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本化义（组诗）

蒋楠

独 活

芦苇与狗尾巴花被旷野宠幸

是风的裙下客

而独活是女娲石择选的知己

纵使风揉破手指

它也能抑制住生理反应

像盘丝洞眼睛乜斜的卧佛

咬紧沙尘的重齿仿佛通灵

撑开绿色植物的伞形防线

它与万物保持的相对尺度

风也无法驯服

献媚过风的花草

等待时间安排自己的结局

它却独自起舞，茎叶摇动一片死寂

像佛的真身救度眾生

金钱草

对坐草茎的两姐妹，抚弄金色丝弦

花冠上龙鳞翻滚，吸引溪谷与流云

聚阡陌之精气，在体内盘桓或漫游

并将身体馈赠给路人的赤贫与暗疾

卑小的野草比金矿富裕，她灵魂的

重量盖过真金，内心柔软胜出花容

金银花

微风拂动花朵，像与花魂兑换某种恓惶

昨日青空与一地寒意相互唤醒

一颦一笑都是母体忍冬藤的吻痕

鲜灼与静默都是天赋

枝叶炫动，她们深入彼此

用唇瓣试探清晨的纤美素洁

山隐与原野之外，肢体上

黄白相间的迷你短裙散落墙角

撩起人世尚未泄露给我的密语

刘寄奴

活在杵臼声里的奇嵩

在古地图皱褶处

翻晒一个王者的渔樵山泽

箭簇飘摇，射穿南北朝

林薮暴露蟒蛇暴殄的伤口

唯有伸长脖子的乌藤

收拾山水残局

以一种野草的名字

藏起白色披风中的成王败寇

历史的幕屏不断更迭主角与战场

它潜伏在自己的领地

比稗子还小的子嗣

紧跟祖先的遗训为时间清理血腥

揭下额颈上的标签

它是比帝王更自由的六月雪

鹿衔草

乱石与密林构成天然婚床

动物的情欲史溅在一根草茎上

从大地身体内部派出的使者

沿鼷鹿的蹄印走来

在草叶中勘验祖先的踪迹

叶脉曲折，每一条支脉

都是一个秘密向导

带领鹿们奔赴生命繁衍的第一现场

冰雪覆盖的山峦是鹿的牢笼

在高原，唯有草叶知道

它的底细，成为

走出绝地的唯一线索

伪装于林莽的剑戟追赶鹿群

棕绿的叶片衔起种族基因

走进原址模糊的故地

没有家园的野草并不在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