直坚信“天人合一”的理念,其对建筑文化的影响十分深刻持久。它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强调二者处于一个有机整体中,在建筑中表现为追求“人——建筑——自然环境”的和谐统一。也就是追求建筑与自然的“有机”美,要求建筑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主张整个环境在形式和功能上要有机结合[5]。
因其所处山林面积广阔,周边拥有大面积的樟树,所以其就地取材来建造民居,建筑的用材多为砖木结构。除此之外,所有的建筑形态也都呼应了儒家传统文化理念。聚落建筑之所以是相通相连的,是因为其为了体现出儒家文化中对于血缘关系的重视,儒家思想尤为在意和谐这一意象,认为人与人、人与家庭、人与建筑之间应该是和谐共生的,所以其聚落建筑形态深受影响。聚落建筑内部空间同样映射出强烈的儒家思想,儒家思想尤为重视“尊卑、长幼、男女之别、贫富差距的关系”等。在流坑古村的建筑形态中,进门处的天井以及前堂空间就能够看出儒家思想对于会客、行礼等多方面的重视程度,前堂因天井显得格外明亮,然而处于前堂两侧的厢房多为家中长者以及家中男性居住,而女性则只能居住在离前堂较远的位置,且采光通风弱,几乎常年处于阴暗潮湿之处。从居住空间的布局以及建筑形态可以直观看出流坑古村受儒家思想中尊卑有序、大小有序、男女有别的思想影响。
聚落建筑形态在空间布局上除了上述几点思想外还突出对称之美,儒家思想中有一个尤为重视的点便是“尚中”,其对建筑风格、布局等多方面产生了影响。流坑古村的建筑规划布局就是完全参照这一原则,整个村落遵循对称之美并且主次分明、井然有序,空间的布置、体量、装饰等都遵循这一原则。建筑室内布局以天井做划分,可以直观地看出两侧厢房是完全对称的,包括侧门、布局、装饰图案等都是以天井作为中轴对称线做的重复式空间格局,这也象征了儒家传统文化中伦理的秩序,不管是从村落选址、空间布局、建筑形态、装饰图案等多方面都可以看出村落中所蕴含的强烈的儒家传统文化思想。
建筑作为文化载体,对各种文化理念进行了集中反映,流坑古村的建筑多为明清时代,整体布局形式受当时明清时期“庶民屋宅不得过三间五架”的政治制度的影响,建筑空间布局形式多往进深发展,以中轴线依次排列,形成强烈的秩序感和进深感[6]。流坑古村的建筑布局以及内部空间布局除了受到宗族法制文化、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之外,其装饰文化还深受当地盛行的“傩”文化影响,流坑当地对于傩文化不仅从民间舞蹈、服饰、面具上有所体现,还在建筑的装饰构件、木雕、石雕等多方面因素上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傩也叫假面跳神,是一种专为驱疫逐鬼所形成的仪式,同时也是中国最为古老的戏剧表演形式。“傩”文化是中国本土宗教的源头,傩文化追求的人性、自然、和谐之美为流坑古村的设计思维以及聚落建筑形式产生了独特的民间艺术文化之美。流坑古村当地村民将大门作为一宅之气口,宅门的艺术处理多按照趋吉避害的防护目的为主。关于趋吉避害的思维模式,可分为“冲”“镇”“避”等,此类思维模式在流坑村民居建造中均有所体现。
“冲”有驱赶之意义,其是傩文化中最为重要的思维方式。从流坑古村建筑的门头建筑形式有所体现,其建筑门楣上可以看到有石雕的门神、门楼、吞头、镜子等,这些都是傩文化对于建筑形态的影响。
“镇”不同于“冲”单纯的驱赶进攻之意,其多了镇压凶煞之意,在村落各处均能看到石敢当字样、宗祠门口的镇门石狮、布制材料的八卦图等物品,这些都是镇的体现。
“避”则偏重于避让、无进攻含义,是属于保佑以及防御的状态,它主要是不采取主动的进攻,而是转变为防御姿态,不同于前者的强烈进攻寓意。其多用于影壁、斜门等建筑构造当中,流坑古村的建筑密集,建筑与建筑之间的间距较小,这时便采取“避”来有意地避免建筑门和门之间正冲着缺少私密空间,同时也在风水上体现了趋利避害。
