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中快乐情感产生的心理路径:情感评估理论的情境化阐释

[关键词]快乐情感;情感评估理论;扎根理论;心理路径

人类作为情感动物会因生存环境、从事活动和接触事物等外部刺激本能性地产生各种情感[1]，情感会贯穿人的一生并潜移默化引导个人成长及社会发展，是人类与其他生物的典型差别[2]。旅游体验作为一种追求愉悦的活动，情感是其核心的组成部分，这种情感根据性质的差异可分为积极情感和消极情感两大类，且游客情感大多表现为积极的方面[3]。从最根本意义而言，快乐是旅游情感的关键构面之一，同时也是旅游这种享乐性消费的核心，游客会因接触到新奇环境、精致产品、特别体验等发生心理状态变化，激发快乐情感，且游客开展旅游体验的目标就是为了寻求快乐[4]。因此，识别游客产生快乐情感的原因及过程对游客个体及旅游经营者都具有重要意义。对游客而言，厘清快乐情感的产生机制可深化游客对自身情感的认识并明晰其目的地决策机制;对旅游经营者而言，可根据游客快乐情感的心理加工过程开展符合其心理体验的营销宣传，从情感角度激发其访问意愿，抑或根据游客的情感机制强化其获得的情感感受，据此培育长期忠诚客户。

比起情感在营销学、心理学等学科的丰盛成果，旅游领域内情感研究起步相对较晚，而国内研究相对于西方国家则更晚。与西方国家对旅游情感具体、细微的关注相比，国内研究更宏观，其主要将旅游情感作为整体变量，探寻其与游客行为意图、满意度、忠诚度和目的地形象等结果变量的关系，忽略了特定旅游情感的产生机制[5]。为弥补已有研究的不足，本研究以产生快乐情感的游客为研究对象，采用扎根理论质性研究方法分析访谈数据来建构理论模型，期望以此来回答在旅游中快乐情感是如何产生的，最后借助情感评估理论对旅游快乐情感产生的心理路径予以剖析。

1 文献综述

1.1 旅游中的积极情感研究

旅游研究中存在“情感”和“情绪”两个相似的概念，二者的区别在于情绪描述的内容较之情感更加通用、不稳定和缺乏明确的原因[6]。但是国内外旅游研究更倾向于将二者混用，如“快乐”和“幸福”既可被称为“情感”也可被称为“情绪”[7]。鉴于此，本研究也采用将二者混用的方式，笼统地称为更为常见的“情感”。

现有关于旅游情感的研究主要集中于3个方面：（1）旅游情感的影响。该主题最为成熟且成果颇丰，研究表明游客情感显著影响目的地吸引力、游客回忆、满意度和行为意图[8-11]等。（2）游客情感体验。该主题研究着重突出游客情感的动态变化特征，即游客会因旅游中时空转移的动态过程产生多种情感并呈现多样化和易变性特点。（3）旅游情感的影响因素。此主题多借鉴心理学知识，采用量化方法研究个人认知评价对某种特定情感或总体情感的内在影响，如Zheng等论证了结果可取性、公平性和应对潜力显著区分居民对旅游表演艺术发展的积极和消极情感[12]。

与研究内容相对应，长期以来旅游积极情感研究主要采用自我报告法进行量表测量，如八大初始情感量表、三维度量表及六维度量表等。八大初始情感量表中包括欢乐、惊奇及接纳等3类积极情感;三维度量表中包括快乐和兴奋。此外，Hosany等在游客的情感测量研究中得出欢乐、热爱和惊喜等3个显著维度[13]。国内学者李君轶等研究得到包括8种积极情感、8种消极情感和4种中性情感的情感轮，用于测量游客情感[14]。

“旅游者生成内容”在近年来的盛行改变了这一研究局面，使得基于大数据的“情感分析”成为游客情感研究的新热点。这一分析主要基于“情感极性”和“情感强度”这两个概念。“情感极性”是指对情感性质的划分，有二元、三元和有序等3种。“情感强度”是指根据情感词典中特定词汇在寓意情感倾向方面的特性，对其情感强度的表征性赋以不同的评分。现有研究大多倾向于根据独特情境（旅游情境、中国赴澳游客和野生动物旅游景区）改良现有的HowNet（知网）词库，并对程度副词、否定词、转折连词等的强度评分进行修订，继而进行情感分析[15-17]。

