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接存在论:中国信息哲学对信息的独创解读

摘要：回顾信息概念的研究和探索历程，信息最著名的概念经历了从最初的熵和负熵的理论，到之后的差异说、形式说和状态说，从类反映说到意义和符号，再到计算信息和量子信息的学说，等等。虽然在这些理论中可以不同程度地看到客观信息的影子，但是只有中国信息哲学中的“间接存在”概念将客观信息世界予以了最清晰的揭示。早在40多年前，中国信息哲学就指出：“信息是标志间接存在的哲学范畴，它是物质（直接存在）存在方式和状态的自身显示。”后来，中国信息哲学又根据自己提出的信息形态分类理论，把“认识和实践主体对信息的主观把握和创造”也明确地纳入到关于信息本质的扩展性规定之中。近年来，中国信息哲学的最新发展，把存在、非存在，演化和时间，物质、信息和意识等纳入了信息哲学研究的统一框架，进而增加了对信息本质探讨的“物质世界与非存在世界的指向者”的新维度。由于在存在论层面揭示了信息的本质，中国信息哲学提出的间接存在论学说对人类哲学作出了全方位的独创贡献。

关键词：存在；非存在；演化；间接存在论；信息哲学；信息本质

中图分类号：B02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8268（2024）04-0148-09

一、信息本质的八种解读

国内外绝大多数学者都承认存在着不依赖于人的主观赋义的客观信息。我们可以将世界上纷乱杂呈的关于信息概念的最主要的观点和理论概括为九大类型。

1.熵和负熵理论：与热力学第二定律和统计物理学相关的熵理论，香农（Claude Elwood Shannon）创立的信息通信理论中的“信源熵”理论［1］，薛定谔（Erwin Schrdinger）的“生命赖负熵为生”的负熵论［2］，维纳（Norbert Wiener）创立的控制论中的“信息即负熵”理论［3］，普里戈金（Llya Prigogine）等的开放系统有序增长的“负熵流”理论［4］等。严格说来，信息的熵或负熵的理论并不是直接针对信息本质的理论，而只是针对载体特定层次上的结构化程度所进行的一种相对测度，具有相对性、定量性和功能性等特征。

2.差异说：英国控制论专家艾司比

（W. Ross Ashby）的“信息即变异度”理论［5］；意大利数学家朱塞佩·隆戈（Giuseppe Longo）认为，“信息是反映事物的形式、关系和差别，它包含在事物的差异里而不是在事物的自身之中”［6］；英国社会学家贝特森（Gregory Betason）的“信息是制造差异的差异”说［7］；美国人类学和生物学家迪肯（Terrence W. Deacon）的“信息就是约束”［8］等。其实，差异关系考察的只是信息赖以存在的载体的形式结构的关系，并未涉及信息内容本身。所以，此类学说同样不能合理揭示信息的本质。

3.形式说：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Plato）的“型相”说［9］与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形式因”［10］；德国物理学和哲学家魏茨泽克（Carl von Weizscker）的“信息形式计量”说［11］；苏联社会学家乌尔苏尔（А.Д.Yрсул）的信息是“反映的内容和形式”说［12］等。然而，“形式”仅是负载信息的质能组织起来的结构模式，它还不是信息本身。

4.状态说：中国信息科学家钟义信教授的信息是“事物运动的状态和方式”说［13］，北京大学罗先汉教授的“信息是事物运动的状态”说［14］等。其实，用“事物的状态”来定义信息，其性质与用“形式”定义信息一样。英语中的“Form”（形式）一词本身就具有“形式、形状、形态、外形、方式、状态、构成、组成、排列、组织、产生、塑造、形成”等含义。

