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莫里斯·梅洛-庞蒂在其课堂讲义中批评了埃德蒙德·胡塞尔。他认为现象学的边界是本体论问题,就此而言,胡塞尔“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属于现象学。不过,梅洛-庞蒂认为,胡塞尔错误地将现象学“本质”结构上的不可变性客体化,致使其不能从感知基础和感知内容的理智这一高度去审视对象,更不可能解释观念性的起源。在此基础上,梅洛-庞蒂诉诸身体-主体,并从“结构性”或者具体化的先验出发,将历史性当作观念性。实际上,梅洛-庞蒂的观念性和历史性、可见性与不可见性之间,这两种交叉是不可通约的,交织的本体论不能够解释数学判断的绝对性和必然性。相反,在《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中,胡塞尔解释了观念性,他不仅解释了几何学的起源,而且能够更好地解释一切科学的起源。就此而言,梅洛-庞蒂对胡塞尔的批评没有超越胡塞尔。
关键词:现象学的边界;观念性;历史性;沉淀化
中图分类号:B516.52;B08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24)02-0014-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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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福建省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雅克·克莱恩的形式化思想研究”(FJ2023A018)
作者简介:伯特· C.霍普金斯(Burt C.Hopkins,1954—),原美国西雅图大学教授、哲学系主任,现任法国里尔大学(法国国家科学研究院)教授、以色列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历史与哲学研究中心研究员、捷克科学院哲学研究所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现象学;译者:黄蕾(1980—),女,河南信阳人,河南财经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西文化比较、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校者:朱光亚(1982—),河南许昌人,陕西科技大学副教授, 主要研究方向:现象学、诠释学、中西哲学比较。
关于埃德蒙德·胡塞尔的《几何学的起源》,莫里斯·梅洛-庞蒂有一个课堂讲义(1),标题是《课堂笔记:胡塞尔属于现象学吗?》(2)。这一标题暗指两层意思:现象学是单一的,然而其边界是多元的,并至少表明了两点:第一,这一课堂讲义的主题不仅仅是胡塞尔的现象学,也是现象学本身;第二,就此意义而言,胡塞尔支离破碎的《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下文简称《危机》)文本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现象学。
但是,这种独具特色的“现象学”究竟是什么?梅洛-庞蒂的课堂讲义并没有讲清楚,更不用说对现象学进行区分,或者另行构建现象学的边界。当然,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一讲义是简短的、不完整的,因此在很多情况下带有一些神秘性质。
一、梅洛-庞蒂关于观念性的主张
话虽如此,却有充足的证据——特别是将梅洛-庞蒂的课堂讲义与《可见的与不可见的》(3)不完整的第四章内容结合起来研究的时候(4)——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梅洛-庞蒂认为现象学的边界是本体论问题。以此对现象学划界,胡塞尔最初是将现象学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的(CN,67)(这或许也是梅洛-庞蒂自己在《知觉现象学》中对这种现象学的批判性应用(4))。在梅洛-庞蒂看来,胡塞尔最初对艾多斯(Eidos)的定义是有局限的:他反思性地将形式化作为一个理念主题化,从而错误地将现象学“本质(Wesen)”结构上的不可变性客体化。有了这个,前反思性身体-主体的不可还原与无可逃避的知觉——它们的内在具身性(embodiment)已经并且一直在生活世界的相同领域占据着一个位置,并且在生活世界中游移——就不能仅仅从感知基础和感知内容的理智这一高度被审视。由此,身体-主体不能仅仅被重新刻画为各种传统的二元论——例如身心关系,或者非传统的二元论——例如主体性与主体间性之间的关系。胡塞尔对现象学最初构想的“深度”——特别是他将现象学的主题概述为“视域界限”,并因此将对艾多斯的理解转换为“视域展开(Auslegung)”——以这种方式被梅洛-庞蒂指向一个“‘结构性’的或者具体化的先验。就先验这一概念而言,它既非在康德主义的范畴上所讲,也非在黑格尔主义的思想上所言”。更确切地说,他指向的是全部意义,包括观念意义(观念性)的普遍基础,而这一普遍基础的主题指的是“历史中隐藏的理性(芬克),一个理性的普遍目的论”。梅洛-庞蒂这样做,实际上是将现象学转换为哲学,也就是说,转换为本体论,这一点“作为一个秘密或者隐秘关系被加以掩饰”,虽然不能够被解释,但是能够被把握。在这种意义上,对其本质的阐明“没有将视域淹没”,而是“对其作为文化视域的结构的构想”。
