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旨在纠正聊斋学研究领域及文艺作品创作中,将《聊斋志异》书名简化臆改称《聊斋》的不规范理解。该现象从300多年前遗传至今,大有约定俗成的趋势,而从未见有人论及。其实,聊斋乃蒲松龄居室名,也是其代称,时人亦称其聊斋先生。当年他在著作名前皆冠以聊斋,谓之《聊斋诗集》《聊斋词集》《聊斋文集》《聊斋志异》《聊斋通俗俚曲》等,以显示这些作品都是聊斋所著。《聊斋志异》书名是全称,若需简化只能称《志异》,而不能称《聊斋》。笔者从文献史料入手,认真考证,得出上述结论。文字无小事,学术研究为求是,容不得臆断和杜撰。聊斋学领域应当规范的问题,不能留给后人去解决。
关键词:《聊斋志异》;蒲松龄;学术研究;求是
中图分类号:I207.419" " 文献标志码:A
假如有人提问:“《聊斋志异》能简称为《聊斋》吗?”我会肯定地答曰:“不能!”为什么?因为“聊斋”是蒲松龄的室名,亦即代称。其生前自称“聊斋”,时人称其“聊斋先生”。故其著作名前皆冠以“聊斋”,谓之《聊斋志异》《聊斋诗集》《聊斋词集》《聊斋文集》《聊斋俚曲》等。以此可见,单把《聊斋志异》简称为《聊斋》,显然有违蒲松龄的初衷,也不符合文法常理。
然而,聊斋学研究论著中将《聊斋志异》简称为《聊斋》的现象越来越普遍,大有约定俗成的趋势。读者亦听之任之,无人质疑。为此,笔者不揣简陋,首倡商榷,力求寻根溯源,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彻底解决之。
一、问题由来
本文题目,开篇即有了答案。可能有人认为过于简单和武断,这需要进一步说明论证,应以蒲松龄的初心原意与历史的发展过程为依据,分析这一现象的成因和理由,让读者明白并且能达成共识。
综观聊斋学研究文献中,将《聊斋志异》简称为《聊斋》者,形式不一,有的在书名中,有的在文章题目中,还有在文章的表述中,都用《聊斋》代替了《聊斋志异》。
由于这种现象太过普遍,笔者不可能面面俱到,现只举几个例子以作说明。如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影响较大的多种《白话聊斋》,就是将文言文版的《聊斋志异》改写为白话文的《聊斋志异》版本,只是书名中用《聊斋》替代了《聊斋志异》。研究专著中,如《聊斋发微》《聊斋艺术谈》《聊话聊斋》《聊斋艺术通论》《聊斋人物塑造艺术研究》《花妖鬼狐话聊斋》《聊斋艺术的魅力》等,也都是将《聊斋志异》简称为《聊斋》。论文题目中,如《从〈聊斋〉略知时序的篇目试窥蒲松龄创作发展之一斑》《欲望交响曲——〈聊斋〉狐妖故事的心理学探索》《〈聊斋〉中的商人意识》《论佛家思想对〈聊斋〉创作的影响》《美丑的转换与包含——谈〈聊斋〉中的辩证法》《狐崇拜渊源与〈聊斋〉狐典型的高度艺术成就》《变出意外 幻在意中——论〈聊斋〉高潮的组织》等篇中的《聊斋》都是《聊斋志异》的简称。而有些论文的分段标题也用《聊斋》替代《聊斋志异》,行文表述中这种现象就更多了。另外有的杂志如《新聊斋》的刊名也属于这种情况。