5.类反映说与相互作用说：最早可以追溯到法国近代启蒙思想家狄德罗（Denis Diderot）的感受性理论［15］，列宁的“类反映”学说［16］，苏联［17］与东欧学者［18］关于信息与反映概念关系的比较研究；中国学者刘长林的“信息是被反映的事物属性”说［19］，中国学者黎鸣的“力和信息均属于物质的相互作用范畴”的观点［20］等。虽然用“反映”定义信息相对深刻，但是“反映”的着眼点还仅仅在于“信宿”，这样的定义无法解释信息是如何从信源中产生出来的。

6.意义和符号说：最早可以追溯到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的语言符号学［21］和美国哲学家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的系统符号学［22］，美国语言哲学家格莱斯（Herbert Paul Grice）提出的自然意义和非自然意义说［23］，美国哲学家米丽肯（Ruth G. Millikan）的自然符号和意向符号理论［24］，意大利哲学家弗洛里迪（Luciano Floridi）的“信息＝数据＋意义”［25］等。意义和符号说的困难在于如何合理和恰当地界定符号、意义、目的和知识的适用范围以及其与信息的关系。如果不对这样一些复杂而多重的关系做出详尽的分类和解读，仅仅沿袭语义符号学所强调的某些理论做出比附性的规定、解释和说明，虽然便捷，但很难令人信服。

7.信息计算主义：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的数的哲学［26］，18世纪法国启蒙学者拉美特利（La Metterie）的“人是机器”说［27］，英国著名数学家图灵（Alan Mathison Turing）的现代计算机基本原理［28］，美国发明家所罗门诺夫（Ray Solomonoff）与俄国数学家柯尔莫哥洛夫（Андрей Николаевич. Kолмогоров）的算法信息论［29］，美国认知心理学家纽厄尔（Allen Newell）与西蒙（Herbert A. Simon）基于思维的信息加工理论提出的“物理符号系统假设”［30］等。信息计算主义的主要缺陷在于它的机械性，直至目前，人工智能所实现的信息计算还仅针对可程序化的信息处理过程，而在处理那些不可能简单程序化的复杂信息方面则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

8.量子信息主义：在量子物理学领域，其中的量子信息理论由热力学理论和数学哲学发展而来，而且其理论与计算机科学关系也非常密切。先后发展起来的理论包括：法国物理学家米奥拉（Mioara Mugur-Schchter）等人发展了美国数学家诺伊曼的研究与之后英国的Rédei、Miklós的相关基础研究［31］，英国量子物理学家戴维·多伊奇（David Deutsch）［32］与南非纳塔尔大学的约翰·科利尔（John Donald Collier）教授将惠勒的研究在量子信息领域做了进一步扩展［33］，英国理论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

（Stephen W. Hawking）的奇点理论［34］，美国威廉·佩特森大学哲学教授施泰因哈特（Eris Steinhart）的“信息/计算的物理本质”说［35］，瑞典裔美国物理学家泰格马克（Max Tegmark）的“数学宇宙假说”［36］等。信息计算主义和量子信息主义的极端化形式最终通向了唯信息主义学说，其最为著名的代表便是美国物理学家惠勒（John Archibald Wheeler）的“万物源自比特”［37］“万物皆为信息”的理论［38］。

上述简要梳理的八种学说，虽然各有其偏颇和缺陷，但都可以看到客观信息的影子。这样的一些学说和理论已经为我们从哲学存在论的尺度来揭示信息世界的本质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路径。在此，我们要强调的是，虽然上述八种学说已经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涉及了信息在哲学存在论中的地位和作用的问题，但是，我们还不能从中直接获得具有元哲学性质的信息本质的规定。

而真正从元哲学的层面规定出信息的存在论本质的信息哲学是中国学者于20世纪80年代首先创立的，这就是我们将要具体讨论的关于信息本质的第九种学说——间接存在论理论。

二、间接存在论的提出

1961年，东德哲学家格奥尔格·克劳斯（Georg Klaus）就曾指出：在意识和物质之间存在着一个“客观不实在”［39］的信息领域。李国武在他的《邬焜信息哲学思想研究》中这样写道：邬焜教授在20世纪80年代初创立信息哲学时，就关注到了克劳斯的“客观不实在”思想的重要价值，并由此出发，进一步论证了精神的主观不实在的性质，进而提出了关于信息本质的间接存在论理论［40］。