将这些指征与《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第四章结合,或许就像伦纳德·劳勒(Leonard Lawlor)所指出的那样,“这种交错(Interwining),或者说交织(Chiasm)(5)”,或许使我们“清楚地,或者尽可能更清楚地看到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中梅洛-庞蒂哲学的轮廓,以及他对这种交叉(interweaving),或者说交织的改编(Verflectung)”[1]。但这无论在梅洛-庞蒂具有“明确所指或者直面意义”的话语中,还是在梅洛-庞蒂思想中有迹可循的“侧面暗示”中——这里的意思是,虽然被其思想所意指,但“(梅洛-庞蒂)对其并未思考因而谨言慎行”——都难以被认识到。因为梅洛-庞蒂本人的认识是,胡塞尔的《危机》首先是观念性与历史性之间的现象学结合——在其课堂讲义的摘要中,梅洛-庞蒂认为“观念性即历史性”。在胡塞尔的文本中,处于讨论之中(in question)的关于几何学这门精确科学的观念性——更不用说它与历史性的结合,将是,或者说就像《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第四章所提示的那样,必须是“这个世界的不可见性。这种观念性存在于这个世界,将这个世界保持,或者说呈现为可见的” (VI, 151)。而且,无论是在梅洛-庞蒂的《课堂笔记》中,还是在整个《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第四章中,“它自身的和内在的可能性,这种关于存在的存在” (VI, 151)都没有被提及。也就是说,这一点既不能在梅洛-庞蒂对《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中“最困难之处,也就是说,在肉身与思想之间的纽带这个地方” (VI, 149)的讨论中发现,也不能在他的课堂笔记中找到。但我们能够在以下内容中找到一些关联:第一,梅洛-庞蒂在《课堂笔记》中认识到,“意义的原初形态与意义的沉淀化(sedimentation)之间的交叉”(CN, 62/66, the original in OG, 371/380/220)组成了历史性与观念性之间的本质关系,而这一本质关系被胡塞尔发现。第二,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中,这种“意义的原初形态与意义的沉淀化之间的交叉”组成了“交织”,而这种“交织”被梅洛-庞蒂当作存在意义上本体论的特定基础。
数学判断的范式必然性和普遍性的传统观念对梅洛-庞蒂关于观念性的主张提出了令人生畏的难题,即“这一理念(可能是任何理念)的不可见性”所特有的存在模式。随之而来的这种不可见性与可见性的“交叉”,作为可见性的反面,这种不可见性不可能以任何方式或形式内在地由可见世界的偶然性支配。因此,与《课堂笔记》关于理念本身与历史性的交叉的评论相关,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中,本体论所特有的交叉看起来就要履行双重职责,不仅要解释清楚观念性的存在模式以及建立这种模式的经验,而且要在构成其历史性的具体的视域界限中解释清楚二者的交叉。
二、帕特里克·伯克对梅洛-庞蒂的批评
帕特里克·伯克(Patrick Burke)在其2006年的论文《隐形与肉身:追问交织》(6)中讨论的首要问题是:梅洛-庞蒂为什么认为对其新的本体论而言,“肉身与思想的关系” (Burke, 152)是最为困难的问题?对此,伯克作了出色的分析,列举了一些原因,并给出了具有说服力的解释,即数学判断的非偶然性,以及由此而来的无可置疑的必然性所特有的思想如何“指向他者、指向隐形模式。而这一点看起来甚至超越了最稀缺的肉身形式,包括语言形式”(Burke,160)。指出这一点后,伯克注意到,梅洛-庞蒂并不将此当作“那样一个难题,除非存在着一类观念,它们能够避免交织的形态,而这些交织的形态被认为能够在存在的范围内跨越所有差异性,即除非存在着一个观念,这一观念并非可见肉身的一个不可见的折叠”(Burke,152)。伯克接着指出,在《知觉现象学》中,梅洛-庞蒂对数学观念性最为持久深入的讨论未能在形式数学关系的知觉意识中建构一个基础,而这种知觉意识具有无可置疑的确定性。相反,伯克证实,梅洛-庞蒂的分析和描述指向了一种不变量,“这种不变量的存在模式对由交织而来的媒介作用而言看起来并不能经得起检验”(Burke,157)。换句话说,梅洛-庞蒂自己的文章指向了“一种意识形式,这种意识形式既超越了思想和肉身的关联,也超越了二者之间的区分” 。
