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强
(北方民族大学 中华民族共同体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关系探究
张福强
(北方民族大学 中华民族共同体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摘 要:习近平总书记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相关论述,又提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话语表述,皆是“两个结合”在民族领域的重要体现。从三个维度对二者的话语表达进行二元分析。在历史与现实的时间维度中,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带有浓厚的历史意涵,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的阶段性特征突出。在理论与实践的价值维度中,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特别强调与理论构建的对接,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集中展现了实践推进中的若干特征。在域内与域外的文明维度中,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适宜于对外的中西文明对话中使用,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适宜于对内的现代国家建设中推广宣传。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是历史的、理论的、世界的、系统的、制度的、持久的、中性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是现实的、经验的、国内的、大众的、政治的、传播的、刚性的。
关键词:话语分析;中华民族共同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
中图分类号:D64;C9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627(2023)05-0046-08
DOI:10.20076/j.cnki.64-1065/G4.2023.05.006
收稿日期:2023-07-10
基金项目:2022年国家民委揭榜挂帅项目“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关系研究(2022-GMG-004);2020年国家民委创新团队立项项目“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视域下宁夏生态移民与民族互嵌社区建设研究”
作者简介:张福强(1991—),男,甘肃永登人,北方民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学院讲师,北方民族大学国家民委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基地兼职研究员,博士,主要从事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理论与实践研究。
引用格式:张福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关系探究[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5).
2014年在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首次提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其后又逐步提出关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论述。2021 年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做了强调,“必须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推动各民族坚定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高度认同,不断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1]。至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作为一个概念组被正式列入党的民族理论话语体系。厘清二者的概念内涵和逻辑关系,是构建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核心的中国特色民族理论体系的必然内容,是“两个结合”在民族领域的重要理论成果,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价值。目前,直接论述二者关系的研究较少,多数成果主要运用概念史的方法从学术思想史、政治思想史等视角勾勒“民族”“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共同体”等几个词语的意义变化,展现特定时代人们的认知转型和整体历史,更大程度地呈现近代以来不同群体民族国家建构的思想地图,其中影响较大的有石硕、杨须爱、励轩等学者的研究①主要成果有:石硕.从中国历史脉络认识“中华民族”概念——“中华民族”概念百年发展史的启示[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3);杨须爱.“中华民族共同体”概念演进史钩沉[J].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2022(3);励轩.中国共产党的中华民族话语百年演进历史[J].民族研究,2021(3);等等。。上述成果为本文研究奠定了深厚基础。然而,纵向的概念梳理固然重要,把概念放置在横向对比中进行阐释,也能更好地展现其内涵的差异性及背后更大的思想世界。基于此,本文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本身的话语指向出发,通过三个不同维度的二元视域,对其使用侧重点、使用场景等作出分析,以期对中华民族的相关概念史研究有所裨益。
语言展示一个语言共同体的共同经验,同时又是集体知识的基础和工具[2](2),而语言的意义常通过概念来表达。历史是概念的第一属性,历史沉淀于特定概念并凭借概念成为历史[2](29)。在时间维度把握词语的不同组合与概念演变,通过古与今的联系和对比,把概念纳入时代和历史场景中,其本身即话语体系构建的一部分。
