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文化源远流长,中国人对福寿的追求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不仅蕴含了天人合一、和衷共济、生生不息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还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福”字最早出现在商代甲骨文中,其字形为双手捧酒于祭台之上,是对古代祭祀的形象写照。《说文解字》阐释:“福,佑也。从示,畐声。”《礼记》中提到福的概念,多与祭祀相关,“凡祭,有其废之莫敢举也,有其舉之莫敢废也。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我战则克,祭则受福”“令民无不咸出其力,以共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祠宗庙社稷之灵,以为民祈福”,都表达了通过祭祀可以获得福运、福佑。《尚书·洪范》中首次提到“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其将寿的概念纳入“五福”之中。《韩非子》云:“全寿富贵之谓福。”《新论》则将福概括为“寿、富、贵、安乐、子孙众多”。民间广为流传的“五福”为“福、禄、寿、喜、财”。可以看到“福”的概念逐渐趋向世俗,且更为明确。
中国人对于“寿”的尊奉与中国传统儒家文化中“敬老孝亲”的观念密切相关。祝寿,通常指在老人的诞辰时为其献上祝福。寿有长久之意,《清稗类钞·风俗类》载:“祝寿者,祝其人之长生不死也。”中国人对寿的追求离不开这种不死观的影响,当原始先民意识到生命的有限性,便开始寻找死亡的真正原因,从而创造了解释生死的神话传说,真实反映了人类内心对生的渴望。《山海经》《淮南子》都描述了能够使人长生的不死之地,“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人们对于寿神的创造和崇拜与神话传说中的“不死之地”异曲同工。寿神的信仰对象涵盖范围很广,无论是人物还是自然物,都可以成为代表吉祥长寿的象征物并被人赋予神性。“福寿双全”“五福捧寿”“福寿绵绵”等词语表达了中国民众对福运、长寿的追求。
日常生活中的福寿文化
民间众多吉祥图案通过谐音、双关、比拟等手法展现福寿文化,寄托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希冀与向往。如“事事如意”纹样,取“柿”与“事”同音,柿柿二字,寓意事事。除了谐音外,柿有“七德”,据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载:“一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落叶肥大。”又如“卍”字纹也常出现于衣料、家具和摆器上,“卍”字向四方纵横延伸,互相连锁,形成各种纹样,遂取其长久不断之意,被称作“卍”锦、长脚“卍”字或富贵不断头,其也与变体“寿”字组合,被称作团万寿字、万寿锦等。除“卍”字外,古人还取蝙蝠、桃子、枇杷、石榴、荔枝等作为吉祥图案。蝙蝠与蝙蝠之间常间以“卍”字,寓意“福寿万代”,也有写五个福字排列起来的。正月初一,杭州旧俗有“签柏枝于柿饼,以大橘承之”,谓之“百事大吉”,取柏柿大橘与百事大吉谐音。清代周亮工的《书影》称:“正月一日,贴画鸡。今都门剪以插首,中州画以悬堂。中州贵人尤好画大鸡于石,元日张之。盖北地类呼‘吉’为‘鸡’,俗云室上大吉也,可发一粲。”
中国人对于福寿的追求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关于春节放爆竹的习俗,宋代《东京梦华录》云:“忽作一声,如霹雳,谓之‘爆仗’。”日本学者野崎诚近在《凡俗心愿:中国传统吉祥图案考》中提到:“凡御前供奉皆曰仗,故爆亦曰仗也。武邑元旦启户,放爆仗三声,尚金钱为兆,盖置五色纸钱于爆中发之,谓满地踏金钱。满城递响,如崩瓦裂石。”其后又由此习俗衍生出“岁岁平安”的寓意。端午节时,除魔符上的老虎图案传说与道教本山龙虎山的张天师降伏恶魔时骑虎出行有关,因此在端午节数日之前便有老虎版画售卖,孩子肩膀上还会挂上老虎、钟馗、葫芦、扫帚等形状的刺绣护身符,葫芦和扫帚寓意将邪恶毒气收拢进葫芦扔掉。端午节还有食用“五毒饼”的习俗,所谓“五毒”,是指蝎子、蜈蚣、壁虎、蟾蜍和蛇。因仲夏之时阳气最盛,浊气上升,风寒暑湿燥火并存,魑魅魍魉猖獗,人们害怕被邪物侵袭,于是把“五毒”的形象刻在点心上,意在以毒攻毒,祈求祛病强身。