就表达的诉求而言,《可见的与不可见的》和《知觉现象学》对几何图形的观念意义的讨论是内在相关的。借此,伯克确立了对于梅洛-庞蒂企图解释纯粹观念性的几何学思维的一个不可逾越的挑战。这里试图阐明的是:在《知觉现象学》中,指引梅洛-庞蒂讨论的几何学概念并非古希腊原创性的(欧几里德式的),而是后康德主义式的。伯克展示了“梅洛-庞蒂试图通过表达的悖论来解释纯粹观念性”(Burke,154),具体来说,表达被认为展现了两个方面:第一,创造性,所有新的意义在创造性中起源了;第二,被沉淀(sedmented) ,意义通过被沉淀而被储藏。在前一种情况中,或者说在表达这一面,当下话语(speaking word)将意义带入存在;然而在后一种情况中,或者说在另外一面,既述话语(spoken word)将其设立为理念,设立为文化领域。“因此,文化并不先于语言,我们仅仅通过创造性的表达到达这一领域,而创造性的表达则是其确实存在的必然条件。”正是因为几何学思想“已经建构和表达了”一种错觉,“在表达之前,在稀缺的语言肉身之前,思想已经处于三角形的纯粹本质这个领域之中了”。
就提供了几何学基础的观念而言,伯克认为“对梅洛-庞蒂来说,三角形没有形式本质,形式化总是可追溯的”(Burke,156)。那么,三角形这一观念的基础“并非三角形的艾多斯或者三角形的概念,而更可能是一种‘我把握世界的某种形态’(PP, 442/386) ,即三角形的动态综合结构。我凭直觉认为,相对于画在纸面上的实际三角形而言,这一动态的综合结构控制着一个具有无限系列的具体变化和转换,而纸面上的实际三角形始终贯穿于这些变化和转换之中”(Burke,157)。伯克强调了梅洛-庞蒂诉诸几何学“判断”的综合性特征,借此阐明了几何学的“建构主义”概念。伯克认为,这一概念指导了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对几何学中“形式关系”(PP, 441/385) 的描述,即几何学中的“形式关系”如何“首先在某些特定事物中呈现给我们”。这一点很简单,伯克却没有引用,然而在《知觉现象学》中有三个段落涉及:在第一个段落中,梅洛-庞蒂阐明了“对一个三角形的构图明确了,三角形的可能性不是根据将其定义作为纯粹观念来考虑的,而是依据它的形态和作为我的运动所指向的极点来考虑的”(PP, 442/386)。在第二个段落中,梅洛-庞蒂阐明了这种结构“表达了我的能力,使某种把握事情的可感符号——它是我对三角形结构的感知——变得明显。这是一种具有创造性想象的行为,而非对三角形永恒观念的回归”(PP,443/387)。在第三个段落中,梅洛-庞蒂关于几何学结构主义的观念具有了一种康德语境,这种语境非常独特,“证明所具有的必然性不是分析所具有的必然性:对一个三角形的构图来说,在三角形的本质之中并不包含能得出结论的东西,构图只有从本质出发时才是可能的”(PP,441/385) 。
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中,梅洛-庞蒂将纯粹观念性描述为“作为可见的对立面和语言”(Burke,157)。回顾梅洛-庞蒂对纯粹观念性的解释,并因此完全不考虑梅洛-庞蒂对肉身和语言的描述,以及留意到梅洛-庞蒂对可逆性“内在的,事实上从未实现过”(VI,193/147)的声明,伯克对本质——梅洛-庞蒂将其当作起点——的怀疑引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是否‘当下话语’和‘既述话语’之间的区别,或者肉身和思想之间的区别,可以在一种感悟能力的模式中被把握,这种感悟能力的模式不能超越两者,而是走向一种事实上绝对的不可见性。”(Burke,154)伯克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处于讨论之中的观念性恰恰因为其作为存在的存在模式不受感知意识及其所带来的偶然性的制约(梅洛-庞蒂认为这是必然的),这种观念性“似乎被另一种不可见的,即超越论的(7)意识所掩盖,通过这种超越论的意识,观念和肉身之间的区分首先被把握,即这种意识形式在观念和肉身的关联与区分中超越了观念和肉身”(Burke,157)。伯克在这里的回答是无可辩驳的,然而这并不能成为现象学对观念性问题的最终回答,因为正如梅洛-庞蒂在他的《课堂笔记》中所认识到的那样,胡塞尔的《危机》文本展现了一个超越论意识的深刻维度,这个维度是由观念性的变化(verflectung)与历史性构建的。任何尝试,包括现在的和随后的尝试,要想弄清楚观念性的深刻历史维度,就必须以伯克的结论为出发点。这个结论指的是,就几何学的创造性表达而言,其起源“与在诗歌、绘画或科学中所发现的起源有着根本性的不同”(Burke,155),因此与梅洛-庞蒂不完整的肉身本体论相距甚远。
三、《危机》中观念性和历史性的交叉
从最后一个主张来看,得不出这样的结论:胡塞尔在《危机》文本中所呈现的现象学比梅洛-庞蒂的肉身本体论能够更好地解释几何学的起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胡塞尔的《危机》文本所包含的现象学方法与梅洛-庞蒂肉身本体论所包含的现象学方法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不仅能够更好地解释几何学的起源,而且能够更好地解释一切科学的起源。原因既简单又深刻,因为它以一种梅洛-庞蒂的方式——如其所是,不仅仅不是,而且永远也不可能会是——永远无法脱离对自身的怀疑。