从哲学本体论的层次上把物质定义为直接存在、把信息定义为间接存在的理论，是中国学者于20世纪80年代初首创提出的，这一理论目前在国内外同行中已经具有了广泛的影响力。

1981年，邬焜相继发表了两篇关于信息哲学的论文。在《思维是物质信息活动的高级形式》一文中，邬焜将信息定义为物质存在方式和状态的显现［41］，在《信息在哲学中的地位和作用》一文中，他给信息下的定义是信息是物质存在方式和状态的自身显示［42］。在这两篇论文中，邬焜还提出并初步论证了信息的三种基本形态：自在信息（客观信息）、自为信息（主体直观识辨的信息）和再生信息（主体思维创造的信息）。另外，文章还进一步把这三种形态具体划分为五种基本形式，自在信息包括信息场和信息的同化与异化两种基本形式，自为信息包括感知识辨一种基本形式，再生信息包括概象信息和符号信息两种基本形式。在《信息在哲学中的地位和作用》一文中，邬焜还提出了关于信息三质（一级客观显示的质、多级客观显示的质、人为规定的主观约定质），以及哲学本体论的概念层次论（物质、信息、精神依次为哲学的三个最基本的范畴，其中，物质派生信息，精神是信息活动的高级形态）和哲学认识论的信息中介论（主客体相互作用必须以信息为中介）的理论。通过这两篇论文，邬焜把信息作为哲学的基本范畴引入了哲学，从而在元哲学的层次上奠定了信息哲学的理论基础。

1984年，邬焜发表了题为《哲学信息的态》的论文，在该文中他明确地把信息定义为：“信息是标志间接存在的哲学范畴，它是物质（直接存在）存在方式和状态的自身显示。”同时，他又把以前提出的五种信息活动的基本形式改成六种，在自为信息中增加了有感记忆的信息活动的形式，这就构成了他关于三种信息基本形态和六种信息基本形式的完整理论［43］。

邬焜于1982提交了本科毕业论文《哲学信息论导论》，该论文长达15万字；三年后该论文整理成书，该书的纲要性内容以《哲学信息论要略》为题发表于《人文杂志》［44］，而其扩充版（17万字）则于1987年出版［45］。

该书从元哲学的层面宣告了信息哲学在中国的诞生。其内容广泛涉及信息的哲学本质和分类，信息的不同层次的内容的质的规定，信息的哲学度量，信息的进化，信息与传统哲学中的物质、精神，以及其他一些相关概念间的联系与区别，信息哲学与具体的实用信息科学和技术中的信息理论的区别和联系。在相关探讨的基础上，该书具体建立了一套全新的信息存在论和信息认识论理论。

2005年，邬焜出版了一部集其25年研究之大成的著作《信息哲学——理论、体系、方法》，长达70万字。该书中，他特别强调：“信息在存在论意义上所具有的普遍而独特的品格，恰恰是信息哲学可以成为‘元哲学’、‘最高哲学’、‘第一哲学’的依据。在对信息进行存在论意义的本质规定时，可能会出现实质性的分歧，由此又可能派生出十分不同的信息哲学流派。”［46］

