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友鹏
(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北京 100875)
2023年6月15日,教育部办公厅发布《关于广泛开展全民终身学习活动的通知》,要求落实“推进教育数字化”要求,从政府、地方、教育系统和全民行动出发[1],探索学习型社会、学习型大国的建设路径与发展模式。伴随着终身学习研究以政策为导向的取向细化与领域深化,回顾与展望国内已有终身学习研究,厘清其历史发展、热点主题与未来定位,可以为未来终身学习的发展与革新探寻方向,为进一步深化与丰富研究视角提供理论参考与思路借鉴。
终身学习的定义最早出现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并与终身教育思想紧密相连。终身学习的概念首先从终身教育中脱胎而出,其不同主要是前者更注重学习者主体参与,是终身教育的具体化与主体化发展。有关终身教育问题,日本《生涯教育字典》及美国有关终身教育专著,均有所陈述与解说。但伴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终身学习”开始代替“终身教育”,成为许多国家的一个专用名词。1968年,美国教育哲学家罗比特·哈钦斯出版著作《学习型社会》,认为学习型社会的目标在于为一切人提供所有人生发展阶段的一切学习机会,其教育特征在于“为新兴一代的终身学习做好准备”[2],这一论述为OECD组织提出“终身学习”概念奠定了理论基础。197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行《学会生存》,进一步说明终身学习在建立“学会生存”知识体系当中的重要作用[3],勾勒出世界教育思想变化的新轨迹和新路径。另外,日本在全球范围内较早实行终身学习运动,并将其界定为:学习者终其一生,选择适当的学习方法与途径,从而实施的一种学习活动[4]。1994年11月,在意大利罗马召开的第一届世界终身学习会议上首次界定终身学习为:通过支持人开发自我的潜能,获得其生存所需的一切知识、技能,并自由、快乐、创新地运用这些知识[5]。由此可知,终身学习是终身教育中的过程性目标,终身教育的重要任务是形成每个人终身学习的习惯[6],并由此构建起学习型社会。由终身教育向终身学习过渡,表现为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同时兼顾学习者本身参与的价值与付出的过程。当下终身学习在我国的发展正处于高速兴起期[7],推进终身学习的全民参与和体系建设,有助于学习型社会的蓬勃发展和国民教育的高质量发展。
本研究以CNKI中的核心刊物发表论文为研究对象,采用高级检索,检索选项设置为“篇名=终身学习”,出版时间设置为“2010年—2022年”,检索时间为2023年5月8日。检索后共获得期刊文献528篇。将资料实行整理与筛选,剔除新闻报道、会议概览、简介式书评以及其他非研究性质的文献资料,保留了能够反映我国终身学习研究实质内容的文献482篇,导出文献格式为Refworks,重点对题目、作者、机构和关键词进行分析。
运用陈超美教授在Drexel大学开发的CiteSpace(引文空间)V6.2R2科学知识图谱软件,对近年来有关终身学习主题的文献进行知识图谱分析。通过运用引文网络分析,深入挖掘领域发展的核心路径,能够揭示特定学科或知识领域在某一时期的发展方向和未来趋势[8],并对图谱中引文节点文献以及共引聚类代表的前沿性文献进行自动识别,这一方法在科学文献分析领域中得到了广泛应用。
通过对学术论文的数量和质量进行综合分析,可以更全面深入地了解终身学习研究领域的进展情况。从图1能够看出,近15年我国终身学习研究的发文量尽管波动不定,但总体趋势相对稳定,说明国内学者对终身学习这一主题的关注度相对较高。终身学习从2008年到2012年处于初步探索期,研究方法上主要以比较研究为主,如有学者介绍英国终身学习的政策与实践[9]、中日终身学习的理念与经验对比[10]、日本终身学习的支持系统建设[11]、澳大利亚终身学习评价体系[12],以及香港地区终身学习运动开展的经验[13]。通过对这一时期发表的文献进行内容分析,发现终身学习是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主要途径,也是建设学习型社会的重要基础[14],并对我国终身学习的理论进展、制度建设和实践探索进行经验总结[15],为终身学习在中国的深度发展奠定了基础。2013年到2018年,终身学习研究的发文量逐渐下降,呈现降温趋势。这一时期的研究热点主要集中在终身学习理念的嬗变和发展[16]以及研究现状、历程和未来的分析[17],并对终身学习的学力[18]、能力[19]、平台[20]和体系[21]等进行探究和建构。从2019年开始,终身学习研究开始进入到高速发展的蓬勃期,发文量逐年上升,预计2023年会有新的突破。这一时期的关注点是终身学习的教师教育改革[22-23],终身学习在互联网[24-25]、教育信息化[26]、在线学习[27]、人工智能[28]等领域的融合与发展,特别是面向数字化时代下人工智能、区块链技术、元宇宙发展等模式的创新与交互。
