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小说)

2024-01-01 00:00:00张淑清
满族文学 2024年6期
关键词:小飞琳琳母亲

1

小飞打来电话的时候,苏辰就知道不会有好事。为了避免被同事小左听到,苏辰去洗手间接的。小飞说,姐,你回家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几个意思?苏辰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小飞每次都是先发制人,昨晚快下班那会儿,苏辰给老家打了电话,母亲在电话里说,父亲又哭了,父亲一哭,母亲的心情就不好了。苏辰当时计划过,明天周末休息,开车回家一趟。买点父亲爱吃的提子、板鸭。父亲大手术后,胃肠功能弱,吃凉的硬的东西不行。刘医生交代过,父亲每天喝一杯伊利纯牛奶好一些,增强免疫力。苏辰挑选伊利纯牛奶,必须是刚出产的,确保牛奶的新鲜度。

下班后,都是夜里八点二十分了,北京现代车,停在酒业门口,苏辰去开车门,却发现车前面不知被哪个坏家伙碰掉一块瓷儿,很明显的一大块,有鸡蛋那么大。苏辰这个心疼,车子是年前坐高铁,到大连提回来的。当初,苏辰想在本城买一辆车,遇到刮刮碰碰,几分钟就可以去车行维修一下,老蒯不答应。老蒯给出的理由是,这里没有好车,去大连买,刚好老蒯的朋友刚子开了一家车行。刚子不会骗自己兄弟的。老蒯说,他和刚子七八年的过命朋友。苏辰倒是知道刚子。五年前,老蒯在他工地代工,在江苏一带,一群地痞流氓来工地闹事,老蒯拿铁锨差点把闹事的人拍死,帮刚子赶走那帮人,刚子的工程才得以顺利竣工。为感谢老蒯,刚子塞给老蒯两万红包。过年开着奔驰来苏辰家,又是几千元的车厘子,又是茅台酒,老蒯不收都不行。两个人盘腿坐在苏辰家的电热炕上,就着苏辰烧的八个菜,喝得酩酊大醉,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刚子后来不做承包商了,在他姐夫的帮助下,在甘井子区某条大街,开了一家大型车行。据说生意不错,老蒯换了老板,继续南征北战,做桥梁工程。他俩一直保持联系。

苏辰一开始不想买车,酒业的小左、李墨都有车,看着她们周末驾车出去旅游,想去哪就去哪,自己有车很方便,而且一家几口人一起出去,野炊或者在某家小酒馆,吃一回饭菜,看一场电影,惬意浪漫。苏辰就心动了,老蒯常年不在家,偶尔从外地飞回来一次,饿急眼的狼似的,使出浑身力气,把苏辰啃几顿,吃饱了,他的子弹也不多了,就回去了。老蒯在家的时间,也就一个月左右。单位距离芙蓉小区十分钟路程,苏辰一般是步行上下班,买车也并不十分必要。

小左和李墨有很多共同话题,比如车、化妆品、床上用品,消费观念也相似,有车,想去哪买,一起开车就去了。苏辰不行,苏辰没有车,不懂车,与她们守店时,很少交流,小左与李墨的世界,苏辰挤不进去,苏辰也考虑过,在一个屋檐下,一只碗里吃饭,伤不起,惹不起。三个女人,总得有共同话题,这样相处下来,不尴尬,不紧张。那晚老蒯发来视频,苏辰刚好洗了澡。老蒯说,把浴衣脱了,我看看。苏辰说,老不正经。老蒯说,不给我看,你给谁看?苏辰只好掀了浴衣,自己像一根藕似的,裸露在老蒯面前。老蒯哽哽唧唧,对着视频里的苏辰,用左手解决了。苏辰趁热打铁,提到买车的事儿,老蒯说,没那么多钱。苏辰说,首付一部分,剩余的,我工资慢慢还。老蒯想了想说,好。