我们认为上述测量技术和大数据分析都与当前的研究需求不相契合。对于测量技术的运用，尽管可采用本土学者改良的情感体验量表、非语言技术等，但这种方法暗示了受访者对量表内容的理解，且反映的只是游客能够自我认识到或内省力能识别的外显性情感，而非全部的情感内容。对于大数据分析的运用，尽管基于大数据的情感分析能洞察游客情感产生和变化的原因、演进变化趋势等，但这种洞察不是它的核心功能，无法对情感产生的细节机制加以挖掘，且其核心功能依然在于情感极性和情感强度的识别[18]。尽管传统访谈技术在挖掘内隐性情感上依然有所欠缺[19]，但可以通过引导和追加询问等技巧尽可能获取丰富的信息，从而还原情感产生的来龙去脉[20]，吻合当前研究的目标。

1.2 快乐情感与旅游中的快乐情感

快乐被描述为取得成就或朝着目标前进的事件，简而言之，所有被认为是可取的情况都会带来快乐，并通过张口的“杜氏微笑”来表达[21]。追求快乐是旅游体验的原因和目标，也是旅游情感的主要测量指标或重要组成部分，旅游中快乐情感的形式及来源多样，既可以是直接的快乐也可以是间接的快乐，既可以是生理的快乐也可以是心理的快乐，既可以是情感释放的快乐也可以是精神顿悟的快乐，既可以是审美的快乐也可以是世俗的快乐[22]。

由于认识分歧，快乐情感的研究成果非常有限，尤其是在旅游学领域中。目前快乐情感的定位主要分为两大类。

（1）将快乐视为最基本的情感之一，所有其他积极情感都源于此。Vaillant“快乐没有简单定义”的观点也与此异曲同工[23]。这样，所有积极情感———感恩、满足等———本质上都是快乐情感，则不必将快乐作为独立情感来研究。受此观点影响，学界往往把快乐情感作为宏观变量，笼统地探讨它与其他“宏观”心理变量间的关系机理，而没有将其视为具有独特评估机理的具体情感，并对其形成机制进行专门分析。如Hosany的经典型相关分析发现愉悦感、目标一致性和内在自我兼容性是游客快乐情感的主要贡献因素[24];Wu等在乡村旅游情境下探讨了体验质量、体验满意度和公平对游客快乐情感产生的互动影响机理[25];Lee等关注智慧旅游技术对游客快乐情感的影响，构建并检验了服务体验满意度和旅游体验满意度作为一阶驱动因素、感知智慧旅游体验和感知旅游体验价值作为二阶驱动因素的作用模型[26];Chen等探究了目的地形象、服务质量和旅游满意度对积极和消极快乐情感形成的影响[27];Buonincontri等发现旅游体验中的价值共创元素（游客与服务提供者的互动、旅游体验中的积极参与和旅游体验的分享）对游客快乐情感的产生具有重要的影响[28]。目前，将快乐情感作为前置变量的研究还非常有限，如Peng等探讨了游客快乐情感对其地方依恋和目的地重游意愿的影响，并以健康意识作为这种影响之间的调节[29];Vittersø等的研究发现，游客的快乐情感以及与此相关的旅行参与是目的地重游意愿和推荐意愿的重要决定因素[30]。

（2）快乐是一种与其他积极情感分开加载的独立情感[31]。该观点认为，快乐情感在生理上源自母婴关系，它强化了母婴之间分离后相聚的积极感受，其核心在于对“重要关系”的强化。因此，快乐意味着对我们和我们所看重的人或其他事物之间联系的强化，而并非一个通用的用来描述“对美好事物的反应”的概念。Fredrickson指出，独立情感的评价标准在于一个情感是否能引致具体的行动倾向，尽管快乐情感不像一些负面情感能引发强烈的行动反应（尤其是身体反应），但快乐情感的确可以引发诸如兴趣、满意等认知反应和思考的行动倾向，因此它属于一种独立情感[32]。此外，快乐作为一种内隐性情感，在不同个体间，其面部表情、行为动作等具体表达方式也有所区别。进一步来讲，快乐同满足感和惊喜这两个旅游中最常见的其他情感有显著不同，尽管它们在产生上可能相互促进。快乐源自旅游中产生的身心愉悦和由内而外的舒服感觉。与满足感不同的是，快乐比较短暂且依托特定的情境，而满足感是比较稳定的长期心理感受。旅游中的惊喜主要是我们身处旅游地被眼前美景迷醉，发出如“哇”一声的意外之感，它更强调因受强烈刺激而激发的出乎意料，快乐并不需要强烈的刺激[33]。因此，本文也是基于快乐是一种独立情感的认识展开研究。但旅游中的快乐情感又具有高度趋同性。比如，旅游者眼中的美好事物大都是旅游目的地特有的吸引物，且以新奇别致的景观为主;旅游中快乐的表达大多反映在旅途中不知疲倦且一路兴高采烈、游览时聚精会神并满心欢喜等。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有条件将旅游中的快乐情感作为一个整体概念，揭开其共同的形成机制这一“黑箱”。