在流坑古村中傩文化占据民间文化的主导地位,傩文化是中国最古老的传统文化类别,傩在中国文化史和文化学研究中属于巫文化范畴。巫文化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它包括一切巫术活动及与之相关的诸多文化事象[7]。傩文化同时也是中国自古以来传承较为完整的传统文化,其最原始的艺术形式便是傩祭,后来慢慢衍生了傩舞、傩面具等各种各样的表达形式(图2),这些新的表达形式包含了宗教和民俗等各个精神以及艺术层面[8]。
图2 傩舞、傩面具。
(1) 傩舞:傩舞是对民俗文化进行再现的一种表现形式,它不仅是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更是当地文化信仰以及审美取向的表达。是将傩文化以舞蹈的形式进行展现,来达到通过运动来驱逐疫鬼、保护一方百姓的作用。并且傩舞并不是每天都进行的,在流坑古村只有在特定的节日才会在村落村口处开始傩舞仪式,慢慢地再游行到整个村落的各个位置,这样的做法是为了可以将傩舞驱逐疫鬼的象征含义遍布整个村子,并且傩舞的舞蹈形式也在现代传承中逐渐变成了人们表达美好愿望、自娱自乐的民间艺术形式。
(2) 傩面具:如果说傩舞是傩文化“动”的表达形式,那么傩面具便是傩文化“静”的表达形式,傩面具同样也是傩文化的特色表达形式。其贯穿在傩戏、傩祭、傩舞之中,可谓是呈现次数最多的表达形式,出场率极高。傩面具同样也是傩文化的灵魂,跳傩舞的人同样需要傩面具来将自己代入角色达到神人合一的境界。傩面具作为傩文化的各项活动中不可或缺的道具,其本身便是民间文化衍生出来的产物,并且带有很强的宗教性与艺术性,其是傩文化的载体,同建筑展现意义相同都是对文化的反映。
傩面具的包容性使得流坑古村的傩面具文化在不断发展中与宗教性和艺术性相融,并且在面具图案上有了明显的体现。在流坑古村的傩文化理念中面具制成之后,在有关法事举行之前人们对其的意识还只是一具普通的木雕艺术品,因此随意放置也无人介意。但是在经过“点将”的法事之后,傩面具就被激活成具有灵性的神祇了,可以受到同观念中神鬼一样的至诚膜拜[7]。所以说面具既是宗教膜拜的宗教性,又是传统民俗的艺术性,这使得傩面具更具文化内涵的同时也是一种多元文化的集合体,在流坑古村中其同样是人们对于傩文化的展现。
综上所述,傩文化对于流坑古村的民间文化有着很重要的导向作用,对傩文化的展现从侧面说明了流坑古村民间文化的走向,其既是村落文化的载体又是文化的风向标。人们以傩舞、傩面具为载体和中介,实现宗教情绪的升华,达到人与神灵情感的沟通和交流,做到文化的展现与传承。
傩文化是对历史性地域文化的体现,是流坑古村村民的精神信仰与精神支柱,其对流坑古村的影响不仅在傩舞、傩面具中有所体现,在聚落建筑形态中同样也有迹可循。在流坑古村的建筑中,其通过图案与文化寓意影响着建筑形态与建筑装饰,从流坑古村的建筑装饰形式以及结合各种宗教信仰等可以总结出主要的3种营造模式,分别是“冲、镇、避”。这是人们对于生活的美好向往,同时也是人们对于傩文化的信仰。
3.3.1 冲
“冲”在3种营造模式中占据主导位置,其具有驱赶妖魔的意义,在流坑古村的建筑形态中随处可见其身影,例如建筑的门、门楣的吞头、门神、石雕等均有其意义的展现,这些建筑装饰形式无不体现“冲”这一思维模式。
在前面有说到流坑古村会在特定的节日穿戴傩面具以及傩服饰来进行祈祷仪式,这一仪式是为了祈福以及保护村落安全,驱除鬼怪等不吉利的事情,那么在仪式完成之后,傩舞者会将傩面具挂在门楣上起到驱鬼去除不吉利事情的作用,但是由于面具不具有稳定性,其材质较为轻薄,无法长期悬挂于建筑门楣之上,所以慢慢地人们将其形态演变到建筑门楣的石雕图案之上——吞头(图3)。除此之外,流坑古村因受其宗族文化影响而尤为注重建筑的风水,所有建筑的朝向以及建筑布局都是由风水师进行敲定的,风水中对于大门的构造尤为重视,大门作为建筑内部通往室外空间的连接口,其同时代表了屋主人的财运以及霉运,因此大门的建筑构造与装饰图案直接影响到了吉凶祸福。所有的民居建筑分为吉宅和凶宅,所以建筑的门楣才会将傩面具中的神转换为吞头置于门楣上,形成一个建筑装饰以及取其吉祥之意,这些现象从侧面说明了傩文化对于流坑古村建筑装饰以及建筑形态起到决定性影响。
图3 门楣上的吞头。
