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上的中白工业园

摘 要： 本文访谈对象胡政，曾经在2015-2019年间主持中白工业园建设工作。在其任内，中白工业园建设摆脱了此前的停滞状态，进入了快速发展期，招商引资也取得了明显成效。三年新冠疫情与俄乌冲突对中白工业园影响巨大。工业园下一步如何发展，面临着股东调整、市场再定位、产品再选择以及如何让入园企业能切实收获较好的经济收益等挑战。

关键词： 中白工业园；一带一路建设；快车道

中图分类号：F125 " " " 文献标识码：A " " " DOI：10.13677/j.cnki.cn65-1285/c.2024.06.08

访谈对象：胡政（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一带一路”发展研究首席专家，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中白工业园开发公司前首席执行官，招商局集团有限公司前副总经理）

访谈人员：薛力（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

访谈时间：2023年9月16日下午

访谈地点：北京康莱德酒店

录音稿整理：席寒婷（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院国际关系专业博士生）

录音稿校对：薛力

本文经受访者审定

薛：谢谢您接受专访。我们了解到您曾领导和参与了中白工业园的开发建设，并且曾获得白俄罗斯总统特别颁发的总统致谢令，当时新华社曾发布新闻报道“中国公民成为首位获颁白俄罗斯总统感谢状的外国人”（注：新华社2020年1月4日的新闻报道标题）。我想您一定有不少实践体会，今天想请您围绕“一带一路”倡议谈谈“丝绸之路经济带”上的标志性工程——中白工业园。

胡：那我就侧重从亲身参与践行“一带一路”倡议角度谈谈在白俄罗斯参与中白工业园开发建设的体验和感受。因为我曾驻外五年，在那里生活、工作、做事情。中白工业园迄今为止仍是“一带一路”建设的典范项目，2023年9月9日的《环球时报》有一版就是专门讲中白工业园。习近平主席提出，要把中白工业园做成“丝绸之路经济带”上的标志性工程。此后，中央的一些领导同志都去过中白工业园，受到国内外的高度关注。我对中白工业园的价值定位有三句话：一是，中白工业园是践行“一带一路”倡议的标志性项目；二是，中白工业园是中白两国的综合性战略合作平台；三是，中白工业园是中国企业走出去践行“一带一路”倡议的重大探索实践。

我为什么用这三句话定位中白工业园？首先，截至目前，中白工业园是中国最大规模的海外经贸合作区项目，也是目前欧洲最大的工业园区项目。中白工业园的规划面积是91.5平方千米，分为四期开发，目前已完成8.5平方千米的一期开发。海外的经贸合作区大都是民营企业在做，比如柬埔寨的西哈努克港工业园、泰国的罗勇工业园等，而中白工业园是招商局集团和中国机械工业集团两个中国央企控股开发运营的海外工业园，也是与白俄罗斯最大的合资开发项目（白方占股32%）。

我是2015年2月第一次到白俄罗斯，一直到2019年底，接近5年，我一直在做中白工业园项目。中白工业园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是在无路、无水、无电、无天然气、无通讯的基础上做起来的。2020年1月，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专门为我颁发了致谢令，对中白工业园取得的成绩给予高度的肯定和褒奖。我认为，这项荣誉实际是嘉奖在白俄罗斯践行“一带一路”倡议的所有建设者。

2023年正好是“一带一路”倡议十周年，作家出版社在2月结集出版散文集《明斯克的冬》。散文集记录了我在明斯克开发中白工业园的难忘经历。

薛：为什么是“明斯克的冬”？

胡：因为我在白俄罗斯度过了五个冬天。白俄罗斯的冬天很寒冷，气候像我们的哈尔滨，这也预示我们的工作条件、工作环境很艰苦。另外，因为冬天的白雪像铺在大地上的一张白纸，我们的工作就是在这张“白纸”上作画。所以这本书的封面底色全是白色。这就是《明斯克的冬》书名的由来。

在以下部分，首先我回顾中白工业园的建设背景，然后讲述中白工业园的建设情况，最后谈论你关心的问题。

一、中白工业园的建设背景

2010年3月，时任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访问白俄罗斯。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提出，请中国帮助白俄罗斯参照中国苏州工业园模式建设一个中白工业园。卢卡申科曾多次访问中国，白俄罗斯十分重视学习中国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宝贵经验。