中华民族在几千年的演变中绵延不绝、发展壮大,交融汇聚成一体是其主要方向。在一体化和整体性凝聚背后有两个层面的动力。一方面,源于生态互补性基础之上的自在发展,属于外在的自然动力,是客观的;另一方面,历代中央王朝通过各种制度和非制度的形式对“大一统”格局的推动,属于内在的人为动力,是主观的。在各种主客观的促动下,中华民族才能得以由多元走向一体,形成今天凝聚力强、包容性大的民族实体。可以说,不仅新时代的今天在着力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而且远至古代的各个王朝,近至国民政府等各个政治势力都在着力强调中华民族的一体性建设,只不过采取的方式、实现的效果各有差异。当然,古代封建王朝和近代国民政府的中华民族一体性建设有其本质缺陷,其建设并不具有“人民”属性,都代表着各自的政治利益。而中国共产党推动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则彻底突破了这种本质缺陷,构建出了一套以“人民性”为核心的共同性增长的理论和政策体系。总之,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带有更多的历史意涵,它可以涵盖中国历史上各种政治集团在推动中华民族整体性发展中采取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行为。
中国共产党推动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是几千年历史上最成功、最具特色、最符合中国国情的探索,是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的核心内容之一。同样,它也是中国共产党自我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同时期的建设内容构成了前后相互继承、相互超越的关系。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改革开放、新时代等各时期中国面临的中华民族整合情势各有不同,各时期是在解决前一时期基本问题基础之上开展了诸多的实践探索。把时间线拉长到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党史,甚至于深度延伸到中华民族共同体演变的千年历史长时段中,可以更好地厘清基本逻辑,看清楚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多元汇聚性、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前后接续性。
第一,可以厘清党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史与历代民族事务治理史的逻辑关系。中国共产党提出和推动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实践并非空中楼阁,而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基础,是在历代民族事务治理成功经验基础上的继承和发展。如何用逻辑一致的话语来呈现这种一以贯之而又有所差异的过程,是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核心的民族政策话语走向大众化、社会化的关键。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蕴含着深刻的历史意涵,它指出了古代各个王朝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并推进大一统进程的努力,同时也表达了党的民族政策和民族工作史上促进共同性的一面。通过这样的表述,可以贯穿古今,将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史放置在几千年的中华民族发展史中进行比较分析,凸显其民族政策的科学性和继承性。
第二,可以厘清不同阶段党的民族政策和民族工作的继承发展逻辑。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核心的话语体系是党在民族工作领域的话语创新,而处理、解读百年党史中民族工作的成就与目前提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关系,是理论建设和话语建设能否创新的重要标准之一。采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不仅清晰表达了百年来中国共产党促进中华民族共同性增长的理论和实践,用是否促进共同性增长的标准来重新书写和阐释党的民族工作和民族政策史,一些被传统民族工作书写忽视的事件、人物、政策、做法等,都可以被重新编入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史的叙事中,由此建立的新的历史观并以此为指导的历史书写,更适合“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背景。可以说,以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为书写主线,彻底贯通中国共产党民族政策和民族工作的百年发展历史,呈现前后相互继承、发展、创新的过程,继而顺理成章地论述新时代新阶段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意义,最终推动传统民族工作表述向新的民族工作话语的过渡,有效衔接话语转变过程中产生的思维裂痕。
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是一项百年大计、千年大计,不仅面向过去,而且面向未来。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在意识认同或思想凝聚层面的细化或专化,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某个阶段性的核心任务之一。具体而言,它是在新时代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征程上,针对民族问题表现出的新特点、新趋势提出的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的原创性重大论述,是民族工作新使命、新主线的集中体现。其核心在于“新”,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针对新问题的解决之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少数民族个体和群体合法权益的保护,民族地区经济和少数民族生活水平的发展和提高,民族文化的保护传承等都有了极大的飞跃。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人口流动趋势进一步增强,利益主体的多元化开始涌现,加之部分地区在落实民族政策时尚存在一定的误差,尤其近年来随着国际局势的不断恶化,中西竞争日趋激烈,民族问题成为国外敌对势力挑拨离间的重要工具,民族领域的风险点明显增多,牵涉的范围更加广阔,产生的影响也更大。“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国正处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期,民族工作面临着新的形势任务,呈现出一些阶段性特征。……这些都决定了新时代处理民族问题、做好民族工作的任务更重、要求更高。”[3](4)可以看出,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的民族工作表述,是新问题产生之后我们党提出的新对策,具有强烈的阶段性、现实性色彩,是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的集中体现,是这一阶段党的民族政策、基本方向、工作主线。可以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概念的使用语境更多与新问题、新阶段、新对策相关。