买车那天,老蒯还在上海青浦区,桥梁工程已经结束,等着结算工钱,他跟刚子通了视频,刚子说,老蒯你把心放肚子里好了,车不好,有一点毛病,你找我,我给你担保。老蒯说,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苏辰过去提车,我就不去了。这边离不开。刚子嗯嗯,撂了电话。苏辰是三年前考的驾照,小飞的车,她没少开着练手。说归说,小飞除了脾气暴躁,心眼好使,做人没毛病。苏辰想起自己第一次开小飞的丰田车,就把车尾部在倒车时,撞在一棵梧桐树上,又生气又好笑,明明白白的一棵梧桐树,就站在路旁,苏辰硬是瞪着大眼睛,撞树上,修车花了好几百,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心疼的苏辰,三顿只吃了一个面包,喝了一杯白开水。上班都无精打采的。小飞没说什么,他可是爱车如命。苏辰有时候就在想,小飞对自己怎样,她能忍受,毕竟是手足情深。

北京现代车,白色系的。苏辰对白色情有独钟,车是刚子找了一个代驾,帮苏辰从大连开了三小时,开回来的。代驾费刚子掏的。苏辰有车了,与小左、李墨谈车,不想,两个人并不感兴趣。苏辰意识到,她没法走进对方的世界,更别说内心。依旧是没顾客时,坐在柜台里发呆,望着大街上车来车往,一只猫穿过街道去了对面小区,一条狗,又一条狗,遛着主人,糖葫芦的吆喝声,扯起一地的乡愁。有时,苏辰会追出去,买两串糖葫芦,小左一串,李墨一串。看在糖葫芦的份上,小左或者李墨,能和苏辰多说几句话。全是些不痛不痒的话。谁也不敢提单位的事儿,苏辰来得晚,李墨最早,李墨和领导走得最近,领导从另一家企业,将李墨挖过来了,带点挖墙脚的味道。李墨脑瓜子活络,一点就通。在她面前说话,加一万分小心。不知哪句话就冲撞到她,她生气了也不表现在脸上,表面对你该怎样还怎样,暗地里在领导那里使绊子。李墨会设计商标,什么酒,配什么商标,她做得头头是道,手到擒来。三个人,李墨最聪明。

2

苏辰不敢得罪李墨,小左也是。小左晚一年来的,小左性格急躁,毛手毛脚的。苏辰来的第三天,就发生不愉快的事了。苏辰给人打酒,小左负责收款。小左和顾客唠嗑,唠着唠着,就忘了收款,七十块钱,买的是陈香酒,五十元一斤的,苏辰将票据递给小左,问了句,钱收了吗?小左这才恍然大悟,就推门出去追,哪还有来人的影子?调监控,那个人小左不认识,也就是路过的,小左就把这件事归咎在苏辰身上。她说,苏辰怎么不提醒一下?苏辰不想争辩,争辩没有用,损失,两人赔。一人三十五,一天的工钱,少了四分之一,苏辰那个心疼。三十五块钱,那会子三月末,大樱桃上市不久,一斤十五块钱,能买二斤多。猪瘦肉十八一斤,二斤肉没了。青菜更是能买一大堆。苏辰窝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就将这事儿说给第二天轮班的李墨听,李墨龇着牙,说,小左就那样,你要学会适应。苏辰就不吱声了。李墨说,苏辰,你是让我说说小左?苏辰说,算了,我也有责任,不能全怪小左。之后,类似的事儿,又出了三次。苏辰也没说什么,苏辰最晚来的,多多少少她们也欺生。有一次,苏辰打一箱酒的票儿,不会按电子秤,就问小左,小左说,苏辰你真是的,教你八百遍,你就是不长记性,不用心。语气不好,声音提高八度。苏辰说,你也没教我啊?这话就像一个导火索,瞬间引爆小左这颗炸弹,她呜嗷数落起苏辰,她说苏辰你丧良心,我和李墨,该教的都教了,怎么可能忘了这个环节?小左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小左里一趟,外一趟,走来走去,把十六缸老酒都转晕了。小左就把此事电话告诉给李墨,李墨用激将法说,小左啊,你包容一点呗?你有意见有想法,能不能把苏辰轰走?轰不走,你就忍着,领导带来的人,领导说了算。小左就哑巴了。为了缓和三个人之间的僵持局面,苏辰去单位更早了,七点上班,苏辰六点半就去了。烧水,打扫卫生,擦办公桌,抹柜台、酒缸,浇花。再给小左、李墨把烧好的水,倒在杯子里。等两个人来了后,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茶水准备好了,酒壶的商标也贴好了。李墨说,谢谢苏辰,小左也说,谢谢。关系一点一点融洽。苏辰明白,该低头的时候,不得不低头。不是卑微,而是为了那点碎银。有了车后,苏辰的腰杆突然就直起来了。苏辰的北京现代也不便宜,车险,加其它花费,十二万八呢。原先寻思贷款,苏辰动用了自己的小金库,将这些年积蓄的稿费,统统搬了出来,一次性付清了,也没什么压力。苏辰买车,小飞是支持的,总不能老开他的车出去办事。