2 研究设计与方法

2.1 研究方法

本研究运用扎根理论的质性研究方法，并借助Nvivo 12 Plus软件来分析。扎根理论分析中研究者投入某一现象或事物的具体情境中，深层次探究其根本，不仅可以发现被忽略或未考虑到的事物关系，还可以显示理论的情境化特色。分析过程大体为仔细分析并初步提取所获资料，实现概念化、范畴化;基于初步概念化再次概念化并进一步抽象出多个主范畴;将所得范畴带回原始资料，建立初始概念和主、副范畴间关系，串联描述整个过程的故事线，形成整体理论框架并甄别核心范畴。近年来，扎根理论在旅游研究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研究主题涉及旅游目的地活力认知过程及其影响因素[34]、游客对目的地感知的形成路径[35]和旅游者幸福感[36]等，证实了其与旅游情境的契合性。此外，如前所述，基于访谈信息分析的扎根理论可以帮助我们厘清游客快乐情感产生的来龙去脉，最大限度地帮助游客回忆、挖掘其情感世界的变化脉络，是对实现当前研究目标最有效的实验技术外的常规分析方法。

2.2 资料收集

旅游情感的产生是一个动态变化过程，涉及旅游环境、个人经历等各方面因素[37]。深度访谈便于发现研究者基于先前知识的自由猜想中未涵盖信息或者变量逻辑。研究者还可就访谈中某个具体问题深入询问受访者，获得更详尽的资料，即深度访谈可挖掘有关旅游情感更广泛、更深层次的信息。本研究采用深度访谈法搜集数据，访谈提纲在查阅有关旅游积极情感研究文献的基础上拟定，分为以下几方面内容：第一，帮助受访者回忆其游览过并留下深刻印象的某一目的地，询问其所见、所闻、所感;第二，引导受访者谈论其在该目的地旅游期间感受到的快乐;第三，追问受访者产生上述情感的内在原因及其心路历程，并询问此次出游的动机及实现程度，是独自出游还是结伴以及在游玩过程中是否受到他人影响等细节问题（若受访者的回答未提及这些内容）。为保证数据信效度，本研究以滚雪球抽样法确定受访者。首批受访者是与作者有直接联系的亲人、好友和同学等，在首批受访者提供了与研究内容相符的访谈信息后，由其推荐第二批受访者参与访谈。由于滚雪球抽样法中信息提供者可能属于同一类人，观点可能相似或相近[38]，研究者在了解被推荐的第二批受访者个人信息的前提下，筛选个人背景、旅游经历等与首批受访者有出入的个体，以更大程度确保样本的多元化。访谈在2022年7月至8月完成，平均每位受访者的访谈时间在20分钟左右，访谈经受访者同意全程录音。实际调研过程一边完成访谈，一边对访谈资料进行初步处理，识别基本概念。最终，根据理论饱和原则确定包含22位受访者的样本规模。

22位受访者中性别为女性和年龄在20～29周岁的人群居多，且大多数拥有本科及以上学历，教育水平较高（表1）。访谈涉及目的地类型多样化，包括古镇、纪念馆、园林、岩洞、度假岛屿以及都市等。以青年群体作为受访对象主要是考虑研究者本人属于青年人，访谈时便于接触和沟通交流。此外，研究显示青年旅游者正在成为一个重要的主力军，在中国旅游市场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且青年旅游者在户外旅行、背包旅行、新型酒店和亲环境旅游等项目上效用突出[39-41]，因此将研究范围锁定在青年人群本身具有高度价值。此外，以青年群体为主，也是笔者进行“目的性抽样”的一种有意行为，主要是考虑青年人学历水平较高，旅游信息和出游经历更丰富[42]，因此其对旅游目的地的感受更为真实、具体，更有参考价值。女性比例较大尽管也形成了样本偏差，但女性相对于男性更感性、更敏感、感知能力更强、情感表现更明显，便于提供更丰富的信息[43]。总之，尽管当前样本会对研究发现的代表性产生一定影响，但对研究的意义上影响较小，且本研究涉及的目的地情境高度多元化，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弥补效果。