曾担任过四年白俄罗斯驻华大使、回国后又担任白俄罗斯内阁副总理、现在是白俄罗斯共和国孔子学院院长的托济克先生在他后来发表的回忆录中指出：“我在中国工作期间，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所取得的成就。我明白这个经验对白俄罗斯来说非常重要。我开始关注工业园和经济特区。我希望白俄罗斯政府也建立这样的园区，不仅仅是为了生产现代的、有竞争力的产品，更重要的是在园区形成新的经济。”2023年2月23日，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访华前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深情回顾了他与中国的交往故事。他说，自己第一次以白俄罗斯总统身份访问中国是在20多年前。在那之前，他曾以议员身份访问中国，并参观了经济特区。卢卡申科总统回忆道：“当时的中国还未达到今天的发展水平。让庞大人口中的每个人都吃饱穿暖，同时还要增强国家实力，这并非易事。但是中国下定决心实现这一切。”访问中国后，他认为中国将实现巨大发展，因此要向中国学习发展经验。白俄罗斯的发展离不开对中国经验的借鉴。总统向记者说：“第一次访问中国时，我们研究了中国经济特区的经验。随后，我们借鉴中国经验建立了几个自由经济区，这也包括后来的中白工业园。”在这次重要的会见中，双方领导人就建设中白工业园达成了重要共识。

建设一个工业园非常不容易，中国答应这件事后一直在做，中间还有选址、规划、管理体制、相关政策措施、融资等大量筹备工作，当时这件事由中工国际承包，更侧重于工程建设。2014年6月，中白工业园正式奠基；9月，国务院领导同志访问白俄罗斯时双方达成共识，将加快推进中白工业园开工建设。2015年5月12日，习近平主席和卢卡申科总统视察中白工业园现场后，中白工业园开发建设进入了快车道。

薛：据我所知，招商局集团是后来才参加到中白工业园开发建设当中来的，是在什么时候参加进来的呢？

胡：招商局集团参与中白工业园开发建设项目应当从2015年2月算起。因为有工业园、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开发管理经验，国务院国资委提出请招商局集团研究参与中白工业园开发。集团公司很重视，当时我担任集团公司副总经理，还兼任招商局漳州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开发公司董事长，有这方面的工作经历，就派我带领一个调研小组赴白俄罗斯考察。调研小组六人有三位集团领导，有各方面人才，一下飞机我们直接去了毗邻机场的中白工业园。那时的园区就是一片原始林地，什么都没有，我们站在雪地里听情况介绍。

对于招商局考察小组的到来，不仅白俄罗斯很重视，邻国立陶宛也十分关注。在白俄罗斯期间我们紧锣密鼓地开展了一系列调研，接触了政府、企业，考察了市场，特别是拜访了中国驻白俄罗斯大使馆，认真听取了使馆领导的意见和建议。

当时我们一个重要的考虑就是先解决好物流问题，白俄罗斯是一个内陆国家，物流如果不做上去，材料进不来，产品出不去，怎么办？解决好物流问题实际上是中白工业园的一项基础性建设，也是必不可少的投资环境。调研小组在调研过程中就设想打造融通四流（公路、铁路、海运、航空）的物流主通道，投资建设占地1平方千米集商贸、物流为一体的中白商贸物流园。

考察小组回来后，招商局集团立即向国务院国资委上报了考察报告，提出了参与中白工业园开发建设的设想。经国资委批准，招商局集团作为股东之一参与到中白工业园项目中来，同时注册成立招商局中白商贸物流公司，成为了第一批入园企业。2015年5月12日，招商局集团在两国元首见证下取得了入园企业证书，开始了中白工业园开发建设的历程。

二、中白工业园的建设过程

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中白工业园进入了实质性开发阶段。在以后的四年半时间里我们干了什么事呢？归纳起来就是十二个字：动起来，建起来，引进来，拓出去。