第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最重要的区别是:前者是意识凝聚,后者是本体建设;前者更具针对性,后者则范围更广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指向十分明确:新时代党的民族政策和民族工作的中心之一是意识层面的建设。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党的民族工作开创新局面的必然要求。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四个共同”“四个与共”等都把最终的落脚点放置在认识观和认同层次方面。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指出:“加强中华民族大团结,长远和根本的是增强文化认同”,“文化认同是民族团结之根、民族和睦之魂”[4](252)。可以说,认同凝聚是现阶段民族工作的主要内容之一,同时也是主要目标之一。当然,意识凝聚并非排除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建设,而是通过其他方面的建设来最终达到认同整合的目的,只不过在现阶段各有偏重而已。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方位下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党经过长期探索、深思熟虑的理论结果。总之,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出现的语境和相关政策文本的表述来看,更多强调新时代民族问题新特点之下采取的新举措,其话语使用语境更应突出阶段性和现实性。
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核心的一组概念,兼具理论性和实践性。一方面,要形成独特的“中国话语”,系统呈现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演变的历史进程;另一方面,要指导实践的开展,准确表达实践工作的基本要点。在价值表达中,二者所传递的导向各有不同。
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最早出现于相关学术研究中,而后被纳入政策文本中;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则率先在政策文本中出现,之后逐步进入学术界。在概念首次使用的语境中,“建设话语”即带有强烈的理论色彩。政治学界尤其以周平等为代表的民族政治学学者对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概念的使用最为频繁,凸显了从国家建设视角看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发展与建设问题。
第一,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的指向广泛,涵盖内容丰富,能增强理论构建的解释力。首先,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表述没有明确的对象指向和动作指向,其词义展示的范围广阔,既可用于古代王朝国家开展的“大一统”实践,又可展现近现代各种政治势力进行的整合行为,涵盖历史与现实。内容上既包含制度建设、经济发展、文化共同性增长、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等外在的实体化建设等,同时还涉及意识形态、心理认同等精神层次的推进。其次,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看似是一种缺乏主语的表述,实际上是引导阅读者去深入思考“谁来建设”的问题,进而在几千年历史比较中突出中国共产党推动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是绝无仅有且成就巨大的,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的里程碑。最后,民族事务治理是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重要内容[5],只有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纳入中国共产党自身发展建设的历史进程和治国理政的理论整体中,才能充分认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在不同时期的阶段性特征等。在话语使用中,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表述张力较大,更适合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国特色现代国家理论建构等层次更高、范围更大的概念实现有机结合,共同表达中华文明、中国共产党对“大同世界”形成所做出的特殊贡献。
第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表述较为中性,更适合学术话语构建的客观性立场。理论构建需要客观中立的表述,尤其是在核心概念的阐释上要弱化意识形态性和政治价值导向。“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相比,少了“铸牢”和“意识”的限定词和后缀,所表达的含义和隐含价值较为中性,并未刻意凸显背后的意识形态性。具体而言,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一个共识性较强的关键概念,“建设”的表述也更加直接、简练;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表述,尤其是“铸牢”的强有力话语隐含了背后的力量,具有强烈的刚性色彩。在理论体系建构中,更多强调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一方面,弱化其概念本身附着的政治含义,为理论体系构建提供一种价值中立的立场;另一方面,“建设”话语中性的表达更易为学界所接受,有利于概念的推广和使用。
