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琰,卞正,王婷
(1.金陵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8;2.南京中医药大学图书馆,江苏 南京 210023)
周晖(1541—1623)[1]13,字吉甫,号漫士,又号鸣岩山人,万历间诸生。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云其“博古洽闻,多识往事。……焦弱侯称其胸饶酝蓄,性好编录,几格不虚,巾箱恒满,吟咏自适,不求人知”[2],可谓风雅隐士。据序言可知,《金陵琐事》脱胎于其笔记《尚白斋客谈》,取其中切于金陵者,录成四帙,名曰《琐事》,于万历庚戌(1610)谷雨之时刊刻。后又有《续金陵琐事》二卷、《二续金陵琐事》二卷成书刊行,“读之可以辨风俗,征善败。国史郡乘,或裨其阙。”[3]4该书是重要的南京地方文献,在流传过程中,经历明、清、民国迄今,或单刻或合刻,版本较多[1]25-29。2007年,南京出版社将《金陵琐事·续金陵琐事·二续金陵琐事》[为行文方便,以下简称《金陵琐事》(三种)]纳入南京稀见文献丛刊,首次整理点校出版。据笔者统计,《金陵琐事》(三种)共计657条,涉及疾病、医药、医方、医者、医案的有67条,十居其一,相当可观,对了解明代南京中医药文化颇有裨益。故特拈出相关内容进行分析,以就正于方家。
《金陵琐事》(三种)记载了诸多涉医文献,如致病原因、疾病症状、药材药方、医者医案等。患者涉及内、外、妇、儿诸科;剂型涉及汤、丸、散、膏、丹等;成药提及阿魏丸、滚痰丸等,还有药炉、磁石、环跳穴、八段锦等相关名词。另外“思屯乾道人”条还涉及气、阴阳、五行、脉络等。大致梳理如下。
中医学认为病因一般分为三大类:外感六淫,即被风、寒、暑、湿、燥、火等邪气所伤;内伤七情,即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志的变化刺激;还有饮食劳倦、跌仆金刃,以及虫兽所伤等不内外因[4]。在《金陵琐事》(三种)中,三因致病皆有涉及。
1.1.1 情志致病
“惊忧致病”条记载:“许绅以医仕至工部尚书,掌太医院事。嘉靖西苑宫人之变,圣躬甚危,生死在顷刻间。绅不得已,用大黄、桃仁、红花诸下血药,自云:‘不效,惟有自尽而已。’上忽作声,去紫血数升而愈。绅以此加宫保,亦以惊忧得一神魂不宁之病,数月而卒。绅,南京人。”[3]41嘉靖二十一年(1542)十月,杨金英等十数名宫女以黄绫缢帝,误打死结,谋逆未遂。许绅因救治嘉靖帝有功,加太子太保、礼部尚书,赐赍甚厚,但不久就一病不起。他自己也说“因此惊悸,非药石所能疗也”[5]。面对性命攸关的特殊患者,其精神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许绅以医术高明进入仕途,是有明一代医者为官最显达之人,但也因涉事极其重大,情志内伤,惊忧致病,悸入心魂,继而辞世。《素问》云:“惊则心无所依,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6]强烈的情志刺激导致气机紊乱,直接伤及脏腑,往往使病情加重或急剧恶化。
“钟山晚寒诗”条记载了诗人邓伯言误以为自己冒犯天颜而惊惧几死。《四库全书总目》称邓“诗气味冲澹,颇有自然之致”。[7]宋濂极为赞赏其诗,推荐给朱元璋。“太祖召见,令作钟山晚寒诗。诗成,有‘鳌足立四极,钟山盘一龙’句。太祖览之,拍案大喜。伯言伏丹墀,误疑怒己,遂惊死。扶出东华门,始苏。次日,授翰林检讨。”[3]183邓氏以布衣见天子,才情高妙,然误以为触怒龙颜而惊惧昏厥,也是情志致病的典型。
1.1.2 外感致病