（一）2015年：动起来

动起来就是打开局面，见到成效。一是基础设施建设要动起来。二是要入园企业动起来。招商局带头先动起来，先把中白商贸物流园一期工程建起来。这包括51 000平米的仓储中心、2万平米的物流堆场、2万平米的交易展示中心、6 500平米的商务中心，还有3 000平米的能源中心，总共10万平米，项目投资1.5亿美元。

当时的中白工业园是一片次生林地，一切要从头开始。两国建设标准也不一样，经过反复沟通商贸物流园项目才获得批准，之后我们立刻行动，2015年12月11日正式动工，这是中白工业园第一个企业项目动工。

（二）2016年：建起来

历经严冬，2016年3月17日中白工业园在料峭春寒中提前全面复工。2016年是中国速度在白俄罗斯的一次集中展示。我们仅用了33天完成中白商贸物流园10万平米建筑的基础工程，只用了103天实现6 500平米商务中心的封顶，工程需要用9 000吨钢结构，而俄罗斯的钢材不够，我们从宝钢定材料，从国内调6个班列运送。到11月，我们的3.5平方千米首发区全部建成，实现通水通电通气。招商局的物流园工程基本完工。

中白工业园建起了宽敞的明斯克大道和北京大道，实现了道路通；中国政府援助的110千伏变电站开始正常供电，给水、排水、污水处理开始运作，中国电信网络基站进入园区，一个崭新的现代化工业园区雏形已经形成，我们实现了“建起来”的目标。而且首发区3.5平方千米的市政配套建设工程预算是2.2亿美元，工程下来只用了1亿多美元，节省了一半的资金。2017年4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德江来中白工业园视察时说：“真没想到建得这么快！变化这样大！”白俄罗斯主管建设工程的副总理加里宁组织白俄罗斯工程人员前来参观学习，对建设速度、建设成效大加赞扬，日新月异的中白工业园成为了白俄罗斯的一张靓丽名片。

（三）2017年：引进来

2016年底，我们实现了建起来。但当年中白工业园招商引资只引进了1个项目。招商引资事关园区兴衰成败，经过2016年的努力，中白工业园已经具备了招商引资的基本条件，2017年我们将“引进来”作为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全力以赴推动招商引资。到了年底，我们总共引进了23个入园投资项目，合同投资额达到6.7亿美元。2017年，中白工业园实现了引进来，工业园已打开局面。总之，我们用两年半时间基本实现了动起来、建起来和引进来。

（四）2018年：拓出去

2018年工业园区进入快速发展期，我们提出利用原预算省出来的1亿多美元再拓展5平方公里土地开发，实现规划设定的一期8.5平方公里基础设施配套。2019年6月，中白工业园一期基础设施配套开发建设全部完成，完全具备了大规模招商引资的必要条件。经过四年开发建设，建成一期8.5平方千米范围内的全部基础设施，累计铺设园区道路30千米，建成给水、排污、雨水、电缆、照明、天然气、通讯等各类配套管网总长314公里。形成建设用地515公顷，建成标准厂房9万平方米，中国政府累计援助资金3.93亿人民币，建成110千伏电站、污水排放设施、中白科技成果产业化创新中心和园区企业员工公寓等公共配套设施。招商局集团投资1.5亿美元建成中白商贸物流园一期工程，园区道路、供电、供水、供气、电信网络、银行服务、公共交通、商务中心、员工公寓全部从无到有，实现了零的突破。中白工业园已经成为一个具有一定的初期规模、基础设施配套较为完善、适应现代产业聚集的国际化产业园区和生态化产业城市的雏形，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完成了中白工业园创业期。一个崭新的工业园区矗立在丝绸之路经济带，成为了“一带一路”建设标志性工程。快速崛起的中白工业园在欧亚地区产生了很大影响。

进入2020年时的中白工业园已经完成了1.0版本的开发，进入到2.0版本，后来受到各种因素影响，这几年的中白工业园可以说在不断应变中顶住压力继续前行。虽然受到全球疫情、俄乌冲突的严重影响，但招商引资从未间断。截至2023年6月底，中白工业园共有来自16个国家的114家企业入园，协议投资额达到13.56亿美元。