党的民族工作在不同时期有不同侧重点。在中华民族“站起来”阶段,主要任务是带领全国各族人民消灭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实现民族平等,在这个时期,社会主义是各民族最大的共同性。在中华民族“富起来”阶段,主要任务是促进民族地区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逐步消除地区和民族间发展的结构性差距。各个时期的时代任务不同,其工作主线各有差异。如前所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本身隐含的阶段性特征,在实践语境中使用更能凸显其工作重点、主线、任务等。
第一,指向性明确,清晰表达了工作的方法和重点。一段时期内,政治文本和学术研究中“铸牢”和“筑牢”混用。二者虽一字之差,但寓意不同。筑牢表达了建筑的意思。筑牢民族共同体也就意味着共同体建筑已近完工,唯须将之加固[6]。按《辞海》解读,“铸”带有熔炼金属或以液态非金属材料浇制成器物的含义,体现了一种刚性的、具有约束性的话语导向。“铸牢”展示了一种方法论,表达了用刚性的制度、物质建设等来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心理认同的一致性,体现了用公共权力推进民族建设,促进国家整合。“意识”是对象和目的,要解决中华民族建设中最根本、最基础的认同问题,立足点和目的都是促进认同的统一性,凸显了实体之上的意识层次的表达,也凸显了实体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面对新的国内国际环境,意识建设成为最核心的对象和任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突出了个体或群体在思想意识层面的“五个认同”,清晰表明了实践工作中要以心理认同的凝聚为最终目标。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的限定词语较多,因而词义表达的含义较为明确,适合实践中的宣传和传播,更易在具体工作中为民族工作者、各族人民理解和接受。
第二,话语震慑性强,更适宜在意识形态领域与错误观点作斗争。一段时期以来,部分国外学者通过歪曲史实、虚构历史等手段,提出了如“新清史”“内亚史观”“王朝征服论”“族群史观”“多元文化主义论”等,试图解构中国的连续性和统一性、解构中华民族的多元共生的一体性、冲击中华文化的整体性和主体性、冲击中华文明的传承性和独特性[7]。这些错误观点为境外分离主义势力所利用,混淆视听。树立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就是要与错误的观点作斗争。从话语使用层次看,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侧重平面的、实体的建设,并没有直接点出意识层次的凝聚问题。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所要强调的恰是认识论上的高度统一性,不仅突出了国内各民族在意识领域的“五个认同”,并且其表述更为刚劲有力、更为直接,话语背后隐含的震慑效果好,在意识形态的斗争实践中使用具有针对性,正面回应了有关中国民族问题的各类错误观点,体现了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道路自信,体现了我们维护祖国统一、民族团结的坚定决心。
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实现了腾飞,创造了中国奇迹。但是在话语体系上仍然依附于西方世界,常陷入“有理讲不开”的困局。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核心的话语体系和理论体系构建,超越了传统单一少数民族的研究视角。对内凸显了从国家治理的高度分析民族问题;对外追求话语的独立自主性,突出话语体系构建中的中国逻辑和中国智慧。因此,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核心的概念组合,不仅要面向国家一体性建构,同时也要满足中西文明的对话需求。
西方民族事务治理经验并不具有普适性,是地方性知识演化而来的治理模式,也从来不存在解决民族问题“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只不过目前根植于西方文明的现代性占据着绝对优势,西方所谓的民族国家建构在诸多第三世界遭遇到困境,带来了分离主义横行、种族主义猖獗等问题。“不能正确反映和认识复杂的世界现实,容易给政治实践带来危害。民族国家观念及其背后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是导致多民族国家民族分裂和民族仇杀的重要思想根源,也是西方一些国家民族分离运动的重要诱因。”[8]民族国家建构类型更多要从文明体发展的独特性中找寻其合理性逻辑,西方民族国家建构只适合于西方文明体。中国的民族国家建构有其中华文明自身的逻辑,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核心的话语体系,实际上是中华文明自身的民族国家建构的一种话语尝试。从中西文明对话的角度分析,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话语表达更适合于文明的论述。
第一,概念本身的中西合璧特征,宜于被国内思想界所理解,同样也宜于在西方语境中传播,有利于中西文明之间的转换翻译,促进中西的对话沟通。共同体概念有着深刻的理论意涵。西方从亚里士多德到滕尼斯、鲍曼再到共同体主义,对共同体都有较多阐释,包括涂尔干对人类世界也做过类似的分类。马克思更是从人的本质出发,提出真正共同体—虚幻共同体—人的自由联合体概念。“共同体”一词在西方学术界有着悠久的思想源流。进入中国后,也经历了一个中国化的过程。“20世纪30—40年代,以吴文藻、费孝通为代表的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师生在引入和消化滕尼斯‘共同体’概念的同时,基于中国传统乡村文化变迁和经济社会转型,开启了一条滕尼斯‘共同体’理论中国化的创新之路。”[9]共同体概念被赋予更多的中国化含义。“中华民族”与“共同体”两个词语的结合实现了三个发展。其一,马克思提出“自由人联合体”概念,实际上是从个体人出发追求人的全面自由,而党的民族政策始终以“人民性”为核心,本质上是对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中国化实践,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性超越。其二,悠久的中华文明赋予“中华”概念深厚的历史底蕴,展现了传统王朝国家的治理智慧,实现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性超越。其三,这种结合创新了西方共同体的思想含义,对西方“共同体”“社会”等以二元对立思维认识世界的方法论进行了批判性超越。在词语组合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一个名词,其后加上谓语动词“建设”,赋予了中华民族共同体一种动态的含义,表明一种正在行进、不断持续开展的意味,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动态表达,中西合璧的含义更加浓重。在中西对话中,既准确表达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演变的自身逻辑,又以“他者”的立场对西方世界的认识论和世界观提出反思性观点,在西方思想界更易引发重视和讨论,避免话语构建中“固步自封”“自说自话”之嫌。