这里需要考虑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在《危机》文本中,胡塞尔描绘了历史反思的现象学方法,绝不能仅仅把这一描绘看作一般的关于历史意义的理论,而应看作具体的理论,尽管这一理论是支离破碎的。这一描绘试图重新激活与自然哲学的数学化——它在数学物理学中得以实现——不可分割的某个证明。第二,对胡塞尔文本中历史性的转向背后的动机而言,最好的解释既非对海德格尔的回应——他对此问题同样关注,也非胡塞尔后期认知的结果——从胡塞尔的角度来看,意识的历史性条件使其早期试图将超越论现象学建立为严格科学的努力受到了怀疑。第三,出于对这两点的考虑,就现象学运动朝向生活世界本体论而言,在《危机》文本中驱动胡塞尔现象学的方法没有被适当描绘。朝向生活世界的现象学运动标志着胡塞尔致力于“从前观念世界去衡量观念性”(CN,66),也就是说,从梅洛-庞蒂所讲的“历史世界”、从“包含一切的生活条件(lebenswelt)”出发去衡量观念性。
就第一点而言,在《危机》中,胡塞尔的历史方法没有被当作一般的关于历史意义的理论。在胡塞尔的现象学那里,对探究几何学起源之意义基础的历史性反思而言,它具有现象学意义上的必然性。胡塞尔展示了这一必然性,而只有当这一展示在认识论意义上的基础背景被考虑时,这一点才能够看出。如果像梅洛-庞蒂所做的那样,脱离《危机》的前两部分去考虑胡塞尔对于起源的考查,那么就无法把握其背景。于是胡塞尔宣称:“就其本质而言,历史意义上首要的东西就是当下。”(8)梅洛-庞蒂虽然特别指出了这一点,却未将其置于基础性问题的背景之中。然而,胡塞尔在《危机》的前两部分一一列举了,即,使数学物理学这门科学成为可能的意义的应然形态,这一问题在历史现状中是难以理解的。对胡塞尔来说,它们的不可理解性首先体现在对“模棱两可的感觉的断言”(Crisis,55/ 55)(9)——这一断言涉及这门科学的认识论基础。因此,胡塞尔在《危机》文本中“历史性的考虑或沉思”应该被理解为他个人试图摆脱这种感觉。当讨论探究的历史方式时,他说:“因此,某个处于讨论之中的对于历史进行回溯的沉思,实际上是最深层次的自我反思,目的在于对我们作为历史的存在者所真正追求之物的自我理解。” (Crisis, 73/72)这种自我沉思在“一种持续的批判”中显现,“这种批判总是将整个历史复合体视为个人的,(在这种持续的批判中)我们试图最终辨别出我们能够认可的唯一属于我们个人的历史任务”(Crisis, 72/70)。
第二点指的是胡塞尔转向了意义的历史性。这种转向之所以发生,既非因为胡塞尔受到了海德格尔的影响,也非因为胡塞尔受到了自身认知的驱动。在胡塞尔的认知中,超越论的意识毕竟受到历史性的制约。要理解这一点,最好考虑到自《算术哲学》开始到《危机》文本结束始终存在着一个引导胡塞尔思想的问题,即对于起源问题自始至终的关切。胡塞尔毕生关注起源问题,在其后期著述中他对历史现象学问题的阐述倾注了这一心血,以表明他早期著作中处理事物的现象学起源时的构想与其对哲学意义上的历史反思之间存在着本质的联系。的确如此,在胡塞尔的现象学中,从开始到结束,都与起源这一本质问题有关。胡塞尔的现象学始终关注“riz?觝mata pant?觝n (万物之根)”[2-3],无论是他早期拒绝将历史主义作为解释逻辑、数学和科学命题的起源,还是他后来对历史性的描述。因此,在后期著作中,胡塞尔将“历史性”表述为历史的先验。正是在逻辑观念对象的客观性这一意义上,这一历史的先验使观念的原初构成具有可理解性。
就历史性在逻辑观念对象的观念意义——也就是说,“观念性”——构成中的作用而言,在胡塞尔对“意义沉淀”的描述中能够发现其关键。在后期著作中胡塞尔提及,“沉淀”使意义形成,并因此不再将意义呈现给意识,尽管它仍然可以被意识触及。这种状态既与意义形成的原初经验在时间上的改变有关,也与在概念和语言意义的理解中所发生的被动理解有关。无论在哪种情况下,胡塞尔都认为,在一个被称为“觉醒”的过程中,沉淀的意义都有可能被重新呈现给意识。在被动理解意义形态的情况下,因为原初产生意义的认知活动没有被再现,按照胡塞尔的观点,原初意义被弱化了,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被遗忘了。然而,只要原初意义没有完全消失,它仍然可以在现象学反思发起的回忆中被“唤醒”。胡塞尔对历史现象学问题的阐述侧重不同情况的两个方面,一是各种沉淀化与本质起源问题的关联,一是“什么被沉淀(sedimented)”这一问题两个不同但相互关联的方面。一方面,每个单一意义现象的本质和客观可能性能够被称为“意向性历史”;另一方面,它可以被称为“实际历史”,这一“实际历史”与在主体间的客观时间性现象中原初呈现出来的意义具有相关性。在胡塞尔看来,只有当这两种“历史”都不被孤立地看待时,历史的真正特征才会显露。相反,在后期著作《危机》和《几何学的起源》中,当胡塞尔直面意向性历史和实际历史之间的关系时,这一本质必然性被揭示了,即意向性历史服从通常意义上的历史。
对每一意向性意义构成的内在时间性而言,分析其本质对于原始基础的重新激活是无能为力的,并因此对于现代科学的根源——以及由此而来的古希腊数学和哲学基本概念——的重新激活也是无能为力的。胡塞尔对历史的现象学问题的解释就源自对这种无能为力的突破。因此,对胡塞尔来说,现象学存在着一个内在动机,即扩大对意向对象探究的范围,而这种探究超出了在对它们的时间性起源的分析中所显露的任何证据。然而,从胡塞尔的角度来看,这种动机并未被任何关于历史兴趣的新的发现所提供,相反,胡塞尔认识到,内在时间性的现象学无法完成这一任务,即揭示这些来源的基础。(10)在胡塞尔对现象学的思考成熟以后,现象学中历史问题的轨迹与非事实性意义的起源问题——也就是说,伽利略几何学的“观念”意义和形式化问题——就因此是不可分割的了,而形式化不但使数学物理学成为可能,而且,只要这些意义起源问题被限制在对时间起源的研究,它也就是难以理解的。
