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法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巨星

2024-01-08 00:52龙悦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3年12期
关键词:普鲁斯特

龙悦

对法国文学感兴趣的人,不会不知道马塞尔·普鲁斯特(187l~1922)这个名字。读过他的作品的人也许不多,但他那部长达七卷、洋洋洒洒200多万字的文学巨著——《追忆逝水年华》已为很多人所熟知。这部作品运用意识流的手法,再现了往昔岁月的一个个片段,整部作品就在人的内心世界展开,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瑰奇风格。作品的文字造诣堪称炉火纯青,朴实而不失精巧,博大而毫无滞涩,充分显示出作者驾驭语言的娴熟技巧。法国著名文学评论家、小说家让·雷蒙曾称它为“现代文学的峰巅”。

作品是一部奇书,作者也是一个奇人。马塞尔·普鲁斯特于1871年7月10日出生在巴黎。9歲那年他得了哮喘病,再也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在大自然的阳光、空气中尽情玩耍——野外林木的气味和鲜花的芳香会使他感到窒息。以后他一生都未能摆脱这种间发性疾病的折磨。

他的父亲是位医术高明的医生,在好几家医院兼职,还当过法国公共卫生督察官。母亲是犹太人,对他影响极大。他继承了母亲的许多优良品质:憎恶谎言,一丝不苟,有着自我牺牲精神以及善良的心地。14岁的时候,普鲁斯特填过一份调查表,在“您认为什么是不幸·”一栏中,他填写道:“离开了妈妈。”在他以后发表的作品中,我们会经常读到他对母亲眷念的描写。

中学期间,体弱多病的普鲁斯特经常因病缺课,但凭着出类拔萃的聪明、非凡的记忆力,以及孜孜不倦的求知欲,他仍然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1889年,普鲁斯特18岁,他报名入伍,在一个步兵团服役。退伍时,他已爱上了文学,然而当时人们并不认为文学艺术也是一项职业。父亲希望他进入外交界。普鲁斯特屈服于父亲的要求,进入巴黎大学文理学院法律系学习法律。可是那些法律课程实在让他头痛,哲学倒对他口味。在巴黎大学他认识了柏格森。这位大哲学家的思想对普鲁斯特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柏格森的思想构成了《追忆逝水年华》的哲学基础。

普鲁斯特对文学的兴趣日益增长。他和几位年轻的朋友合办了一份杂志——《宴会》。他时常为这份杂志和其他刊物撰写短篇小说和随笔,勾勒出社交界一些妇女和交际花的形象,描绘山水景致、海洋风光,或者对新出版的书籍作一些评论。

普鲁斯特与社交界来往密切。沙龙是他经常出入的场所,社交成了他生活中一个极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追忆逝水年华》的重要内容。

普鲁斯特与社交界的渊源从他少年时期就开始了。他15岁时就是斯特劳斯·比才夫人沙龙里的常客,这是当时巴黎最享盛誉的沙龙之一。小普鲁斯特总是坐在夫人身边,第三共和国的达官显贵前来拜访女主人时,常常注意到这位小宠儿。他在这里接受了上流社会的熏陶,尝到了出尽风头、备受宠爱的滋味。

20岁的普鲁斯特有一双明亮的黑色大眼睛,虽然显得疲倦、忧伤,但十分灵活,好像在不停地追踪说话人的内心思想。他说话的声音柔和,有点拖腔拖调,带着喘息声;面色红润,虽然长着纤细的黑髭须,仍让人觉得这是个懒散却过分敏锐的大孩子。他对服饰的质地十分讲究,外观却不注意,常常是领带系得不像样,或者外套掉了个纽扣。

在社交晚会上,普鲁斯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物。但他参加晚会,往往要在大部分客人已离去时才到达。剩下的那些客人一见他到来,便围拢到他身边。一连几个钟头,他让人感到妙趣横生。话语中不乏礼貌与殷勤,但又透露出尖刻的嘲讽,大家都听得心花怒放。这种情况持续到很晚,蜡烛一支接一支熄灭了,仆人们一个个哈欠连天。直到女主人自己也感到困乏了,马塞尔·普鲁斯特还在说个不停。晚会结束后,他送朋友们回家。到了门口,他却不想离去,请求朋友再上他家去坐一会儿。他对孤独有一种病态的恐惧。在后来的作品中,他经常谈到这种紧接着晚会的亢奋情绪而来的沮丧和痛苦。就是这样的时候,他深深地感到这些欢乐是有限的、空虚的。

