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失败后中共中央在上海的生存策略研究

2024-01-01 00:00:00张晓飞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24年6期

[摘 要]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在全国白色恐怖中心上海,中共中央积极利用特殊的城市特点,把主要机关设立在租界里,运动帮会开展工人运动、搜集情报和营救被捕同志。同时,面对严峻的斗争形势,适时提出了机关社会化、负责同志职业化等重要的生存策略,并在日常斗争中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秘密斗争技术。这些生存策略是中共中央对近代上海城市特点及其运行逻辑的充分把握其灵活运用的智慧结晶,在上海革命史上书写下极为重要的一页。

[关键词]中共中央;生存策略;城市特点;秘密斗争

[中图分类号] D23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4)06-0010-08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上海成为当时全国白色恐怖的中心。但是,与一般城市相比,上海却拥有着更多有利于开展革命斗争的优势。三界并立、政出多门的特殊城市格局,只手遮天却又派别林立的帮会组织,五方杂处、流动性极强的移民群体,繁荣发达充满活力的城市经济,没有严格的户口登记制度而形成的陌生化、私密性极强的市民社会特质,产业工人数量相对庞大并且拥有着悠久斗争历史的革命传统,这些近代上海的城市特点,被中共中央及其领导下的上海地方党组织机智灵活地加以运用,形成了一套与秘密斗争相适应的行之有效的生存策略,开创了白区地下斗争的新格局。

大革命失败后,中央特科成立并肩负起保卫中共中央安全的重任,这可谓中共中央重要的生存策略之一。关于中央特科与中共中央安全的研究,学界研究成果较多,本文不再加以赘述。而关于中共中央是如何在租界里开展斗争,又是如何运动帮会组织的,学界已经开展了一些研究,但从总体上考察中共中央是如何创造性地利用上海特殊的城市格局、社会结构等地方性特点开展城市革命,从而在残酷的白色恐怖环境中探索出一套灵活多变的生存策略的,学界尚未有专门的研究。本文拟以中共江苏革命历史文献、上海地下斗争亲历者的忆述资料为主要材料,对这一问题做初步的考察和分析。

一、利用上海特殊的城市格局,

开拓地下斗争的空间

上海是近代中国开辟租界最早的城市。英美租界和法租界的先后开辟,让上海形成了“三界四方”的特殊政治格局,即两个租界加上华界构成“三界”,华界又分为闸北和南市,三界四个区域。无论是在市政建设、居住环境,还是在文化管理、社会治安方面,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由于治外法权的存在,无论是在公共租界还是法租界,中国政府都不能随意进入抓人。这让大一统的中国行政治理体系出现了缝隙,缝隙虽小,但对于中国革命来说却意义非凡。

早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前后,中共中央的一些主要机关就充分利用缝隙效应设在租界里。如中央局机关就设立在法租界老渔阳里2号,到1922年中共中央迁往北京前,老渔阳里2号一直是中共重要的活动基地。而法租界新渔阳里6号则是中共在法租界里的另一处重要活动基地,这里是1920年8月20日成立的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活动场所,也是同年9月成立的负责选拔进步青年赴俄国学习的重要机构——外国语学社的社址所在地。中共中央有些机关则设在公共租界里,如培养妇女干部的平民女校,领导工人运动的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等。中共创建初期,由于处于草创阶段,加之经费有限等原因,出现了中共领导人寓所与机关合一的情况,如老渔阳里2号,陈独秀、李汉俊、李达、陈望道等人曾在此办公或居住过,平民女校的选址也因实际负责人李达、王会悟居住在此。

由于时局的变化,1923年中共三大后,迁出上海的中共中央局又迁回上海。不过,中共中央机关办公地却打破了以往设立在租界里的惯例,设在了位于公兴路与香山路(今临山路)交接处三曾里的一户石库门建筑里,这里属于闸北地区。同时,中共中央一些机关则设立在位于虹口的公共租界北区越界筑路地区,如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共中央党校、团中央机关就都位于虹口的北四川路一带。中共中央机关所处位置,属于华界和租界的交接地带,环境复杂,便于中共开展革命活动。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北伐军进驻上海,加上国民政府与租界当局联合镇压中国革命,闸北和虹口的区位优势丧失殆尽。但是,由于上海“三界四方”的特殊城市格局,又是全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没有严格的户口登记制度,人口流动性大,产业工人数量庞大,并且有着优良的革命传统,因此,“党中央机关不仅能够设在上海,能够存在下去,而且比任何大城市的条件都好”。