然而,胡塞尔将历史现象学问题描述为对无条件的普遍本质的洞察,并不涉及历史的真实性如何与这种现象学的主张相一致问题。之所以不涉及,确切地说,原因在于任何意义形态这一本质的“无条件的普遍性”或者“先验”状态都开始于对观念意义“一种范例意义”(OG, 353/365)(11)的探讨,而这种观念意义对数学物理学来说是本质的。当我们追踪这种“无条件的普遍性”或者“先验”状态本质的源头时,它就被揭示出在其自身的实际历史中包含着作为其起源的沉淀的历史。因此,胡塞尔对历史现象学问题的阐述并没有导致历史的“真实性”与本质的“先验性”之间的对立,而是揭示了它们的本质联系。实际上,胡塞尔不仅展示了这种本质上的联系对认识论与历史、认识论起源与历史起源之间的普遍对立来说是一种驳斥,而且揭示了这种联系普遍的、超越论的意义。从如下角度看,这一意义揭示了历史性的真正问题,即超越论主体性作为所有意义本质的起源,它与意向性的实现(intentional accomplishment)之间的结合(Verbindung)产生了本原意义与意义“沉淀”之间的交叉。而这一点,正如我们所见,梅洛-庞蒂在《课堂笔记》中不止一次提到过。
第三点指的是,胡塞尔在《危机》中所关注的东西标志着他认知上的一个转变,他认识到了生活世界本体论对超越论现象学而言所具有的根本重要性。然而,这种转变忽略了一个事实,即对胡塞尔来说,生活世界之于科学意义的根本作用只有通过意义的去沉淀化(de-sedmentation)才能揭示,而这种意义是由超越论现象学的认知所关注并因此而完成的。另外,对数学和科学对象所特有的应然形态之起源来说,胡塞尔超越论构成的现象学探究揭示了所有归属于一门科学——例如几何学——的意义形态的明见性在其中都预设了,意向性历史和实际历史之间存在着联系。以如下内容为基础,胡塞尔建立了这种联系。
1.在这些意义形态中,处于争论之中的观念意向性节点(units)在他们的“预期”(Vorhabe) (OG, 356/367/209) 中,而非在他们的“滞留”(retention)中出现,是“(意向性的)实现”的产物(das Erwirkte)。
2.预期的(意向性的)实现意味着超越论的主观证据:在这里,产物(product)将自身原初性的显示为自身。
3.在几何学那里,因为产物是一种观念之物,所以“预期”和相应的“实现”作为超越论的主观行为,都以超越论主体性的实现为基础。几何学的应然形态是意向性的产物,而意向性与主体性是分不开的。“预期”和“实现”转化为现实性这一面,而现实性恰恰是在先验主体性的领域发生的。
4.这些观念意向性节点的构成——即必然性——预设了整个经验的综合体将导致几何学作为一门科学能够被预期和实现意图(is intended)。换句话说,“科学,特别是几何学,作为一个主观的意向性产物,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历史的开端” (OG, 356/367/208) ,也就是说,在一个现实历史进程中的开端。在这一明确的开端时刻,几何学的原初基础 (Urstiftung)出现了。
四、胡塞尔对观念性起源的回答
这种必然性以一个与观念意向性节点的构成不可分割的明确历史开端为前提,它将会带来另外两个前提,胡塞尔对意义应然形态——它属于作为一门范式科学的几何学——之起源的超越论探究揭示了这些前提。在胡塞尔那里,这两个前提以超越论主观性的实现为基础产生了“预期”和“实现”这些形态,并与这些形态不可分割。之所以可以这么说,源自对主体性及其意向性产物之间关系的超越论探究,这种探究指出,几何学的发现是在对“第一位几何学家”的“预期”中进行的,这位几何学家的(意向性的)实现使几何学被当作一种超越论主体性的全时性产物。
然而,在提及胡塞尔对这些附加前提的解释之前,有必要更加仔细地考虑对意义应然形态之起源的探究,而这些意义的应然形态指向的是处于讨论之中的我们的发现。当然,这里考虑的问题不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或者说可以理解的历史事件。相反,胡塞尔认识到,对数学和科学对象的意义应然形态而言,对其本质的起源的探究只受“认识论”关注点的引导,这种认识无法满足“这样一个前提,即(它们的)演绎体系的基础已经在原初的明见性中真正地产生和客观化了,从而成为普遍可理解的获得物”(OG, 366/375)。当然,胡塞尔的现象学研究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对这些应然形态的演绎结构而言,其意义必定不得不在那些原初的明见性中产生和客观化。实际上,胡塞尔毫不动摇地坚持,那样一种设想和知识本身的完整性是不可分割的。然而,人们仅仅在他后来的研究中才发现了这样一种认识:“(在被引导去探究原初明见性的知识论意义上)对所有命题和理论的意义而言,我们所缺乏的,恰恰是我们已经给予的、并且是不得不给予的。而对这种意义来说,它们有其最初的源头,而且一再地变得自明。” (OG, 367/376-7)此外,在这些研究所描述的悖论状态中,这种认识是显而易见的。在最近几个世纪,这种悖论状态越来越成为一种事态,并且现在仍然如此。在这种悖论状态中,意义的沉淀可以达到使一门特殊科学甚至通常意义上的科学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最初起源是缺乏的,尽管其明见性富于科学命题和理论基础,正是这样一种认识成为我们发现的产物。对这种认识而言,它引导胡塞尔对几何学这门科学的意义形式的可理解性进行超越论的探究,从而揭示一种本质必然性。这种本质必然性一直存在,并在这里又被提及。由此,那样一种意义形态的可理解性与本原意义是不可分割的,而对本原意义而言,它正处于探究完全可理解性的关键位置。
