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酥油

2024-01-01 00:00:00白玛娜珍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4年6期
关键词:灰狗小狗狗野狗

1

成都这些天一直灰蒙蒙的,但这天早晨,当我起来拉开窗,突然看见远处公寓楼最顶层的那几扇玻璃窗金光闪耀,我就好奇:难道他们家被天神选中了吗,才会有天使金色的翅膀在窗前飞翔照耀!为什么会是那个位置那扇窗,每天都会是那样金光绽放吗?

但就在下一刻,对面的金光突然让我的脑海里浮现那个沉默的村庄、村庄里那只流浪狗:小酥油。

天使的金光和流浪狗小酥油之间似乎完全没有关联,可我的心和大脑却奇怪地不可抑制地想着小酥油的眼睛。

听人说,小酥油是到村子里开客栈的老板曾收养过的流浪狗。那老板是从云南来的汉人,因下巴上留着一撮脏兮兮的胡子,被村民背地里起绰号叫作老山羊。老山羊在外面四处欠债;村子里他开客栈租地60多亩十年多了,也还欠着大部分村民的地租和工钱,整个村庄就弥漫着无奈的沉默和怨恨……小酥油似乎也受了牵连,村子里没人搭理它。我去那里时,老山羊怪它浪性难改,也不喂养它了。但它那时还没完全离开村庄和客栈。和它一起,还有另外三条狗,两条是那种白色长毛好看的宠物狗,它们不但有主人,和我们一起在食堂吃饭,而且擅长向每个入住的游客摇头摆尾、撒娇打滚,跟前跑后甚至会陪伴那些单独来的客人去很远的田园、山上徒步。所以这两条白色的漂亮的、肥嘟嘟的宠物狗几乎成了那个客栈的迎宾狗,占尽了客栈老板老山羊的风头。每次那个胖厨娘端出一大盆搅拌好的饭菜给它们时,它们会像大老板一样不慌不忙地埋头享用。这时,在这个饭点,小酥油也会出现。

“小酥油。”我叫它。它远远望着正在用餐的两条白狗,站姿卑微而谨慎,身体的重心放在两条后腿,似乎随时准备无怨地走开——如果两条白狗没给它剩一口,它绝不上前去抢夺。

“小酥油的胆子特别小。”胖厨娘说话的口音很奇怪,西北腔里夹杂着四川调调。她从碗里夹出一块肉扔给小酥油。小酥油先往后退了几步,再小心凑上前舔了舔才吃了。

“小酥油。”我叫它时,感觉这名字很是别扭,因为我们藏族人是不会用自己的食物给动物起名的。

听到厨娘说它胆小,我就再看了看它:它看上去毫无笑容,有点凶巴巴的,没流浪狗的那种可怜相。

听到我叫它,小酥油的眼睛转向我。我吃了一惊:那是一双平淡的眼睛,里面装满了冷漠和疏远。它没摇尾巴表示善意,只是漠然地望了我一眼,就又转向了远处用餐的两条白狗;我就忍不住再看它:暗黄色的杂毛贴着瘦弱的身体,四条腿又细又长、嘴巴太尖了……

以后的时间里,小酥油仍时常蹿过我的视野,但我再无心理会它。直到一天夜里,村子里山风凄厉,像有怨魂从四面八方涌来拍打我的玻璃窗,更为可怖的是,里面还夹杂着狗的哀泣,我侧耳细听,心想是不是小酥油?

第二天客栈的员工告诉我,是那条大灰野狗,它不知被谁打折了腿……

“啊,干吗要打它呀?”我问。

“肯定是很讨厌它啊!这附近野狗这么多。”

我记得那个个头有一米多高的灰狗,它经常追着小酥油。

中午,小酥油又来到客栈讨饭了。

“小酥油怀孕了!看它的乳头鼓鼓的……”

“但它肚子是扁的,是不是已经生了?!”

“可不知道它的小崽子生在哪里了?”等到两条白狗吃得撑不下走开了,小酥油胆怯地上前舔着盆里的剩食,客栈里无事可做的几个员工议论着它。我顺眼看过去,只见小酥油背上的脊骨一节节都瘦得可数,全凸出来了;人的脚步稍微靠近它,它就停下来退后,等确定人不是要赶它走后,它才敢继续吃,但它始终没夹起尾巴。

正午的阳光好极了,两条吃撑了的白狗在客栈餐厅外的柳树下翻转肚皮打滚。无论是否有人看它们,它们都喜欢一直欢愉地摇着尾巴。小酥油这天也没走,也许天太蓝,气候太怡人了吧,它在客栈餐厅外的那堆沙子上卧下了身子;于是远处的矮墙上,那条瘸了腿的大灰狗又出现了,但立刻被客栈员工捡石头打跑了。小酥油靠人很近地半眯着眼,晒着太阳,像是没看见大灰狗挨打似的。

