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冲突叙事到双向救赎:城乡关系的当代文学书写

2024-01-01 00:00:00刘志刚
江苏社会科学 2024年4期
关键词:城乡融合发展城乡关系中国式现代化

内容提要 与“乡土中国—城乡中国”社会结构转型、城乡关系裂变过程相同步,肩负书写时代变迁、治愈“现代性创伤”历史责任的当代城乡文学创作,同样经历了从“乡土叙事”到“城乡叙事”的结构化蜕变。面对快速城镇化进程中乡村的空心化和“城市病”的蔓延,以及乡土礼俗与工业理性两种道德系统的复杂纠葛,文学创作群体在缅怀乡愁的同时跳出城乡冲突的两极化叙事,并从传统农耕文明与现代城市文明中汲取各自的文学养分。城乡文学创作群体以其与时代脉搏同频共振的文学叙事,传达了对城乡文化融合发展趋势的理性判断;相关文学作品通过书写民工等“城市异乡客”、进城知识精英等城乡“两栖”群体从游离于城乡之间到“回嵌乡土”的精神突围过程,完成了城乡文学叙事从“以乡观城”向“城乡互看”的视角切换。

关键词 城乡关系 乡土叙事 城乡叙事 城乡融合发展 中国式现代化

刘志刚,中共江苏省委党校校刊部教授江苏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城乡文化融合发展的内在逻辑与现实路径研究”(23BKS100)的阶段性成果。

城乡之间的“碰撞—对话—融合”,是贯穿城镇化进程的一条主线。社会结构急剧变迁背景下的城乡关系,面临着城市崛起、乡村凋敝的现实矛盾,以及工业文明、农耕文明的复杂纠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本应承担治愈人类“现代性创伤”历史责任的城乡文学叙事,却更多延续了“以乡观城”的视角,缺乏对“城乡中国”现实场域的深度观照。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既没有成熟的城市书写,也没有完成乡土中国转向城乡中国的经典性文本”[1]。

站在人类历史的视角看,城市与乡村“相成相克”、相得益彰,一味将二者归于非此即彼的对立二元显然与事实不符;简单肯定或否定城市或乡土的单一类型的文学叙事,在城乡关系复杂变迁的现代化语境下同样难以为继。“城乡对峙”的二元叙事模式,既不符合城乡关系演变的客观规律,也有悖于城乡关系不断变化的历史事实。随着城乡融合发展进程的加快,城乡文学创作领域发生了积极变化:作家群体关于城乡关系的文学书写,并没有停留在城乡冲突叙事的窠臼中踟蹰不前,而是不断贴近社会结构转型期的时代脉搏;在承续既往文学作品审视城乡道德冲突思路的同时,加入对农耕文明与工业文明、乡土伦理与商业逻辑的多维思辨;在辩证看待快速城镇化复杂经验的同时,表达了对城乡融合发展趋势的理性判断。

一、乡愁记忆与城镇化叙事:城乡精神的有机循环

城市和乡村之间并不存在“鸡生蛋”或“蛋生鸡”的哲学讨论。人类漫长的农耕文明,孕育了西方式城邦和东方式集镇,就此生成了文学意义上的乡愁记忆和城镇化叙事。城乡之间的对立与冲突,虽然几乎贯穿于自城市产生以后的人类历史,但又总会在“相成相克”中完成折中和统一。正如费孝通所说:“城乡对立是病态,它们本是相辅相助的经济配合体。我们最后的目标是重建城乡的有机循环,互相有利的配合……都市和乡村是必须来回流通的。”[1]“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承载着城乡居民的集体记忆,也是文学创作群体某种意义上的精神原乡,而作家群体以其城镇化叙事,书写着城乡从对立冲突到互融互通的过程。

1.乡愁记忆:城乡共同的精神原乡

记忆是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的基本前提,体现了人类“本质意志的特殊标志”[2]。人类有意识的集体记忆,明显有别于自然动物的“本能习惯”或“短暂性记忆”。作为一种近乎中性的情绪表达,“乡愁记忆”一词本无悲喜或褒贬之义,但对处于快速城镇化进程中的人们而言,乡愁有其特别的隐喻意义:它代表着一种回不去的生存状态,以及快速城镇化潜藏的乡土眷恋与精神焦虑。

作为农耕文明和工业文明错综复杂关系的精神衍生品,乡愁记忆是城乡主体的普遍体验,它超越了社会学、历史学甚至心理学的边界,成为文学创作群体用以确认其精神归属的宽泛母题。鲁迅的鲁镇、沈从文的湘西、汪曾祺的高邮、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棣花街……在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作家心中,都有用以安放灵魂的精神原乡。以故乡为表征的精神原乡,拥有作家各自心中的大地河山、草木四季,成为体现作家地域归属与审美取向的重要标志;因其承载作家群体各自的乡愁记忆而成为他们文学思想的启蒙之地,可称之为精神根脉。