1927年10月,中共中央由武汉迁移到上海后,机关一般都设立在租界地区。当时,中共中央的机关大多设置在位于外滩附近的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一带。这条路是以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的名字命名的,是两个租界的界路,路南是法租界,路北是公共租界,中央机关设在这里,可以规避国民党政府的迫害,比设在华界或单一租界要安全得多。

中共中央机关共有200人左右,分散在租界里的几十个居民点里,中共机关在租界的分布参见表1。

从上表来看,这些机关主要设立在公共租界里,党报和中央特科接头处则设在法租界里。不过,并不是所有机关都设在商业发达、行人熙来攘往的沪中区,有些机关则设在了沪西区,如保存档案文件的中央文库设在小沙渡路(今西康路)合兴坊15号,中共中央机关报《布尔塞维克》的编辑部设在愚园路亨昌里418号(今愚园路1376弄34号),这些地方属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越界筑路地区。所谓的“越界筑路”,指的是上海租界当局在租界之外修筑的马路的统称。由于越界筑路地区的路权和警权界限不清,它就成为国民政府与租界当局互相争夺控制权,而实际上发生麻烦谁也不管的地段。因此,沪西越界筑路地区属于统治相对薄弱的地带,便于中共中央隐蔽机关,开展活动。

除此之外,这一时期,中共中央开办的印刷所、出版机构以及党报的编辑部,也多设在租界里。据当年从事秘密印刷工作的何步云回忆,从1926年起,党的地下印刷机构全都设在公共租界里。为了能在租界生存下去,印刷所采取了各种形式,它们或是采用普通小商店的形式,或是伪装成住家户的形式,或是对印刷材料进行伪装,“这些形式,使敌人摸不清底细,所以党创设地下印刷所十余年,只有两三次被敌人破坏”。可见,党的地下印刷所之所以能够在租界生存下去,是与中共党组织机智灵活的应对策略分不开的。

三界并立,让华洋杂处、五方杂处成为近代上海社会结构最显著的特点。1843年上海开埠后,即形成华洋杂处的局面。上海的外国人口鼎盛期超过15万,涉及世界上58个国家。华洋杂处为中共中央与国际人士尤其是与共产国际打交道提供掩护。据曾担任过中央特科一科科长的洪扬生回忆,1930年以后,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的联络点是设在公共租界的一家古董店里,独门独户,方便进出,中央负责同志与共产国际代表经常在此接头开会。高鼻深目的共产国际代表在这里自由出入而不引人注目,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华洋杂处。

除华洋杂处外,上海还是近现代中国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全国各地移民的到来,让上海成为一座“五方杂处”的城市。出于生存和互助的考虑,众多移民加入同乡会。利用乡情乡谊开展秘密工作,自中共成立起就一直是其领导革命的基本斗争策略,大革命失败后更是如此。如来自湖南的刘少奇就在湖南人居多的湘籍民族资本家聂云台开办的恒丰棉纱厂开展工人运动,乡音乡情让他获得工人的信任,并通过大量艰苦深入的工作,终于在恒丰纱厂建立党支部,由此打开了工人运动的新局面。

大革命失败后,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利用南方独特的地理位置,在江西、湖南、广东等省交界同时也是国民党统治异常薄弱的地带建立了革命根据地。中共在南方农村建立革命根据地,让中国的苏维埃运动由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某种程度上就是利用了国民党统治不平衡而造成的缝隙效应展开的。上海三界并立、政出多门,行政不统一造成的缝隙效应,也成为中共中央在租界设立机关开展秘密斗争的重要依据,在这个意义上,中共中央领导下的上海城市斗争与农村革命根据地的开辟,利用的是同一个原理。