第二,概念本身具有的超越性,体现了中国式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一种方案,可为其他多民族国家的民族事务治理提供中国经验。国族建设是全世界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必经之路,英国、法国、美国等国家有所谓“西方经验”,中国有特殊的“东方模式”。各自道路演变不同,但通过国族建设推动国家一体化建构的目标并没有差异。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呈现的是一种全方位的建设,包括制度、物质、精神、生态等层面,并不局限于意识领域的凝聚,体现了整体观和系统论。在这样的理论观照下更能解释,为什么在长期的历史演变中,中华文明的连续性和统一性以及未来如何推动民族国家整合等问题,其中隐含着如何处理共同性和差异性、多元和一体等问题。此外,从话语对应的角度看,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是“两个结合”的产物,其话语表达更适宜和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形成对应的词组关系,有利于在中西文明对话中形成话语群,透过几组概念的内涵分析和逻辑关系把握,准确理解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不断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理论自觉。
如前所述,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话语开放性的特征,在贯穿古今中外的文明体对话中更具阐释力,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表述的精准性、明确的指向性等特征,其国内意义大于国际意义。
第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的重点在意识凝聚,属于现代国家体系中意识形态领域的建设。“现代政治是基于共识的政治形态”,“意识形态在现代世界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它能够在不同的现代社会系统中凝聚共识,起到不同群体、构建与群体相配套的总体性观念引领具体实践的功能”[10]。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相关概念体系,如“五个认同”“四个共同”“四个与共”“三个离不开”等,都是基于认同的表述,带有意识形态性。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要实现的目标是在历史发展中既相联系又相区别、文化多元并存但又互鉴交融的共同体中构建一体性意识,助力中国在日益复杂多变的现代国际竞争中获得强大的精神助力。可以说,从话语指向来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国家本质的,而非文明本质,文明能为其话语的产生提供丰富的可供使用的历史和文化资源,但如果缺失国家这一强有力的推力,意识建设将困难重重,难以为继。因此,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放置在国家建设的整体中考察,放置在国家生存的各种要素中进行分析,才能深刻认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其他层次意识形态建设的关系,与其他制度建设、经济建设等方面的关系。
第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的强政策性特征,更适宜国家动员、政策宣传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在政策文本中使用广泛,经过几年的宣传推广,作为一项政策实践话语在各地区、各部门已基本形成共识,继续在宣传教育中使用,可维持话语的前后连贯性,体现了党的民族理论政策话语的严谨性和连贯性,而若贸然进行话语转换,将会引发认识上的混乱,反而不利于中华民族整体性的发展。此外,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话语刚性的表达,尤其是“铸牢”与“意识”的连用,在强化概念精准性的同时,增加了概念本身的复杂性,尤其在对外宣传中,概念使用应以简洁明了、直接表达为原则。二者相比,“建设话语”比“铸牢话语”更适宜在对外交流中使用。
近代“中华民族”概念率先在学术界出现,其后在各种政治运动和政治家的推动下,“中华民族”广为流传并被广大民众接受,成为中国现代化转型中最流行的词汇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共同体”一词借助斯大林民族定义的推广逐步成为学界表述人类群体的重要概念之一,为当时的诸多历史学家、民族学家所使用。部分学者开始把“中华民族”和“共同体”合而为一,来表达历史上各民族形成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特殊联系。但在“中华民族共同体”一词出现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表述并未受到广泛关注,更多的是在一些学者的部分论著中有所展现,流行范围有限。“中华民族共同体”与“中华民族”的区别也并不明显,二者常混淆使用,概念指向的精确性尚不成熟。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华民族共同体”内涵有了清晰的界定,成为近些年来人文社会科学界最活跃的学术概念之一,从民族学、政治学、历史学开始向其他学科扩展。2021 年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分别进行论述。这一区分在学界和政界引发了连锁反应,学者们开始逐步探索二者的主要指向。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的历史过程、理论构建等方面,开始频繁使用“建设”一词,对一些模糊不清或目前概念不能精准表达的,也泛用“建设”一词,“建设”的使用范围相对较为广泛。有关现实层面的路径、方式、意义、民族团结教育等语境,更多采用“铸牢”来表达。在政策文本的表述中,依然还是按照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二者的论述为主,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核心话语,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更多作为“铸牢”连缀词,对“铸牢”起着重要的语义加强和补充作用。