以上所举数例是仅从聊斋学研究著述方面选择的,而这种现象也蔓延到诗词创作甚至文艺作品领域。如蒲松龄纪念馆藏书画作品中社会名流题赠的诗词联句,也有这种现象。叶圣陶的题联:“幼年颇读聊斋垂老犹能不怕鬼;译本遍传异域奇文共赏固亦然。”陈叔亮书阳翰笙诗:“鬼非鬼怪狐非狐,画尽人间世俗图。蒲翁倘使生当代,聊斋能不写工农?”臧克家题诗:“从小听聊斋故事,听得入了神。长大读聊斋,一遍两遍永远不过瘾……多少枕上的不眠之夜,聊斋像好友伴我寂岑……感谢聊斋的主人,你历尽了人间的酸辛……借着狐仙鬼怪的口,说出了人间的是非和寒温。不可一日无聊斋,贵人们从中寻找开心。聊斋不厌百回读,它使千万人发笑也泪涔涔。”陈恒安题诗:“记取聊斋黔本无,朱批犹有但云湖。柳泉若当茅台酒,洒向南天字字珠。”余修题诗(之二):“绰然堂前写聊斋,草屋三楹称留仙。为抒孤愤喜谈鬼,风流一代传文彩。”启功题诗:“聊斋数仞郁崔巍,千古雄文日月辉。弄斧题诗吾岂敢,且随曾点咏而归。”关天相题句:“搔痒不着赞何益,入骨三分骂亦精。余旧有板桥眉批聊斋残卷三册,中多精譬之见且缀有诗,更多佳句。大荒先生欲录未遑,而此书竟毁于十年动乱。今莅蒲氏故居,忆此二语,书之志念,以奉蒲松龄故居存正。”胡绳题诗:“故居幸未罹文劫,依旧青山绕柳泉。一帙聊斋传百代,求真刺恶说狐仙。”贺敬之题诗:“柳泉迹存留仙在,有限山川无限才。向灯父老闪泪眼,犹记儿时听聊斋。”冯其庸书王渔洋诗:“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后缀诗题“渔洋先生题聊斋诗”)李希凡题诗:“聊斋红楼,一短一长。千古绝唱,万世流芳。”高占祥题句:“短篇巨著世稀才,狐谐鬼唱入聊斋。”伦杰贤题联:“聊斋箴世;柳泉洗心。”李桦为蒲松龄纪念馆作画并题诗:“牛鬼蛇神登舞台,狐仙妖怪不为灾。只缘留翁抒孤愤,青林黑塞托聊斋。”阎丽川画牡丹图并题句:“夜观葛巾聊斋剧,晨起意摹洛阳花。”李燕画狐狸图并题句:“聊斋之中多有之,今戏作此可乎?”霍春阳画牡丹图并题句:“读聊斋葛巾篇有感。”柳倩诗题《读聊斋胭脂篇并观越剧》。以上作品中所涉及的“聊斋”,皆为《聊斋志异》无疑。
上世纪80年代后期,为《聊斋志异》电视剧创作的主题曲《说聊斋》(乔羽作词,王立平作曲),一经传唱即风靡全国。歌词内容如下:
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笑中也有泪,乐中也有哀,几分庄严,几分诙谐,几分玩笑,几分那个感慨。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
不说大家也明白,歌词中的“聊斋”即指《聊斋志异》。“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可都把那《志异》书名撇到了一边!① 前面列举的例子,皆有关学术研究领域,影响面小,可经过《说聊斋》歌曲这一普及,全国各地乃至海外观众都知道了故事内容是来自《聊斋》这部书,而《志异》书名却好像无所谓了!这连其作者蒲老先生也未料到后人会擅改他的书名!
其实,将《聊斋志异》简称为《聊斋》,并非今人的创新,早在数百年前的古人就已开了先河。此事需要从头说起。
二、前人误导
蒲松龄生前,其著作无力梓行,只靠民间传抄流传,影响有限。至其逝后半个多世纪的乾隆三十年,才有时任睦州(严陵)太守的山东莱阳人赵起杲出资刻印《聊斋志异》。前后历时半年多,其靠自己俸禄不足,便典质家藏以继之。书未刻完,他竟暴卒于主考童试的严郡试院任上。后由其弟与余集和鲍廷博印成,谓之青柯亭版《聊斋志异》,首创了该书印刷的先河。从此,诸多评注序跋题咏相继出现,而将《聊斋志异》简称为《聊斋》的现象亦随之而至。