对一门科学——例如几何学——而言,原初明见性的发现是备受期待的可理解性的根源,并因此有其事实性基础。然而事实上,“只要认识论阐明和历史……解释之间的统治教条是分离的” (OG, 370/379),这些原初的明见性就不会出现。由此,探究原初明见性之物的需求就持续至今。正是在这里,胡塞尔探究处于问题之中的原初明见性本质的起源这一超越论问题,目的在于通过揭示这些意指着历史性的那样一种明见性来克服这些统治教条。上面提及的另外两个前提暗指着对在这里处于考虑之中的历史性的揭示,并预设了这种历史性与必然具有明确历史起点的科学——例如几何学——的观念意向性节点的构成必定有关。第一个前提涉及这样一种发现,即几何学与一个清楚表达出来的有明确特征的世界,与对一种有明确形状和规定性材料的认识是不可分的,简而言之,与对事物的经验是不可分的。第二个前提涉及第一个几何学家通过他将几何学实现为他超越论主体性的全时性产物而形成的“预期”。如果未能认识到这两个前提,就会阻碍我们对原初的明见性——这种原初的明见性产生了意义的观念形态,例如,属于几何学的东西——的超越论构成的现象学探究,从而无法揭示这些形态的“真正意义”(Crisis, 53/53) ,即“对于起源而言,真实的、真正的意义”。
在胡塞尔对作为一门科学的几何学的历史性构成所作的解释中,分析了这两个前提与几何学的发现之间的本质联系,不过这是第一步。这种历史性的构成是依赖几何学观念客观性的,然而却成了个人的事情。只有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几何学和任何研究观念对象的科学才因而能够承担传统意义上历史的发展。之所以说这是第一步,因为在最初的现实产物中所经验到的原初的明见性,并没有超出超越论主体的“内主观”领域,即超越论的自我意识所特有的个人状态领域。因此,在几何学的发现中,争论的焦点问题并不是历史事实的发现——这种发现被许多学科当作永恒的财产——而是引发了那些事实的超越论的可能性条件,这些可能性条件与目前我们所经验到的几何学的可理解性的建立必然是分不开的,因为意义形态与必然引发传统历史性的本原产物是不可分割的。对意义形态而言,当它打着传统的幌子被“传递”的时候,它的观念性显示了几何学这门科学的意向对象。这正是胡塞尔后来在几何学这门科学的原初意义形态的超越论探究中提及的,只要这种探究完全被认识论的兴趣所引导,这些形态的观念意义就不可能完全被理解。胡塞尔通过分析几何学在伽利略物理学的基础中所起作用和所处地位,使这种事态(state of affairs)真相大白,并且,在胡塞尔曾经提及的术语“沉淀化”(12)中,这种事态被俘获。在此情况下,“沉淀化”描述了对一门科学——例如几何学——的意义肤浅而又被动的理解,即意义形态是在原初的明见性中产生的,随着对原初明见性的“遗忘”(《几何学的起源》,212),意义形态慢慢积累而形成了。
对几何学而言,为了达到能够被传递的观念客观性阶段,至少需要三个步骤。鉴于原初的明见性,第一步涉及这样一种事态:对作为超越论主体性的全时性产物的几何学来说,在其最初的现实产物中被经验到的原初的明见性,传递到了一种保留的意识中,并且最终在遗忘中渐渐消失。这种明见性以整个经验的综合体为前提,并导致几何学作为一门科学能够被预期和实现意图,也就是说,这种明见性以对事物的经验和对它们的形状,以及或多或少令我们满意的技术所达到的可测量性的处理为前提。这种必然的明见性并没有完全消失,它可以被重新唤醒,并且对任何意义的应然形态本原意义产物的积极回忆带来了与这种形态相同的明见性经验,更进一步带有对其无限的复现性的洞察。然而,如果那样的经验要超出超越论主体性的内在主观性(intrasubjective)领域,也就是说,超出这种经验在语言中的具身性(embodiment)——这使其能够与其他主体交流,那么就需要第二个步骤,这个步骤是必要的,也是决定性的。这种具身性能够让他者(others)再现相同的明见性经验,而这种经验超越了与其所发现相关的原初的本质性实现。因此,观念意义单元只有通过言语,以及通过在言语中表达才能获得特有的存在方式。然而,为了确保观念对象的持久存在,建立起完美的客观性,还需要第三步。这一步涉及将口头语言具身化为书面语言(13),在这个阶段,一门科学的历史才真正开始。
解释一门科学真正的历史,胡塞尔必然刻画其存在。在胡塞尔的刻画中,历史不仅仅是进步的历史和知识堆积的历史,也是失败的历史。因为确保一门科学客观性的手段同时也危及了它原来的完整性。具体地说,没有一门科学在它的实际进步中能够逃脱来自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的诱惑。一个词语的意指功能,就其本质而言,都表现出了一个特征,即失去其揭示功能。我们越习惯于词汇,就越不能理解它们的原意和确切含义:一种肤浅的被动理解是对口语和书面语日益熟悉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最初的认知活动,即体现在声音和符号中的意义的产物,在实际的交际过程中并没有得以再现。然而,它就在那里,在每一个语词中,不知何故被遗忘了,但仍然充当我们说话和理解的基础,无论我们说话所传达的意思是多么的模糊不清。原初的明见性已经逐渐消失了,但是并没有完全消失;它甚至不需要被唤醒,实际上,它以一种沉淀的形式奠定了我们相互理解的基础。