当然,“乡愁”之“乡”并非特指“乡村”,关于乡村“理想化的共有的回忆”或“关于城市童年的故事和回忆”[3],具有同样真实的情感归属意义,只不过,对于农耕文明孕育的人类社会,尤其是以农耕文明史为经验主体的中华民族而言,“乡愁”更多用以指代乡村记忆。费孝通对中国社会的乡土本质有过经典判断:“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4]乡村作为城市的母体被赋予精神归宿的意义,而城市是乡村充分发展后的另一种生活空间和社会形态,它根植于农耕文明土壤并先天附着乡土属性,其生长过程自然也离不开来自乡村的精神滋养。

文学创作群体关于乡村“恬静、舒缓、诗意”的记忆或文学想象,“不仅是自然的再现,更反映了人类内心的自我投射以及对自然的回应”[5]。如李佩甫在其“平原三部曲”(《羊的门》《城的灯》《生命册》)收官之作《生命册》中,以“感性乡恋-理性反思”两条线索共同呈现乡土景观,虽然把乡村和城市纳入共同视野进行对比,但乡村原野才是这位中原乡土作家诗性意义上的精神原乡。小说主人公吴志鹏之所以能够挣脱城市欲望的束缚完成精神自救,源于他重新发现了“土地之根”与“乡村之魂”[1]。叶炜在“乡土中国三部曲”(《富矿》《后土》《福地》)的《后土》中用农历二十四节气、在《福地》中用天干地支作为叙事线索,使其小说结构在形成完整闭环的同时饱含乡愁,隐喻着中国传统文化及其内在精神的回归。

乡愁记忆与城镇化进程结伴而行,并深刻影响着人类现代化的走向,但在快速城镇化的当下,人们似乎处于一种“失根”的状态。贯穿数千年农耕文明史且与农业休戚相关的农用器具、农耕技艺,陆续从现实农业生产中退场。与它们一道成为历史记忆的,还有日渐淡化的农业庆典、节庆习俗甚至是乡土礼俗。面对乡村凋敝与村落消逝,不同作家尽管写作风格迥异,但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与自己心中的‘村庄’做最后的告别”[2]。赵本夫、曹乃谦等人更是直接将作品命名为《即将消失的村庄》《最后的村庄》。如果说李锐在《太平风物》中以展陈陆续退出历史舞台的古老农具、农耕技艺来表达对乡愁记忆的缅怀,那么贾平凹《秦腔》中“秦腔的衰落象征着传统乡土文化的衰败,没落的乡村世界再也不能为精神生态失衡的城市人提供疗伤的诗意空间”[3]。清风街的“天之骄子”夏风与秦腔表演者白雪的离婚,隐喻着进城精英对乡村母体文化的遗弃;夏天智葬礼上的秦腔成为最后的绝唱,它的沉寂与没落如同其悲苦激昂的曲调令人伤感,成为渐次退场的“清风街”的“安魂曲”。

2.城镇化叙事:在缅怀乡愁中重新审视城乡关系

城市和乡村之间,原本各有优劣、瑕瑜互见,二者并非简单对立的关系。英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雷蒙·威廉斯在正视城乡关系动态变化历史事实的同时,反对“城市邪恶、乡村纯真”等诸如此类的抽象化讨论或单向度界定[4]。但随着城镇化快速进程中工业文明向农耕文明的强势输出,乡村对城市商业文化、娱乐文化亦步亦趋:一方面,城市文化的物欲主义、消费主义,泥沙俱下般地侵蚀着乡村肌体;另一方面,比照城市的工业理性与效率优势,乡村因墨守成规、步履蹒跚而尽显疲态。作为快速城镇化显而易见的结果,文学作品中的城乡关系常以泾渭分明的极端叙事呈现,客观上强化了文学叙事意义上的城乡二元结构。