2.3 资料处理与分析

访谈结束后，经转文本处理共获得两万余字的访谈文本资料，并对其进行扎根理论的三级编码分析。

（1）对访谈文本分块归类、逐句整理分析，合并归纳与研究内容有关语句，形成“美丽冲击”“完美融合”“与众不同”等62个基本概念，“视觉享受”“视觉震撼”等11个副范畴。

（2）在归类整理的基础上厘清各范畴之间的潜在逻辑关联，据此进行第二步归类整合，形成4个主范畴。

（3）梳理初始概念、副范畴和主范畴之间的关系，甄别核心范畴（旅游中快乐情感产生的心理路径），并以“故事线”方式串联视觉印象、心理加工、心流体验及快乐情感，构建关于此核心范畴的理论模型。

（4）对该模型的理论饱和度进行检验。

本研究的整体研究设计过程如图1所示。

3 编码细节与结果

3.1 开放式编码与结果

在开放性编码过程中，研究者提取拆解有关视觉印象、情感来源及维度和游览状态的内容，保留那些出现2次以上的同义内容以及仅出现1次但对本研究至关重要的内容，对其编码处理后进行精炼表述，最后形成原始概念。经反复多次概念化及修正，最终形成62个基本概念，根据不同概念间的语义逻辑联系，整理提炼出12个副范畴（表2）。

3.2 主轴编码与结果

主轴编码在开放式编码的基础上进一步思考，分析初始概念及副范畴对应的文本内容，厘清其本质含义和内在逻辑联系，归类合并相互独立范畴，开发更为抽象的主范畴，最终将12个初始范畴归纳为4个主范畴（表3）。

3.3 选择性编码与结果

选择性编码在主轴编码的基础上分析不同概念及主范畴间的关系，挖掘能统领所有概念及范畴的核心范畴，并描述可形成理论模型的故事线。本研究厘清62个初始概念、12个副范畴和4个主范畴之间的逻辑联系，甄别出核心范畴：旅游中快乐情感产生的心理路径。相应地，以故事线串联4个主范畴，并将所涵盖概念囊括在内，构建旅游中快乐情感所产生的心理路径模型（图2）。

4 模型解构

4.1 情感评估理论

心理学中的情感研究方法主要有3种：类别法、维度法及评估法。其中，类别法识别有限数量的基本情感并将其划分为几大类，根据相似性将其他情感定义为子类。由于类别法没有解释情感产生的原因，一直被批评为仅仅给情感贴上标签，缺乏健全的理论基础来解释为什么一组基本情感（以及子类情感）源于一种体验，且未准确识别相似情感差异以实现情感细分。维度法比类别法更科学，其使用“效价”和“唤醒”来区分情感，但缺陷同样明显：一方面由于其区分情感维度较为简单，在区分具有相似效价和唤醒水平情感时能力有限;另一方面其所使用维度是事件本身固有的，既未解释事件也没有根据该解释指明情感前因变量，只允许对情感反应差异进行标记[44]。而情感评估理论则弥补了类别法及维度法的不足。

评估理论最早在20世纪60年代由Arnold和Lazarus开创，评估不同于维度，它结合对事件特征的不同解读来阐释特定情感的发生。评估理论认为，情感事件或成分不是由事件本身的内在刺激特征所决定，而是由刺激与内外部环境之间相互作用而引发的一种适应性反应[45]，即情感是由于个体受其自身素质及认知影响，使用不同维度评估其体验刺激的结果（图3）。

本研究通过建构旅游中快乐情感产生的心理路径模型，发现游客特定情感———快乐，主要是按照视觉印象—心理加工—心流体验—快乐情感的心理路径产生。对照心理学经典的“情感评估理论”，发现当前路径恰好与其理论思想吻合，是对该理论的情境化深挖及反映：视觉印象对应“刺激”，心理加工对应“多维评估”，心流体验对应“综合感受”，快乐情感对应“情感分类”。因此，情感评估理论可用于解读与分析当前模型。