在朋友中间,普鲁斯特的慷慨大方是出了名的。为了朋友,再贵重的东西他也舍得赠送。他从朋友聚会的气氛中,从他自己的慷慨赠予里,得到一种精神的享受。他的朋友保尔·莫朗有一次对他谈起自己准备去一位大夫那里看病。第二天,莫朗便收到普鲁斯特寄来的一千法郎,是看病所需费用的十倍。莫朗想把钱退回去,却接连收到几封不容分说、带有威胁性的信。普鲁斯特真心实意地声称,如果不把钱留着,他就要生气了。后来,莫朗只能设法把这笔钱巧妙地还给他,而每张钞票都要送去送回多次。这场还债之战一直持续到普鲁斯特逝世。

他给起小费来出手惊人。每次叫了出租车,他总是两倍、三倍地付车费。到饭店吃饭,他给小费更是毫无节制,弄得有些朋友直抱怨。而他有时对自己却非常节俭。他的一件外套可以穿三年,睡衣总是那么一件。

普鲁斯特有一种变态的乐趣——对于别人为他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总要加倍地报答。他的这种行为起初让人觉得太过分,而且难以理解,时间长了人们也就不以为怪了。

普鲁斯特沉迷在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社交生活中。然而一种对生命的思考已经悄悄地侵入了他的大脑。22岁那年,他的两个年轻的朋友相继去世。这是两个可爱的青年,他们的死对普鲁斯特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他在一封信中写道:“如果说死亡可以解脱我们对于生命的义务,它却不能解脱我们对自己所负有的义务,其中头一件便是应当生活得有价值,无愧于此生。”

以后,普鲁斯特渐渐远离了社交生活。

1903年父亲去世后,普鲁斯特继承了财产,经济来源得到了保障,他以全部身心投入文学创作的条件成熟了。

1905年,他亲爱的母亲与世长辞。普鲁斯特离开了他出生的那套公寓,搬到奥斯曼林荫大道的一所住宅中闭门不出,过起了隐居式的生活。

这是一所看似无人居住的房子。大客厅里,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些扶手椅和长沙发。其中一个房间全部用软木镶壁,以避免外界声音的干扰。仅有的一盏灯在天花板上射出微弱的光线,窗户从不打开,因为普鲁斯特只要一闻到奥斯曼林荫大道上的栗树气味,就会感到难以忍受的窒息。

普鲁斯特就在这间封闭、压抑的房间里,走进形形色色的人物的内心,他们组成一个独特的世界。

普鲁斯特虽然退出了社交生活,但他的心仍然和社交界紧密相联。有朋友来访,他便不厌其详地向他们打听情况,甚至偶尔还会亲临其境看一看。但这一切都是为他的作品服务的,是为了对他要使用的材料加以证实。

他听朋友说起一位混迹于上流社会的轻浮女人,她举办的晚会放荡疯狂,像酒神节狂欢一般。普鲁斯特觉得这是一个收集素材的好机会,便请朋友领他去看看。他在那里度过了一个除夕之夜。宅邸中遍布鲜花,这本来会使他窒息的,他却似乎毫无觉察,朋友们都对此十分惊讶。不过,回家以后,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星期。

有一次,他请一对年轻的兄弟到家里做客,目的是向他们了解有关家族纹章的详情。他巧妙地将谈话引向这个题目。可是这兄弟俩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总把话题岔开。最后普鲁斯特只好中止了交谈,以后再也不愿意见他们了。

普鲁斯特印证材料有两个主要来源:上流社会和仆人杂役,这两个阶层同样使他感兴趣。他喜欢向社会下层的人了解情况,觉得要是没有他们的补充,自己对沙龙的看法便不够全面。他和里兹饭店的招待们搞得很熟,常常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

普鲁斯特的大脑能够剖析极为复杂的事物,找出它们的深层原因;但对于一些生活中的简单事情,却往往不知所措。他具有一种心灵上的独特视觉,就像望远镜将物体拉近一般,视野因此受到限制,使他把事物看得特别复杂。在一张面孔上,他也许只能看见一部分脸颊,而对于别人看不见的毛孔和细褶却看得一清二楚。

普鲁斯特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房间里,过着一种苦行僧般的生活。他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写出那部早已酝酿在心中的书。他习惯于在夜间工作,通宵达旦地埋头书稿,白天则用来睡觉。好在他的房间是封闭的,外界的昼夜变化对他毫无影响。