从城市俯视乡村,城市代表着“现代、先进、文明”,乡村则是“传统、落后、愚昧”的代名词。城市本位的城乡叙事更多在“现代与传统、先进与落后、文明与愚昧”的前置语境中讨论城乡差序,将城市视为比乡村“高级”的文化形态,进而质疑乡村过往经验,指认乡土礼俗的“不文明、非理性”。从乡村视角审视城市,节奏舒缓的乡村意味着田园牧歌,城市则被认为是“虚伪、狡诈、精于算计”的名利场——通过契约关系来约束彼此,过度强调商业法则与刚性契约精神,人与人之间在付出和回报之间权衡算计,甚至连友情、亲情、爱情关系也是如此。如范小青的《城乡简史》以“账本”阴差阳错辗转于城乡之间的故事将城市与乡村串联起来,在构建现代城市“消费主义乌托邦”的同时,讲述了“乡下人”王才在城市浸染下沦为物质欲望囚徒的过程。与《城乡简史》的消费主义叙事相对隐晦相比,“小姐还乡”题材作品则直白到无需隐喻,甚至跳过了传统“青楼文学”叙事的“爱情”或“道德”缀饰。如孙惠芬短篇小说《天河洗浴》中的吉美,靠着在城市出卖身体而使全家“脱贫致富”,回乡时却受到“英雄”般的礼遇。类似甚至更加荒谬的,颠覆传统价值判断的“道德场景”,亦出现在阎连科的《柳乡长》中:被敲锣打鼓送进城做“小姐”的槐花,回乡后竟成为柳乡长标榜政绩的政治筹码,柳乡长带领村干部到槐花所在村召开现场会,推广槐花的“致富经验”,并为其竖碑(碑文“学习槐花好榜样”)。顺着这样的逻辑,孙惠芬在《吉宽的马车》中将“吉宽”们“丢车弃马、厌城返乡”的过程描述为“历险受难、蛊惑牺牲、精神觉醒”[1],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乡愁是人们对现代化生活的一种反驳”,但“不能简单地把乡愁视为一种向后看的、消极的怀旧”[2]。面对不可逆转的城镇化浪潮,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城乡两极化叙事,既不客观也不理性。因沉湎乡愁而停留在简单道德判断层面的经验性文学写作,不仅会把城乡关系简单化,而且极易下意识地将乡村从现代化进程中剥离出来。作家们对此有着清醒而理性的认知,相关作品跳出了极端主义叙事或经验性写作,体现了文学创作消解审美冲突、修复“记忆钙化”病灶的“唤醒”功能。在作家艾玛的笔下,古朴自然的乡村与快节奏的城市并非水火不容,法学博士的专业背景也没有让她背上“善恶两端”的文学正义包袱。毕飞宇的《推拿》以进城盲人的平行视角体悟城市,而不是执迷于“高高在上的同情和悲悯”[3]。叶炜则借《富矿》表达了对城乡冲突的审慎判断:“这正是现代化‘粗鄙化’发展的后果,是现代中国摸着石头过河的必然代价。但我宁可把它理解为暂时性的黑暗。”[4]而他在《还乡记》中建构了更具积极意义的城乡融通,在现代观念的烛照中重新发现乡村,以城镇化的文学想象重塑乡村。

二、乡土礼俗与工业理性:两种道德系统的复杂纠葛

批判现实是文学的灵魂,文学创作某种意义上传达了作家对其所处时代阴暗面的强烈批判意图。城乡关系的文学叙事,自然也无法回避现代化语境下的城乡冲突尤其是乡村面临的现实困境。面对快速城镇化过程中的乡村空心化,以及人的主观情感体验与现代化客观规律的背反,文学创作群体在集体直面城乡精神困境的同时,积极回应城乡两种道德系统的价值冲突,表达了“对城市化、现代性、道德观念、伦理价值、人的物质欲望与人性形态、人的生存与精神等问题的深刻反思”[5]。

1.乡村空心化的阵痛与裂变

随着19世纪中后期西方工业文明“不请自来”,城市崛起、乡村衰败成为近代中国社会的一体两面。“从最近的中国历史来看,中国都市的发展似乎并没有促进乡村的繁荣。相反,都市兴起和乡村经济衰落并行。”[6]而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城市崛起、乡村凋敝,并非半殖民地半封建时代旧中国城乡反差的历史再现,而是现代化进程中城乡关系复杂演绎的结果。基于血缘、地缘联系的朴素“乡土伦理”,向强调工业效率、追求商业利益的“城市道德”倾斜,城乡之间的精神隔膜、暗流涌动的道德危机扑面而至。处于变化、张力旋涡中的城乡关系,被文明与愚昧、欲望与道德等各种矛盾及由此产生的焦虑裹挟着,并因为工业文明与农耕文明的激烈交锋而满是“现代性创伤”。面对现代化进程中的城乡“冲突-融合”的复杂变迁,作家群体普遍表现出“现代化的进程中那种焦灼不安、无所适从的内心”[7]。