以上就是我对中白工业园的简单介绍。

三、中白工业园实践与“一带一路”倡议

2023年是习近平主席“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周年，结合中白工业园的具体实践可以使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一带一路”倡议的重大意义。

第一，“一带一路”倡议为企业“走出去”指明了一个方向。过去的“走出去”有三种形式。1997年，江泽民同志在接见全国外资工作会议代表时，首次把“走出去”作为一个重要战略提出来。刚开始的“走出去”没有明确的方向指引，让你出去闯，基本形成了三种模式：第一种形式是大企业出去拿能源；第二种是发挥优势到海外去做工程；第三种是发挥性价比优势，民营企业在全球卖商品。现在来看，传统的企业走出去模式已经行不通了。你要做工程就要参与投资，你做了工程还要运营，光卖商品不行，还要投资建厂，解决劳动就业等等。“一带一路”倡议为中国企业走出去规范了路径，指明了方向。“一带一路”倡议指引下的“走出去”已经与国家战略紧密结合，而不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这对企业影响很大。国家发展改革委、外交部、商务部联合发布《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提出要在关键节点建立战略支点，而中白工业园就是这样的战略支点。我认为中白工业园的实践就是“一带一路”倡议的一个具体实践，它之所以能成为“一带一路”建设的标志性项目，就是因为按照习近平主席提出的“一带一路”要求，根据国家的发展战略来推动建设中白工业园。

第二，“一带一路”倡议使中国企业得到锻炼。过去，我们的企业像游击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搞工业园要有长远打算，要长于坚守。要投资、引进产业、引进企业，还要让企业赚钱，帮助它长久经营，而不是建完就走。工业园需要经营，而且要几十年持续地经营下去。这对于我们企业的高质量发展，提高企业海外经营和管理能力等素质都提出新要求。

第三，“一带一路”建设要做长远打算。有些事要狠下心做几十年才能见效，如同当初我们援助非洲，我们从建国伊始就跟非洲发展关系，这么多年来跟非洲关系比较扎实。我认为，要坚定信心，把“一带一路”作为长远发展。操之过急往往就做过于表面的东西，虽然好看却不起作用，要做一些示范性的东西，让人家看得见、摸得着。

第四，一带一路”建设一定要坚持共商共建，我们千万不能包办代替。在人家的国家里搞建设，要共商共建，多听人家的意见。可以建议和指导，但不要说教。共商共建非常重要，这也是习近平主席对“一带一路”提出的要求。包办代替可能伤感情，甚至会出现政治问题。白方在建设中白工业园的过程中虽然走过弯路，但他们总体上是配合的。为什么配合？首先，他们感受到了我们的真诚。我们真诚地做“一带一路”，真诚地帮助白俄罗斯发展。

例如，白方最初提出，享受中白工业园优惠的税收政策的最低投资数额是500万美元。白方认为，既然要享受它的政策就要有投资门槛。我们说投资与享受优惠政策要有关联性，逻辑是对的，问题在于500万美元的设限太高，这样会严重影响招商引资，至少在初期。我们建议降为100万美元，白方听明白了，索性就一下子退到50万美元，这还真让我没想到，这就是大家交流的过程。

再举一例，当时白方提出的税收优惠政策是：自企业注册之日起，享受十年免税、五十年减半征收的优惠政策。我提议这项政策改几个字，将“自注册之日”改为“自盈利之日”起，确保让企业享受到政策的优惠，因为如果企业在注册之日后的五年里不盈利，这个十年免税时间的一半就没了，最后白方经过反复考虑接受了我的建议。坦率来讲，我们来谈事情要拿出东西来说服对方，让对方能接受。在这个过程中，对方会越来越认可你的东西。比如省钱，白俄罗斯作为股东怕我们的企业在合作过程中赚了它的钱，结果我们给它省了钱。他们很高兴，看出我们是真来帮助白俄罗斯。

再举一例，中白工业园建消防站。最初，白俄罗斯让开发公司投资建消防站，我说建个消防站用钱并不多，但消防安全是国家行为，白俄罗斯才是监督安全方，企业不能建消防站。白俄罗斯认为我说的有道理，他们就出资建了消防站。