苏辰开车回村子,人们看她的目光就不一样了,与以往有了强烈反差。她和老蒯以前骑着大幸福摩托回来,大家对他俩不冷不热,打个招呼,苏辰,回来了。嗯,回来了。就没有下文了,遇到嘴不好的,会说,啧啧,瞧老苏家的闺女、女婿。没能耐,在城里混那么久,连轿车都没混上,你看李老二家的一双儿女,名牌大学毕业,车是宝马,几十万的车,名牌包包、名牌衣服,老苏家的孩子,没出息。在城市也是掏大粪的。苏辰听过好几次这样的议论。苏辰认为自己给父母丢脸,车没混上,在酒业干了六个年头,得亏领导器重,工人年终有红包,工资也不低。过节有福利,却没攒住钱。苏辰想过,要么不买,要买就买新的,车子开回老家,苏辰在村口停了车。把提前放在车里的一包高粱饴软糖拿出来,分给在街上卖呆的人,一人一把。苏辰一边回答着村人的问话,一边撒糖。内心是自豪的,那种感觉比一篇文章发表在大刊还滋润。大伙的恭维,苏辰听着很舒服。苏辰想,人是一个复杂的动物,爱慕虚荣,有时也为了那点虚荣心,满嘴跑火车。其实,苏辰在城市,也是一个打工的,不比村里人强多少。村里人扣大棚,一年收入十万二十万,不成问题。苏辰给人打工,累死累活一个月四千块钱,不写点豆腐块文章,挠点米钱,真玩不转转。苏辰高兴,父亲高兴,母亲也脸上有光。父亲见苏辰兴高采烈,他下了地,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搬来木椅子,坐着,晒晒太阳。这是父亲出院后,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父亲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溜达到苏辰的北京现代车前,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像看西洋景似的,小飞的车,父亲坐过很多次。去大医院手术坐过,父亲对小飞的车没表现出兴趣,苏辰不同。父亲始终觉得愧对苏辰。父亲没什么能耐,靠出力气砸大石头,给人搬砖谋生。小飞晚苏辰三年来到这个世界,读书的时候,苏辰成绩不错,小飞学习也优秀。高考那年,苏辰指望着考上大学,去远方。结果,没考上,也不复读了。第二年,苏辰又和文学院擦肩,那一届读文学院的学生,都捧着铁饭碗了,苏辰的泥饭碗也不结实,最后捞了一个塑料碗。苏辰完全可以读文学院,半工半读呗,那个时代,村子交通不发达,对勤工俭学这个词也陌生,不懂变通。父亲供小飞读书已经很吃力了,苏辰只好放弃。这件事成了父亲一辈子的遗憾,他动不动就想起来了,一说就掉眼泪。苏辰安慰过父亲,现在不是很好吗?不奢望了,什么泥饭碗、铁饭碗、塑料碗,有吃的,不至于饿肚子,就行了。苏辰的每一步成长,父亲都十分关注。那年,苏辰在省里一家刊物发表短篇小说处女作,得了三百八十九元稿费,苏辰把这笔钱递给父亲。父亲把双手使劲往衣襟擦了又擦,手掌哆嗦着接过去,眼泪巴嚓,说,好,好好。苏辰,没想到啊,没想到。唉!你要是读文学院,哪还用泥里水里干活,早坐办公室,喝着茶,看着报纸了。苏辰哽咽了,没敢哭。她怕父亲更难受。转移话题,叫父亲去村里刘老三那割几斤五花肉,包饺子,炖酸菜吃。一家人打打牙祭,平时,见不到荤腥。没油水的肚子,盛着玉米粥、萝卜缨子。苏辰记得,父亲那天让母亲从箱子里翻出八成新的蓝色中山装、板鞋,揣着一盒大生产烟,在去刘老三家的路上,遇到人,男的就撒一支烟,女的就对人家夸奖苏辰一番,你说俺家苏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虚空不可尺度,净地不可撒沙,烂泥不可著脚。苏辰这丫头,随我,聪明着呢。你看你看,好几百啊!写方块字儿得的。俺苏辰要是读了文学院,那可了不得。人就问,苏辰读文学院咋的?还上天了?看你嘚瑟的,不就是写个狗屁的字儿,和尚都不稀得看。父亲不乐意听,父亲说,你是赤裸裸的妒忌,你家孩子写不出来。那人说,俺儿子在北京开了一家灯饰城,北京,北京什么概念,那是我们的首都,寸土寸金的地方,皇帝老子的城,开一家灯饰城,一年几百万的进账,苏辰算个鸟。父亲就蔫巴了,父亲闷闷不乐,去刘老三家割了肉,回来时,有一排大雁,从父亲头上低飞而过,大雁的鸣叫声,很清脆,很悦耳,一树的桃花、杏花。五月嘛,父亲的心情又多云转晴了。北京再好,天高皇帝远,不像南河屯,摸得着,看得着。他说他儿子在北京开灯饰城,谁作证?哪个看到了,兴许是打肿脸充胖子。和父亲抬杠的那个朱长安,穿的粗布衣裤,守着几亩土地,种点庄稼,假如儿女混得人模狗样,还不把老房子翻修,朱长安两口子珠光宝气?这些朱长安都没有。苏辰后来听父亲说,朱长安的儿子,在外面工地干力工,不是做生意的,朱长安是真能吹牛皮。五花肉拎在父亲左手上,一路上风光无限,惹得好多人抻着脖子,停下锄头,竖着镢头,朝父亲手里的那一坨肉观望。父亲说,中午,来我家吃饺子。什么馅的?酸菜猪肉馅,有酒吗?那还用问,饺子就酒,越过越有。人答应着,痴痴地看,议论,苏辰这丫头片子,咬文嚼字,不像她那个父亲,大老粗一个,一张嘴大粪缸味儿。还说,要不叫他,尿泥一泡,苏辰早就是记者了,开着车,到处采访。苏辰那天头一回喝酒,人生的第一杯酒,是和父亲一起喝的。