在城市商业资本及其异质价值判断的压制下,传统乡土社会的道德评价体系变得脆弱不堪,因乡愁无处安放而产生的文化焦虑,成为城乡关系裂变期的典型症候。对于城市急遽膨胀、村落加速消逝的社会景观,作家们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相关作品因此弥漫着焦虑情绪和迷茫心态。例如:吴玄在《发廊》中曾这样描述“我”的家乡西地——“它离这儿很远,在大山里面,它现在的样子相当破败,仿佛挂在山上的一个废弃的鸟巢”;梁鸿的非虚构文学作品《中国在梁庄》中的梁庄呈现“内在的荒凉、颓败与疲惫”,“我所回忆的村庄,和现实的村庄,虽然地理位置没变,但其精神的存在依据却变了……村落结构的变化,背后是中国传统文化结构的变化。农耕文化的结构方式在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的状态,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在中国的乡村进行着博弈,他们力量的悬殊是显而易见的”[1]。

城镇化过程中的乡村凋敝与村落消逝,不只表现为乡村物质意义上的空间萎缩,更意味着生存方式、伦理法则、文化精神的全方位溃败。置身快速城镇化的历史语境中,作家群体对“现代性”及其夹杂的道德伦理、价值判断有着自己的理解与文学化呈现:他们笔下的“乡下人”,对挤压乡村生存空间、冲击乡村精神秩序的城市资本持有“欲望、冷漠、金钱至上”的认知;城市作为工业资本的代名词,充斥着道德崩塌和赤裸裸的商业化逻辑。如贾平凹《秦腔》中的城市代表着物欲涌动下的道德沦丧,并打着拯救的幌子破坏乡村;他在另一部作品《极花》中,甚至将城市与乡村简单对立,认为“城市夺去了农村的财富,夺去了农村的劳力,也夺去了农村的女人”[2]。阎连科的《炸裂志》则延续了作者激进、夸张的叙事风格,以充满主观想象、预设批判立场的“审丑”方式,虚构了小村庄崛起为超级大都市过程中出现的罪恶与虚伪、荒诞与疯狂。

为摆脱衰败乡村的羁绊,村民尤其是年轻人更多以逃离乡土、摆脱乡村为人生目标,原本深沉而炽热的“乡土之恋”因此弦断曲终。邵丽《明惠的圣诞》中的进城少女明惠,化名“圆圆”做了按摩女,宁可成为都市男人的性消费对象甚至情妇,也“不会再回到那个到处都是泥巴的家乡了”。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城里人“吐出的烟雾像一条河流,但她觉得自己被他们隔在了河的对岸”,这种“清醒的绝望”让她最后选择了自杀[3]。李佩甫《城的灯》中的冯家昌,奋斗目标就是摆脱“贫穷、卑贱、屈辱”的“乡下人”标签,体面的“城里人”身份成为其融入城市“高级文化”的强烈心理诉求。虽然冯家昌终于带领他的家族“完成了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大迁徙”,但“衣锦还乡”的冯氏兄弟绝望地意识到,“今生今世,他们是无家可归了”。而鬼子《瓦城上空的麦田》中的李四,其以“麦田”为表征的乡土情感,也在进城子女的商业理性、价值判断面前一败涂地,城市冰冷的契约化、物欲化逻辑吞噬着人性,李四也化身为漂浮于城市上空的“死魂灵”。

2.城乡社会转型的道德审视

城镇化遵循理性甚至冰冷残酷的市场准则与契约精神,并不以农耕文明的道德法则行事。与城市的商业化消费主义伦理相比,乡村道德伦理总体上保守持重,更多以熟人社会的人情世故为精神纽带。城市与乡村的伦理色彩原本也是中性的,只不过城市文化的碎片化特征与乡土社会的整体主义格格不入,或者说,世俗化的城市文明将乡村传统道德肢解到“体无完肤”。置身于社会结构转型、城乡道德系统断裂的“文学现场”,作家笔下的人物不可避免地“被置于梦想、欲望、权力、资本与传统伦理的复杂冲突中”[4],对道德沦丧义愤填膺的声讨与批判无处不在。虽然“用作品重新构筑道德,首先应该是文学的道德品质”[1],但相关城乡文学作品对城市“罪恶、欺骗、欲望”的认知充满了情绪化。对城市与乡村的简单善恶判断,传统与现代的主观道德互否,以及由此建构的“以乡村批判城市”的叙事策略,只会使文学叙事陷入城乡两极化的道德窘境[2]。

“乡村质朴、城市堕落”的道德审视,是工业化时代城乡文学创作的恒定主题。狄更斯笔下的伦敦、巴尔扎克笔下的巴黎、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纽约,均充斥着城市与乡村、工业与农业、物质与精神的对峙与交锋。当代中国城乡文学的城镇化叙事,弥漫着类似的“反城市化”情绪:被快速城镇化裹挟的“乡下人”,虽然迷恋城市文明的光怪陆离并渴望成为“城里人”,但其潜意识里暗藏着对城市道德的消极评价;关于城市的文学书写,更多以市场化语境下的人心不古、良知退化为基调——道德让位于物质、欲望战胜伦理,进而表现出对城市道德判断与商业伦理的明显抗拒。如贾平凹在《高兴》的《后记》中,曾这样回顾自己的写作历程,“我虽然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平日还自诩有现代的意识,却仍有严重的农民意识,即内心深处厌恶城市,仇恨城市……我越写越写不下去了,到底是将十万字毁之一炬”[3]。