4.2 模型阐释

4.2.1 视觉印象

内外部刺激是情感产生的前提。在旅游情境下，我们的情感更多来自扑面而来、缤纷多彩的外部刺激，由外部刺激激发浅层内部刺激和深层内部刺激（不同深度的评估可反映为浅层和深层内部刺激）。模型中的“视觉印象”可理解为情感评估理论框架中的“刺激”。阿恩海姆的研究表明，视觉不是被动复制所见形象，而是通过眼睛主动感知视觉形象，并经过一系列积极理性活动如选择、比较、简化及强化等把握视觉形象本质[46]。经访谈发现，旅游中的特殊刺激会格外引起游客注意，如“不同风格的建筑”“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宛若人间仙境的景色”“黑瓦白墙的古村落”等。这些内容对游客来说是一种视觉盛宴，特别“养眼”，给其带来了直观享受感。同时，他们也会将这种视觉刺激与日常环境或常规印象进行潜意识的对比，当对比发现与其惯常认识、判断（规模、数目、性质、质量和意境等）存在极大反差时，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震撼。如受访者描述所看到的景象，“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两岸岩石非常险峻壮观，有一种‘难于上青天’的感觉，感叹祖国的大好河山”“和我们平常所看到的建筑风格很不同，犹如走进了明清时代某个王府别院，这就是所谓的时空穿越吧”。

人们对事物的情感并非由事物的本身来决定，而是由个人对事物的解释、评价所决定[47]，因此当游客对刺激物投放注意力后，会从他们的角度个性化评估此刺激物。

4.2.2 心理加工

本研究构建模型中的“心理加工”对应“情感评估维度”。心理加工或评估维度围绕前一层次的视觉印象（刺激）展开，此过程涉及维度和互动，是情感产生最为隐秘和复杂的环节。这些评估过程既是对外部刺激的回应，也是促使不同机体元素互动（心理反应、行为倾向和表达倾向）引发机体整合、继而产生“总体”感觉的必要中介环节。通过研究，发现主要有以下4个评估维度参与作用：

（1）新奇

本研究模型中的“新奇”对应评估维度中的“新颖性”。Cai等认为，新颖性在决定和区分积极情感中发挥了关键作用[48]。经研究发现，在旅游情境中，新奇或新颖性主要反映为旅游体验是否别致、独特，是否能够引起游客的高度关注以及产生反应倾向。这种新奇体验可细分为旅游资源、旅游意境和旅游活动等3个方面。

旅游资源主要是指目的地本地的特色资源，涉及地方美食、独特民风、生活方式、气温体感、特有的建筑风格、景观符号等，如受访者提到：“这是一个处于地下的溶洞群，洞内气温较低，是十分凉爽的旅游胜地。”

旅游意境主要是指景观资源所独有的审美感和文化氛围等，如受访者提到，“走在乡间的青石板路上，望着零散分布的农家小屋，听着小鸟的歌声、溪水的‘哗哗’声，给人一种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刚到这个地方就感觉到了它的婉约诗意和惬意。满池莲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热情绽放，微风拂过，它们在风中摇曳”。

旅游活动是指游客意想不到以及从未体验过的活动，如受访者提到，“在河边的店铺可以挑选民族服饰，店主会帮你戴上相应的头饰，打扮成与环境相符的模样，而且这个衣服是可以在景区里面一直穿着的，在离开景区时归还就可以了。”

（2）目标匹配

经归纳总结发现，模型中代表游客旅游体验达到甚至超过预期，很大程度实现追求，接近或完成目标的“目标匹配”与评估理论中的“目标一致性”含义相符。访谈材料表明，游客之所以会产生快乐情感，最直接的原因是旅游结果与其需求、预期一致，令其满意，具体可细分为促进目标、符合预期和满足需求等3类。一般来说，与个人目标相关的事件，如果更生动、更重要和更积极，那么其对当前情感的影响会大于与个人目标无关的事件[49]。游客带着特定的动机开展异地体验，若体验结果促进动机实现，就会产生积极的感受，如“月光下，青石板的道路、平缓的河流以及隐约间悠扬的音乐汇合成的惬意氛围让我满身的疲惫消失了一大半”。目的地是游客心目中的“理想之家”，其在旅游前通过各种渠道（地理知识、社交媒体、实体口碑等）设想的期望获得的体验在旅游中化为亲身经历[50]，若游客感觉目的地体验并未违背其预期，就会有愉悦感，如“带着好奇心去了自己向往的地方，然后也感受到了大家描绘出的当地美丽景色”“第一印象是整个城市非常有自然感，是名副其实的园林城市”。游客通常暗藏着在平常环境中难以获得的体验渴求，一旦目的地元素触及他们内心的这些柔软之处，如归属感、释放感、温馨感和尊重感等，便会引发他们内心的共鸣与认同。

