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夏
说到最向往的职业,我能想到的前三名是:宇航员,珍珠分类员,调香师。
宇航员是极少数人可以胜任的艰苦工作,要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并冒生命危险才得以悠游宇宙,触碰星云的边际。在无边无际的静谧里,探索全人类的命运。
珍珠分类员这个工作比宇航员要安全很多。在斐济旅行时去过很多小岛,珍珠养殖场就建在这些岛的峡湾里。工人坐船去往海上的小木屋,工作台上堆放着刚捞上来的珍珠蚌,他们撬开珍珠蚌,将珍珠取下后放在塑料盆內,快装满时送到桌首的分类员面前。分类员迅速将这些珍珠按颜色、大小与形状分别摆放到不同的盒子中。这是一份特别安静的工作,四周只有轻微的波浪声。
调香师,自然需要异于常人的敏锐鼻子和绝佳的审美,他们不是在制造一瓶由各种香味组成的液体,而是在营造一个层层叠叠的幻境,在一只小小的瓶子里构建花园、海洋、异域的黄昏,甚至一座凝固一段珍贵记忆的宫殿。这工作同样宁谧,却如此梦幻。
在伦敦读书时为了写论文,我做过一个很小的品牌调研。统计过畅销香水的香型和价格之后,在香水柜台观察购买者从挑选到做决定的过程。我发现一名优秀的香水销售员简直可以在将来有需要时为调香师们担任遗嘱执行人:他们彬彬有礼、不疾不徐,对香水的主题拥有无限的忠诚和无比的细心。他们向顾客分析藏在第一印象下的各种微妙香味,像扶着顾客走进漆黑的花园,指认沿途每一朵花,并向着顾客心仪的那一朵走去。
如果无法成为调香师,或许我该成为一名香水销售员。
至今记得那个亚裔女孩,穿着品牌的制服,黑发高高束起,绑一根长长的黑色丝带。她就是那种我想要成为的最优秀的香水销售员。那天,她的顾客里有带着孩子来给妻子选礼物的男人,一大一小茫然地站在摆满玻璃瓶与鲜花的货架前,神情几乎有些胆怯。
“两位先生,需要帮忙吗?”她用眼神确认过他们需要帮助之后走上前去。
“我想给我太太买个礼物,但是不知道选什么。我带了儿子来帮忙。”
“你妈妈是怎样的人呢?”她问小男孩。
“她很美丽。”小男孩说。
“那你知道她最喜欢什么花或者最喜欢哪个季节吗?”她若有所思地问。
“妈妈喜欢玫瑰,白色的,还有兰花。”
小男孩说,“我最喜欢夏天,暑假我们可以旅行。”
“你们喜欢去的度假地是哪里呢?”
“我们曾经去巴黎度蜜月。”男人说。
“好的,试一下这支香水看看。”女孩毫不犹豫地取过一瓶香水,像个利落的图书管理员找到了客人需要借阅的那本书。
男人闻一下说:“就是这瓶了,很像是……巴黎清晨的花市,也像某个天气很好的清晨,我太太留在客厅里的香气。”
另一位顾客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挽着小小的织锦手袋,回来买用了多年的那款香型。
“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她闻着试纸说。
“你闻出来了吗?”女孩遇到了知音般惊喜,“今年开始,前调里小苍兰的比重增加了,再等等你会发现尾调里有更浓一些的琥珀与紫罗兰。”
“是的,是小苍兰。”老太太眯着眼仔细闻一闻,点头。
“可惜和你原来喜欢的味道有点不一样了,你还考虑这瓶香水吗?”女孩问。
“没关系,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变了,多一点小苍兰也没什么坏处。”老太太愉快地买了单。
也有沉默不言的客人,并不需要导购帮助,只是独自将试用的香水都闻一遍,然后离开。女孩会向有些客人赠送一支样品:“我觉得她会喜欢的,好闻的味道总是让人心情好。”
后来,我结束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开始写书,找到故事的脉络时总会想起这个香水销售员从众多香水中选出一瓶递给顾客时的笃定。“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的工作就是帮他们找到。”故事早就存在了,写作者的职责就是敲击键盘如实把它们写出来。而且好的故事,总让人愉悦。这样说来,写作和卖香水也是十分相像的工作。
虽然没能成为调香师、珍珠分类员或宇航员,但从此书桌、文字与稿纸就是我的花园、珍珠和宇宙。就让宇航员在茫茫的太空,珍珠分类员在蔚蓝的海上,调香师在玫瑰园中,而我,就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
(摘自《此刻的温柔》,浙江文艺出版社,魏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