城市与乡村有着不同的道德系统与评价体系,如果把维系乡土秩序的道德主张简单转换为城乡意识形态的评价尺度,无疑会把城市与乡村置于善恶天平的两端。无论是“将现实简化为某种逻辑的偏执演绎”的“极简主义叙事”,还是“将清晰的历史和现实表现为某种复杂的故作高深的现象或理念”的“极繁主义叙事”[4],两种近乎偏执的极端主义叙事均非城乡文学创作的应然状态。相当一部分城乡文学作品“渐渐脱离生存困境、情感向度的简单呈现”[5],体现了作家群体道德判断的理性自觉。如:《吉宽的马车》中的吉宽,进城后仍然保留了难能可贵的“自审”和“审他”意识;贾平凹《带灯》中受过高等教育、有着城市小资情调的女主人公带灯,虽然在痛苦挣扎中无数次想过逃离却始终保持悲悯情怀,如萤火虫一般照亮了乡土旷野,成为作者自称“突破那么一点点提高那么一点点”[6]的新形象。

三、从背井离乡到回嵌乡土: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救赎

城镇化进程中的城乡文学创作,“某种程度上不只是一个纯粹的文学性问题,它与中国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进程相互交融”[7]。作家虽然不是社会学家,但他们知道小说叙事形式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微妙联系。消弭城乡冲突的城乡文学书写,并非要以城市取代乡村或重新回到过去的乡土中国,而是通过拆解城乡二元对立的叙事框架,完成城市和乡村、身体与精神的双向救赎。

1.边缘化存在:无所归依的“城市异乡客”

改革开放以后的城乡文学,更多延续了过往“以乡观城”的乡土叙事逻辑。如:《陈奂生上城》中的陈奂生,被塑造为“重新打量城市”的进城农民形象;《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站在双水村的泥土上仰望着城市的星空。随着城市在城乡博弈中占据绝对优势,一批乡土作家开始将其笔墨向城市倾斜。尽管因此扩展了乡土叙事的边界,但随着“城市”取代“乡村”成为文学想象的中心,“两种文化的冲撞,产生了强烈的错位感、异化感、无家可归感”[8]。在作家们的笔下,农民工、乡村知识精英等“城市异乡客”,在城市和乡村之间反复游离,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痛苦挣扎。

涂脂抹粉涌进城市的按摩女、站街女,穿梭于城市钢筋水泥森林中的农民工,为求钱财不惜“自残”肢体的流浪乞丐,离开黄土地进城奋斗的“新凤凰男”,都准备在风起云涌的城镇化大潮中大展拳脚。在他们看来,城市生活意味着精神上的优越,或者说,城市的底层就是乡村的上层——这便是城乡的差序。对《吉宽的马车》的主人公吉宽而言,虽然“城市在我眼里仿佛一座看不到方向的森林,穿行在梦里的我,犹如一只被猎人追逐的困兽”,但因为被城市“钻石的光芒刺激”而情愿“困兽一样奔突在阴暗的森林里”;《城的灯》中的冯家昌,发誓要“像楔子一样楔进城里”,并通过从“乡下人”到“城里人”的身份切换,完成“从食草族到食肉族的宏伟进程”;《接吻长安街》中的江亦宾,在县城没读好书却异乎寻常地热爱城市。城市似乎成为他们摆脱卑微地位、超越底层困境的“理想灯塔”,甚至连在长安街接吻,都对他们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是一种精神上的挑战,它能在心理上缩短我和城市的距离,尽管接吻之后并不能改变什么,我依然是漂泊在城市的打工仔,仍然是居无定所,拿着很少的工钱,过着困顿而又沉重的生活,但我认定至少在精神上我与城市人是一致的了。”