（3）目标关联

模型中的“目标关联”表示旅游中游客基于服务体验、旅游产品等实现出游目标对其个体的重要性，类似评估维度中的“目标相关性”。这一维度与“目标匹配”的区别在于游客目标的主动性和洞察的先后性。“目标匹配”有明确洞察的主观目标，旅游结果达到或反映了这一目标的实现。而“目标关联”更多反映的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效果，游后发现此次旅游目标的实现对常态化的工作、生活和学习等都具有关联效应。受访者从多个视角描述了基于目的地体验实现出游目标对其的积极效应，包括促成了他们日后摆脱世俗、提高修养、调整生活、身心放松、洗涤心灵、增进感情和开阔视野等，如“放下脚步去抬眼看身边的风景，没有城市的喧哗，会感觉好像摆脱了世俗的烦扰，回到家这种摆脱也继续治愈我，使我坚持忠于自己。”“在观赏的同时也成功学习到了一些有关历史方面的知识，且在后来的学习中派上了用场。”“其实旅游不仅仅是去观看不一样的风景，也是一个加深小伙伴之间感情交流的机会”。

（4）群体归因

模型中表示同游者之间的相处模式、氛围等会对游客体验造成一定的影响，即在旅游中其他同游者对体验、情感等承担责任的“群体归因”，类似于评估维度中的“代理”。研究发现，目的地吸引游客的刺激物是多种多样的，然而游客由于出游时间及经费等方面的限制，存在着对刺激物的选择情况。同游者既可能由于不同性格特点、旅游需求和消费观念等产生矛盾、冲突，从而激发个人负面情感，也可能因游客间相似特征、共同目标达成一致，甚至还会通过分享、沟通提升个人体验感、加强积极情感，如“我们在选择景点时共同思考和规划，减少了旅途中的摩擦，所以个人对这次安排是比较满意的”“这段旅程可以增加我们之间的共同经历，后面回忆起来也会成为一段宝贵的回忆”“和朋友一起玩儿是比较开心的，自己一个人玩就有些无聊”“自己会受到家人情感的影响和带动”“大家的整体速度都差不多，特别快的就照顾一下慢的”“朋友的陪伴也是让我产生这种好的印象及情感的原因之一”。

尽管这4个评估维度在现有国内外旅游情感研究中被普遍提及，但情感评估理论的核心就在于不同评估维度的“整合”。同样的评估维度，整合顺序和整合权重的不同将产生完全不同的情感，心理学最新研究显示，情感评估之间的整合甚至可以是“非线性的”[51]，这使得情感产生的评估视角更加多元和动态，也为情感的评估研究提出了更多可能。

经分析发现，上述积极评估后游客会在接下来的活动中通过外在具体行为或状态显性表现这一积极心理作用，在本研究中着重反映为游客的极佳体验、时间感错乱及投入感的状态。

4.2.3 心流体验

多维评估以及机体互动要通过形成个体的整体“情感感受”或“感觉”才能促使一种特定情感被“分类和命名”，即通过语言表达出来。本研究中的综合感受反映为一种“心流体验”的状态。20世纪60年代，心理学家Csikszentmihalyi最早提出心流体验概念，用于解释人深入沉浸在一定氛围中而忽略其他存在的一种“流”精神状态[52]。随后他进一步提出心流体验的9种特征：清晰明确的目标、积极有价值的及时反馈、技能与挑战的平衡、行动与意识的融合、注意力高度集中、潜在控制意识、失去自我意识、时间感感知失真和发自内心的参与感[53]。这种全神贯注的极佳体验属于情感评估理论中综合感受的一种，是个体自我意识与内在结构之间的协调一致。本研究数据反映了心流体验特征中的几种情况，如投入感———“我在看钟乳石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观察它们的形态以及色泽变化，当妈妈喊我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听见。”“我可以隐约听到平缓的音乐声，街景也非常美，在这里散步就感觉自己跟这条街、跟这个城市在某一瞬间融为一体了。”“加上导游的讲解，就让人更有这种全神贯注沉浸其中想要去了解的状态。”“在赏樱花的时候，看到盛开的樱花就会不自觉地回想起曾经的那段历史，也会激起我内心的情感，勿忘国耻吧”;时间感错乱———“看看时间都8点了，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流连忘返。”“我感觉自己就像穿越了一样，走入了另一个时空”。这些特殊的状态烘托出“心流体验”概念的本质内涵———极佳体验，即狂喜、享受、心旷神怡、兴奋，如“当我看到黄山日出的时候，那种感觉是兴奋、狂喜，不，似乎还不够，我感到语言贫乏了”。

心流体验在本研究中被识别为快乐情感形成机制的一种综合感受成分，这可能源于我们所使用的是游后访谈材料。“瞬间”情感与“回溯性”情感在体验上是有差别的，后者极易受到极端和结尾情感的影响，即所谓的“高峰/结尾效应”[54]。心流体验显然包含着游客对旅游体验的归纳、反思与再期待成分，然而正是这种具有回溯性的快乐，成为游客产生重游行为以及目的地获得成功的关键所在，这也是本研究选择这一数据的根本原因。