因为邬焜创立的信息哲学首先改变的是哲学的最高范式——“存在领域的划分方式”，所以，邬焜创立的信息哲学不仅与我们上面梳理的八种形式的信息理论完全不同，而且也与人类历史上的传统的种种哲学流派具有根本性质的区别。邬焜把信息定义为“间接存在”，定义为“直接存在（物质）的自身显示”，这就在一般存在方式的层次上把信息和物质的本质区别开来了。“自身显示”着眼的是信源本身，是信源本身的运动，这就与前面所讨论过的着眼于接收者（信宿）的“信息的类反映说”有了区别。在邬焜的信息哲学体系中，信息的产生源于物质的相互作用，所以，邬焜信息哲学首先坚持了唯物论的立场。但是，物质的相互作用具有普遍性，而所有的物体都已经在普遍的相互作用中凝结了相应的信息，所以，在现存的世界层次上，所有的物体都既是物质体又是信息体。这样，邬焜信息哲学又具有了辩证哲学的性质。就此而论，邬焜信息哲学也可以被看成是人类进入信息时代之后所创立的辩证唯物主义的新形态［47］。

三、间接存在论对信息含义的扩展

如果说邬焜在1984年提出的“信息是标志间接存在的哲学范畴，它是物质（直接存在）存在方式和状态的自身显示”［43］还仅仅是停留在哲学本体论的层次上对信息做出的最为初始的规定的话，那么，在之后的相关研究中，邬焜又逐步提出了一个能够包容所有信息形态的关于信息的扩展性定义。

在邬焜的信息哲学中，关于信息形态的分类如图1所示［48］。

图1显示了信息形态辩证运动的历史进化过程：从客观存在的自在信息到主体把握的自为信息，再到主体创造的再生信息，并且在社会信息中达到了自身完成的、本质的统一。

基于信息形态的历史进化的分类，邬焜在1984年提出的那个仅仅停留于本体论层面的信息定义就有必要予以扩展。

2021年，信息的“间接存在”理论又有了新的进展。邬焜把这个拓展了的、能够包容所有信息形态的信息定义具体表述为“信息是标志间接存在的哲学范畴，它是物质（直接存在）存在方式和状态的自身显示、再显示，以及认识和实践主体对信息的主观把握和创造，其中也包括创造的文化世界”［49］。

但是，无论这个扩展性定义包括的信息内容如何多样，其立论的根基仍然是物质（直接存在）存在方式和状态的自身显示。因为，所有形态的信息都是从这个“物质的自身显示”中展现并发展出来的。

四、间接存在论对信息本质的新探索

中国的信息哲学研究发展了40年，但在很长一个时间段上，其本体论层面始终没有较大的变化，直到2013年10月，在西安召开的首届国际信息哲学研讨会上，这一情况才有所改观。正是在那次会议上，当时还是西安交通大学哲学博士研究生的邬天启提交了一篇题为《“存在”概念剖析——信息哲学的全新存在观》［50］的论文，在这篇论文中，他纲要性地提出了一种全新的信息演化本体论学说。

2014年，邬天启发表了《“存在”概念剖析——信息哲学的全新存在观》［50］一文；2015年，他又发表了《基于信息哲学理论关于存在问题的新思考——存在的层次、存在与非存在》［51］一文。通过这两篇论文，邬天启把中国信息哲学本体论研究的视野扩展到了存在与非存在关系的领域，进一步完善了他所提出的信息演化本体论学说。该学说基于已有的中国信息哲学本体论思想，并结合当代系统科学中的整合主义思想，建立了一种全新的哲学存在论。这一理论将存在世界与非存在世界通过指向性在存在的多维层次（方面）进行了整合，进而把存在、非存在、时间、物质、信息、意识等多种元素及其演化关系整合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其实，邬天启讨论存在的层次、存在与非存在关系的论文，最早是以一篇名为《A new way of thinking about being and non-being》的英文论文于2015年6月在奥地利维也纳科技大学召开的“第一届国际信息科学峰会amp;第二届国际信息哲学研讨会”宣读的。文章宣读后引起了与会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并在2017年被收录到大会文集之中［52］。可以说，此文标志着信息演化本体论基础理论的创立。