虽然作家们试图跳出城乡冲突叙事,理性审视现代化裂变过程中的城乡关系,但现实情况远比文学想象更残酷。城市生活的拮据与困顿、尴尬与屈辱,使“城市异乡客”们面临着物质、精神层面的双重失落。他们向城求生,却最终成为身体摆脱乡村、精神却游荡于城市边缘的落魄者,“他们经历着挫折、辛酸、精神上的磨难,而城市依然不属于他们”[1]。尤凤伟《泥鳅》中的国瑞这样的农民工像一群“从农村游到城市的鱼”,在城市底层的泥沼里苟延残喘。国瑞住进城里的别墅,却最终沦为城里女人的性玩物——“鸭子”,甚至为此掉进陷阱、丢了性命。方格子《上海一夜》中的杨青,在城市酒店中靠出卖肉体为生,但“杨青们”被规定不能从象征城市“中心”的酒店正门进入。《生命册》中的吴志鹏对此有着更为痛彻的感悟,他体会到了千疮百孔的疲惫与痛楚,对他来说,城市只是飘荡无踪的“人生游乐场”,而他不过是徘徊于城乡边缘的“城市栖居者”。

即便如《还乡记》中赵寻根这样的“凤凰男”,虽然告别了家乡麻庄的韩慧慧而与“孔雀女”万晓璐结合,从此获得了“城里人”的新身份,却因精神上无法摆脱乡土印记而遭到万晓璐奚落。作者叶炜借小说中人物韩慧慧之口所说的“身体在城市,精神在乡村,灵魂在路上”[2],不仅是作家群体游离于城乡之间情感体验的客观呈现,更投射出“城市异乡客”身体与灵魂的分裂、物质与精神的隔膜。身处城乡边缘的文学人物,体验着城乡变迁带来的双重阵痛:在城市,他们是无法进入“中心”的边缘化的存在;对于乡村,他们虽仍具有农民身份,但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这些人既属于城市,又属于农村,或者既不属于城市,又不属于农村,他们位于观念上的而非事实上的城市与农村的边缘中,自尊与自卑同在……犹如两栖动物,在陆上的时候怀念水,在水里的时候怀念陆地。”[3]

小说中的人物因焦虑、迷茫而产生了城乡情感向度的钟摆式摇晃,面对陌生的城市愈发无所适从。《高兴》中的刘高兴热爱城市却时常感慨:“我已经认作自己是城里人了,但我的梦里,梦着的我为什么还依然走在清风镇的田埂上?”《接吻长安街》中的江亦宾面对无法融入的城市倍感压抑:“我的命运大概是永远做一个城市的边缘人,脱离了土地,失去了生存的根,而城市拒绝你,让你永远地漂泊着,像土里的蚯蚓为土松土,为它增长肥力,但永远只能在土里,不能浮出土层。”即便这些满怀思乡之情的远方游子重返故里,游离于城乡间的痛苦和纠结也未因此释怀。

当然也有例外。在王安忆《骄傲的小皮匠》中的小皮匠身上,看不到“乡下人”惯有的卑下心理,以及独处城市的疏离感与抗拒心理。小皮匠以其洞见世事的本领和“发乎情止乎礼”的乡村朴素情感,融入了孤独单调却也舒缓柔和的城市生活,并与城市保持着互为知音的诗性联系。作为“少数超越了城市与乡村二元对立叙事思维的作家”,王安忆“并不把乡村与城市看作是天生对立的两个世界,既不站在乡村立场批判城市,也不以城市的眼光鄙视乡村”[1]。在她的笔下,小皮匠不再是黯淡的公式化群体符号,而是代表着适应城市节奏、重获精神解脱的鲜活个体。小皮匠并非文学个案。范小青《城乡简史》中的王才,虽蜗居地下车库却对城市保持着谦恭与友好;《百日阳光》中的田二伏,除了从事厨师主业还忙里偷闲蹲守抓小偷,俨然城市主人公姿态。或许小皮匠们只是众多“城市异乡客”中的例外,但有例外终归是充满希望的。

2.回嵌乡土:城乡之间的精神和解与双向奔赴

城乡关系的转型变迁过程漫长而曲折,但终将走出充满裂变的现代化阵痛,完成城乡之间的精神和解。对于城乡之间达成和解的可能性,悲观者自有其叙事逻辑。如《发廊》中的按摩女方圆,因受到赌徒丈夫之死的打击而重回家乡西地,但很快对“熟悉”的家乡感到“陌生”:“方圆在家待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去了广州,还是开发廊。”而乐观者总是对未来心怀憧憬。如李佩甫、叶炜、乔叶等人跳出城乡二元叙事逻辑,一批以“回乡、还乡、回家的路”为题材的返乡叙事作品破茧而出。在他们的笔下,“城市和乡村不再是‘文明’与‘野蛮’的对抗,也不再是‘虚伪’与‘单纯’的冲突,而是走向了‘融合’和‘对话’并最终走到一起,‘衍生’出一种共通的历史学和人类学意义上的审美形式”[2]。

