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创作的“温暖现实主义”趋向及其类型策略

摘 要：近年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日益呈现出“温暖现实”的创作趋向。这种“温暖现实主义”的创作特征，主要表现在题材选取及故事讲述与叙事两个方面。在题材择取及故事处理上，这些电影较为集中关注和探讨“社会议题”，并且，在故事讲述上，往往在深入反思社会问题的同时，以主人公的人性坚守及“温暖”行为选择结尾，达到既与社会情绪相互共振，又温暖式传递主流价值观念的效果。在叙事策略上，近年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以“家庭”作为叙事结构方法，在日常化情感、日常化人物和生活场域中进行细致的生活化叙事，探求社会生活的本质意义，从而与受众产生情感共鸣，展现某种温暖现实生活的美学格调。作为一种创作手法或思维而言，温暖现实主义与中国文化有着高度契合性。其利弊得失，也启示中国电影应该在营造“温暖现实”的同时，不忘进行相应的类型创新及叙事探索。

关键词：现实题材；生活化叙事； 类型化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236（2024）04-0087-06

近年来，以《我不是药神》《孤注一掷》《消失的她》《八角笼中》等为代表的现实题材电影市场表现较好，影响力较大。这些现实题材电影在情感策略上以“温暖”为主要基调，以“情绪”作为叙事焦点，展现当下大众所关注的多元“社会议题”或某一职业之现实（如《热搜》），在揭露与反思现实生活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及弊病的同时，亦通过传递与褒扬主人公的人性坚守与悲悯情怀，意图达到弘扬主流价值观念，“缝合”社会心理裂隙的目的。不仅如此，近年来这些现实题材电影中的人物性格塑造及故事发展逻辑，也与中国文化中大团圆偏好有着某种高度一致性，在符合当下社会发展需要的同时，亦能够满足大众“电影美好之梦”的消费诉求。

这种既反思现实又“温暖”表达的创作思维或特征，国内已然有学者对其进行概括，即——“温暖现实主义”^［1］。正如胡智锋、潘佳谋所表述的观点，“温暖现实主义”是指影视作品在创作时，“并不回避展现现实存在的矛盾或痛点，同时其创作的主旨在于从这些矛盾或痛点中找到一种积极、正能量的表达方式，以达到温暖人心的目的”^［2］。

那么，这种温暖现实主义的具体创作思维或路径为何？这一问题实则值得深入电影文本内部进行分析与研究。由此，本文尝试从叙事策略或故事讲述层面，去探索现实题材作品中温暖现实主义创作手法运用的深层逻辑。一方面，借此思考近年来中国电影到底如何营造出一种“温暖现实”格调；另一方面，尝试从具体文本分析维度，丰富“温暖现实主义”的理论内核。

一、社会议题深刻反思下的“人”之书写

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在选题上多择选能够引起大众共鸣的“社会议题”。如《保你平安》关注网络舆论中人的选择；《八角笼中》关注山区教育问题；《消失的她》涉及爱情主题；《孤注一掷》关注电信诈骗；《学爸》反思当下“鸡娃教育”；《我经过风暴》直面女性生存困境；《我本是高山》以模范人物为创作原型，关注乡村家庭和教育问题；《热搜》呼吁网络社会的真相和良心；《再见，李可乐》直面家庭、死亡和救赎议题；《涉过愤怒的海》反思人性和原生家庭问题。

这些作品没有简单停留在“反思现实”“讽刺现实”上，而是关注这些现实情况中“人”的抉择与人的“动力”。在美学领域，我们常常说的悲剧范畴，却往往具有引起大众“振奋”的审美效果。其实，这种“振奋”的背后，或者说是其核心，便是主人公在悲剧式生活或极端现实环境中所表现出的不屈或“温暖”的人性。《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毛泽东指出，“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3］。而近年来的现实题材电影，便是在现实深刻反思的背景下，书写“大写的人”。