客栈的胖厨娘嗑着瓜子,扯着嗓门又说起她儿子女儿的家事,她挥手夸张地做手势时,我看到一只金手镯箍在她手腕的肥肉里。

“趁小酥油在这里,我们去客栈后面找它的小狗狗吧?”我对茜珍说。听说她是虔诚的佛教徒,没事的时候会拿着糌粑口袋到山上喂蚂蚁。

“好的,阿佳。”她望了一眼小酥油,站起身。我俩轻手轻脚绕过小酥油卧着的沙地,来到对面客栈的最后一排。因我常看到小酥油从那个方向跳出来。

但我们找遍了客栈的每个角落,也没找到小酥油生小狗的窝。我们就无法确定小酥油究竟是生完了,还是怀着。

很快我回到拉萨办理一些事情。几天后,客栈传来视频和消息,小酥油生了,生了三只小狗,分别是黄色、灰色,还有一个竟是黑色。它生小狗的窝,不是客栈的最后一排,而是第一排最靠边的木台子下面……

“谁都没想到小酥油会在那个地方生!”水哥打来电话说。他是那两条白色宠物狗的主人。

“哇,它好聪明呀!”我有点兴奋。

“黑色是公狗,其他两只是母狗,应该和两个以上的公狗交配生的。”水哥拿着手机一面给我看视频,一面很八卦地说。

我从手机里看到几个毛茸茸的东西。“小酥油不咬你吗?生了小狗的母狗是不允许别人靠近它的小狗狗的。”

“不会,我每天端给它牛奶和水,它认我。”

“你拜托茜珍多给它送吃的哈,你看它之前瘦得都看不出怀了孕!”我对水哥说。我想小茜是佛教徒,应该对动物很有同情心。

但不想我回到客栈时,小茜自身难保,已被开除了。

“只有等小酥油不在时,把小狗抱到你的院子里了。”水哥说,“它生小狗的那套客房要出租,它会咬客人。”

这天上午趁着小酥油外出,水哥把三只可爱的刚刚睁开眼睛的小狗狗抱到了我的小院里,在木台阶下,把以前狗窝里的那块破绒垫,也放回到新狗窝里。

太阳很温和,三个小狗并没回到木平台下面,它们摇摇晃晃,步态蹒跚地在小院的草地上摸索走动着,对我和水哥没有防备。但我还是不敢摸它们,据说母狗如嗅到刚出生的小狗身上有人的气味,会生气地咬死小狗……也不知是真是假。

屋里有奶粉,我用温水给它们冲在一个瓷盘里,递到它们跟前。小酥油那么瘦,肯定喂不饱它们。我想。

三个小狗嗅觉很灵敏,它们虽是第一次接触母乳以外的食物,但围着盘子很本能地舔开了。盘子空掉时,它们的小肚子变得圆鼓鼓的。就在这时,小酥油找来了。我吓得忙躲到房间里看。只见它的耳朵奇怪地耷拉下来,全身的黄毛却竖起来了。它朝小院里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就大步跑进来,三个小狗欢快地扑了上去,争先咬它的乳头,它低头也咬它们,顺着气味,把三个小狗一个个叼到了木台子下面的狗窝里。

“小酥油不咬你呀?”我隔着玻璃窗问水哥。

水哥叼着烟,一边对着木台子下面吐烟雾,一面粗着嗓子说:“咬什么咬嘛。”

“我也想看看。”见水哥一直望着木台子下,我心里痒痒的,三个小崽崽的样子太萌了。

“你不要出来。”水哥头也不抬地对我说。我只好等在屋里,一直等到那条大灰狗找来,闪过矮院墙,小酥油才离开小院出去了。

2

那以后我每天一醒来就可以尽情地欣赏狗类的母子亲情。我每天一起床就递给它们一盘鲜奶,三个小崽子喝得很开心,小酥油见我时身上的毛发也不再竖立了。它总是立在一旁静待三个狗崽喝完盘中奶,再过来喝剩下的,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想到小酥油在哺乳期,出去觅食不方便,我就给它喂糌粑团了,用奶粉、奶酪碎和酥油加白糖调和,不仅小酥油每次吃得很香,就连三个嘴馋的小崽崽也抢着吃,吃得小肚子鼓起来了,仍要往小酥油肚子下面钻,去吮奶。