四时气候的变化常引发外感病。“水疮”条记载:“戊申之水,乃二百余年创见之变。人足浸水中数日,即皮破生疮,痛不可忍。一法:取水荆条煎水,浴之立愈。”[3]323戊申,万历三十六年(1608),江南发生水灾,损失之惨重,亘古未有,“二麦垂成而颗粒不登,……甚至旧都宫阙、监局向在高燥之地者,今皆荡为水乡;街衢市肆尽成长河。舟航遍于陆地,鱼鳖游于人家。盖二百年来未有之灾也。”[8]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久雨成涝,导致湿热生疾者众多。
1.1.3 饮食、劳逸等致病
《金陵琐事》(三种)记载了数条明代南京市民因食物中毒、食物生克导致的疾病和死亡案例。如菌毒、瓜毒、芋毒,以及柿蟹相犯等。除此之外,还有过劳致病,包括房劳。比如“土金钗”条记载,弘治年间,“汉西门有张氏子,未娶,忽尔形气尪瘁,渐成瘵疾,久益沉殆,遂将殒殁。前后医祷既竭,至是家人审问得疾之由,始言初独寝时,有美妇人挑引好合。……既而夜夜来处,今犹未绝。”[3]208言其房劳过度、失精过多导致病笃。
《金陵琐事》(三种)所涉疾病较多,比如疟、痢、偏枯、烂疮、脓、痒、毒、痰火、失魄、断骨、痨虫、血崩、应声虫病、痰湿肿痛、小肠气、小便不通、怪病、瘤、惊死、瘵疾、人面疮、关格症、盘肠生、乳岩、瘟疫、齿痛、唇生肉须、腹多虫、水疮、血疾等。
在药材方面,如嘉靖帝被缢后,许绅用了大黄、桃仁、红花诸下血药进行救治。周晖之妻幼年血崩,用当归一两、荆芥一两、酒一盅、水一盅煎服。如治痢方,采黄花地丁草,捣取自然汁一酒盅,加蜂蜜少许。治疗湿痰肿痛,用豨莶草、水红花、萝卜缨、白金凤花、水龙骨、花椒、槐条、甘草、苍术、金银花共十味,煎水蒸患处,水稍温即洗之。治小肠气秘方,用乌药六钱、天门冬五钱,白水煎服。治小便不通,用芒硝一钱研细,龙圆肉包之,细嚼咽下。再比如接骨秘方,“用土鳖,新瓦焙干,半两钱醋,淬七次。自然铜、乳香、没药、菜瓜子仁各等分为细末,每服一分半,酒调灌之。”并叮嘱“人上体伤,食后服之;下体伤,空心服之”。[3]162另外,书中还提到以贝母治人面疮,金银花治因瘟疫导致的头面颈之肿,以及通肠接骨草治疗关格症等。
明代医家辈出,江南更是人文荟萃,名医众多。《金陵琐事》(三种)记载的南京医者可谓各具风采。他们或以医入仕,仕途通显;或由仕入医,医术有成;或医文兼擅,诗文俱佳;或精于医术,旁涉书画;或僧而兼医,或道而兼医,共同构成了明代前中期南京医家的精彩世界。兹略举例述之。
1.3.1 蒋用文
《金陵琐事》(三种)中涉及有以医入仕者,有由仕入医者。前者如许绅,以医知名而仕途通显;后者如成化进士黄谦中,为官时被宦官诬害,遂卖药为生,后又因医治太后有功,授太医院判。“门禁”条记载,蒋用文“洪武中为御医,永乐八年升院判,专侍文华殿。用文能视病制方,性谨愿恭恪,有行义,达世务,事东宫每效规益”。[3]189蒋用文(1351—1424),“家世自祖父以上,俱业医,至用文益精其术。”[9]407“国朝太医院官赐谥,唯公一人而已。”[9]409蒋氏认为摄生之要在于养正气,用药之道在于和缓。
1.3.2 金璿
金璿,字元善,号松居,精于医术,《金陵琐事》(三种)“医中有人”条,记其医户部尚书夫人痰火,两服而愈之事。[3]112金璿为金琮(1449—1501)之弟,金氏“世为儒医”,兄弟二人又“以书画名世”“诗亦有名于当时”[10]938。两服而愈的疗效,文法字画的精妙,让户部尚书刮目相看,让“南京以中有人”的赞叹流传于世,终成佳话。
1.3.3 刘春斋
《金陵琐事》(三种)涉医文献67条,其中提到刘春斋4次。如记述刘春斋治疗女子崩漏、痰火蒙蔽,有药到病除之奇效。“接鹤胫”条还记载了刘春斋与接骨秘方的渊源。
除此之外,《金陵琐事》(三种)还提到很多医者,如孟友荆、周宾、杨守极、倪士实、胡竹亭、张白门、陈雁麓,道医潘烂头、尹蓬头,头陀刘五等医家医事。