如刘瀛珍《〈聊斋志异〉遗稿序》云:“将欲区文章之善否,不必以理法绳也,但取而读之……《聊斋》正编行世已久,……今乃得其遗稿若干首,奇情异采,矫然若生,而亡是公乌有先生又于于然来矣。黎阳段君雪亭,毅然以付梓自任,斯岂独《聊斋》之知己,抑亦众读《聊斋》者所郁郁于中,而今甫得一伸者也。故乐为编次而序之。” [1]2360
陈廷机《序》云:“诸小说正编既出,必有续作随其后,虽不能媲美前人,亦袭貌而窃其似。而蒲聊斋之《志异》独无。……维时雪亭段君,踊跃付梓,快人快事,其有古人不见我之思乎?抑念两美必合,《聊斋》之后复有《聊斋》,此亦天地间不可无之佳话,以视他书之赘而续之者何如也?……仆亦登记数则。非敢几《聊斋》万一,抑以事有不可没者,爰率尔为之,以详其颠末云尔。” [1]2363
段雪亭撰《例言》中有“所见《聊斋》刊本不一,有截其序者,有去其题词、例言、小传者,有删其短篇者,有分门别类……” [1]2364等语。
喻焜为其所刻《聊斋志异冯但合评》撰序云:“《聊斋》评本,前有王渔洋、何体正两家,及云湖但氏新评出,披隙导窍,当头棒喝,读者无不俯首皈依,几于家有其书矣。然窃观《聊斋》笔墨渊古,寄托遥深……” [1]2367
光绪十二年古越高昌寒食生为《详注〈聊斋志异〉图咏》本作序云:“《聊斋志异》一书,《齐谐》志怪之作也……《聊斋》所志,其事非尽为刑天舞戚,其人非尽属牛鬼蛇神,则其图之也……此广百宋斋主人《〈聊斋志异〉图咏》之所由作也……书成,丐序于余,余曰:‘是于《山海》《尔雅》之外,别开生面者也。以余袜线才,得以附《聊斋》骥尾,何快如之!’遂援笔而为之序。” [1]2369
道光五年蔡培为吕湛恩《〈聊斋志异〉注》作序云:“乙酉春,偶从博庵王少府案头,见有《聊斋志异注》十六卷,询知为吕子叔清所辑……因慨然曰:‘异哉!吕子之为是注也……若《聊斋》一书,乃柳泉不遇于时者之所为……毋乃胶柱鼓瑟乎?’” [1]2374
嘉庆二十三年冯镇峦《读〈聊斋〉杂说》云:
柳泉《志异》一书,风行天下,万口传诵……柳崖遂谓聊斋后身,青林黑塞间倘别有其人乎?吾将遇之。
平生喜读《史》《汉》,消闷则惟《聊斋》……
《聊斋》非独文笔之佳,独有千古……
吾闲中偶然设想,柳泉一老贡士耳,同时王侯卿相,湮没不知姓名者不知凡几,聊斋独以此一书传,海澨山陬,雅俗共赏。即聊斋其他诗古文词,亦不似此书流传之远……
此书多叙山左右及淄川县事……聊斋家世交游,亦隐约可见。独柳泉别种诗文,不可得闻。予于《雨村诗话》中见古作一首,实非凡笔。
词令之妙,首推《左》《国》……聊斋吐属,锦心绣口,佳处难尽言,如《邵女》……不能一一详也。
往予评《聊斋》,有五大例:一论文,二论事,三考据,四旁证,五游戏……
是书传后,效颦者纷如牛毛,真不自分量矣。无聊斋本领,而但说鬼说狐,侈陈怪异,笔墨既无可观,命意不解所谓……比似《聊斋》,岂不相悬万哉!……
文有设身处地法。昔赵松雪好画马,晚更入妙……聊斋处处以此会之。
读《聊斋》,不作文章看,但作故事看,便是呆汉……
《聊斋》之妙,同于化工赋物,人各面目……
昔人谓:“莫易于说鬼,莫难于说虎。”鬼无伦次,虎有性情也……试观聊斋说鬼狐,即以人事之伦次,百物之性情说之……
或疑聊斋那有许多闲工夫,捏造许多闲话。予曰:“以文不以事也……何独于《聊斋》而疑之。取其文可也。”
俗手作文,如小儿舞鲍老,只有一副面具……《左》《史》之文,无所不有,《聊斋》仿佛遇之。
作文有前暗后明之法……聊斋亦往往用之。
此书即史家列传体也,以班、马之笔,降格而通其例于小说。可惜《聊斋》不当一代之制作……
沈确士曰:“文章一道,通于兵法……”聊斋用笔跳脱超妙,往往与中一二突接之处,仿佛遇之,惟会心人能格外领取也。