一段时间后,包括小酥油在内,狗狗们的毛色都有了光亮,小酥油也不再防备我,它放松下来,有更多时间陪狗狗们躺在草地上打滚玩耍。这天下午,外面飘起小雨,我在屋里写作,外面的平台上,小酥油躺在落地窗前和它的三个小狗狗惬意地玩耍着,我透过玻璃窗吃惊地看到刚睁开眼睛没多久,走起路来还摇摇晃晃的小灰狗狗趴在小酥油的上半身,伸出小舌头在卖力地给妈妈舔毛;另外那只和小酥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黄狗狗则在另一侧卖力地给妈妈舔下半身的毛,小酥油十分享受地侧躺在平台上,舒展四肢,半眯着眼,我还从没见过小酥油如此放松,我痴痴地望着它们母女,心想这就是做母亲生儿育女最幸福的时刻吧……只有那只长得比两个妹妹更大的小黑狗,它不懂体贴妈妈,一个劲朝小酥油肚子下面钻,只想着吮吸乳汁。小酥油只是轻轻把它叼开来,再仰躺,享受着两个小乖乖女的爱……差不多半个小时,两姐妹像是在用自己的唾沫给妈妈沐浴,又像是用舌头给妈妈做全身按摩,把妈妈伺候得昏昏欲睡……这时,远天在穿过细雨的太阳光里升起了彩虹,长满松树的山群变得像在童话故事里。

晚上,我把看到的那无限美好的画面告诉了水哥,他也十分感动,我们就给三个可爱的小狗狗起了三个美丽的藏族名字:灰白色的叫达嘎,黄色的叫尼玛,黑色的叫嘎玛,意为:月亮、太阳、星星。其中达嘎发育得最小但最疼爱妈妈,每次小酥油回来,她都要第一个扑上前去舔妈妈的嘴;尼玛在三个小狗里个子中等,和小酥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她是最凶的,妈妈不在时,小院外面有个风吹草动,它就会冲到小院门口勇敢地吠;小嘎玛可能是公狗的原因,或者最贪吃,三个小狗里它长得最大,圆滚滚,憨憨萌萌的样子,毛色黑亮,像夜晚的星星一般,每次小酥油回来,它就会咬着妈妈的乳头不放,它的嘴没它两个妹妹那么长,但性格有些胆怯,即使小院门开了,也不敢跑出去。

“它们是小酥油的崽子,养不家的。”这天中午,我和小酥油第一次带着三个小崽崽出到小院外,走到了村里。我是想它们该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不想一出来就遇见了老山羊。

“这些野狗怎么养都不会让主人摸的。”说着,老山羊蹲下他最近因痛风发作瘸了的腿,把那颤颤巍巍患有帕金森的肥手伸向了小嘎玛:“过来,过来……”老山羊扁着嘴吆喝道。小嘎玛像见了黑魔,猛然后缩,呻吟着躲到了我的身后,尼玛则后退半步,露出了犬牙。

“过来,野种!”当老山羊转而把手伸向怔怔不知所措的小达嘎时,小酥油两只耳朵突然耷拉了下来,眼露凶光,全身的毛刷地立起来,呼吸也急促了。

老山羊瞬间吓傻了眼,但不等他反应过来,小酥油已一跃把老山羊撞翻在地,它撕咬老山羊的胸襟,像是在复仇。

水哥闻声跑来,他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小酥油。

老山羊狼狈地爬起来,连连后退,脸变成了铁青色。

小酥油盯着老山羊还在激烈地吠叫,它双眼发红,浑身颤抖,像是想要咬断老山羊的咽喉。

“无耻的老山羊肯定毒打虐待过它吧?!要不哪来的这般仇恨!”我心里吃惊地想。一面蹲下身护住三只吓坏了的小狗狗,怕老山羊过来打它们。

“这些野狗不能留!”老山羊虽吓破了胆,但仍旧眼神邪恶地指着小酥油,留下了这句话。

3

这天胖厨娘的老公回来了,晚餐时间老山羊出现在餐厅门口,我听见他对胖厨娘的老公说快要立冬了,村子里的野狗可以抓来吃掉,小酥油下的几个狗崽肯定很鲜美:“那可是大补……”老山羊发出猥琐肮脏的笑声。