所以总体讲，我在白俄罗斯是满意的。只是我在过程中费了一些口舌，耽误了一些时间。我认为这就是共商共建，就是沟通了解，这是必要的成本。虽然中间遇到挫折，走过弯路，但这不可避免，因此遇到这样的问题要秉持良好的心态，我们毕竟是在人家的家里做事情。

（薛：我同意你的说法。张蕴岭教授认为，“一带一路”其实是一种中国发起的、与西方不同的新型合作发展模式。白俄罗斯既为中白工业园投入32%的本金，而且提供很多配套设施。中方如果弄通道理，白方就承认，虽然最开始它有些依赖中方。对于中白工业园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

第五，“一带一路”要务实，拿出实的东西让人看。我们提出“一带一路”，人家有一个认识的过程，最有说服力的就是真办实事。这也是中白工业园能够成功的最重要原因。虽然距离两国的期望还有很大距离，但它在短短几年中实实在在地在白俄罗斯落了地，并得到了认可，在过程中不断地加深了双方的了解。2017年我曾在白俄罗斯出席白俄罗斯全国科学工作者大会，相当于我们的科学大会。当时，大会就邀请了两国的国家代表参加并在大会上发言，一个是俄罗斯科学院主席，一个就是我，邀请我在会上介绍中白工业园。这是对中白工业园的认可和期望。所以我认为，我们践行“一带一路”倡议一定要务实，不能务虚。

我举个例子。2015年6月，我在中白工业园入口处竖立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是改革开放初期蛇口工业园区提出的著名口号，得到邓小平同志的肯定，成为了一句具有时代意义的口号。我曾担任蛇口工业园区党委书记，我把蛇口的这块牌子竖到了中白工业园的入口处，尽管标语翻译成了俄文，但白方看不明白时间就是金钱的意思是什么。我请他们来深圳、蛇口参观考察。大家在看完蛇口后都明白了什么叫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特别是经过2016、2017年中白工业园的快速崛起，他们被中国人的实干精神折服了。现在这块牌子还立在那个位置，已经8年了。

第六，政府和企业要携手建设“一带一路”。“一带一路”建设既不单纯是政府责任，也不单纯是企业责任，政府要干政府的事，企业要干企业的事。中白工业园项目就是一个政府支持、企业努力、同心合力、各负其责的典型案例，充分体现了政府和企业的合作。从中白工业园的发展中可以看到政府尽责、企业担责。比如，中白工业园要搞科技创新产业，需要建设科创中心，也就是我们说的孵化器。但孵化器要投入，要给入驻企业很优惠的条件，但让企业去投算不过账来，在商务部的支持下用援外资金支持中白工业园建设了科创中心，吸引了一批科技创新项目入园。中白工业园一个成功的原因，就是政府和企业各自做好了自己的分内事。

（薛：2020年以后全球疫情、俄乌冲突都对中白工业园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在这种情况下，你对中白工业园前景怎么看？）

你说的很对，我把这些称作突发因素，是突然飞来的“黑天鹅”。

一是，欧白关系全面受损，中白工业园作为中方进入欧盟市场桥头堡的优势在目前的地缘政治环境下已不复存在。白俄罗斯地处欧盟与欧亚经济联盟两大经济体的结合部，是中亚进入欧洲陆路的必经之地，具有十分明显的区位优势，依托中白工业园进入欧洲是中国企业选择投资白俄罗斯的初衷；而利用中白工业园政策优势、地理优势进入欧亚经济联盟市场，进而延伸广大的中国市场又是欧资企业的理想状态。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白俄罗斯被西方国家视为俄罗斯的“坚定盟友”而遭受到全方位高强度经济制裁，致使欧白关系降到冰点，一度看好中白工业园的欧美投资者均终止了投资方案。欧洲公司借助中白工业园和欧亚经济联盟关税同盟进入俄罗斯及中亚市场，中国企业借助中白工业园进入欧洲市场的投资战略难以实现，使欧美资本的进入受到极大影响。园区开发公司招商引资团队赴德国、波兰拜访客户，客户反馈均不理想，欧盟企业均表示短期内不会有投资计划；即使对中白工业园抱有兴趣的企业也表示，需等战争结束后才能进一步研究实际投资事宜。随着冲突的进一步加剧，部分已入园的欧美企业也存在退园退租风险。将中欧班列铁路线引入园区对于园区发展非常重要，但这个工程的重要参与者——德国杜伊斯堡港务集团已宣布退出，相关项目延期推后。