《水经注》形容水之清澈,曰:“分沙漏石。”又曰……皆极造语之妙。聊斋中间用字法,不过一二字,偶露句中,遂已绝妙,形容惟妙惟肖,仿佛《水经注》造语。
小说,宋不如唐,唐不如汉……故读古书不多,不知《聊斋》之妙。
昔钟退谷先生坐秦淮水榭,作《史怀》一书,……予批《聊斋》,自信独具冷眼。倘遇竟陵,定要把臂入林。
友人曰:“渔洋评太略,远村评太详……然《聊斋》得远村批评一番,另长一番精神,又添一般局面。”
纪晓岚曰:“《聊斋》盛行一时,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留仙之才,予诚莫逮万一,惟此二事,则夏虫不免疑冰。”……远村曰:“《聊斋》以传记体叙小说之事,仿《史》《汉》遗法,一书兼二体,弊实有之,然非此精神不出,所以通人爱之,俗人亦爱之,竟传矣。虽有乖体例可也。纪公《阅微草堂》四种,颇无二者之病……其生趣不逮矣。”
文之参错,莫如《左传》……左氏篇篇变,句句变,字字变。上三条,读《聊斋》者亦以此意参之,消息甚微,非深于古者不解。
《聊斋》短篇文字不如大篇出色,然其叙事简净,用笔明雅,譬诸游山者,才过一山,又问一山……晚凉新浴,豆花棚下,摇蕉尾,说曲折,兴复不浅也。
赵清曜谓:“先生书成,就正于渔洋,渔洋欲以百千市其稿。先生不与,因加评骘而还之。”予思渔洋一代伟人,文章总持,主骚坛者数十年,天下翕然宗之,何必与聊斋争之。且此书评语亦只循常,未甚骚着痛痒处,《聊斋》固不以渔洋重也。或谓渔洋跋,含蓄有味……渔洋实有不足聊斋处,故以率笔应酬之,原非见地不高。公是公非,何能为古人讳。
予读《李义山集》,集前有一条云:“诗人刻露天地间山川、草木、人物、百怪,几于毫不留余矣。故少达多穷,以其凿破混茫,发泄太尽,犯造物之忌也。”《聊斋》虽小说,描写尽致,实犯此忌。故文名传世,遇合蹇涩,以贡士终。壬戌在京师,与会理州严鹤堂尔讠惠同馆。严曰:“闻聊斋犯雷劫。”予大怒曰:“此口孽也!聊斋圣贤路上人,观其议论平允,心术纯正,即以程、朱语录比对观之,亦未见其有异也。慧业文人如聊斋者,殁后不向圣贤位中去,定向仙佛位中来也。可以妄语污蔑也哉!”
先秦之文,段落浑于无形。唐、宋八家,第一段落要紧。盖段落分,而篇法作意出矣。予于《聊斋》,钩清段落,明如指掌。
近来说部,往往好以词胜,搬衍丽藻,以表风华,涂绘古事,以炫博雅。《聊斋》于粗服乱头中,略入一二古句,略装一二古字……斑剥陆离,苍翠欲滴,弥见大方,无一点小家子强作贫儿卖富丑态,所以可贵。
《聊斋》说鬼说狐,层见叠出,各极变化……
读法四则:
一、是书当以读 《左传》之法读之。《左传》阔大,《聊斋》工细。其叙事变化,无法不备;其刻画尽致,无妙不臻。工细亦阔大也。
一、是书当以读《庄子》之法读之。《庄子》惝恍,《聊斋》绵密。虽说鬼说狐,如华严楼阁,弹指即现;如未央宫阙,实地造成。绵密实惝恍也。
一、是书当以读《史记》之法读之。《史记》气盛,《聊斋》气幽。从夜火篝灯入,从白日青天出。排山倒海,一笔数行;福地洞天,别开世界。亦幽亦盛。
一、是书当以读程、朱语录之法读之。语录理精,《聊斋》情当。凡事境奇怪,实情致周匝,合乎人意中所欲出,与先正不背在情理中也。[1]2385
以上举例皆选自《聊斋志异》版本序跋中。另外,其版本题咏也有这方面内容,一并选择录下:
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载朱缃七言诗末首云:
捃摭成编载一车,诙谐玩世意何如?