李佩甫以其“平原三部曲”完成了由“以乡观城”向“城乡互看”的视角切换,因炙热的乡土情感而生发出的“反城市化”情绪,逐渐被城乡“有建设意义的对话”[3]所取代。如果说第一部《羊的门》更多着墨于“乡村本真、城市异化”,那么在第二部《城的灯》中,被冯家昌抛弃而“军官太太”梦碎的刘汉香并没有因此仇恨城市,而是决心带领上梁村村民让土地“开出花来”,最后培育出象征着乡村文明的“月亮花”。对于第三部《生命册》中的吴志鹏来说,城市不再是乡村贫困凋敝的“元凶”,而是变成了“问题的提出者”;乡村不再是逃避城市的精神避难所,而是成为重新找回“自我”、重拾城乡关联的精神空间。

叶炜则在《还乡记》中以“寻根”为叙事线索,寻找城乡之间的积极联系。作为繁杂故事网络的中心“结点”,赵寻根串联起了乡村和城市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作为城乡关系复杂变迁的“见证者”与“城市皮囊、乡村骨头”的具象化身,赵寻根虽然在“寻根”过程中一度“失去”故土,但对自我身份的怀疑意味着重获新生,并因落叶归根而充满了勇往直前的力量。

乔叶在《宝水》中大量使用方言土语,同样表现出强烈的“寻根”意识。当然,这部反映新时代乡村振兴崭新样貌的长篇小说,并未对日渐空心化的乡村作过多无意义的缅怀,也没有对“城市崛起、乡村凋敝”进行简单粗暴的批判式对照。小说因紧扣时代脉搏、将真实可感的乡村作为文学现场,而体现出鲜明的历史在场感。尽管作者自称一度在“在自信和怀疑之间强烈摇摆”,但在其笔下,在城市患有失眠症而回归家乡的主人公地青萍,深切感受到久违的田园魅力与伦理温情。乡村治愈了她的城市病症,而孟胡子、肖睿、周宁等人的回嵌乡土更是使荒废的乡村重焕生机。

3.城乡叙事:治愈“现代性创伤”的历史责任

从对抗走向和解、从冲突走向融合,是城乡关系演进的必然趋势。但物质、精神层面的“现代性经验”,总是充满着矛盾和悖论并处于无休止的变化和解体之中。城乡之间的裂痕仍不断被撕扯,但医治城镇化阵痛的良方不仅源自失落已久的乡土传统,更源自直面城乡冲突、完成精神救赎的勇气。中国式现代化视域下的城乡文学叙事,离不开对文学现代性的深刻反思。既不能对社会结构转型过程中的乡村“空心化”事实、城乡精神冲突视而不见,更不能脱离物质富裕、精神融合、公平正义等现代化主题。“作家对‘中国经验’和‘中国问题’做出历史的、审美的回应,可以说是责无旁贷。”[1]扎根乡土或心系城乡的文学创作者,无疑承担着以文学叙事治愈“现代性创伤”的历史责任。

处于“城乡中国”转型现场的文学创作,并没有受困于传统乡土叙事的“启蒙依赖症”[2]而裹足不前,相关作品逐渐跳出“乡村/城市、传统/现代”的断裂式叙事架构。这种“新城乡叙事”在传达多元价值取向的同时,致力于促进城乡对话与精神和解。朱朝敏的《水未央》、关仁山的《白洋淀上》、杨志军的《雪山大地》等作品,从乡村视角立体化呈现“城乡中国”时代的乡村变迁;双雪涛的“沈阳故事”、陈再见的“县城视野”、徐则臣的“小城镇叙事”等,则以城市为叙事空间溯源乡愁,积极回应城镇化过程中的情感冲突与价值选择。当然,“新城乡叙事”的活跃并不意味着传统“乡土叙事”的终结,而是在给新时代文学创作带来新的审美空间、审美经验的同时,更为精细地处理着“城乡中国”转型期的复杂经验[3]。

和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不再执迷于城乡两极化叙事类似,周大新的《湖光山色》也更加理性地看待城乡冲突,并为城乡融合的新时代提供了崭新的文学样本。如果说李佩甫以《城的灯》塑造了缓解城乡冲突的理想化女性“刘汉香”,那么周大新《湖光山色》中的返乡创业者“暖暖”则代表着城镇化的希望。“暖暖”作为新时代女性,有着城乡双重视野,为保护楚汉战争相关历史文化资源,她不惜与权力、欲望、商业资本斗争,并带领楚王庄走出一条城乡文旅融合之路。这种城乡融合的崭新视角,在肯定城市经济理性、发展效率的同时,并不回避其急功近利、残酷竞争的消极一面,体现了新时代文学创作面对城乡精神痼疾的开放视角与审慎批判态度。