《我本是高山》《三大队》根据现实中真实的“原型”人物进行艺术改编，主要对焦他们各自面临“现实”后的行为与成长，以个体彰显时代精神，赞扬平凡生活中所蕴含的人性光辉，传递向上、向善的价值观。《我本是高山》以“时代楷模”张桂梅校长作为原型人物进行故事讲述。影片以她的教学生活作为叙事表征，展现其办学育人过程中面对的诸多现实困难和阻力。张桂梅用微薄力量赋予大山深处的教育以希望与光明，和一群平凡朴素的老师助力孩子们走出困守之地，看向外面的世界。显然，于大山中办学且为贫困家庭子女教育谋求净土的行为，对于彼时张桂梅所处的现实环境而言，是极为不易的。影片也由此赞扬了在压力和逆境下人性的美好，以及热爱教育、大公无私的人生信仰。电影作品最后以平凡人性中的温暖和毅力，化解了乡村教育中的重重矛盾，传递主流价值观念的同时，也温暖了人心，彰显了人性本真的美好。《三大队》把“平民警察”作为叙事对象，讲述曾经充满正义和骄傲的警务人员，却一朝锒铛入狱，出狱后重启“追凶”之路的故事，影片把事理和情理结合，歌颂了“落魄英雄”的“我执”信念和职业信仰。

现实题材影片在勇敢揭示现实存在的诸多问题时，也不回避现实不堪以及人性阴郁之处，勇敢介入现实生活中诸多争议甚至黑暗之域，在暴露罪恶行径和讽刺荒诞行为的同时，也给予人一定深度思考的启迪。《我经过风暴》《消失的她》《热搜》《孤注一掷》等作品，紧跟社会焦点话题，被观众称之为“情绪电影”，它在展露民众生活痛点的同时，以一种情绪共振的方式，纾解了民众的负面情绪。

《我经过风暴》意在显现身处家庭暴力中的个体的悲惨遭遇，它戳中了观众对于“家暴”的愤怒情绪。“家暴”是近年来一直被持续关注的社会热点话题，也是大众所厌恶、鄙夷的违法行为，而该片就对焦这一“痛点”。因为有着真实案例的支撑，片中作为受害人的人物角色所面临的困境具有社会典型性，能够与当下一部分观众的内在心理形成一定的情感共振。影片非常细微地展现了受害者在家暴发生时面临的心灵阻碍和外在压力、针对“家暴”犯罪收集证据的困难、来自亲朋好友的压力、孩子成长的负面影响等。而影片的“温暖”现实基调，在于让一位倍受委屈的受害者个体成长起来反抗，而对这种反抗行为与意识的肯定，无疑给了现实生活中诸多处于“家暴”环境中的受害者一剂良药，告诉现实中的人要反抗暴力侵害的同时，应该如何保持自我基本的“人”的权利与尊严，进而起到“温暖”抚慰的效果或作用。当影片结尾处受害者奋起反抗以保护自己时，无疑能够使观众感受到极度压抑后“释放”情绪的快感。这部影片同时作为某种应对“家庭暴力”的行动范本，呼应着受众对暴力迫害“零容忍”的现实诉求。

《消失的她》中，何非因赌博一步步丧失人性，从最开始控制、虐待李木子，到将其杀害，最后放置于所编造的“海底星空”里。何非这一系列行为，无疑是触碰了现实中人性的晦暗深渊。而影片的“温暖”调性也于此同步而生，即寻找李木子死亡真相的朋友之义，为影片增添了温暖的意味。该片以双线叙事展开，一方面，以何非怀疑“真假妻子”作为叙事明线；另一方面，以何非和李木子的情感过程、朋友寻找死亡真相的行动作为叙事暗线。两条叙事线索互为因果，镜像式地显现了爱情中隐藏的欺诈与危机，提醒受众对其保持审慎冷静的态度。同样，这部影片也与社会普遍存在的“厌恶欺诈”的情绪共振，对施害者虚伪和欺诈行为的控诉，与当下时代中一般受众心理相匹配。而素不相识的普通人朴素正义感渗透的“温暖”，及朋友之间的相濡以沫，又在勾起大众负面情绪的同时，提供了一种“温暖振奋”。但以获取流量的目的营销“性别对立”而制造特定对抗情绪氛围的可疑性表达，也让这部影片陷入争议之中。