邬天启提出的信息演化本体论将存在世界划分为四个基本层次（方面）：A.客观直接存在；B.客观间接存在；C.主观自为存在；D.主观再生存在。B、C、D三个存在方面都是信息性的存在，而C、D两个方面的存在就是意识本身。在具体阐释中，邬天启强调：事物的存在绝不是单一维度的，而是一个具有多面性的整体。一个事物的存在可以完全或部分地涵盖这些方面，而有些方面则可以属于“非存在”领域。只要存在物在这四个存在方面上至少有一个方面存在，则这四个存在方面皆会演变为一个多方面的整体。在文章中，邬天启还对哲学史上的非存在概念进行了全新解读。他把非存在领域划分为前非存在、后非存在和绝对非存在。他还针对存在与非存在相互转化的关系，提出了相关的五种性质：延续性、发展性、偶然性、可回顾性和可预测性。在之后的研究中，邬天启又添加了一种非常重要的新性质：指向性［53］。

在这之后，邬天启运用其所提出的信息演化本体论的基本思想对历史上的若干存在概念以及学术思想进行了比较性研究，如阿那克西曼德的“无限”概念，老子的“道”［54］，水本原论思想［55］，奥地利系统科学家沃尔夫冈·霍基奇奈尔（Wolfgang Hofkirchner）院士的系统演化本体论［56］，哲学基本问题［57］，认识的主体相对性和真理的相对性［58］，以及“易”变、流变与“存在”问题［59］等。2018年6月，邬天启11万字的博士论文《存在、非存在（有、无）的辩证思考》正式完成。这篇博士论文的完成代表着信息演化本体论基础性理论的初步建立。2020年，该论文分别获得了陕西省与西安交通大学优秀博士学位论文。

2019年，在邬天启独立获得的2019年博士后基金第66批面上项目——信息哲学视域下的整合存在论研究（2019M663774）中，他又提出了“信息整合存在论”的构想。他认为，信息整合存在论是信息演化本体论的存在论基础，而信息演化本体论又是新的信息论（informationism）的本体论基础。2023年，邬天启的42.3万字专著《信息存在论新探》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作为信息哲学系列丛书的第十本正式出版［60］，标志着新的信息存在论正式建立。

信息演化本体论最核心的思想在于用动态、演化与整合的思想解读存在与非存在的相互转化，这建立了新的存在观（见图2）。

从图2可以看出，信息演化本体论中的存在只是在时间运动中的一个节点。存在在自身演化的无休止运动中进行着与非存在之间的相互转化，之前不存在的转化为当下存在的，转瞬之后当下存在又会转化为非存在，如此循环往复，而“存在”的演化永不停歇。与现有的信息本体论不同，这是一个时间性的、运动的、演化的、转化的本体论体系。

关于“存在”与“非存在”相互转化的过程关系可以用图3来进行说明。

图3是存在N阶段演化为存在N+1阶段的示意图。图3中有一条实线与两条虚线，分别表示同时进行的三个转化关系。实线为存在的自我演化关系，两条虚线为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转化关系。N在演化为N+1的同时也转化成为了非存在，N在演化为N+1后就属于前非存在范畴；而在N演化为N+1状态之前，N+1是属于后非存在的范畴；就在N演化为N+1的同时，N+1也由之前的后非存在成为了当下的存在。

关于存在与非存在世界的整合统一思想如图4所示。

图4中，A、B、C、D四个存在方面是一个互相嵌入、相互作用、无法割裂的整体。箭头所表示的是存在的指向性，指向性紧密联系着A、B、C、D四个存在方面。同时需要强调的是，图4不仅仅是在描述存在世界，同时它也描述了非存在世界，因为存在世界与非存在世界是镶嵌在一起的，是统一的整体。指向性是由外延指向内涵，由衍生指向基础，同时指向性也是人类认识方式的方向（类似于现象学中的意向性）。