当然,城乡叙事既不是对城乡地域界限的模糊或拓展,也不是文学创作群体的个体经验、道德判断的理想化文学虚构,而是对“城市与乡村、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冲突与融合过程的深刻揭示和精神唤醒。以理性审视、勇于反思的历史责任感,促进文学叙事与城乡良性互动有机契合,“把简化的历史变为可感的有影响力的情感素材”[4],是城乡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正如迟子建所说:“几十年过去,熟悉的乡土无论是人口结构还是情感结构,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些东西富庶了,可又贫瘠了;有些东西生动了,却又僵化了。当熟悉的乡土已经陌生时,我们要跟上认知,摸不到它的脉搏,作品又怎能血肉丰满。”[5]

〔责任编辑:雨泽〕

[1]张继红、雷达:《世纪转型:从“乡土中国”到“城乡中国”——雷达访谈录》,《文艺争鸣》2015年第12期。

[1]费孝通:《费孝通论乡村建设》,商务印书馆2021年版,第237页,第322页。

[2]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纯粹社会学的基本概念》,张巍卓译,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215页。

[3]雷蒙·威廉斯:《乡村与城市》,韩子满、刘戈、徐珊珊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402页。

[4]费孝通:《乡土中国》,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页。

[5]丁帆:《风景画:在艺术与文学、音乐的交汇处——肯尼斯·克拉克〈风景入画〉读札(中)》,《小说评论》2022年第2期。

[1]李超:《从以乡观城到城乡互看——李佩甫小说中的城乡关系书写》,《中国文学批评》2022年第3期。

[2]李震:《新乡村叙事及其文化逻辑》,《中国社会科学》2023年第7期。

[3]刘海军:《论新世纪乡村小说中城乡冲突的文学表征》,《中州学刊》2010年第6期。

[4]雷蒙·威廉斯:《乡村与城市》,韩子满、刘戈、徐珊珊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75页。

[1]韩文淑:《新世纪“城市化”叙事中的城乡价值观》,《东南学术》2018年第2期。

[2]张继红、雷达:《世纪转型:从“乡土中国”到“城乡中国”——雷达访谈录》,《文艺争鸣》2015年第12期。

[3]张莉:《日常的尊严——毕飞宇〈推拿〉的叙事伦理》,《文艺争鸣》2008年第12期。

[4]刘永春、叶炜:《百年乡土中国的痛彻解析与深刻书写》,《创作与评论》2016年第8期。

[5]王光东:《城乡关系中的“世情人心”——关于范小青的短篇世情小说》,《中国文学批评》2018年第1期。

[6]费孝通:《中国士绅:城乡关系论集》,赵旭东、秦志杰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年版,第87页。

[7]梁波:《我们的去向: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国“城乡关系”书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81页。

[1]梁鸿:《中国在梁庄》,台海出版社2016年版,第39—41页。

[2]贾平凹:《〈极花〉后记》,《人民文学》2016年第1期。

[3]梁波:《我们的去向: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国“城乡关系”书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9页。

[4]李震:《新乡村叙事及其文化逻辑》,《中国社会科学》2023年第7期。

[1]陈应松:《在拇指上耕田》,武汉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81页。

[2]周保欣:《乡土叙述的“冲突”美学与道德难度》,《人文杂志》2008年第5期。

[3]贾平凹:《高兴》,浙江文艺出版社2022年版,第374页。

[4]王鹏程:《从“城乡中国”到“城镇中国”——新世纪城乡书写的叙事伦理与美学经验》,《文学评论》2018年第5期。

[5]梁波:《我们的去向: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国“城乡关系”书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3页。

[6]贾平凹:《带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59页。

[7]李超:《从以乡观城到城乡互看——李佩甫小说中的城乡关系书写》,《中国文学批评》2022年第3期。

[8]雷达:《新世纪小说概观》,北岳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14页。

[1]孟繁华:《怎样讲述当下中国的乡村故事——新世纪长篇小说中的乡村变革》,《天津社会科学》2011年第5期。

[2]叶炜:《还乡记》,安徽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第36页。

[3]罗惠缙:《“城市边缘人”的逃避与对抗》,《民族论坛》2003年第4期。

[1]曾一果:《寻找人类的“村庄”——王安忆小说中的乡村与城市》,《江苏社会科学》2009年第3期。

[2]曾一果:《中国新时期小说的“城市想象”》,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24页。

[3]苗变丽:《〈生命册〉:乡村和城市相继溃败后乡关何处》,《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

[1]张丽军:《“当下现实主义”的文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61页。

[2]姚晓雷:《关于两个理论问题的解释与说明》,《南方文坛》2022年第2期。

[3]韩春燕、顾吾玥:《在城市与乡土之间——“城乡文学”写作的新趋向》,《当代文坛》2022年第5期。

[4]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23页。

[5]迟子建:《发现大地的星星》,《光明日报》2023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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