因此,梅洛-庞蒂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和《课堂笔记》中所坚持的观念是可见的不可见的“反面”,使质疑肉身的现象学本体论与质疑观念性失去了联系。相反,胡塞尔的先验现象学没有任何预设,这样一个方法论承诺具有超越时间性限制的能力。恰恰是这一点,展现了他的现象学方法相对于梅洛-庞蒂而言所具有的优越性。
注释:
(1)Die Frage nach dem Ursprung der Geometrie als intentional-historisches Problem,见于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he Origin of Geometry as an Intentional-Historical Problem, ed. Eugen Fink, Revue international de Philosophie I 1939年版,第 203–225页。后来,这篇论文作为《胡塞尔全集》(Hua VI)的附录III以新的编排形式重新出版,第365–386页。后者的英译本为The Origin of Geometry,收录于The Crisis of European Sciences and Transcendental Phenomenology, trans. David Carr.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70年版,第 353–378页,下文引用为“Crisis”。本文引用《胡塞尔全集》的英译本,当两种版本不一致的时候以芬克的版本为准,下文引用为“OG”。
(2)Maurice Merleau-Ponty:Course Notes: Husserl at the Limits of Phenomenology, ed. and translated by Leonard Lawlor, in Husserl at the Limits of Phenomenology, ed. Leonard Lawlor with Bettina Bergo,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2002年版,第11-89页。文中简称为《课堂笔记》,下文引用为 “CN”。
(3)Maurice Merleau-Ponty: 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trans. Colin Smith,Routledge 1962年版. 下文引用为“PP”。文中标注两个版本的页码,前者为法语版,即Gallimard出版社1945年版的页码,后者为英语版,即Routledge出版社1962年版的页码。
(4)译者注:梅洛-庞蒂的《可见的与不可见的》是一份手稿,这份手稿在其生前并未出版,而且是不完整的。根据克劳德·勒弗的整理,这部手稿的内容可以分为四章:第一章是反思与探究,主要包含对知觉信念、科学主义和反思哲学的批判;第二章是探究与辩证法,主要包含对萨特思想的分析和对辩证法与探究之间关系的澄清;第三章是探究与直觉,主要包含对现象学的批判;第四章是题为“交错和交织”的片段,反映了作者对现象学边界问题的重要哲学思考。
(5)译者注:Chiasm这个词源自古希腊,是一个修辞学意义上的名词。大概意思指的是一种交错配置的句子结构,比如“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不是为了吃饭”。从字母文字的行文方式来看,这种交错配置一般由两组相互对立但又相互呼应的材料在时间过程的颠倒中形成,具有美学意义。
(6)Patrick Burke:Invisibility and the Flesh: Questioning the Chiasm,The New Yearbook for Phenomenology and Phenomenological Philosophy 2006-VI,第 147-160页,下文引用为 “Burke”。
(7)译者注:Transcendental、transcendent、apriori等词的翻译比较混乱。Transcendental这个词是康德从经院哲学中吸收并加以改造的,他用这个词指明认识所探讨的并不是对象,而是对先天可能之对象的认识范式。在康德那里,这个概念所指不是对所有经验的超越,而是意味着某种虽然先于经验,却能使经验认识得以可能的东西。因此,将这个词译为“先验的”,只表达了这个词前一方面的意义。另外,在德语中翻译“Transzendental Erfahrung”这个词时,如果翻译为“先验的经验”,就会不知所云。因此,可以把这个词译为“超越论的”,以表明一种超出自然的存在,超出对生活和科学实证性的研究态度。不过,这会牵涉到另外一个词transcendent。Transcendent这个词带有“超越”的意思,它与immanenz(内在的)相对应,意味着对意识的超越,也就是说,认识如何能够超出自身而达到在它之外的东西。与transcendental相比,transcendent指的是超越的状态,而transcendental意味着超越是如何可能的。在胡塞尔的现象学中,transcendent意味着意识的各种实项因素,比如感性材料的超越,意思是意识通过统摄能力而超越实项的内容,从而构造起一个对象,然后又将此对象连同世界视域看作超出意识之外而与意识相对立之物。因此,可以将transcendent这个词译为“超越的”。Transcendent这个词还与apriori对应,而后者经常被译为“先验的”,这种译法尤其表达了其与“经验的”之间的对立。学界也有人将这个词译为“先天的”,但就汉语常用义而言,“先天的”与“后天的”相对应,表达与生俱来之义,与apriori的本义相去甚远。