《金陵琐事》(三种)专门记有“医案”条,详述其耳闻目睹的十则医案。如:“御史陈公,忽小儿闭目,口不出声,手足俱软,急延医治之。独孟友荆一见便云:‘公子无病,乃饮酒乳过多,沉醉耳。浓煎六安茶,饮数匙便醒。’御史抚掌大笑曰:‘得之矣,可谓良医’。”“抚州铜客,病痢甚危,悬五十金酬医。太学生倪士实授一方,用用当归末、阿魏丸之,白滚汤送下,三服而愈。”“孟望湖,淮安人,耳中闻人声,悉是祖考谈其家事,扰扰不休。邀刘春斋医治。春斋诊视之曰:‘暴病之谓火,怪病之谓痰’,用滚痰丸下之而痊。”“余兄奇峰,生两瘤,大如拳。僧传一方,用竹刺将瘤顶上,稍稍拨开油皮,勿令见血,细研铜绿少许,放于拨开处,以膏药贴之。数日即溃,出粉而愈。”[3]160-162另外,还有刘春斋为周晖内人治疗崩漏立止如神之事。
这些医案涉及内、外、妇、儿诸科,对疾病症状、病机辨证、治法用药以及治疗效果皆有详细记载,迄今仍可资借鉴。
周晖在序言中云“余诚金陵之人”[3]1,特记金陵之事。在涉医文献中,上及名人佳话,下及民风民俗,展现了明初以来南京的社会生活图景;记载了南京的大街小巷、方言俗语,映射出当时南京的社会文化风尚;更有诸多与儒释道等中国传统文化相关的医人医事,体现了明代南京人的生命哲学,蕴含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金陵琐事》(三种)涉医文献常常对金陵的人事娓娓道来。身处其间,如邻人闲坐谈天,即使是市井生活,人间烟火,也格外风雅,意趣盎然。
“处盗”条记云:“春庵周宾,医士也。寒夜见偷儿入室,呼家人执之,责以十板,赠钱二百文。次日,述之于友,友人曰:‘此人何病,乃以人参、大黄医之?’”[3]44周医士对偷儿的处置充分体现了医者仁心,既责其行为不轨,又悯其寒。友人亦风趣,问及此人何病,以人参补之,大黄泻之?这里以病喻偷盗,以人参大黄喻赠银和责罚。医人医语,聊市井寻常,也是雅人风致。
如“八尺虫”条记朱家生女,腹中多虫。偶然闲坐,得知某医云:“食榧子当愈”。“果食榧子,下一虫,曝干尚有八尺长。”[3]314榧子,药食同源,有杀虫消积之效。闲谈偶得,使疾病得以疗愈。另外,“南京土俗称医人为郎中,非六部之郎中。称栉工为待诏,非翰林之待诏。称工人为把总,非军营之把总。”[3]253该记载也反映出明代南京方言文化的妙趣。
在《金陵琐事》(三种)涉医文献中,记录了很多明代南京地名,因沿用至今,让人倍感亲切,如雨花台、裕民坊、上新河、武定桥、朝天宫、汉西门、三山门、太平门、聚宝门、通济门、文德桥、朝天宫、快园、上浮桥等等。城门城墙、山水园林的名字,就是一座城市的地理标识。在时间的流动里,它穿越古今,带着历史的温度与厚重,见证着这座城市里的生老病死、四季风物。
周晖的同里好友顾起元(1565—1628),在《客座赘语》中云:“正、嘉以前,南都风尚最为淳厚。荐绅以文章政事、行谊气节为常,求田问舍之事少,而营声利、畜伎乐者,百不一二见之。”[11]23嘉靖末年,世风渐尚奢靡,世情渐变浇薄。他们身历嘉靖、隆庆、万历等朝,听闻记录洪武以来的金陵轶事,对南京社会风尚的变迁感触颇深。《金陵琐事》(三种)涉医文献体现出尚医尚文、以医载道的社会价值取向。
2.3.1 尚医尚文
如“针灸”条记载,留守卫指挥谢芳相貌魁伟,仪表不凡,兵部武选郎中欲提拔他掌卫事,写“针灸”二字考他,谢芳读为“铁多”,郎中一笑,此事作罢。武选郎中随手一写便是医人疗疾习用之法,可惜谢芳识字不多,误了前途。
《问病诵诗》条亦风雅有趣:“给事中高公鹤偶抱小病,张治卿往问之,因诵诗云:‘见说气清邪不入,不知尔病自何来。’高亦漫然听之。此二句,乃唐贯休病鹤诗也,知者为之捧腹。”[3]202唐代诗僧贯休曾作《病鹤》诗以自喻,生病的给事中恰巧名为高鹤,两句诗是医理,又是问候;是用典,也是妙喻。所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之意。
武选郎中随手写的“针灸”二字,朋友探病时脱口而出的涉医词句,包括前文提到的医士周宾和友人闲聊时关于人参、大黄的对话,某种程度上体现出明代官员、士大夫喜谈医理[12]126,以及社会生活中对医的认可和重视。