图1 我国“终身学习”研究的发文趋势
从国家政策与教育规划视角来看,终身学习研究的发展和深入与相关政策文件的发布紧密相关。例如,2012年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提出“积极发展继续教育,完善终身教育体系,建设学习型社会”[29];2019年《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制定了“2035年建成服务全民终身学习教育体系”的战略目标[30],并在顶层设计中指出终身学习的重要价值与意义;2022年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建设全民终身学习的学习型社会、学习型大国”[31]。国家出台的一系列文件强调要加强终身学习的制度建设与实施保障,由此带来了研究文献的大量呈现和研究力量的强力涌入。在过去的五年中,政策的发布实施对终身学习研究的深入提供了良好的宏观环境和发展需求,科研人员对终身学习的研究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和更高的重视程度,这也促使终身学习研究自2018年以来形成逐年上升的趋势。
通过对终身学习研究的论文分布期刊进行分析,得到我国终身学习研究发表的期刊分布图(见图2)。在载文量方面,排名前8位的分别为《中国成人教育》《成人教育》《中国远程教育》《职教论坛》《职业技术教育》《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开放教育研究》和《继续教育研究》,这些刊物涵盖了成人教育、继续教育、远程教育和职业技术教育领域的核心期刊。分析表明,尽管终身学习的研究重点主要集中在继续教育、成人教育和职业教育等领域,但在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以及教育基本理论的探究方面,研究的深度和广度还有待进一步提升。
图2 我国“终身学习”研究的期刊发文量统计(前15)
1.研究机构分析
研究机构,作为学者研究的发源地和科研知识的孕育、转化和应用的汇聚地,对其进行深入分析,有助于把握研究的发文领域和发文机构间的相互作用。首先,部分发文机构之间的合作密切,如北京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天津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各学部院系之间都有较多连线,说明同一高校不同机构的合作者往来密切;北京师范大学和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也存在合作,这两所机构地理位置也很接近。研究机构分布的现象表明,在同一所学校内部,不同学院之间存在着协作;在同一城市,不同学校之间也存在着协作;在同一地区,不同学校也都在进行着协作。这种现象反映出教育研究机构之间的相互依赖性越来越强。其次,各机构的学科属性呈现出明显的相似性,主要涉及教育学或人文社会科学等领域。再次,地理与空间因素对于学术机构的发展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但这种作用并不是很强烈。整体来看,各机构之间各自为战的现象还是比较明显,必须进一步深化各机构之间的协作,以达到更高效的合作效果。
(2)虽然对外直接投资对企业绩效的正向影响存在滞后效应,但是实证结果揭示了长期投资行为促进作用有所减弱的趋势。因此我国企业需要制定一个稳固的投后整合战略并不断提高资源利用效率,政府也应制定相关规定加强企业的投后管理。建议投资主体定期向政府部门报送投资具体内容、途径、频率等关键信息,我国政府也要整合投资信息,搭建信息服务平台,这样不仅实现了我国企业投资的事后监管,而且构建了更有针对性的信息咨询服务体系,方便企业不断调整和完善对外投资运行计划。
进一步分析发现来自双一流师范高校教育学部(院系所)发文较多。发文量最多的机构是华东师范大学,近15年发文量为38篇。其次是北京师范大学的31篇。在终身学习研究的核心机构当中,首先是华东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教育科学研究实力顶尖的部属和地方高等师范院校,其次是浙江大学、北京大学、天津大学等综合性大学,其余机构主要是国家开放大学和各级成人高等院校,这些学校也对终身学习具有较多的研究和关注。此外,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等科研院所也是终身学习研究中的重要力量。