3

苏辰那次和父亲喝酒,喝得急了,呛着了,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父亲说,以后多出去练一练,酒量就大了。不过,别多喝。对身体不好。苏辰看不得父亲因为自己没读文学院内疚的样子。父亲说着说着,就落泪了。父亲那是第一次在苏辰面前哭。苏辰清楚地记得,祖父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父亲也没落泪。苏辰从那一刻起,发过誓。有一天,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让父亲住大房子,到云南、西藏、大兴安岭,还有三亚走一走,陪父亲吃天下美食,登天下第一楼,黄鹤楼。喝贵州的茅台酒,只要是父亲喜欢的,苏辰想过,她想方设法满足父亲,以及母亲。

苏辰苦涩地笑笑。现在,父亲有一段时间没来城里了,住在老房子内,与母亲一起,没改脾气,经常冲母亲发火。菜淡了,米饭硬了。父亲都要吵一下母亲,好像哪天不吵母亲,日子就没了灵魂。母亲有时心情不好,父亲挑三拣四,母亲感到委屈。老伴老伴,老了是个伴儿。苏辰和小飞都是上班族,时间上不受自己支配。不像个人开公司的,想怎么就怎么。在别人的屋檐底谋生,没那么自由。苏辰原来几天打一个电话,问问父母的身体情况,父亲手术,放化疗后,苏辰一天两个电话。有一回,苏辰在省里开文代会,一般黄昏五点,母亲准时守候在座机旁,等苏辰电话。那个傍晚,苏辰和来自全省的几十个作者们,在一间会议室听省作协藤主席讲话。会议结束,都六点多了,苏辰开机,发现老家打来十二个未接来电。苏辰赶紧拨通那一串再熟悉不过的数字。刚拨通,母亲就在电话那端说,你今儿忙什么?才打电话。听到苏辰的声音,母亲一颗悬着的心,才落进肚子。苏辰说,开会,静音,不许打电话。母亲说,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