4.2.4 快乐情感

游客心流体验状态所带来的刺激或表达促进他们在这种情境下产生出快乐情感，这对应着情感评估理论中的“分类与命名”。这种快乐情感是游客在旅程中因身心愉悦及心灵满足而产生的积极感受，有的受访者直接表达了这种感受，而有些受访者则是在其描述中笼统且隐约地暗喻。前者如“游览过程中整个心情非常愉悦，特别是春天去的时候，紫藤花盛开了”，后者如“总的来说这段旅程十分圆满，亲眼看到了北国的雪，还体验了泼水成冰的场景，算是实现了自己的小愿望”。此外，快乐情感的产生激发了诸多积极的游后意愿或评价，如保护意愿、依赖感、满足感及难忘回忆，如“觉得大自然非常壮观，给后人留下了十分宝贵的资源，我们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它。”“这个景点我就是想下次再去一趟，对这个目的地会有依赖感。”“这里的体验超出了我的想象，会让我永久记忆和难忘”。

4.2.5 讨论

本研究使用扎根理论方法来分析和解读游客快乐情感的产生机制，形成了研究方法与参考理论的内在契合。扎根理论作为一种定性研究范式，分为经典、演进和建构主义等3种范式[55]。本研究主要遵循演进范式，该范式尤其注重先期理论参考对数据分析的指导价值，认为脱离理论基础完全依靠分析中的数据涌现是不科学也不现实的，任何研究者都不可能对其所研究的领域或内容在分析前一无所知[56]。理论借鉴不是违背扎根理论的原则，相反是有助于数据敏感性和反思，且演进范式不是简单地回到理论验证，而是借助理论开拓分析视野，最终识别所参考理论的新发展机制和应用特点[57]。本研究即是在搜集和分析数据之前，深入学习了有关游客积极情感，尤其是重要的情感评估方面的理论内容，将其内涵和原理烂熟于心，继而在理解数据的时候做到对数据与相关研究概念（视觉印、心理加工、心流体验及快乐情感）和扎根理论逻辑的完美映照、匹配。故这一故事线的提炼是演进范式扎根理论的灵活运用与情感评估理论的情境化阐释与提升。此外，这一故事线遵循被访者回答的自然顺序，与游客旅游发生发展过程相吻合，符合游客对自身情感体验的回顾与总结。其内容逻辑亦与经典的“刺激-反应”和“刺激-机体-反应”理论相吻合，得到它们的效度支持。其中，视觉印象代表刺激物，心理加工和心流体验代表机体处理，快乐情感代表反应。

本研究发现的游客快乐情感产生机制通过以下内容阐释了情感评估理论的情境化特征：（1）多维评估内容：新奇、目标匹配、目标关联、群体归因。多维评估是情感评估中最为隐秘的环节，任何独立情感在评估细节上都有其独特性，或组合内容、或组合顺序。本研究发现的快乐情感评估内容及其组合顺序具有旅游情境的特性，反映了情感评估理论对这个特殊领域的阐释力。（2）综合感受：心流体验。心流体验是一个心理学重要的概念，应用在教育、人机互动及电子商务等诸多领域，近年来在旅游学研究中崭露头角。既有情感评估理论的应用多关注情感评估的内容，忽略综合感受过程，使其成为一个模糊的存在。本研究揭示了快乐情感体验中这一环节反映为心流体验概念的内容，将旅游情感研究与其他旅游研究相链接，既是对旅游积极情感研究的深化，也是对情感评估理论本身的发展。

5 结论与讨论

5.1 研究结论与实践意义

本研究以访谈文本为初始资料来源，经扎根理论方法逐级编码，分析构建了旅游快乐情感的整体心理路径模型。回应文献综述开端对情感和情绪概念的区分，本文对快乐情感产生心理路径的挖掘显然更倾向于情感的视角。然而，“情感状态”一词具有一定的误导性，原因在于情感是构成情感片段的持续变化成分的一种流动[58]。在这一过程中包含的情感和尚未形成稳定情感前的情绪，因此本研究的心理机制对二者都是适应的。