《孤注一掷》聚焦“境外电信诈骗”议题。“诈骗犯罪”是近年来一直萦绕于大众身边的棘手问题，民众已然通过各种“热搜”新闻报道，意识到诈骗手段的多元化及其危害性。《孤注一掷》紧贴民众心理现实，把悬疑、暴力、惊险逃脱等涉及艺术创作本体价值的类型元素，融合到以真实案例为基础的文本再整合实践中，精准地契合了大众对诈骗犯罪分子深恶痛绝的情感心理。一方面，强烈的情节冲突和视听元素堆砌，更加刺激观众的感官神经，有效增强了受众的“防诈反欺”意识；另一方面，画面的奇观展现、人物的成功逃离、人性善良的回归，也对观众观看作品时产生的负面情绪，起到一定的纾解、“温暖”作用。

《热搜》聚焦网络舆论。网络舆论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这部影片揭露现实中被权力资本吞噬的“高位者”对“弱势”群体的侵害，展现网络舆论纷繁复杂、是非难辨，而寻求正义彰显的困难，甚至包括面对诱惑时的人性扭曲和真相淹没。不过影片最核心的命题，还是褒赞人们面对邪恶势力敢于斗争的精神，以伸张正义的“温暖”行为为初衷，进而鼓励大众走出现实困境，达成人与自我、他人及社会的和解。

总之，“温暖现实主义”在探测世界和人物的多维性同时，提供解决现实问题的建设性策略。“温暖”是情感基调，未必没有批判力度和反馈现实的力量。与之相对的是，对现实主义的传统固有认知，可能只是对现实的一味批判，如讽刺或批判现实主义，由此产生的作品难免会让人产生压抑情绪，增加观众对现实的焦虑之感。现实题材创作为主流话语表达的重要路径，其作用不言而喻，而辅之以“温暖”式情感抒发，能够对大众心理起到积极的调节作用。芮塔·菲尔斯基指出：“我们以世界为标准来衡量文学文本对真理的论断，但这个世界已经过了故事、形象、神话、玩笑、常识假定、科学知识的残羹、宗教信仰、流行格言等的调节。我们永恒地陷入意义的符号和社会网络之中，它们塑造了我们，并支撑着我们的存在。”^{［4］（P134）}显然，芮塔·菲尔斯基认为文学文本并不仅仅是对现实世界的简单反映，而是在理解文化或社会背景后，通过语言的艺术和技巧，进一步拓展我们对社会真理认识的广度。而借用此反思，在后疫情时代，因为各种原因，人们积压了太多的焦虑和痛苦情绪，而电影作品以“温暖式”结局的尝试与努力，恰恰能够起到一种“正向调节”或深化现实思考的作用，从而抚慰大众心灵的伤痛。

二、“温暖”现实生活的影像基调建构与现实题材的生活化叙事

从全球学术语境来看，当代美学的“生活化转向”趋势，正在深度影响美学和艺术领域的既有话语格局。传统美学所仰赖的“审美无功利性”“彼岸姿态”“宏大叙事”等观念基础，开始在部分甚至整体上走向失效，再加上“审美的生活化转向”日益成为指导思想的创作背景下，生活美学的出场，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中最明显的叙事表征，可以说是“生活化”美学浸润下的“日常化”叙事。生活性叙事就是作家创造性地将无数日常细节融合，并加以“神奇”再现的方法，它涉及的是小说的技巧与形式的问题，而且在呈现方式上追求复刻式的“拟像”，从而搭建虚构而全新的生活。^［5］对于当下现实创作来看，最为突出的叙事表征就是“生活化叙事”。生活化叙事是一种与“史诗”或“宏大”相反的叙事策略，注重“小叙事”。换言之， 聚焦普通人的生活，追求以家庭伦理的叙事结构、日常化人物或生活场景的塑造等方式，实现生活理念走深、走细、走实。

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作品，通过生活化叙事，唤醒了观众强烈的内在共情。“共情”现象最初是一个心理学现象。心理学家迈克尔·斯洛特认为，这是一种“不由自主的移情现象”。现实题材生活化叙事将生活本身具象化，依靠着共同人性和情感的经验支撑，或附着共同的心理结构图式，从而与观众产生“共情”。