他感到了生命的短促、时间的紧迫。他深深地追悔过去的放浪,将自己热衷于社交场的行为称为“虚掷光阴”。他要寻回失去的时间,加倍地努力工作。

多年的艰苦创作终于有了结果,第一部长篇小说《在斯旺家那边》完成了。然而如何出版却成了大问题。朋友们向负责《新法兰西杂志》的安德烈·纪德推荐了普鲁斯特的书,纪德却问道:“普鲁斯特?是不是在《费加罗报》上写过文章的那位?一个业余作者?一个常在巴黎林荫大道上闲逛的人?”在名作家眼里,普鲁斯特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沽名钓誉的纨绔子弟而已。

普鲁斯特想起自己曾为《法兰西水星》杂志翻译过英国作家拉斯金的作品,杂志社经理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他把书稿寄了去。结果稿子很快被退了回来,也许对方连看都没看。

一位朋友又为他介绍了奥朗多夫出版社。普鲁斯特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消息,结果等来了出版社经理这样一封信:“亲爱的朋友,我也许实在太笨,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花上30页纸来描写他如何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情状。我挠破头皮也还是不得要领……”

最后,格拉塞出版社算是慧眼独具,接受了这部书稿。普鲁斯特第一部长篇小说于1913年问世。

然而情形却不大妙,整个批评界对作家保持着沉默。这比出版商的拒绝更可怕。普鲁斯特认为,对他这样一部新颖独特的作品的冷淡态度,正表明大部分评论家素养不高、缺乏鉴赏力。

7年后,普鲁斯特又在寂静的家中,写出了《追忆逝水年华》的第一部分。他要写的这部巨著堪与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媲美,所不同的是,普鲁斯特刻画的是人物的内心世界,而巴尔扎克则是描绘外部世界。

至该书第二卷《在簪花少女的影子下》出版时,普鲁斯特已经享有很高的声誉,并获得了龚古尔文学奖。

他为自己的成功陶醉,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普鲁斯特的声誉越过国界四处传播。英国、德国、瑞典、荷兰、西班牙、意大利等国家都在谈论他的作品。

一对美国夫妇专程来法国向他表达敬意。整整一个冬天,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去普鲁斯特家拜访,然而无一例外地被告知:先生病得厉害,不能见客。这对夫妇并不死心,持之以恒地给他送来大束的玫瑰花。普鲁斯特得知家中有鲜花,便命人赶紧将花扔出去,因为那种香气会送了他的命。

这对美国夫妇要回国了,他们专为拜访作家而来,却无缘得见。就在他们动身的前一天深夜,普鲁斯特裹着一件又厚又大的黑色皮袄,来到他们下榻的旅馆。他声称只能待一会儿,结果直到黎明才离去,使得这对夫妇像孩子似的乐不可支。

自从获得声誉之后,普鲁斯特便着手将他所写的东西全部重新润色。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都用来充实《追忆逝水年华》这组小说。每当拿到校样,他就会像在手稿上那样进行大规模的扩充工作,甚至在二校稿上他还要补充。最后出版商不得不从他手中将校样夺走。

他已经感到死亡的迫近,十分希望能亲眼见到作品全部出版。所以他总埋怨出版社拖拖拉拉。

1920年,这组小说中的《盖尔芒特那边》出版。

1922年,《所多玛和蛾摩拉》问世。

普鲁斯特的病愈来愈重,可他仍然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过着毫无规律的生活。由于失眠,他使用各种各样的安眠药物,一连睡上三天。为了补偿过度睡眠带来的损失,他又连续三天不睡觉,靠兴奋剂来支持自己工作。

1922年夏天,他患了重感冒,高烧一直不退。但他根本不想治疗。他不许仆人整理房间,也不许擦拭灰尘。屋里散发着一股霉味,空气浑浊不堪。他的机体由于滥用安眠药和兴奋剂而失去了平衡,因此加速了病情恶化,终于导致了肺炎。他固执地拒绝接受医生的治疗,只是到最后几天,医生才能进他的房门,但已经太晚了。

他在最后时刻的极度痛苦中,还保持着完全清醒的意识。他把死亡来临时的感觉口授给朋友,让他们详细笔录,说是可以用来补充他作品中的有關描写。

1922年11月18日,马塞尔·普鲁斯特溘然长逝。他没能亲眼见到自己的作品全部问世。他的这部作品各卷的出版一直持续到192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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