山精野鬼纷纷是,不见先生志异书![1]2387
青柯亭本《聊斋志异》载高凤翰题诗云:
庭梧叶老秋声干,庭花月黑秋阴寒。
《聊斋》一卷破岑寂,灯光变绿秋窗前…… [1]2387
余集题诗,前有小引云:
丙戌之冬,《志异》刻成,距荷邨殁又五匝月矣。以文索余赋诗殿诸君之后;余不解诗,其何能作?虽然,题《聊斋》可不作,而悲荷邨不容已也…… [1]2388
《聊斋志异》遗稿本载胡泉调寄[貂裘换酒]词云:
留仙传久矣,怎又把断雨零云,从头说起?触目琳琅沉吟却,不似苏豪柳腻。忆当年,抨弹红紫随时戏,也无心轩翥文林地。因此上,有遗志。" " 神仙富贵都虚耳,藉星星妖狐厉鬼,犹存忠义。暗惜年华如逝水,何苦劳劳不已?喜仙子兰心蕙质,风流一洗寒酸气。清酒一壶歌一曲,味诗书此外无他嗜。刊《聊斋》,有深意…… [1]2392
王廷华题[惜分钗]词云:
聊斋笔,狐鬼迹,真真假假空耶色?墨痕干,夜光寒,经营惨淡,泪烛成斑,难,难!nbsp; " 江上客,哦松室,小楷蝇头消永日。一回删,一回攒,镌梨刬枣,成就今番,看,看![1]2397
从以上所举多例中可见,无论是版本序跋或是题咏诗词内容,凡涉及到《聊斋志异》的书名时,会出现一种混乱概念,既有全称《聊斋志异》者,也有简称《志异》者,更多的则臆称《聊斋》者。同一篇内容竟将几种称谓交替使用,还有的用《聊斋》既当书名,又当“聊斋先生”,再加上“留仙、柳泉”称谓混杂其间,便形成了一种乱象,以至于流传至今。
三、最终结论
分析以上问题的症结所在,是其未能正确理解《聊斋志异》书名的结构原意,简单地认为《聊斋》可以替代整个书名,忽略了《志异》才是书名的主体,而“聊斋”只是作者的代称而已。
青柯亭本《聊斋志异》,载有蒲立德乾隆五年《跋》称:“《志异》十六卷,先大父柳泉先生著也。先大父讳松龄,字留仙,别号柳泉。聊斋,其斋名也……” [1]2357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载有殿春亭主人雍正癸卯秋七月《跋》称:“余家旧有蒲聊斋先生《志异》抄本,亦不知其何从得……” [1]2358该本同时载有雍正癸卯秋七月南邨题跋称:“余读《聊斋志异》竟,不禁推案起立……聊斋少负艳才,牢落名场无所遇……向使聊斋早脱耩去,奋笔石渠、天禄间,为一代史局大作手……” [1]2359以上三《跋》可证,“聊斋”既是蒲松龄的斋名,又是其代称,时人尊称谓“聊斋先生”。蒲松龄亦自称“聊斋”,如《聊斋志异》自序,就称《聊斋自志》。
书中卷四有《狐梦》一篇,叙其友与狐女交往故事云:“余友毕怡庵,倜傥不群,豪纵自喜。貌丰肥,多髭,士林知名。尝以故至叔刺史公之别业,休憩楼上。传言楼中故多狐。毕每读《青凤传》,心辄向往,恨不一遇。因于楼上,摄想凝思……”后果然有狐女来,交往年余,临别问毕怡庵:“君视我孰如青凤?”毕怡庵答曰:“殆过之。”狐女曰:“我自惭弗如。然聊斋与君文字交,请烦作小传,未必千载下无爱忆如君者。”毕怡庵曰:“夙有此志……”篇末记云:“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子与余抵足绰然堂,细述其异。余曰:‘有狐若此,则聊斋之笔墨有光荣矣。’遂志之。” [2]622
以此可证,不仅时人称其“聊斋”,其亦自称“聊斋”。且有自志的文字记载。
《聊斋诗集·庚寅·斗室》云:
聊斋有屋仅容膝,积土编茅面旧壁。
丛柏覆阴昼冥冥,六月森寒类窟室……" [3]629
《聊斋诗集·续录(戊寅)·聊斋》七律一首云:
聊斋野叟近城居,归日东篱自把锄。
枯蠹只应书卷老,空囊不合斗升余……" [3]683
两诗中不仅都自称谓“聊斋”,且其二诗题亦称《聊斋》。
《聊斋诗集·己巳·次韵答王司寇阮亭先生见赠》云:
志异书成共笑之,布袍萧索鬓如丝。
十年颇得黄州意,冷雨寒灯夜话时。[3]543
诗中所称“志异”即《聊斋志异》。
雍正三年二月,张元撰《柳泉蒲先生墓表》称:“先生讳松龄,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所著文集四卷、诗集六卷、聊斋志异八卷……” [3]1814
蒲箬撰《清故显考岁进士、候选儒学训导柳泉公行述》称:“……先父讳松龄,字留仙,号柳泉居士……一时名公钜卿,日以文事相烦……如《志异》八卷,渔搜闻见,抒写襟怀,积数年而成……” [3]1818
《蒲箬等祭父文》称:“……我父少有才名,为海内所推重,而沦落不偶,仅托诸悲歌慷慨之间。故诗赋词章,集而帙者凡千余首;序表婚启寿屏祭幛等文,计四百余篇;暮年著《聊斋志异》八卷,每卷各数万言,高司寇、唐太史两先生序传于首,渔洋先生评跋于后……” [3]1821
以上史料中皆有《聊斋志异》八卷之记载,而未见有简称《聊斋》之书名,反倒是聊斋先生自己诗中称其书名为《志异》。
可以肯定地说,聊斋即蒲松龄,蒲松龄即聊斋。这是其生前自己命名的斋称,因而亦作为本人代称。而时人也称其“聊斋”,更尊称其“聊斋先生”,如杨万春与其信函称《致聊斋》;《狐梦》中狐女与毕怡庵对话,称“聊斋与君文字交”;《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载殿春亭主人《跋》称:“余家旧有蒲聊斋先生《志异》抄本。”皆可证实(当然,聊斋作为其居室而言,是有专指性的,如蒲松龄故居院中的“聊斋正房”遗址,则另当别论)。