二是，中国企业受疫情和国际环境变化影响，对投资持谨慎态度。中国企业是中白工业园的重要支柱。截至2023年6月，园区114个入园企业中，中国企业52家，协议投资额7.69亿美元，占全部协议投资额的56%。其中，2019年12月前50个入园企业中有中国企业22个，协议投资额6.34亿美元，占50个入园企业协议投资额的57%；2020年至2023年6月，新引入的64个入园企业中有中国企业26个，合同投资额1.35亿美元，占64个入园项目协议投资额的52%。受疫情管控、航班熔断严重影响和俄乌冲突影响，一直以来作为中白工业园投资主力军的中国企业迫于环境压力也减少了来往，交流受限，欧白紧张的国际关系也大大减弱了中国企业的投资热情，转而持观望、谨慎对待。

三是，经营条件恶化。疫情和俄乌冲突对包括中白工业园在内的白俄罗斯生产供应链造成重大冲击，原材料短缺，物流通道受阻，物流成本高涨，加大了企业运营成本，企业难以承受。

白俄罗斯作为内陆国，畅通、安全、低成本的物流通道对其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突发因素造成人流、物流受到严重影响。欧盟出台禁止白俄罗斯及俄罗斯货车进入欧盟境内的制裁措施，随即白俄罗斯出台对等报复措施，禁止欧盟货车进入白俄罗斯境内。白俄罗斯去往欧洲的航班受到制裁，波罗的海出海口被欧盟国家封闭，黑海出海口受到俄乌冲突的战争影响，只有东向的俄罗斯、中亚、土耳其维持对外通道，中欧班列成为唯一可通行的大宗货物进出口贸易的物流通道，而物流成本的大幅提升造成企业经营成本压力。以明斯克国际展会中心项目为例，该项目是中白工业园标志性重点工程，酒店的水泥供应、通风机组与酒店管理系统的采购与供应都收到明显的影响，因白俄罗斯受到金融制裁无法与欧盟进行资金往来，最终不得已终止合同。

四是，受欧美制裁打压，白俄罗斯经济处于困境状态。在欧美制裁下，白俄经济雪上加霜，货币贬值，日用品价格成倍上涨。2022年，白俄罗斯按可比价格计算GDP为 1 914 亿白卢布（按白央行年度汇率折算为 730.56亿美元），同比下降4.7%；工业产值为1 696亿白卢布，同比下降5.4% ；白俄罗斯实体经济吸引外资继续呈下降趋势 ；2022年7月15日，穆迪评级机构将白俄罗斯评级由B3下调为Ca，下调了四级 。这组数据可以反映出，白俄罗斯经济环境正在持续恶化，这对于中白工业园来说将是躲不开的漫长冬季。

越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越是需要信心和毅力，需要从大局、从长远考虑问题，并且以问题为导向，面对变化，应对变化。

1.中白工业园仍将是中白政治经济合作的重要平台和抓手。中白全天候的战略伙伴关系需要实实在在的抓手和载体平台。中白经贸合作关系并不长，大约从2008年开始酝酿推动。回顾15年来的发展历程，最具代表性、合作规模最大的项目就是中白工业园。它得到两国元首高度认可并始终如一地予以关注支持，两国政府一直将中白工业园作为两国经贸合作的战略性合作平台，这得益于中白两国稳定发展的政治基础。2016年6月24日，习近平主席在塔什干会见卢卡申科总统时指出：“要以中白工业园项目为抓手，深化大项目合作，带动两国贸易、投资、金融、地方合作全面发展，推动‘一带一路’建设。要加强人文交流，保持双边关系和各领域合作发展势头。”

中白工业园目前已经基本实现的价值体现在：（1）中白经贸战略性合作综合平台；（2）白俄罗斯国际合作的一张闪亮名片；（3）白俄罗斯经济创新改革的试验田；（4）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标志性样板；（5）践行“一带一路”倡议的探索试验基地；（6）中国企业海外发展可依托的重要资源。