从那天起,苏辰把手机闹钟设置在黄昏五点,一到那个点儿,闹钟就发出嘀铃铃,嘀铃铃的声音,提醒苏辰,无论怎么忙,不能忘了给父母去个电话。他们总在那个时辰,习惯了一种等待,对父亲母亲而言,就是一份惊喜。或许在无限难挨的岁月中,苏辰与小飞的来电,成了老人一天中的幸福时刻。有了车之后,苏辰回来得频了,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在市里买好熟食品,几样水果、蔬菜。回家上灶,炒好。陪二老吃饭,夜里存一宿。紧挨着母亲,睡一睡大炕,说说体己话。刚结婚那阵儿,回娘家,母亲和自己有说不完的话。说到月亮偏西了,母亲也不瞌睡。苏辰听着听着都睡着了,母亲还在说。这几年,母亲的精力明显不如从前。轮到苏辰讲给母亲听,母亲听着听着,嗯嗯着,不多会儿,便打起呼噜,均匀的呼噜声。

小飞的意思,苏辰回家之前必须跟他说一下,不说,就是有什么事隐瞒他。那次,杀年猪,苏辰和小飞的姨也来凑热闹。苏辰回来得早,帮着父亲劈柴火,支大铁锅,扫院子。把家里的碗筷盘子、盆都洗了。切好菜,酸菜、萝卜片,炖肉汤子。五舅妈掌勺,六个舅舅、舅妈都来了。午饭的时候,小飞开车回的,苏辰在厨房切血肠,没出去迎接小飞。酒席撤了,苏辰与姨在炕上唠家常,小飞独自在一边看手机。苏辰下午三点坐小飞车返城,在车里,小飞开始爆发了。老蒯还在父母那,小飞一般不在老蒯面前说家里的事儿。小飞说,姐,你分不清大小王吗?这家人姓张,不是姓刘,你俩忙得挺欢。弄得苏辰一头雾水。苏辰想,她提前一天回父母那,不就是想帮老人多干点,别累到他们,这有错吗?小飞想得多了,想得复杂了。姨能有什么坏心眼?平时,基本看不到,不见面。好不容易在一起聚一聚,多说几句话,小飞拿来做文章。

苏辰很难受,不回家吧,正是尽孝时,苏辰不愿人生有遗憾,回父母这,事太多。苏辰说,小飞,以后,你说什么时候我可以回家,我就回家。你说不可以,我就不回。小飞说,你掂量办,人在做,天在看。苏辰就不想和小飞接茬了。

苏辰有了车后,那晚临时决定回去的,没来得及告诉小飞,又被小飞做了文章。苏辰后来就不怎么回去了。大不了一天三个电话,早晨上班路上,苏辰给老宅座机拨通,同母亲说几分钟。从小区到御圣园十分钟,不用开车。苏辰步行,当锻炼。看看城市的风景,一群麻雀落在巷子的地上,被苏辰惊飞。苏辰和母亲说完话,心也踏实许多。中午,同事休息,苏辰在酒业门口,往母亲那打第二次电话,晚上临下班时,没顾客,苏辰再打第三遍电话。有一回,苏辰刚与母亲唠了一会儿,撂了手机,小飞就打来电话,气势汹汹问苏辰,和母亲都说什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议论老家的房子,还有那几块地?苏辰,你听着。你和老蒯早就惦记父母那点家产,你俩不好好陪伴爸妈,一棵草都休想捞到。说得苏辰一愣一愣的,苏辰说,老房子和土地,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些。我也没打算老了回来住,再说我们自己也有老宅子,干吗住爸妈这?小飞说,你和老蒯没那个心思,咋动不动往家跑,和妈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是何居心?说得苏辰哭笑不得。苏辰说,小飞啊,小飞,你真是我弟弟,你要不是我弟弟,我早就挠你个满脸桃花开。我怎么做都不对,你让我说什么好?我简直是无语了。