2.核心作者分析
探究我国终身学习研究近15年高产出作者及研究方向的数据显示,张伟远、欧阳忠明、吴遵民等作者发文频次较高,发文量都在8篇文献及以上。根据普赖斯定律,当核心作者在该领域发表的文章数量超过50%时,可以推断该领域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核心作者群体[32]。经统计,2008—2022年,我国终身学习领域所有作者为484人,其平方根为22,说明我国该领域研究的核心作者候选人数量为22个。我国终身学习领域的核心作者总发文量为110篇,大约占检索文献的22.8%,小于临界值50%,这说明终身学习尚未形成较为稳定的核心作者群,整体呈现“总体分散而局部集中”的研究态势。为了便于统计和可视化,选取发文量为3篇及以上的前15位核心作者进行分析,作者姓名、发文篇数及作者所属单位如表1所示。
从知识理论角度来看,中心度较高且频率较高的关键词在一定时期内代表着研究热点。如图3所示,出现频次较高的关键词有“终身学习”“学分银行”“终身教育”“继续教育”“欧盟”“日本”“教育政策”等。这反映了终身学习研究在推进、发展过程中关注领域的聚焦和变化。
图4反映出关键词的中心性,频次和中心性高的关键词都是该时段研究者最关注的核心问题,能反映研究的热点前沿[33]。从整体上看,我国终身学习研究的领域较广,视角较多,有一定深度,并且关注政策动向与基础教育领域实践层面,主要热门领域有终身学习、终身教育、学分银行、继续教育、社区教育等。
通过对图3和图4的关键词进行共现网络聚类表的分析,可以将现有的终身学习研究主题内容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次,注重终身学习的国际经验借鉴。这些关键词包括国际视野、日本、欧盟等内容。世界各国都通过建立终身学习有关法规,建立终身学习促进机构,创建开放包容的7教育体系与学习环境,积极促
图3 我国“终身学习”研究关键词共现知识图谱
图4 我国“终身学习”研究关键词共现聚类图谱
进学分银行学分积累等灵活多样的弹性学习制度,来促进终身学习自主化与个性化。如美国早在1976年就颁布了《终身学习法》,并逐步建立起完备的终身学习法案与机构[36];日本1990年颁布的《终身学习振兴法》明确提出构建“社会的终身学习”,明确了终身学习在教育体系中的定位[37],1988年设立了“终身学习推进中心”[38];1999年韩国颁布《终身教育法》通过管理体制机制改革,实现终身学习治理体系的建构与运行[39],规划要把韩国建成一个教育开放、终身学习的社会。
再次,聚焦终身学习的创新举措研究。关键词中的学分银行、成人高等教育、老年教育等体现了终身学习在路径创新上的思路和取向。终身学习从理论走向实践要实现对现实障碍的突围,并将理论发展落实到现实教育视域当中。在终身学习理念落实的过程中,学分银行成了一座重要的立交桥。学分银行通过将知识和技能折合成具有“价格”的学分存入类似于“银行”的系统[40],从而实现学习成果的衔接、各类教育的沟通和终身学习的发展,是搭建终身教育制度结构的“立交桥”[41],也是终身学习体系构建的制度保证和路径选择。学分银行研究从2010年开始不断发展,经历了快速发展期、稳步推进期和质量提升期三个历史阶段[42],从国外经验借鉴到成人继续教育中的运用,学分银行的发展需要多元主体的参与和支持,在长期的实践和建设中寻找未来进路。
最后,关注终身学习的体系建设发展。终身学习在新时期的发展中面临着理念转向和体系重构的机遇与挑战,尤其是在教育数字化高度发展和信息化深刻变革的环境中,智慧化终身学习空间的建设、必要性终身学习资源的获得[43]、个性化终身学习需求的满足、知识型终身学习组织的设立等内容都是建设终身学习体系的重要抓手和基础支撑。未来教育在面向信息化转型和智慧化配置的形态转变的过程中,亟待终身学习与信息技术融合发展的体系构建和范式重塑[44],是进一步推进教育改革、社会变革和国家治理的方式创新与理念倾注。终身学习体系构建的资源、平台、机构、人员和队伍,都是发展过程中的核心支柱。通过打通不同教育组织与形态的壁垒和窠臼,实现对精准化、终身化、全面化的终身学习需求的满足[45],致力于锚定社会治理与教育发展,指向“服务大众学习与人民幸福”[46]的目标,建设起正式学习、正规学习和非正规学习一体化发展的终身学习生态自循环[47],保障开放性、多元性和系统性的终身学习生态体系的发展推进与路径建设。