在生活化叙事的场域之中，往往充满着诸般物质的、世俗的、人性的考量。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作品生活化叙事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以“家庭”作为结构方法，把“日常情感”作为主要叙事基调，对动人的、美好的生活片段和瞬间进行艺术加工，去还原或放大日常生活的平凡和温暖的一面，而好电影正是来自最简单、最细微的瞬间。

《再见，李可乐》聚焦李妍一家三口的温馨日常，对父女亲情描绘极为细腻，它让一种生活所带来的“温暖”真实感扑面而来。高考前父亲和女儿在完成滑雪愿望时，父亲却遭遇了意外，成为了植物人。母亲和女儿因为是否坚持救治父亲，而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与误解。当家庭开始渐渐失温时，一个小狗可乐闯入他们的生活，填补了父亲离开后亲情的空缺，渐渐修复了破碎的伦理亲情。“小狗”作为父爱的具象，纾解了女儿和母亲的生活困境。李妍获得了激励，学会了如何面对亲人死亡的现实，完成了对家庭和自我的救赎。在这里，“小狗”成为一种“亲情”的能指，小狗温暖主人公的背后，实则表达的是亲情的温暖与现实生活的温情。小狗成为现实温暖的链接，串联起现实温暖的日常。

《保你平安》中，魏平安半生潦倒。他作为一名墓地推销员，为了还自己顾客的清白，在“洗冤”路上，经受了持续不断的挫折考验，克服了重重困难。而在此过程中，女儿的支持，成为了推动他采取行动的力量。最后，正义和公平在他的努力下，得以伸张。在此处，“温暖”的家庭，使魏平安得到了“补偿和抚慰”，隐喻了“温暖”亲情对于一个人社会责任感建立的重要性。

《学爸》聚焦“中国式”教育背景下的紧张亲子关系，戳中了许多当下家庭的痛点。父亲雷大力为了让孩子受到好的教育，避免像自己一样吃苦受累，于是开始了艰难的“寻找关系照顾”和购买“学区房”之旅。雷大力在经历一系列人情冷暖和买房波折后幡然醒悟，意识到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幸福快乐更重要。于是，他放弃让孩子上国际名校的执念，回归平淡快乐的温暖生活。

这些影片以“家庭”作为主要叙事单元，链接了当下现实社会中家庭存在的普遍问题，如死亡、教育等。影片同时在结尾之处，将“家庭之爱”作为“疗愈”和“温暖”的重要方式，给予了一个积极健康的问题解决路径。在直面现实的同时，能够起到抚慰人心，缝合心理裂隙的作用。

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生活化叙事的另一个重要表征是日常人物的在场。这些人物往往有鲜明的社会典型性。典型是指有代表性的人物或事件，通常具备鲜明的个性和特点，能够反映社会生活的某些方面或时代背景。典型也被称之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个性与共性于一体的人。而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照见“具体的人”的精神领地和生活场域，赞扬普通个体尚美、尚善的人性本质，以“美善战胜丑恶”作为主要的审美特征。当下现实题材电影作品同时亦在凸显普通人的价值和情感诉求。如《保你平安》《热搜》呈现普通人甚至边缘人在网络舆论战场中追求正义、公平的生命质感和个体意志，显现他们在自我生活场域中的人生价值，传递出积极奋发的精神力量。

此外，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的生活化叙事，还表现在日常生活场景的再现上。《三大队》《河边的错误》呈现了20世纪90年代治安环境和执法规范问题。《我本是高山》涉及乡村教育主题。《八角笼中》真实再现偏远地区孩子的成长环境以及他们为格斗搏命的人生历程。《再见，李可乐》展现细水长流的温馨家庭场景。《热搜》《保你平安》显现典型的网络舆论空间。《我经过风暴》展示个体在家庭中的生存空间。特定记忆、边缘、独特的叙事空间，熟悉的中国家庭和地域味道，更能使观众产生共情。

生活化叙事本质在于表现生活对象的真实状态和本质特征，通过对真实的细节、环境刻画，对人物进行加工提炼，创造出具有独特审美效应的艺术作品。它从影像中阐释某种具有普遍性价值的生活哲理，而其哲理性附加温暖式的感受，包括对正义的捍卫、对理想的追求、对亲情的守护、对爱情的珍视等，以向上的精神力量，使人能够正视生活中遭遇的困境，重燃对美好未来的期望。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作品，尤其是以家庭叙事为情节结构框架的影片，改变了以往以个体家庭置换国家命运的“史诗”叙事模式，而是专注于“以小见小”的叙事视角。其叙事重心向个体生活的小叙事倾斜的趋势，促使此类作品在细水长流的生活展示中显像人生，更让银幕前的大众，获得某种“平淡是真”的人生启迪。