信息演化本体论在这些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新的信息定义：“信息是标志间接存在的哲学范畴；它是物质（直接存在）存在方式和状态的自身显示、再显示，以及主体对之的把握与创造，它还是物质世界与非存在世界的指向者。”这个定义分为了两段式，第一段定义肯定了间接存在概念，而第二段定义将间接存在的外延，即对各个方面进行了详细的解释。邬天启给出的这个信息定义与前文中邬焜提出的信息拓展定义最大的区别在于，邬天启加入了指向概念。信息概念在这里具有双重身份：显示与指向。显示是从信息的发生学角度进行的解释，而指向则是从认识方向或现象学角度进行的解释。信息演化本体论认为显示与指向代表了信息与物质世界、非存在世界的双重、双向关系，而正是指向性使存在世界与非存在世界整合为一个整体。

从定义的具体表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信息本体论将信息的特性与内涵揭示了出来。由抽象到具体，由发生到现象，由理性到感性。该定义不仅能很好地包容中国信息哲学以往的信息定义中所能包容的现象和关系，而且还把非存在领域和信息世界通过指向性关联起来。信息演化本体论，或说是信息整合存在论确实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更具包容性和解释力的哲学存在论学说。

五、间接存在论对人类哲学的独创性贡献

通过上文对信息哲学新进展的梳理和介绍，我们可以发现，中国信息哲学是一种既能包容信息世界、又能对存在和非存在世界的关系作出合理阐释的哲学。所以，这一哲学便有能力建立起一个全面、系统和宏大的体系，从而在元哲学的层次上对相关的所有哲学问题和哲学领域予以重新审视，还能够开拓出新的哲学问题和哲学领域，这就必然会引发哲学理论的革命性变革。

依据现有的研究成果，中国信息哲学所变革的主要哲学领域包括如下七个方面。

1.信息本体存在论。一种关于存在和非存在相互嵌套、转化、关联和指向，以及物质和信息双重存在的理论。

2.信息认识中介论。其具体内容包括：认识发生的信息中介论，认识过程和机制的多级中介建构和虚拟论。

3.信息进化论。一种关于物质和信息双重演化的理论。其具体内容包括：演化是信息产生、耗散和积累的过程，是通过相互作用的信息凝结而导致的时空内在融合统一的理论，宇宙、生命都有其自在的双重进化的过程和机制，与进化过程相一致的信息创生、凝结积累所产生的全息现象的理论。

4.信息价值论。一种能够同时兼容自然价值、精神价值和社会价值，以及物质价值和信息价值的理论，该理论可以为可持续发展的生态文明实践提供哲学层面的理论基础。

5.信息思维论。一种区别于传统科学和哲学的实体实在论和场能实在论的信息系统复杂综合的世界图景的理论，一种区别于传统科学和哲学的实体思维方式和能量思维方式的信息思维方式的理论。

6.社会信息论。一种从社会信息的层面规定社会的本质和发展方式及尺度的理论。其具体内容包括：社会信息是自在、自为、再生三态信息的有机统一，是信息三个不同性级的质的有机统一；能动地把握、利用、开发、创造和实现信息是人类社会的本质；把握、利用、开发、创造和实现信息的间接化程度是社会进化的尺度；物质守恒，信息不守恒，人类生产不能创造物质只能创造信息，人类的生产和生产力在本质上只能是信息生产和信息生产力。

7.科学的信息科学化的统一信息科学理论。该理论认为，信息科学绝非只是适用于世界之一隅的狭隘学科。信息科学具有对传统科学全面辐射性的全面改造的范式革命的意义和价值。在信息范式的作用下，传统科学的学科将会面临全方位的变革改造和发展。这就是当代人类知识发展的“科学的信息科学化”趋势［61］。