民间还有以石榴祝愿多子多福的习俗。《北史·魏收传》记载:“安德王延宗纳赵郡李祖收女为妃,后帝幸李宅宴,而妃母宋氏荐二石榴于帝前。问诸人,莫知其意,帝投之。收曰:‘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子孙众多。’帝大喜,诏收:‘卿还将来。’仍赐收美锦二匹。”《红楼梦》中也有“榴花开处照宫闱”之语。
新生儿诞生时有“洗三”仪式。洗三姥姥一般是当地颇受尊敬的妇女,洗三的水需要用槐枝和艾叶事先熬煮好,在经过“添盆”“祝祷”等仪式后,洗三正式开始。伴随着“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做知县;洗洗沟,做知州”的祝词,新生儿的全身被洗得干干净净。最后,洗三姥姥拾起一根大葱轻打新生儿,口中念念有词:“一打聪明,二打伶俐!”“洗三”仪式除了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之外,还有为新生儿祈祥求福之意。在诞生礼上,新生儿往往会收到金、银、白玉、翡翠、玛瑙等材质制成的长命锁,其上刻有锁千秋、富贵寿考、长命富贵、长命百岁、状元及第等吉祥话及桃、团寿字、寿葫芦等纹样。
福寿文化与生命意识
福寿文化根植于民俗文化沃壤,展现民众的生命意识,以及其渴望长寿、企盼福寿康宁的心理诉求。如菊花作为长寿之花,广泛应用于画稿、器物及建筑之中。《太平广记》云:“荆州菊潭,其源旁,芳菊被涯澳,其滋液极甘。深谷中有三十余家,不得穿井,仰饮此水。上寿二三百,中寿百余,其七十八十犹以为夭,菊能轻身益气,令人久寿,有征。”菊花亦与重阳节联系在一起。《东京梦华录》云:“九月重阳,都下赏菊……酒家皆以菊花缚成洞户。”《续晋阳秋》亦云:“陶潜九月九日无酒,于宅边东篱下菊丛中,摘盈把,坐其侧。”
祝寿时,人们所供奉的寿图多为中国传统神话中的南极老人、西王母、麻姑等人物形象。男性祝寿时,多供奉南极老人(又称寿老人或寿星老人)。《史记·天官书》及《汉书·天文志》载:“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极老人。老人见,治安;不见,兵起。常以秋分时候之于南郊。”西王母又名金母,居于昆仑之圃、阆风之苑,内有瑶池金阙,其形象多用于妇人的寿辰贺礼或装饰品上。麻姑为地位仅次于西王母的女仙,“麻姑献寿”画的是麻姑去为西王母祝寿的情景。祝寿仪式的形成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密切联系。
丧葬仪式也蕴含着人们对富贵万代、长生不老、子孙不断的美好期许,如神秘数字九的运用。在古人心中,九是最大的阳数,九个环首尾连锁,被称为九连锁,取绵绵不断之意,亦被称为“富贵不断头”“金玉连环”,寓意富贵万代。地藏王菩萨所持锡杖的头部即为此九连环的变形,相传目连救母时便用此杖打开地狱之门,故其为辟邪的用具。每逢闰年,老年妇人便佩戴此形状的簪子去除灾厄,死后入殓时也戴上此簪,以祈冥福。
节庆民俗中的福寿文化
福寿文化还体现在节庆饮食中。如江浙一些地方有正月初一食用大虾以祈祷当年吉运的风俗,虾腰可自由弯曲,且有弹性,寓意圆滑、顺利、有好运气。山东曲阜在节日待客时总要有一道用公鸡烧制的菜肴,且作为第一道菜被摆上宴席,这叫作“万事鸡当头”;最后一道菜为糖水梨,取谐音为“吉利”;还有的人家会在上菜时加一道糖醋鲤鱼或红烧鲤鱼,取“吉庆有余”之意。
此外,民间还有一些被民众奉为福神的传说人物,如刘海蟾。据明万历《湖广总志》载:“刘玄英,号海蟾子,初名操,后得道改称焉。燕地广陵人也。以明经擢第,仕燕王刘守光为相。素喜性命之说,钦崇黄老之教。一日,忽有道人来谒……乃索鸡卵十枚,金钱十文,以一文置之几上,累十卵于钱,若浮图之状。海蟾惊异之,叹曰:‘危哉!’道人曰:‘人居荣禄之场,履忧患之地,其危有甚于此者。’复尽以其钱擘破为二,掷之,遂辞而去。海蟾因此大悟。”民间俗称此故事为“刘海戏金钱”,也作“仙童献宝”。道州刺史阳城即为福神的原型。据《新唐书》记载,唐德宗时,道州多产侏儒,每年都要供奉朝廷,以供嬉乐。刺史阳城不忍看到贫民骨肉分离,奏请皇帝废除侏儒之贡,当地人感念阳城恩德,以“阳”字为自家孩子命名。此外,还有道教“天官赐福”之说。
福寿文化以中国的传统文化观念为基础,其中不仅蕴含了天人合一、和衷共济、生生不息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还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不同历史语境之下的福寿文化一直处于流动、多元的状态之中,在空间、价值、话语等多重向度的建构中,成为一种感性与理性相融合的文化实践。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产生的多种面向与需求,相应地催生形成了福寿文化的丰富样态。
毛巧晖,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