2.3.2 以医鉴人
《金陵琐事》(三种)的涉医文献中,有对人性淋漓尽致的刻画,对礼义、诚信等为人之道的尊重,如“卖药用术”“雍口齿妇”“妬妇针肠”“碧云仙史”“唇生肉须”等条。以上涉医事例中,因趋利而使用伎俩、因嫉妒而不择手段、因嗔恨而自寻短见、因贪婪而背信弃义等,如同一面镜子,照见人性中的种种心念和行为。再比如“负心”“匿银丧命”“两次割股”等,对疾病的发生、发展和结局有所叙述,并感慨“人不可负心、不可欺也如此”[3]125,透露出作者身心不二、天人合一的疾病观,也可以看出对淳朴世道人心的诉求。
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大主流为儒释道。薛公忱先生曾解读三家与中医的关系,认为首先儒者、道士、僧人需要用医药防病愈疾,其次通过行医施药而修心养性,再者借医药以弘教。“中医药学是儒、道、佛的一种共同语言和联系纽带”[13]。楼宇烈先生也认为“中医对于生命的认识,其实也是中国文化对于生命的认识”[14]。《金陵琐事》(三种)中涉及的医者有儒医、道医、僧医的身份之别,与此同时,也记载了与儒释道文化相关的涉医文献。
2.4.1 涉医文献与儒家文化
自宋代范仲淹提出“不为良相,则为良医”以来,士大夫一直有儒而知医、医儒互动的传统。明代的医户制度也促成了子承父业现象的出现[15]78。南京世医多儒医[16],如蒋用文“以儒承家,以医历官,以仁存心”[9]410,而且能诗善画。蒋氏“居两京三十年,王公贵人下逮贱隶细氓,愈其疾而著神效者岁不少,贫者报之,曰‘吾非为报为尔医也’。卒皆不受。善交友,始终不渝,宗戚尤洽恩义,奖劝后进汲汲,人过耻出其口。志嗜学,虽老不厌。”[9]408受知于帝王,仁爱及百姓,悬壶济世,无论贫富。另外如金琮、金璿兄弟,亦世为儒医,又诗、书、画兼擅者。他们都修身养德,医术精湛,可谓儒家文化的践行者。
2.4.2 涉医文献与佛教文化
《金陵琐事》(三种)涉医文献记载了一些僧医事迹,言及佛教禅理。如周晖之兄生瘤,其大如拳,乃僧人所给医方治愈。头陀刘五,治好了诚意伯刘石圃夫人的乳癌。又如文伯仁幼年病危之时,夜梦金甲神让其每次虔诚斋戒,再画观音大士像,如此便可以画名世,醒来觉病顿愈。还有“爬痒口号”条,记杨道南先生爬痒而赋诗,焦竑先生和诗云:“须知痒处无非道,只要爬时悟法华”[3]103。因爬痒而参禅悟道,颇有禅宗南顿北渐之风,连栖霞寺的云谷禅师都赞叹二人非门外汉。
2.4.3 涉医文献与道家文化
《金陵琐事》(三种)涉医文献还提到了颇多的道家人物,如吕洞宾、全真道人、朝天宫道士、神乐观陆道士等等。在“妬妇针肠”条,写诸医束手无策时,是全真道医成功解救了盘肠生的产妇。还有洪武时马皇后生病,口渴思雪,高道刘渊然祈雪进之的事迹。
“李素居”条,记其弃儒学医、专意学仙之事,尽显道家的自在逍遥,“李素居幼攻举子业,往往不遵朱注,坐是失意于有司,乃弃儒学医,医未成,得风寒病,不能行动者半年余。从友人借刻本八段锦工夫,行之一月而效,更强健于未病时。遂不娶妻,专意学仙,以卖膏药度日,无钱者辄与之。药肆不过五尺地,积三十年坐立有常。冬夏一棕帽,一青布袍,尝曰:‘人生只怕饥寒,吾已打过寒字。若迟两年,可以绝粒,便逍遥于世外,亦无用卖膏药为也。’余曾过其家,居无扊扅,床无枕席,灶无柴米,仅一药炉而已。”[3]119李素居虽以卖膏药为生,病人无钱亦施药不计回报,练功30年,寒暑不侵,精神内守,恬淡虚无,真可谓“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了。
周晖博学多闻,熟习掌故,又钟情乡邦文献,留心医案。《金陵琐事》(三种)不仅呈现了涉医视野下明代南京的社会生态,而且在生动的医事叙述里,体现出其疾病观。更重要的是,它记录了明代南京的医者及中医药文化的珍贵史料。