对于《聊斋志异》的书名而言,可以全称,如各种抄本与刻本,皆用全称。也能简称为《志异》,如聊斋诗《次韵答王司寇阮亭先生见赠》所云“志异书成共笑之”句,蒲箬《柳泉公行述》所云“如《志异》八卷”,以及前面所举例中称谓《志异》者,皆可证实。但绝不能用《聊斋》代称之,因为书名是《志异》,“聊斋”只是作者书斋名或自称,是不能混为一体的两个概念。当年柳泉公自命斋称为“聊斋”,并作为本人的代称,还将其冠于自己的著作名前,谓之《聊斋志异》《聊斋诗集》《聊斋词集》《聊斋文集》《聊斋俚曲》等,可能意在说明,这些作品的著作权统归聊斋所有。以此而论,这些作品的简称,都不能用《聊斋》替代之。
那么,为什么古人今人都想将《聊斋志异》书名简化臆改为《聊斋》呢?估计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嫌书名字多,想简化之;二是未弄清书名结构原意,随便臆改;三是无人规范纠正,任意蔓延;四是口语习惯使然。难于真正说清。
总之,以往都成历史,无法更改。目前应当通过商榷达成共识,以利后来者。
参考文献:
[1][清]蒲松龄,著.全校会注集评聊斋志异[M].任笃行,辑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清]蒲松龄,著.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清]蒲松龄,著.蒲松龄集[M].路大荒,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Can Liaozhai Zhiyi be abbreviated as Liaozhai
Yang" Hairu
(Pu Songling memorial hall,zibo 255120,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aims to correct the nonstandard understanding that the title of Liaozhai Zhiyi was simplified and renamed as Liaozhai in the field of Liaozhaiology and the creation of literary works. This phenomenon has been inherited from 300 years ago,and it has a tendency of convention,but no one has ever talked about it. In fact,Liaozhai is the name of Pu Songling's habitable room,and it is also its pronoun. At that time,people also called him Mr. Liao Zhai,his works were all preceded by Liaozhai,which was called Liaozhai Poetry Collection,Liaozhai Ci Collection,Liaozhai Anthology,Liaozhai Zhiyi and Liaozhai Folk Songs,etc.,to show that these works were all written by Liaozhai. The title of Liaozhai Zhiyi is the full name. If it needs to be simplified,it can only be called Zhiyi,not Liaozhai. The author starts with the literature and historical materials,carefully researches and draws the above conclusions. There is no trivial matter in writing,and academic research seeks truth,and it is not allowed to assume and fabricate. The problems that should be standardized in the field of Liaozhaiology cannot be left to future generations to solve.
Key words: Liaozhai Zhiyi;Pu Songling;academic research;seeking truth
(责任编辑:朱" 峰)
①淄川方言,边的发音为biai。
文章编号:1002⁃3712(2024)04⁃0026⁃11
收稿日期:2024-08-06
作者简介:杨海儒(1944- ),男,山东淄博人。蒲松龄纪念馆研究馆员,《蒲松龄研究》学术顾问,蒲松龄纪念馆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聊斋学会(筹)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