我差点吐了。这个村庄的百姓怎么不把这种想吃狗肉的恶魔赶走呢?我暗自想:真是禽兽不如。

“嗯,我准备改天送它们到流浪狗收容所去……”远远地,我看到水哥有点紧张地对老山羊说。

水哥说的是真的。他必须尽快转移那些小狗。

村子里的村民表现得很冷漠,没人愿意领养狗狗,这让老山羊十分猖獗,他下令员工几天之内要解决掉所有的野狗。

水哥开车,我们赶紧出发去看那个经常路过,距离客栈20多公里外的野狗收容所。

4

远远地,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那个掩映在松林里的流浪狗收容所出现了。

我先是隐约听到了狗吠。等到了紧闭的收容所的铁栅栏门前,天啊,上百的狗吠声像是从疯人院里一齐爆发。只见里面两层的楼房窗子里,狗狗们一个挤一个,前后重叠,都在朝着大门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吠叫;有小狗狗带奶味的声音,有大公狗洪亮的嚎叫,也有类似被抛弃的宠物狗的哀泣,更多野性的尖利的嘶鸣像要划破天空。尤其当我们的车出现在它们的视线里时,那些绝望的吠叫像是海啸就要来临。

我胆战心惊地照着门上挂的联系电话拨通了饲养员的手机。

“我们只管喂狗,不办理收容,你得找当地派出所向城管申请。”

“这么复杂啊?”我不知该高兴还是泄气。

“那你们都给狗喂几顿?喂什么?它们有水喝吗?能到院子里透气吗……”我还没问完,被水哥生气地打断了:“你以为这是哪里呀!公狗母狗分开关,谁还让它们出来……”

我明白了,为了杜绝交配,它们到死都将被关着。

“我们喂糌粑,政府提供的。一天喂一次,水也喂一次”。

狗吠声此起彼伏,我无法想象饲养员如何进去打扫,我仿佛看到狗狗们把饲养员扑倒在它们的粪便和尿水中,从饲养员身上争先恐后地踏过……

“神要人管理好地球生物,但这使命在这里怎么完成啊!”我恐慌地这样想时,水哥已掉转车头,准备从狗吠中逃离。这时,一辆改造包封了的皮卡车开来,后面上上下下挤满了各类狗,差不多有20多只。

“嗨,哥们儿,你们是抓狗的吗?”水哥停下车问。我看到车子的前座后座挤了四个男人。

“对头。”是四川口音。

“我们也想把狗送过来,怎么办手续?”水哥从车窗里递了几根烟过去。

“直接甩进去嘛!”

我回头朝收容所里看,才注意到那荒凉的院子里,在众多被关的狗的注目和吠叫中,有三三两两的狗在栅栏旁走动。它们应该就是被扔进去的。

“饲养员会把它们关进去的。我们抓一条狗要100元,去年200元,今年降价了。”

“喔,那你们一天抓那么多狗收入不错啊!”水哥脸上生硬地笑了笑,发动车飞快地驶离了野狗收容所。

5

这天晚上,我睡不好觉,耳朵里总听到上百的狗吠。小院里的三只小狗狗则很安静,一声不出。

接下来的几天小酥油没回来。我做出了决定:拜托水哥把尼玛和达嘎送到拉萨我的家来,只留下嘎玛,我在村子里租了小木屋,还租了一片地,那也是小嘎玛的家了。

回到拉萨征得儿子的同意,我就给水哥打去了电话。

“小酥油回来了吗?”我问。

“哎,别提了!”水哥声音压抑,慢慢给我讲了小酥油的遭遇。

原来,小酥油只是出去觅食,不想被老山羊拐进了他的库房,把它关在了里面。小酥油在里面苦苦哀号没人能听见,因库房远离村庄在山脚下。直到四天以后,水哥路过库房,听见它的叫声,才打开门救出了它。

“小酥油四天多滴水未进,放在仓库角落里的沙发都被它抓破了,满地都是海绵屑……”水哥嗡嗡地说着,声调沉郁,我就听出他所看见的,要比他说出来的惨得多。

“那小酥油有回去看小狗狗吗?”我问。

水哥打视频给我看,只见他正带着尼玛、达嘎和嘎玛在村子里散步。镜头的不远处,还有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狗狗,可怜巴巴地遥望着,不敢靠近。

“你不是把小花扔到客栈旁卓玛家了吗?”我问。小花是给我装修小木屋的村子里的木匠旺堆带来的。他说不知谁把这条袖珍小花狗扔到了他家院子里。后来我提醒过旺堆,小花狗在客栈里流浪,但旺堆并没有把小花狗带走,它应该是生下来就被抛弃了,妈妈是谁我们都不可得知。那些天,小花成天躲在餐厅的桌子下面,小酥油来餐厅讨饭时,它还曾钻到小酥油的肚子下面想吃奶,小酥油不咬它,但干瘪的乳房像是一滴奶都没了。

“完了完了,小酥油又怀上了,又快下一窝崽子了……”餐厅外面的草地上,小酥油低头把钻到肚子下的花花叼开了,胖厨娘嗑着瓜子,远远望着它们说。

“啊?不会吧?”我吃了一惊,“它不是还在哺乳期吗?”