中白工业园应当具有的价值主要是：（1）成为白俄罗斯经济增长的重要支撑点；（2）成为中白经贸往来的稳定平台与务实抓手；（3）助力白俄罗斯使之成为白俄罗斯国际合作的重要舞台；（4）成为白俄罗斯经济发展制度创新的先行者；（5）成为白俄罗斯产城融合发展的成功典范。

鉴于白俄罗斯的实际情况，尽管中白之间会有各种方式的合作，但中白工业园的坚实基础、合作项目的站位层次、已经形成的国际影响力、中白双方的期望是其他合作模式不可替代的。中白之间完全可以依托中白工业园推进两国经贸领域的各种合作，并可借助中白工业园发展多边多元第三方国际经贸合作。因此，我预期中白工业园将作为中白两国经贸领域战略性合作综合平台而长时间存在、受到重视和利用。同时也应看到，中白之间有这样一个重要的合作平台只要用好，是完全可以有所作为的。因此，中白工业园应当是研究中白经贸合作关系者长期关注的目标。

2.借鉴双循环理念，应对和适应白俄罗斯国际环境变化，积极发展内循环市场。中白工业园基本定位就是瞄准欧亚经济联盟和欧盟两大经济体，走外向型经济发展之路。而突发因素造成面向欧美的外向型发展受到严重阻碍。因此，我们应建立新的经济循环理念，调整市场定位，及时转向包括白俄罗斯自身市场和欧亚经济联盟市场的内循环市场和向东看的外循环市场。

就内循环市场来说，包括白俄罗斯自身和欧亚经济联盟两个市场。应加强白俄罗斯国内经济与中白工业园的联系，充分利用中白合作优势、利用中白工业园的政策优势，发展满足白俄罗斯市场需求、填补白俄罗斯制造业空白的产业，重点鼓励加强进口替代产品生产，向白俄罗斯企业敞开入园大门，使中白工业园成为白俄罗斯重要的进口替代品生产基地。同时，由于欧亚经济联盟实行关税同盟，贸易来往密切，相互依存度高，因此欧亚经济联盟是白俄罗斯的内循环市场。围绕两个市场的实际需求调整产业引进方向、鼓励开发生产适销产品、抓住由于美欧制裁进口产品受阻、欧美企业撤资造成的市场空缺，积极吸引白俄罗斯本土企业和欧亚经济联盟资本，强化本地企业、本地市场、本地需求、本地产品，以宽松的积极政策鼓励发展进口替代产品。目前，中白工业园正在加快形成医药和机械制造领域的产业集群，这是有原因的。

充分利用和挖掘两个内循环市场的同时，积极实施东向战略，加大与中亚、与中国的经贸合作，拓展进出口贸易领域，发挥各自贸易优势，增加贸易额，促进经济发展稳定。

3.调整产业定位，放宽引进政策，更加灵活地引进投资项目。产业定位是中白工业园聚集产业的政策指引。中白工业园从一开始就存在着产业定位过高，偏于引进高新科技产业。在外部环境十分不利的情况下，应面对现实，因应变化，对园区产业定位进一步作出必要调整。

应当尽快对引进项目实行负面清单管理，扩大产业门类，降低引进门槛，加大优惠政策力度。包括：放宽对装配加工业的限制、降低国产化率、延长实现国产化率的时限、降低进口零配件关税、发展保税加工、保税交易等；高度重视解决中白两国标准认证合作，对创新领域产品允许推广中国标准；加大中医药产业合作力度、实质性推动中医药产业落地等。

还有一个标准转化问题。白俄罗斯不接受中国标准，又没有自身标准，而是承认欧盟标准，要让中国适应它的标准。中国有些新产品计划投入白俄罗斯市场，白俄罗斯不发生产许可证，因为它不知道这些新产品运用什么标准。要解决中白两国标准的对接问题，现在中白工业园的各方面建设都是将中国标准转化成俄罗斯标准，这需要改变。如果把这个门槛降下来，很多企业会过去。