二、运动各派帮会势力,

机智开展地下斗争

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已经注意到帮会对于开展工人运动的消极影响。如李立三就认为,由于帮会势力经常介入工人运动,“上海工人工作最大的问题是青帮问题”。因此,运动各派帮会势力以支持革命运动,就成为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帮会工作的一个基本策略。如1926年10月至1927年3月,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三次工人武装起义期间,由于汪寿华等领导人的努力,黄金荣、杜月笙等青帮头目通过提供情报、协调中共与租界当局的关系等方式给予中共以实际帮助。运动帮会势力,无疑对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的胜利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尽管帮会势力极大膨胀,但帮会内部存在各种各样的派系,这些派系为扩充势力及谋取个人私利,相互攻讦,相互争斗,中国共产党继续充分利用帮会内部的各种矛盾,运动各派帮会势力,来为推进工人运动服务。如在工会系统,党组织支持朱学范的“毅社”来反对国民党党部人员陆京士组织的“恒社”;又如在法商电车公司,党组织发动工会积极分子加入陆京士、杨虎、顾竹轩等组织的帮会,多头并立,让杜月笙的门徒无法摸清党组织的底细,从而让党组织开展工人运动有了很好的掩护。

运动各派帮会势力开展工人运动的同时,情报战线上通过帮会这一渠道开展的斗争则有条不紊地展开。1927年后,面对南京国民政府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主权的要求,上海租界当局加紧了对帮会势力的笼络和利用,以致租界行政部门和警务部门充斥着大量青帮出身的人员,这就为中国共产党通过帮会搜集情报,营救同志,带来了便利。

20世纪30年代,中国共产党积极通过帮会人物获取情报。如,1931年,重新改组后的中央特科负责人潘汉年,通过各种关系争取到了当时在法租界任职的青帮出身的赵子柏探长,后者通过自己掌握的青帮关系,向中央特科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除了通过帮会人物开展情报工作外,中国共产党更多的是联络帮会中人物,争取让他们为营救被捕同志做些有益的工作。如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中共中央通过青帮大佬顾竹轩出面,成功地营救被国民党逮捕的中共党员姜维新。由于革命者很多是被租界巡捕房抓捕的,上海地方党组织就积极疏通与租界巡捕的关系,营救被捕同志。如为营救被捕的任弼时,中央特科曾积极疏通与青帮有着密切联系的公共租界巡捕房华人探长陆连奎的关系。

综上所述,运动上海各派帮会势力,开展工人运动,搜集情报,营救被捕同志,体现了中共中央对民国上海社会运行规律的熟悉和灵活运用,也从一个侧面凸显了中国共产党的生存策略和生存智慧。

三、机关社会化、负责同志职业化:

隐匿的城市革命

八七会议后,革命形势进一步恶化,全国各地的省委机关几乎没有不遭到破坏的,叛变事件接连发生,牺牲的党员干部不计其数。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怎样让党组织最大程度保存下来,成为中国革命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这一时期,党的机关“社会化”和机关负责同志“职业化”这一白区工作原则的提出,是党的秘密工作策略转变的重要体现,对地下斗争极具指导意义。

中共中央迁到上海后,设立机关的一条原则是机关社会化,即党的机关从外观看像商店、医院、住宅等上海的寻常建筑,机关工作人员的穿戴、语言与活动要与其社会身份相一致,即一切行动都要与其合法身份相一致。当年担任中共地下交通员的顾玉良对此解释说,机关布置成什么样,就要有与机关相适应的身份,机关打扮成商店,人员往来可以多一些,但打扮成住家,人员往来就不能太多,如果机关设在棚户区,“有西装革履的朋友来访,就不大协调”。

机关社会化最典型的例子是熊瑾玎夫妇以商人身份“坐机关”。中央政治局开会的地点是上海四马路(今福州路)天蟾舞台后面的云南路447号楼上,外面悬挂“福兴布庄”的招牌,是一家湘绸店,老板是湖南商人熊瑾玎,他的真实身份是中央政治局的机关会计,老板娘是朱端绶,其真实身份是中央政治局的机关工作人员。

1928年11月成立的达生医院是奉周恩来的指示成立的,创办人名叫贺雨生、柯达文,其真实姓名是贺诚、柯麟,两人都是从事秘密工作的中共党员。这所医院其实是党的又一处掩护机关,是中共中央举行例会和政治局同志接头的场所。