三、多元类型融合下的“温暖现实主义”拓展

近年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在审美层面也不断开拓创新，普遍采用类型及类型融合的叙事手法，在拓宽“温暖现实”表达维度的同时，尽最大可能迎合大众类型审美趣味观。

类型的拓展与创新是电影创作的重要原则。“类型片特指那些已形成一整套相对稳定的叙述模式和生产机制的商业性影片， 如动作片、喜剧片等。普遍而言，类型片往往拥有易识别且易分类的特定影像，在情节结构、人物塑造甚至场景设计上都形成了一套约定俗成的程式。在类型片的生产与消费过程中，观众会逐渐形成对某一类型影片的类型期待；而影片的创作者则在尽可能满足观众需求的基础上，加入陌生化的材料来创造新的刺激感——由此，观众与创作者之间也达成一种默契。”^［6］因此，现实题材电影的类型生产，也应该在“固定期待视野”与“创新期待视野”之间保持“张力”。

一方面，近年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在视听与结构维度上，较为遵守类型法则。比如以家庭伦理类型为例，此类作品在整体色调上，偏温暖明亮；在人物的塑造上，注重使用弧光描绘，而角色性格成长，更是经历了由懦弱到勇敢、由灰暗到明亮的过程；在情节处理上，大多采用典型的戏剧式结构，即激发人物欲望，设定人物动机，并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设定重重障碍，构成冲突，最后使冲突化解，走向较为完满的结局。如《再见，李可乐》《学爸》《我经过风暴》等以家庭伦理为情节结构组成的影片都是如此。此类电影作品往往聚焦亲情议题，在影片的色调上，普遍采用了明亮温馨的设定；在戏剧结构上，采用“关系建构——内部冲突——对抗升级——冲突化解——完善结局”这一典型的家庭伦理情节剧模式，形成一种传统的类型式表达。

另一方面，近年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也在探索“温暖”与“多元类型”的融合。在如今，伴随着以“爱奇艺”为代表的“迷雾剧场”系列作品火爆的背景下，“悬疑”成为青年观众喜爱的重要类型。而现实题材在“温暖现实”的同时，似乎也十分注重电影作品的大众传播接受效应。由是，《保你平安》《热搜》《消失的他》《涉过愤怒的海》《三大队》《河边的错误》等悬疑、探案、解密、涉案类影片纷纷出现。这些作品在悬疑元素的基础上，加入其他类型元素，来激发新的感官刺激，其包含的游戏感、参与性，能够让观众体验到一种“影游融合”之“身体介入影像”的消费快感，进而满足“网生代”青年受众主体的“游戏式想象力消费”^［7］。此类作品中，“有效的互动感、沉浸式体验、适度挑战、明确的目标与及时的反馈等能促使受众身心‘介入’影像”^［8］。这些影片中存在的现实案例，更能与观众产生亲近感。《保你平安》把喜剧、悬疑和公路片的类型影子，揉进现实题材中，增强了影片的可看性。《涉过愤怒的海》把复仇和家庭类型结合在一起，审视原生家庭问题。《三大队》同样在真实事件的基础上，把公路、伙伴、悬疑、英模等叙事元素都杂糅到一部片子，歌颂落魄英雄的执着信念。《八角笼中》则是真实原型加工后的集体动作展示，是底层成长群像杂糅的类型化励志影片。