小飞说,你有车了,牛哄哄的,忘了你没车那会子,我横一趟,竖一趟,拉你。

苏辰原先计划今年出一本书,把发表在全国各地的三十万字中短篇小说校对,排版,纠错,整理好交给出版社。初定是春风文艺出版社。上次作协开年终座谈会,周主席要求苏辰申请加入中国作协。快马加鞭办理,三月一号截止。至于出书,有一个大老板主动提出掏钱给苏辰。苏辰知道,一个书号,加印刷费,还有图书工本费,没个四五万下不来。这是保守数字,如果印刷一千册,少到家也得四万,再版的话,甚至更多。苏辰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家肯出资,就是认可自己了。挽起袖子干就得了,苏辰不认识那个大老板,据说是某房地产开发商,在某文学杂志上读过苏辰的短篇小说,通过苏辰留在书上的联系方式,找到苏辰,只字没提出书一事,打听到苏辰所在作协的负责人,和周主席沟通了。事情敲定妥了,苏辰只管整理稿子,关键时,对方把钱转过来。苏辰当时没有出书想法,父亲身体这个样子,苏辰时刻准备着,陪伴,守护。出书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苏辰还得赚钱,养家养自己。老蒯的工资都在他个人卡上,他奉行的宗旨是,家里大的花销他出。实际上,除了楼房,是用苏辰与老蒯共同攒下的钱之外,苏辰的车是自己买的。有时候苏辰感到很迷茫,两个人属于AA那种,上市场买菜,商城购物,老蒯偶尔会说,我出钱。苏辰说,不用,我自己有。老蒯说,连你都是我的,还分什么你我。苏辰说,你是你,我是我。在两方亲戚朋友的人情来往中,苏辰没算得那么清,老蒯在外忙,这头的人打发闺女,娶媳妇什么的,苏辰请半天假,去赴宴。自然是花苏辰的钱,老蒯把钱看得很重,动他的钱,就像动他命了。七年之痒时,苏辰因为老蒯和自己在钱上泾渭分明,楚河汉界的,想过离婚。一个人过不香吗?经济独立,生活独立,什么都独立,要男人干什么?老蒯还振振有词,你说找男人干什么?搭伙过日子呗。对,仅仅是搭个伙。

那些年,工地上时兴临时夫妻,老蒯也背着苏辰干过,苏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在父亲医疗费用上,老蒯咬着牙出了两万,这两万比给他讨老婆都憋屈。老蒯是逢人就讲啊,哎妈呀!这两年让我老丈人毁了,两万呢,足足两万,弄得我过年没添一件新衣服,没抽一条好烟。苏辰对老蒯的行为,习以为常了,不辩解,也不回嘴。

到目前为止,老蒯也没忘了,他的钱是他辛苦挣的,他理应说了算。苏辰的钱呢?物业费、取暖费、日常花费,苏辰包了。苏辰主要是懒得计较了,累,很累,心累。

这么着年根底,苏辰在单位上班,忙得像一只旋转的陀螺,周主席还一个劲催中国协作的申请。

4

苏辰只好请救兵,作协秘书长琳琳这小丫头挺活跃,作协有什么活动,她一马当先都在,替周主席独当一面。苏辰是副主席,基本没时间参与组织、协调作协的工作。苏辰也和周主席说过,她首先得谋生,其次才是文学。一个连生活都成问题的人,拿什么维持现状,你不是签约作家,有一天混到签约作家,那就好办多了,苏辰目前充其量就是一个作者。苏辰没想太多,走着看着呗。这个年龄,激情与梦想是奢侈品,唯一不变的是苏辰对文学的一往情深。像极了苏辰对爱情的向往,哈哈,苏辰不是没想过,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即使遇见了,也是精神出轨一把,肉体就算了。老蒯是老蒯,他点灯放火,是他的事儿。苏辰有爱的洁癖,要么深爱,要么不爱。对感情的专一和忠诚,也许只有在小说里有那样的男女。苏辰是不抱希望,找不到白马,自己努力成为一匹黑马,让别人羡慕去吧。

琳琳是搞红学研究的,在知乎网有自己的号,粉丝一大批。小丫头三十来岁,把一部《红楼梦》,读了一百一十七次,她有时能倒背《红楼梦》章节。知乎网上琳琳发的红学研究,受众面不是很广,不过,一个月收入七八千块钱,养活自己一点问题没有。她是不用出去工作的,宅在家里写东西,过着令苏辰望尘莫及的日子。不像苏辰,不上班没米下锅。老蒯对柴米油盐酱醋茶,很少过问。日常琐碎,统统归苏辰管。苏辰羡慕琳琳,闲云野鹤般地活着。不用上班,不寄人篱下,不必看人脸色。闲看天上云卷云舒,风一来,雨一去,桂花轻轻飘落。苏辰没这个自由。苏辰算过一笔账,自己不出去赚钱,靠写作也可以维持生计,关键是苏辰没熬到签约作家那一环节。苏辰做梦都想着签约,心烦气躁的时候,也想过当年,读两年文学院的话,铁饭碗跑不了,和她结婚的就另有其人了。或许嫁给了她梦寐以求的爱情了。琳琳懂电脑,一些软件,程序管理,琳琳手到擒来。苏辰下班后,七点钟左右,开车去琳琳家,在西山湖畔十六楼一单元十室。琳琳甲流,整张脸被一只大黑口罩遮着,嗓音沙哑。苏辰是和老蒯一起去的,老蒯还没出去打工,苏辰一个人夜里开车,他不放心。老蒯爱叽歪,车停在小区外,他怕丢了,执意叫苏辰开进去。被门卫,一个中年大叔说了几句,说别把车停门口,挡道了。老蒯不乐意了,门口那个地盘,来往车辆走都不通畅。老蒯和对方吵吵把火,琳琳出来后,碰到此事,和门卫大叔说了一会儿,对方放行。