从目前学界和政界对二者使用的总体情况看,“铸牢”强调得多,“建设”略有忽视。通过本文分析可知,二者话语背后实际隐含着不同的内容导向、价值导向、理论导向。当然,二元对立视角展现了二者在不同语境中的区分,是认识上的化约处理,实际使用中要突出二者的辩证统一性,相互配合,共同讲好民族事务治理的“中国故事”“中国经验”。二者内涵应得到进一步丰富。要从历史、理论、文明三个视角展现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话语张力。在历史维度,进一步挖掘历代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在不断交融中共同性增多,中华民族共同体不断向前演进。要特别注重近代以来在中国共产党先锋队的引领下,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大飞跃。从理论维度挖掘中华文化关于“大一统”“天下”等核心概念,挖掘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丰富的共同体内涵,同时要关注西方思想史中关于共同体的若干论述。在文明维度,要通过中西政治制度比较、中西文明根性对比视角分析各大文明体中关于群体如何组织起来、如何延续发展的智慧和经验,形成文明对话,美美与共。要从现实、实践、国家角度挖掘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蕴含的深刻含义。在现实维度,要突出“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中国所处的世界局势及西方世界出现族群撕裂、种族冲突等现代性困境,突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必然性和伟大意义所在。在实践维度,要强调新时代的工作主线、重点、任务、目标等,讲清楚在具体工作中不仅以宣传教育为主,而且要关注制度建设、经济发展、社会交融等要素。在国家维度,要放在国家建设的整体视角看待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从整体赋予其部分意义,不能简单从部分的、少数民族视角看待国家建设、中华民族建设等问题。通过有针对性、有步骤、有层次的话语体系和理论体系建设,摆脱对西方叙事和话语体系的依赖,构建起具有强烈中国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
【责任编辑 冯雪红】
Firmly Forging and Constructing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Chinese Nation
ZHANG Fu-qiang
(School of Community for Chinese Nation,North Minzu University,Yinchuan 750021,China)
Abstract:President XI Jin-ping put forward the relevant discussion of forging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Chinese nation,and put forward the discourse expression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ommunity for Chinese nation,which is an im‐portant embodiment of“two combinations”in the field of nationalities. This paper makes a binary analysis of their dis‐course expression from three dimensions.In the time dimension of history and reality,the discourse has a strong historical significance.The stag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discourse of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Chinese nation are prominent.In the value dimension of theory and practice,the discourse emphasizes the docking with theory construction. The focus of dis‐course on it shows some characteristics in the practice. In the dimension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civilizations,the dis‐course is suitable for the dialogue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ivilizations. The discourse is suitable for the promotion of modern national construction at home.The discourse of the construction is historical,theoretical,global,systematic,in‐stitutional,lasting and neutral. The sense of discourse of the community for Chinese nation is realistic,experiential,do‐mestic,popular,political,propagating and rigid.
Key words:Discourse Analysis;The Community of Chinese National;Forging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Chinese Nation;Constructing of Community for Chinese 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