不仅如此，为了满足大众的“想象力消费”诉求，即大众对“充满想象力的艺术作品的艺术欣赏和文化消费”^［9］的诉求，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作品，还探索、扩展了诸多“想象力充沛”式类型的表达，为具有现实主义情怀的影片，披上幻想类的外衣，但依旧在传递对现实的深层关怀及“温暖”书写之初衷。在剧集领域，如《开端》一剧，主人公在时间的循环中，实现拯救公交车内众人的英雄壮举，传递出关怀生命价值的温暖观念。《天才基本法》则在现实世界中开辟出“平行世界”，向大众阐释了无论选择何路，遗憾和残缺都是人生常态的理念，呼吁大众过好当下生活，其显然也是一种对温暖现实的呼唤。同样，《宇宙探索编辑部》作为荒诞现实主义之作，谱写了一曲理想主义者的挽歌。影片讲述一个孤独且落魄的民间科学家痴迷于探索外星文明，从而踏上前往寻找外星人旅程的故事。该片中有大量幻觉、梦境等超现实的表现方式，以此来呈现老唐“梦想成真”的时刻，以及其在旅途过程中遭遇神秘力量的干扰、与外星生物力量的接触等。这些事件不仅考验着主角的信念和勇气，也让其对宇宙和生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该片中幻觉与现实情节段落结合十分紧密，构成了对存在、人生、宇宙等有关主题的极强生活隐喻。影片最后在是否找到了外星人这一问题上是留白的，但却在荒诞与想象塑造中，称赞理想化的生活态度，让观众感受理想主义和执着信念的难能可贵。由此而言，该片似乎成为了一首关于“温暖”理想主义的“挽歌”。

结语

近年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的“温暖现实主义”创作趋向中，温暖式策略表达并不是逃避现实，更不是粉饰现实，而是用温暖、折中的情感基调，记录现实社会中人的痛苦与困顿，并寻求和给予积极的、健康的解决路径。^［10］这是温暖现实主义电影的创作立场、态度和智慧。

当然，我们仍需注意的是，现实题材也要规避掉成为脱离现实、遮蔽现实的“伪现实”表达。电影作品如果一味“煽情”，那么就会陷入一种廉价同情，让观众感受到与生活逻辑不符合的间离感——“我们提倡温暖现实主义作品的创作，但此种创作策略不应成为现实主义作品置换现实矛盾、躲避现实问题的处理方式。现实固然需要温暖，但也不能完全消解现实主义的力度”^［11］。

中国现实题材电影在未来要探索更多的可能性。一方面，现实题材电影探讨社会现实，应该勇敢地介入现实、甚至改变现实。未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应具备相当的文化厚度与关注视野，能够用个体故事折射整个时代的现实状况，为中华民族精神的内在高扬添砖加瓦。另一方面，现实题材电影还要与真实生活状况更贴合，在捕捉时代痛点的基础上，对人性世情进行细致描绘。而从近年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创作的发展趋向来看，不少作品所选择的题材或议题可能是灰色的，但是创作立场依旧坚守温暖、明亮，给人以希望和力量。毕竟，在观影人均次数为数不多的中国电影市场，去电影院中感受温暖的慰藉、感受梦境般的满足与想象，才是大众消费的主要动机。电影为人的艺术，温暖必然是为人的重要法则。我们期待！

参考文献：

［1］［10］胡智锋，尹力，滕华涛，王一川，饶曙光，尹鸿，丁亚平，薛晓路，乔梁，钟大丰，王海洲，潘若简，程樯，吴冠平.新时代影视创作的温暖现实主义［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22，（6）.

［2］胡智锋，潘佳谋.温暖现实主义影视创作观的传统文化基因溯源［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23，（2）.

［3］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J］.中国农业科学，1966，（8）.

［4］［美］芮塔·菲尔斯基.文学之用［M］.刘洋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

［5］曾攀.当代中国小说的生活化叙事——以黄咏梅为中心的讨论［J］.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1，（2）.

［6］陈旭光，石小溪.中国当下类型电影的审视：格局与生态、美学与文化［J］.民族艺术研究，2017，30（6）.

［7］陈旭光，张明浩.论电影“想象力消费”的意义、功能及其实现［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0，42（5）.

［8］陈旭光，张明浩.论后疫情时代“影游融合”电影的新机遇与新空间［J］.电影艺术，2020，（4）.

［9］陈旭光.论互联网时代电影的“想象力消费”［J］.当代电影，2020，（1）.

［11］陈旭光，张明浩.深化现实、拓展想象与“游生代”的影游融合指向——2022年中国电影艺术创作报告［J］.艺术评论，2023，（5）.

（责任编辑：叶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