上述相关的七个方面的理论，是在中国学者40年来的研究过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中国学者建立的信息哲学理论日渐完善和成熟，使用信息哲学的全新视角和方法去挖掘人类已有哲学中的积极性成果，对相关的古代和当代哲学中的观点和理论进行重新解读，对当代西方主流哲学进行实质性的梳理，使批判和对话成为可能，这正是中国学者在40年来已经进行的和将要在今后继续深化展开的工作。关于上述相关的七个方面的理论在另一篇论文中有详细的论述［62］。同时，中国信息哲学也得到了西方学者的关注与肯定，2021年，权威SSCI杂志《文献学刊》（Journal of Documentation）主编就推荐发表了中国信息哲学相关的文章［63］。

目前，中国信息科学和信息哲学的发展已经出现了一个很好的倾向，这就是信息科学和信息哲学的重新汇聚。有必要强调的是，中国的信息科学家钟义信在论及信息本质时也吸取了“自身显示说”的合理因素。2002年，他强调说：“信息，就是该事物运动的状态和状态改变的方式的自我表述/自我显示。”［64］

可以说，中国信息科学和信息哲学在基础理论观点层面的这一汇聚为在哲学和科学统一的尺度上建立“统一信息科学”奠定了基础。

有必要指出的是，因为信息科学对传统科学具有全方位改造的范式转型的效应，所以统一信息理论的建立便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然的。现代西方学说中有一种反对给概念下定义的倾向，但这一倾向只适用于对已有科学概念和理论的解构，而不适用于建构新的科学概念和理论。统一信息理论是一种新理论，如果不对其所涉及的基本概念进行统一性的规定，那么要建立一个统一性的理论是根本不可能的。另外，从系统的观点来分析，任何一个概念、理论的确立，必须在一个相应的概念群或理论群中才能得到确定而清晰的解读，否则，这些概念和理论便不能被正常理解，希冀通过这样的一些未经统一规定理解的相应概念建立起某种统一性的理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信息在哲学存在论层次上具有独特的性质，所以对其最为一般性的普遍性品格的本质揭示只有在一般哲学的层面上才能达到。正因为如此，统一信息理论的建立必然首先具有一般哲学理论的性质，只有从信息元哲学的高度所阐释的信息的哲学理论才可能为统一信息理论奠定合理综合的基础。统一信息理论必然会超越香农信息论，因为香农信息论是基于机械通信信息系统设计的，机械通信信息系统是信息的接收和传输系统，其功用是如何保证既定信息的传输和在终端的准确再现，而统一信息理论却必须对信息自身的存在方式、新信息的产生、信息形态的进化、主体信息的创造以及主体信息在客体中实现的机制和过程等方面的问题进行合理解释，这就使统一信息理论必须建立关于信息创生系统和信息实现系统的相应模型和理论［65］。在探索统一信息科学的方向上，钟义信和邬焜在科学和哲学两个层面上所做的工作都是十分有益的，可以期待的是，这两个领域的研究终将会走向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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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irect ontology： Origin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Chinese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Abstract：

Looking back on the research and exploration of the information concept， the most noted concepts of information have gone through from the theory of entropy and negative entropy to the theory of differentiation， formalism and the state theory， from the theory of quasi-reflection to the meaning and the symbol， and then， to the theory of computing information and quantum information， and etc. Although we can see the shadow of objective information in different degrees from these theories， only the concept of “indirect existence” in the Chines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reveals the objective information world most clearly. As early as more than 40 years ago， the Chines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put forward that “information is a philosophical category that marks indirect existence， and it is the self-display of the existing mode and state of matter （direct existence）”. Later， the Chines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explicitly included “the subjective grasp and creation of information by the subject of cognition and practice” into the provisions on the expansion of the essence of information according to its classification theory of information forms. In recent years， the latest development of the Chines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has brought existence， non-existence， evolution and time， material， information and consciousness into the unified framework of information philosophy in order to add the new dimension of “the director of the material world and the non-existence world” to the discussion of the essence of information. Because the essence of information is revealed at the level of ontology， the theory of indirect ontology put forward by the Chines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has made an all-round original contribution to the philosophy.

Keywords：

existence; non-existence; evolution; indirect ontology;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essence of inform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