CiteSpace软件提供了时区视图和突变词探测功能,其绘制的图形生动地展示研究热点在时间演变中的动态变化,能够直观呈现前沿研究之间的互动关系和发展路径[48]。为进一步探讨我国终身学习研究热点的聚类走势,并呈现更加清晰的演变脉络与规律,在CiteSpace中绘制2008—2022年我国终身学习研究热点变迁的时区图谱和突现关键词图谱,最终得到图5和图6。
由突现图谱可以看出,终身学习研究在近15年的发展中,经历了从终身教育到终身学习的理论视角转向,从最初的关注成人教育、致力人才培养,转变为面向社区教育和老年教育的终身学习体系建构与政策观照,并在信息化时代的教育改革洪流中,呈现出线上线下融合学习、高等教育深化发展、学分银行制度构建、智慧教育技术赋能的崭新样态,实现与时代同频共振、与社会交相呼应的现实转向与协同发展。
通过对我国终身学习研究的知识图谱分析,在洞察研究发展现状的基础上,未来的研究方向应当基于建构本土化终身学习体系的目标逻辑、推动实践性终身学习法条颁布的政策逻辑和深化多维度终
图5 我国“终身学习”研究前沿关键词共现时区图谱
图6 我国“终身学习”研究关键词突现图谱
身学习领域拓展的资源逻辑,实现对建设终身学习型社会的理论自觉和实践探寻。
终身学习的目标意蕴倾向于对传统教育范畴的超越[49],将学习视为社会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认为学习就是生活本身,学习问题就是生存问题,打破了原有教育视域的边界,丰富了学习理论的外延。针对中国本土特点而言,终身学习的最终目标是建立起包括从学前教育、学校教育、成人教育乃至老年教育的连续教育[50],并且实现学习者从学习、工作、生活不同场域和环境的转变。面向全民的终身学习体系构建目标是促进社会聚合、经济发展、个体成长实现的重要手段,而学习型社会的建设最终的落脚点和支撑点在于学习者自身的理论自觉和主体参与。因此,终身学习研究未来的取向转变应当关注个体对终身学习的需求和期待,真正符合与满足个体的迫切目标与真实感受,汇聚成每一个学习者的动机与探索,最终导向学习型社会的有序建立和观念树立。
我国终身学习政策经历了酝酿、确立、发展和完善四个历史阶段[51],随着价值理念的演变,从强调终身的长期性到强调学习的主体性,最终以终身学习的全员性和服务性为基础,逐步从实施意见转变为国家战略,并确立了终身学习的重要地位和法律保障,这标志着新时代下终身学习全面化发展的春天正在来临,这也是我国当前正在进行的全面推进素质教育中提出的一项重要内容。随着人们对自身命运的深刻思考和对终身教育体系建设步伐的不断加快,终身学习观念已经深入到民众的内心深处。为确保终身学习理念深入人心、成为国家公民的基本共识,并在社会层面形成广泛的影响力,必须树立立法意识,制定并实施专门的终身学习法案。通过终身学习法案来规范和引导全民学习行为,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与进步。我国目前正在积极推进终身学习的立法进程,这不仅是推进终身教育体系建设的必然要求,更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内在需求。在此过程中,需要借鉴国外成功的终身学习模式,并将其融入本土的终身学习实践中,以促进法律完善。
终身学习资源为推动学习型社会的发展提供了依据,通过理解学习需求、产生动态资源和丰富多元渠道等途径,推动终身学习研究的领域深化和多维参与。学习资源共建共管实现了由资源建设国家模式到社会模式的转变,建立起了政府宏观协调、市场有效干预、机构充分参与、学校热切投身和家庭注入合力的一体化多主体终身学习大格局,是实现多维主体参与下领域深化的基础手段和重要环节。终身学习的发展与深化需要丰富的资源统合与配置,离不开统一专门的机构和组织管理,从而实现终身学习资源的合理优化与正确决策。最后,终身学习资源也在信息化时代的数字变革中呈现出融合发展与形式多元的崭新样态,借由信息技术为其插上翅膀,通过资源整合与优化,依托国家智慧教育平台、国家数字教育资源公共服务体系等载体,建立起社会资源共享体系与教育资源共通机制,弘扬和营造全民参与终身学习的热情氛围与主动意识。
作为学习型社会构建的重要内涵,我国终身学习研究的发展在新时代进入到全面部署和系统规划的崭新阶段,在教育强国战略下肩负起终身教育和全民教育发展的重要使命[52]。通过系统总结和阶段回顾我国终身学习研究的历史脉络、发展路径,洞悉终身学习在学术概念转变、经验学习借鉴、现实举措创新和教育体系构建等方面的主题热点,并从建设目标、政策落地和资源建立维度展望终身教育研究的未来发展。可以预见,终身学习研究的理论与实践将不断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为方向,基于教育政策与重点领域探索中国化终身学习体系的构建,最终实现引领终身学习发展、协同推进教育改革、服务学习强国战略,推动学习型社会与学习型大国的建设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