琳琳家在歇马村有一个农家乐,办得很红火,父母一般在歇马村住,楼里就琳琳自己。进了客厅,苏辰也没客气,直奔主题。琳琳身体不舒服,苏辰不好意思打扰时间长了,懂电脑就是好,登录中国作家网,注册账号,苏辰的联系方式,笔名都填好后,提交,顺利通过。接下来,得列出个人著作,作品。发表的日期、报纸杂志的书号、目录,以及多少字数。苏辰平时有收藏,每次刊发作品后,苏辰收藏在文件夹里,用的时候,打开就可以了。整理了两个小时,深夜九点左右,琳琳有些犯困,打哈欠。苏辰立即告辞。余下的等苏辰回去,自己慢慢传到琳琳微信窗口。

老蒯在这件事上很支持。苏辰分析了一下,老蒯是肉眼可见苏辰写字儿来钱了,他才屁颠屁颠跑前跑后了,苏辰想起十年前的灯绳事件,就觉得心酸。苏辰写小说嘛,老蒯不让点灯,说写那玩意有毛用?屯里东头厕所没有纸了,你快写,写完了,拿过去。苏辰拉亮灯绳,老蒯就伸胳膊给拉灭了。如此反复,灯绳咔吧断了,苏辰也没心情写了。过了七年,老蒯出去干活,苏辰重新写豆腐块文章,一发不可收拾。老蒯绝对是现实主义者,见到回头钱了,谁不让写,谁是傻子。这事儿,搁哪个人身上不生气,不中毒?说来说去,苏辰是中了文学的毒。回到楼里,老蒯又帮苏辰把放在走廊的一袋子书抱回客厅,苏辰选了一些省级杂志,准备去打印。申请表赫然写着,第二步是发表过的作品进行打印,快递到省创联部,经过审核,盖章,再寄往北京。两个人忙活到凌晨一点,总算弄完。

周主席给省作协创联部去了电话,告诉对方苏辰的材料已经递过去了,请注意查收。苏辰是在上周六,收到省创联部的回复,材料直接寄走了,等最后结果。

苏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苏辰决定休息日出去走走。到黑岛,或者蛤蜊岛采风,吃吃海鲜,吹吹海风,写一个关于贝类的中篇小说。

昨晚,苏辰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父亲不爱吃东西,情绪不好。苏辰叹了口气,看来蛤蜊岛、黑岛之行,又得泡汤。苏辰得回老家,开导开导父亲,陪陪老人。

老蒯也接到去外省立交桥施工的任务,说这几天就走,一行七八个人,除了唐哥是代工的,其他几个都是木匠。老蒯说了,他今年年底拿到工资,就去买辆好车,苏辰没吱声。老蒯的钱,历来和苏辰分得丁是丁,卯是卯,苏辰也习惯了。多年以来,都是AA制,苏辰没什么期盼,没期盼就不会心累。

小飞没有什么事,几天几周的不联系苏辰,虽然姐弟俩在一座城市居住,过着过着,却过出陌生人的味道。

小飞说过,不止一次说过,有一天,父母睡在另一个世界,老家空了,回去也没有迎接的人,故乡也就没了。那时候,什么兄妹姐弟之情,也都随风飘散了。或许,某一天,走在大街上,遇见了,彼此对视一眼,又一眼,不免感慨,老了,都老了。昨天夜里的一场大雪,落在城市,落在苏辰和小飞、老蒯的头上,也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底。

苏辰感到自己一直在路上,这一生就是一个旅途,起点到终点,最不该忽视的便是,过程。

【责任编辑】大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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