《金陵琐事》(三种)记载了明代南京籍的名医御医,他们受帝王青睐,永垂青史。但正史往往失之大略,比如《明史》只是记载“绅急调峻药下之,辰时下药”[5],而《金陵琐事》(三种)则详细记述“用大黄、桃仁、红花诸下血药”[3]41。再如蒋用文,一般的史籍志书记多载其家世生平、医德医术艺文,《金陵琐事》(三种)则记载了他去世后,仁宗“遣中使护丧送至家,遂入金川门”[3]189,而南京城门不许丧柩进入,三百年来,死而入城者只有两人。另一位是“南道御史蒋公达,宸濠谋反时,勤劳王事,卒于江上,不敢发丧,仍乘轿如生,遂入江东、水西二门。二公皆金陵人,皆姓蒋”[3]190。
另外有很多南京医人,如刘春斋、孟友荆、周宾、倪士实、胡竹亭、张白门、陈雁麓,还有一些僧医、道医等,史籍未见或少见,而《金陵琐事》(三种)详细记录了这些医人医事。正是赖此记载,这些医案方得以辑入古代医案专书之中,在医学史上留下了明代南京的医人群像。
明代南京有优质的医疗资源,尤其是洪武年间,南京作为都城更是如此。永乐之后,“在北京和南京各设一个太医院,北京太医院是最高医药管理机关,设有院使一人(正五品)、院判两人(正六品)、御医(正八品)、吏目(从九品),下设医士、医生若干。……南京太医院只设院判不设院使,以便服从于北京太医院的领导。”[15]89《金陵琐事》(三种)中涉及了医士周宾、太学生倪士实的相关事迹,更有世代儒医金璿,还有地方名医刘春斋、雍氏口齿医等。从医案来看,疗效显著,比如“立止如神”“三服而愈”“服之神验”等,某种程度上,可以感受到南京当时的医疗环境和医疗水平。
同时期自称“余顷年多愁多病”[11]1的顾起元,在其《客座赘语》中也涉及南京诸医:“南都在正、嘉间,医多名家,乃其技各专一门,无相夺者。如杨守吉之为伤寒医,李氏、姚氏之为产医,周氏之为妇人医,曾氏之为杂症医,白骡李氏、刁氏、范氏之为疡医,孟氏之为小儿医,樊氏之为接骨医,钟氏之为口齿医,袁氏之为眼医,自名其家。其人多笃实纯谨,有士君子之行,……有召者必询为某病,非所治则谢不往,不似今之大小内外杂症兼习也。”[11]196-197道出了明代南京医家的兴盛,也透露出正德、嘉靖时多世家专科,而之后有全科的趋势。
《金陵琐事》(三种)涉医文献,记录了明代内外妇儿等诸科医案,可为后世医者参考。如清代名医程林“博究群书”[10]693,撰《医暇卮言》,于清康熙十六年(1677)刊刻,就采用了《续金陵琐事》中的滚痰丸治病[17]861和接鹤胫[17]862两则医案中的方法。再如清代名医魏之琇(1719—1772)[10]815辑纂的《续名医类案》,集中了历代名医临床治病精粹,收录了《续金陵琐事》中的诸多医案,如卷八“痢”,有太学生倪士实治病痢方、胡竹亭治痢方[18]216;卷十六“痰”,有刘春斋滚痰丸治病方[18]468;卷二十“小便秘”,有陈雁麓治小便不通方[18]622;卷二十三“崩漏”,有刘春斋治妇人崩漏[18]720;卷二十八“乳病”,有孟友荆治小儿醉乳[18]923;卷三十五“疮疖”,有治疮的水浴方[18]1136等。
另一方面,明代古籍《金陵琐事》,也可资校正一些后世转抄的舛误。如人民卫生出版社1991年版《中国历代医家传录》转载《续名医类案》,误将孟友荆[19]105、倪士实[19]266、陈雁麓[19]469等人朝代标注为清代,而《续名医类案》已标注其所引内容源自《续金陵琐事》,可见当校改为明代;又云孟友荆著有《医案》,当为《续金陵琐事》“医案”条目之误。
《金陵琐事》(三种)记录明代南京医人群像,生动展示了他们的医德医术,医者形象鲜活具体,医学史的内容更加丰富;记载了诸多明代南京社会生活中的涉医轶事,让人感受到四百年前南京城的文化图景;保存了作者耳闻目睹的临证医案,迄今仍有一定的临床价值。这些涉医文献,展现出明代金陵医者的繁荣生态,也孕育着金陵中医文化的学术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