3.3.2 镇
“镇”从字面意义便可以看出是镇压不吉祥与凶气的,从风水的角度来说是弥补建筑本身就已经存在的凶与不吉,用一些符咒或者建筑石雕所形成的强大气场来对住宅起到一定的逢凶化吉以及改善风水的作用[9]。在流坑古村的聚落建筑中随处可见石敢当的字样,包括建筑悬挂的布制八卦图、祠堂门口处的一对雌雄石狮都是对建筑凶煞不吉祥的事物进行镇压。
在流坑古村中尤为常见的就是宗祠门口的雌雄石狮,其分立于宗祠大门前的东与西两侧,因为流坑古村的建筑大致为坐北朝南的建筑走向,这不仅是大吉的风水布局,同时也有助于建筑室内空间的采光,所以石狮则分布在建筑两边。这两头石狮在造型上与其他地区有明显的区别,流坑古村的石狮面部造型深受当地傩面具的影响(图4),石狮面部保留了傩面具的特色,其双眼、鼻子、嘴巴等均与傩面具尤为相似,这是在设计之初便将傩面具中“镇”的寓意应用在石狮上面。不仅如此,门前左右两边的石狮在造型和细节刻画上也有不同,雄狮的姿态多为右腿向前蹬,左腿脚下踩着一个石球,整体呈坐姿,头的方向朝向右侧,两个眼睛炯炯有神向前看;然而雌狮从造型与装饰上与雄狮完全不同,在雌狮身子下方会雕刻一个小狮子,并且嘴部略微弯曲,有一种严父慈母的感觉,这一对雌雄石狮将男性与女性的形象完美地体现。除了造型上的讲究,石雕底座也采用红石来进行雕刻,共分为两层,上半部分呈现长方体,下半部分呈现为案式须弥座,两个石狮所带来的强大气场也起到镇压住宅凶气的作用,像两个守门神一样。
图4 傩面具元素在建筑装饰中的应用
除了入门处的石狮石雕,在流坑古村屋脊上的石像也是源于傩面具,其石像的形态仿照傩面具而打造,包括建筑内部的牛腿、雀替等木雕装饰上也随处可见类似“镇煞气”的建筑构件(图4),在建筑牛腿以及雀替的造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傩面具元素,木雕的面部表情生动自然,其灵动的形态都是源于傩面具中的“傩神”元素。将傩面具元素进行提取应用到建筑木结构装饰构件中,木结构是建筑的重要符号语言,通过木结构的造型可以探索到其内在文化含义[10],而流坑古村就是受傩文化中傩面具的影响而改变了其建筑木结构的装饰形式,这些装饰在美观的同时还起到一定的辟邪作用,这些带有特定意义的装饰构件足以说明傩文化对其建筑装饰形式的影响。
3.3.3 避
“避”如同其字面意义,就是躲避、防守的意思,在流坑古村因为深受其宗族法制文化的影响,建筑与建筑之间的间距非常小,基本上很多建筑的门几乎就要完全对上,但是这从风水上来看是不吉祥的,因为建筑与建筑之间的大门不能完全对照上,大门作为整个宅院的财气出入口,不能与别家互通,否则会影响自己的财运,所以说流坑古村在后期大门朝向的选择上多不将大门冲着中间开,家家户户都是有一定的错位,门多开到房子的侧面,这样不仅可以给建筑中间大堂的空间保留一定的私密空间,同时还可以在风水上将屋主人的财运守住,起到趋利避害的作用。
在流坑古村的建筑营造上“避”除了在“斜门”上有所体现,还在室内空间中的“照壁”上有所展现。流坑古村的建筑始建于明清时期,所以其空间布局和整体的空间动线是非常有特点的,从前面入户门不正对着前厅而是在建筑两侧开门或者开在建筑天井两侧就可以看出流坑古村的建筑对于“煞”的阻挡意义。因为煞气只会直冲着向前,并不会拐弯,所以这样做既给空间保留了一定的私密性,又为室内空间阻挡了煞气。除此之外,流坑古村还采取照壁设置在宅子的正中间,其和斜门的作用相同,都是来阻挡街道上人们的直接视线,这样既使白天将大门打开,外面的人也不能直接看到室内的情况以及布局,并且照壁也可以起到阻挡煞气的作用,来保护屋主人的财运和气运。
临川文化区域的传统文化理念对其建筑形态有着多方面的影响,以流坑古村为例的乡村聚落建筑从室内外空间布局到建筑装饰分别受到宗族法制文化、儒家传统文化、傩文化的影响,这就足以说明传统文化理念对整个乡村聚落建筑形态所起到的决定性作用,同时建筑作为文化的载体对人们探寻聚落建筑形态的演变有着结实的理论支撑,确定了临川文化区域传统文化理念对聚落建筑形态演变的研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