“哺乳个球……”四川胖厨娘的笑声有点龌龊,“还是两个白狗好,早早给做了绝育。”

见我一脸迷茫,厨娘指着远远跟着小酥油的大灰狗说,它们早就交配了……

我有点害羞,没再继续问。不过即使刚生完小崽崽,即使在哺乳期,那条大灰狗总会跳到小院的矮墙上远远望着小酥油一家。它被打瘸了的腿已恢复了,弹跳能力很好,一跃就能上墙,然后久久趴在矮墙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院内小酥油和三个小崽崽嬉耍的情景。

“听说现在有一种针剂,可以绝育母狗。”那天,水哥又瓮声瓮气地对我说。他应该是看出了我的担心。达嘎和尼玛都是小母狗,但它们很快会长大,然后……

“那小酥油也可以绝育啦?”我脱口说。如果小酥油再生,我的确无力收养了,那么它的命运无疑就是收容所。而去那里,还不如死了好……

“哎呀,又是小酥油,管它干吗!”水哥烦躁地说:“那就是一条野狗嘛。”他有点生气。我知道,在他的家乡,已经见不到任何野狗了。更没有野生动物出现在村庄,它们全部被人给“管理”掉了,但这对动物不公平。我想,人只是被神授权管理,并没有被授权虐杀它们。

6

“把花花也一起带来吧。”我恳求水哥。几天后,水哥开着一辆大越野车,用一个大铁笼把尼玛、达嘎和花花真的带到了拉萨我的家。水哥说一路上它们乖极了,不叫不闹,一直昏睡着。只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花花抓进狗笼的,它和小酥油一样,不让人摸。

达嘎和尼玛在我家大院里自由奔跑,成了很好的看家狗。花花是小公狗,好几个朋友都想要,最后我把它送给有院子的一位朋友了。朋友给它身上挂上了花花绿绿的珠子,脖子上还给它系上了小铜铃,发来的视频里,花花只吃包子里的肉,不肯吃皮子,它终于有了疼爱自己的主人和一个家了。

之后再回到村里,再没见过小酥油,只剩下嘎玛一条小狗了。村里似乎更安静了。一天,我牵着嘎玛准备去徒步,刚走到村口,小酥油突然从路旁的田地里蹿出来。小嘎玛伸开一双前爪扑上去拥抱妈妈,它摇头摆尾又蹦又跳,高兴极了。小酥油则低下头,默默地舔小嘎玛的屁股,足足舔了有五分钟。

“这是干吗?”我好奇地望着仔细又严肃的小酥油。“它是在给小宝贝洗屁股吧?”我心想,用自己的唾液和舌头给小孩洗屁股……人类的母亲也不会这样做的啊!我吃惊地望着埋头舔舐小嘎玛的小酥油。

无论小嘎玛怎么欢叫雀跃,小酥油都没回应它和拥抱它,只顾默默地给它舔屁股。终于舔干净了时,它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那一眼里,我总算看到它对我的信任。

我带着小嘎玛去爬山了。深秋的大山像孔雀开屏般变得五颜六色,松林摇曳,清澈的溪水潺潺,远处的山顶已有了雪,像头顶桂冠的圣诞老人。

“快,走快点!”我拽着小嘎玛。它是第一次出来锻炼。爬到半山腰时,小嘎玛吐着舌头,黑亮的毛发上沾满了草籽。

我停下来喘气,山上的海拔估计有4000米了。太阳很晒,我想坐下来歇一会儿。就在这时,小酥油突然从灌木丛里跑了出来,小嘎玛欢喜地扑上前亲吻妈妈,这回,小酥油也回吻了小嘎玛的嘴巴。但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小酥油凑近我,嗅了嗅我的裤腿,抬头望着我,摇了摇尾巴,就不再理我们,转身钻进了灌木丛。

我顺着灌木丛的方向望去,看见山脚下,小酥油已追上了大灰狗,它们一前一后头也不回地沿着山脚的土路越跑越远,只留下扬起的灰尘在我的视线里,在灰蓝的阳光下。

我明白,小酥油是来告别的,它不会再依恋人类,它就自由了。

以后,无论它遭遇什么,都不会有屈辱……而回望山的正前方,客栈简易木棚已成片穿插在那广阔的农田和村庄间,把山下的民居割得四分五裂了。

(责任编辑 丁逸枫 27831769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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