(8)Merleau-Ponty:Resumé of the Course: Husserl at the Limits of Phenomenology,in Husserl at the Limits of Phenomenology, op cit., 5. 引自OG,第 382页。
(9)译者注:这里标注的页码分别是德译本和英译本的页码。
(10)然而,梅洛-庞蒂指出,“主观时间的综合”(CN,23)限制了对“观念对象本身进行认识”的记忆能力。但在这里,他并没有得出结论说,这使他看到了胡塞尔对历史性的兴趣与他之前的思想具有连续性。也就是说,他没有看到,正是对这一限制的认识促使胡塞尔将现象学方法论的反思范围从时间的主观性表现扩展到内在时间意识,再扩展到其作为历史的客观性表现。
(11)胡塞尔认为,他的思考对于“科学的问题,和一般科学史的问题,实际上,最后甚至对于一般的普遍历史问题”具有一种“范例意义”。 (OG,335/365)
(12)梅洛-庞蒂对《几何学的起源》的解释作为一种一般理论,在他对“沉淀”的描述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他令人费解地坚持认为:“它(沉淀)不是[感觉]的退化”(CN 25),而“是”“作为思想”的创造性(productive)思维的“实现”。因此对于梅洛-庞蒂来说,那 “是”“一种被动生活的克服,一种对不可见领域的进入,它[思想]仅仅能作为被沉淀的形式而存在”。在胡塞尔引入“沉淀”一词的这个地方,当我们处于由这个词而来的对具体的复杂问题的重建之中,梅洛-庞蒂的这两个陈述就显得很奇怪。胡塞尔对“沉淀”一词的使用不仅与思想内容中思想(意义)的减弱密不可分,而且对胡塞尔而言,现在产生了沉淀的原初思想(除了被沉淀的意义之外不包含任何原初的东西)几乎不能被刻画。它很难像在梅洛-庞蒂那里一样,被定性为仅仅作为被沉淀而存在。
(13)与雅克·德里达不同,梅洛-庞蒂在这里关注的正是重构问题,也就是说,他关注的是,在胡塞尔的《几何学的起源》中书面语言中观念化的具身化不是自身构成或者与观念化共同构成的,而是与作为拥有历史性的意义统一的持久性构成的。在胡塞尔的《几何学的起源》中,梅洛-庞蒂对书面语言的作用的讨论表明他清楚地认识到,在“言说的语言”(CN,56)得到“书面语言的支持”之后,观念性的“理想存在仍然仅仅存在于实际的语言中”。也就是说,他认识到了当伦纳德·劳勒声称“梅洛-庞蒂和德里达都认识到了”(Forward, xxii)“为了一个观念对象被充分构建,换句话说,成为它所是的东西,书面语言是必要的”时,他似乎扭曲了什么。事实上,梅洛-庞蒂在这一点上对胡塞尔的解释与德里达恰恰相反,因为他坚持认为对于胡塞尔来说,“这些分析展示了一种不存在于实际产物(production)中的观念意义——这是超越口语的语言的虚拟意义”(CN,57)。梅洛-庞蒂与胡塞尔的不同之处在于涉及书面语言对口头语言具身化的地方他对“沉淀”的描述。按照梅洛-庞蒂的理解,这种观念意义是虚拟的,它存在于“作为意义的持久性”之中,因此它是“沉淀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对他来说,就像前边指出的那样,“沉淀和遗忘,不是观念性的缺陷, 而是观念性的组成部分”。对于胡塞尔来说,正如我们所见——一旦在《几何学的起源》中的分析被置于《危机》的更广泛的背景中——那样一种主张当然是荒谬的。
参考文献:
[1]Leonard Lawlor. Forward: Verflectung, the Triple Significance of Merleau-Ponty’s Course Notes on Husserl’s “The Origin of Geometry”[M].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2002:xvi.
[2]Edmund Husserl. Philosophie als Strenge Wissenschaft[J]. Logos I ,1910(11): 289-341.
[3]Edmund Husserl. Philosophy as Rigorous Science[J]. Translation by Marcus Brainard.The New Yearbook for Phenomenology and Phenomenological Philosophy, 2002(II):249-295.
(责任编辑" 吴"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