4.支持园区建立和强化产业引进和贸易流通双平台功能。中白工业园一直定位为产业引进平台，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白工业园的多元化经营。中白工业园作为中白之间战略性综合经贸合作平台，应当允许其具有产业引进和贸易流通的双平台功能。

自2019年开始，中国商品白俄罗斯展会定位中白工业园，在一定程度上是在为开展贸易活动造势。中白工业园无论其品牌，还是经营能力都具备了开展贸易流通业务的有利条件。2021年12月3日，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签署了《关于发展白俄罗斯共和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双边关系》的第9号指令，其中就包括鼓励发掘新兴业务发展机会，增加对华出口，并且将简化和加速白俄罗斯产品进入中国市场的流程列为重点任务之一，中白工业园可借此机会吸引国内知名电商或直播平台等领域合作伙伴，落地中白工业园开展新兴业务，将白俄罗斯特色产品销往中国。另一方面，也可以充分发掘白俄罗斯本地自然资源，发掘中国市场需求潜力，丰富白俄罗斯对华出口的类目及份额。新兴业务的开展还包括疫情时期线下交易展示、展览等商业活动的开拓，这有助于盘活中白工业园的办公室、展览空间等空置面积。2022年9月22日，中白首列泥炭班列已经从白俄罗斯顺利发出，销往中国市场。因此，应将中白工业园定位为中白两国开展大宗贸易的基本合作平台，特别在木材、泥炭、粮食等大宗农产品出口方面发挥中白工业园的重要作用，同时支持园区发展产品包装业，提升白俄罗斯产品的包装质量。

5.扩大园区开发公司经营领域，平衡开发公司经营收入。中白工业园地处首都明斯克近郊，但又规定中白工业园开发公司只能在园区内投资，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白工业园开发公司的经营领域和经营空间，缺少投资经营互补的机会。中白工业园开发公司是保持中白工业园长期经营、稳定发展的重要保证，因此，应当大力支持开发公司增加“造血功能”，特别是解决开发公司经常性经营现金流的流入问题。白俄罗斯政府应支持中白工业园开发公司适度开展区外投资经营，以利用首都明斯克的有利条件。白俄罗斯政府应以优质项目、见效快项目、投资安全系数高、风险可控项目对中白工业园开发公司给予必要支持，以实现长短结合，经营互补，拓宽中白工业园开发公司改善经营的渠道，以支持中白工业园开发公司有能力持续投资经营中白工业园。

（薛：对，生存第一。我把它概括成新西方主义和新东方主义的竞争与对抗，这不是冷战，但属于整体趋势。中白工业园如果不改革，能保持现状就不错了。另外，想请你谈谈工业园在海外与当地民众的关系，这方面你一定有自己的体会。）

是的，感受很多，例子也很多。“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五通”，其中就有一条是“民心相通”。我的体会是：心通则事通。中白工业园就在明斯克近郊，当时当地老百姓游行示威，他们说搞工业园肯定是污染的。有个村离工业园最近，叫小牛村，小牛村百姓对建设工业园持抵制、厌恶、不信任的态度。后来请他们到工业园区来参观，讲我们的规划、我们指定的环保要求，让他们了解产业引进的政策。小牛村只有土路，一到雨天十分泥泞，招商局慈善基金会出资为村子修了泊油路。老百姓十分欢迎，村子还专门给这条路立牌子，叫中白友谊路。当地苹果太多，熟了掉下来也没人吃。我说收购掉下来的苹果，拿到食堂我们吃。老百姓说地上的苹果送我们，让我们摘树上的苹果。

我们招当地人到工业园工作，学物流的就到我们物流公司来，好多当地人都到中白工业园做事。现在大家都理解了，我们真是给当地做事情。招商局的慈善基金会每年给白俄罗斯的孔子学院十万美元，支持它搞中文教学。2016年白俄罗斯闹风灾，我们第一时间送去十万美元救灾，受到政府和老百姓的一致好评。所以我认为，“一带一路”是非常现实的事情，必须通过这些实践才能使人类命运共同体落到实处。

薛：谢谢胡总，你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真实、生动、鲜活的中白工业园，让我们更加了解“一带一路”建设上的这颗明珠。期待中白工业园发展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