5.1.1 主要研究结论

（1）构建了旅游快乐情感的整体心理路径模型。通过开放式、主轴式和选择式逐级编码的层层提炼，识别出“旅游快乐情感的心理路径”这一核心范畴，构建视觉印象—心理加工—心流体验—快乐情感的整体模型。如前所述，这一心理路径是旅游快乐情感的独有评估故事，尽管心理加工过程中的很多概念在现有相关旅游情感的评估研究中也有所提及，但它们的独特组合模式和顺序反映了快乐情感的特性，是其与其他旅游情感形成的关键区分，这正反映了情感评估理论的精髓。在这一意义上，本文实现了对情感评估理论理解的深化和情境化探索。

（2）识别了心流体验这一旅游快乐情感产生的驱动性“综合感受”过程。如前所述，这一内容在先前旅游情感评估研究乃至心理学相关领域研究中都涉及甚少，故形成了显著的推进效应。而且，本研究详细挖掘了快乐情感中这一概念的表征性内容：投入感、时间感错乱和极佳体验。这些表达方式在旅游情境下往往双向互动或融合，推动游客情感的激发与强化。投入感与时间感错乱存在双向互动，是极佳体验的前提，也是激发快乐情感的基础，投入感的身心专注促使游客深入感知刺激物，深化体验质量;时间感错乱不仅伴随深度投入而产生，也在体验过程中强化投入感的沉浸状态;投入感与时间感错乱共同烘托出游客的极佳体验，揭示与目的地环境的相互作用刺激人地共情的象征意义。在这一意义上，本文促进了情感评估理论机制阐释的深化。

（3）厘清了旅游快乐情感的内涵。本文通过实际访谈数据对旅游快乐情感的内涵进行了深入解析，从快乐表征和快乐效应这两个维度丰富其关联意义。快乐表征中既有体现旅游体验过程中积极感受且直抒胸臆的高兴情绪，也有感慨旅程顺利结束、助力达成个人目标及愿望的精神层面的快乐。快乐效应是快乐情感激发的积极游后意愿或评价，具有长期性，包含对此次整体旅游经历的难忘回忆、游有所获的满足感及人地共情的依赖感等3种情感效应和感叹大自然价值以激发保护意愿的行为效应。

5.1.2 实践意义

本研究对目的地管理者和营销者具有以下两方面启示：

（1）本研究发现的快乐情感产生心理路径，其中的每个概念都信息丰富、富有指导意义。例如，新奇作为心理加工的首要维度，本研究发现它体现在氛围、民风、饮食、语言、建筑、景观、温度、项目和生活节奏等多个方面，为不同目的地识别和运用自身的新奇属性激发游客的新奇之感提供了启示。再如游客的目标匹配看似一个抽象概念，但本研究从促进目标、符合预期、提供归属感、释放感、温馨感、尊重感和满足虚荣等角度将其操作化，为目的地较好地启动游客的这一评估提供启发。

（2）本研究发现，心流体验是诸多心理评估的汇集点和快乐情感产生的先兆表征，故旅游过程中提供这种高度集中且全身心投入的娱乐感受，对目的地而言是至关重要的。旅游项目和服务贵在“精”，整体旅游项目中一定要有少数特别让游客心动、难忘的体验瞬间，因为它将成为游客对快乐感受回溯性记忆的核心。这启发目的地重新设计自身的活动项目和服务流程，使其符合游客的记忆变化规律，并在节奏设计上注意烘托“精华”体验，帮助实现游客的心流体验。

5.2 研究不足与展望

由于本文采用扎根理论质性研究方法，也存在一些不足。

（1）数据来源于小样本且未采取概率抽样，结论是否具有普适性还有待进一步检验，未来可采用大样本的结构方程模型定量检验或采用场景实验法实时追踪监测游客情感的产生过程。

（2）本文构建了旅游中快乐情感产生的一般心理路径模型，但快乐情感的强弱变化以及其与其他情感的交互产生机理、效应等深层次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探讨，后续可借助眼动仪等物理测量工具通过实验法监测旅游目的地游客情感的实时动态变化，并探究是否存在多种情感的交互以及不同情感之间是如何互动的。

（3）未对初游者和重游者进行区分。初游者缺乏目的地访问经验，按照“自下而上”的方式产生情感，新奇及新体验是其最重要的动机[59]，而重游者因前期吸收、内化及巩固目的地信息会形成稳定且内隐的目的地印象，使其遵循“自上而下”的方法选择注意力、评估内容，主要出于放松或熟悉感等内在心理动机或目标[60]。因此，初游者与重游者这种情感产生方式及旅游动机的不同，是否会致使两者产生快乐情感的心理路径有所差异，可在后续以出游次数作为调节变量的分类比较研究中加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