为了适应秘密工作的环境,当时的中共地下机关往往采取夫妻“住机关”的掩护形式。如,参与中共第一座无线电台创建的张沈川就与北京女师大学生蒲秋潮假扮夫妻“住机关”,中共中央宣传部于1929年创办的半公开报纸《上海报》,初名《白话月报》,编辑部由陆若冰与肖昌年假扮夫妻“住机关”。为了更像家庭的样子,“住机关”的除了夫妻,还要有孩子。公共租界戈登路(今江宁路)1141号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开会的地方,工作人员有苏彩、周秀清和张越霞、张纪恩夫妇,“张夫妇有一个一岁的女孩子,周秀清有四、五岁男、女孩子各一,苏彩怀孕将近分娩”。

在小市民充斥的民国上海社会里,人们猎奇心理重,“大至世界局势,小至社会流行、邻里纠纷,总欲先知为快”。机关家庭化适应了近代上海市民社会的特点,尽管家庭成员来自五湖四海,“口音不同,南腔北调”,但每个家庭里,都以传统的夫妻、母子、父女等相称呼,按照文化人类学的观点,亲属称谓可以加强非亲属间的团结与合作,“将不具亲属关系的成员整合进亲属关系的网络之中”,从而营造了一种家庭的气氛,将紧张的地下斗争生活融合进细水流长的市民日常生活之中,从而起到了有效掩护党的机关的效果。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还要求“负责同志的职业化”。这里的“职业化”指的是以某种公开“合法”的职业做掩护,这对在白色恐怖环境中从事秘密工作尤为有效。如20世纪30年代负责保管中央文库的陈为人夫妇,白天是富商家庭,在外人看来他们过着阔绰、悠闲的富人生活,但到了晚上则需要夜以继日整理文件。林育南1930年在中华苏维埃代表大会准备会议(简称“苏准会”)机关工作时,化名为李敬塘,对外以南洋归国的湖北皮货商身份作掩护。苏兆征到上海参加党中央工作时,“化名黄先生,身份大茶叶商人”。毛泽民在上海的公开身份是协盛印刷厂的老板。可以看出,党员干部的社会身份往往选择商人大老板,这与上海工商业城市的属性是一致的,而且老板属于比较体面的职业,在以貌取人的民国上海社会,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干扰。

在日常斗争中,中央各机关一律用代号。如中共中央的代号有“中原”“保和”,江苏省委的代号有“逊崴公司”“姜五顺”。1930年7月,为贯彻“左”倾的城市暴动计划,由中共江苏省委、共青团江苏省委和上海工会联合会合并而成的江苏省总行动委员会(简称“总行委”)成立,但仍保留中共江苏省委的名义。总行委的代号初为“黄忠超”,后改为“王世忠”。无论是中共中央还是江苏省委,它们在联络时大都选择用人名作为代号,这样可以在残酷的斗争环境中,起到以假乱真迷惑敌人、保护机关的作用。

从事重要工作的负责同志,在日常斗争中也要把真实名字隐匿掉,他们对外的名字都是化名。周恩来曾用过的化名有冠生、少山、胡公、翔宇、大美等,伍豪的化名他在国外时就用了,后来敌人也知道了。陈赓当时化名“王庸”,赵一曼原来的名字是李坤泰,赵世炎曾化名施英、丁文琪、夏仁章,李富春曾化名林大盛。紧急情况下,甚至直接使用代号。如1932年,在全国革命互济总会中,以动物名称作为各人的代号:邓中夏为羊,左洪涛为虎,阮啸仙为猿等。参加组织活动的党员,党组织也要求他们用假名:“每个党员应该有他自己的假名在党的工作中,只应当呼叫他的假名,不要告诉同志自己的姓名。”处在复杂的秘密斗争环境下,中共党员起假名字既隐蔽了真实身份,又遮蔽了相关的真实信息,从而一定程度上起到保护自己和党组织的效果。

总的来看,机关社会化,把机关打扮成商店、医院和住宅等建筑形式,与上海寻常的城市建筑没有显著区别,地下斗争以家庭生活的形式有机融合进了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有效地掩护了中共中央机关的安全运行。负责同志职业化,很多领导干部打扮成商人,拥有多个化名,这既与上海工商业城市的属性相符,又与上海移民城市的特质息息相关。近代上海的居民来自五湖四海,社会充满了流动性、匿名性和私密性,无疑,这为从事秘密工作的党员隐匿身份开展革命活动提供了极大便利。

四、秘密技术

在日常革命斗争中的运用

秘密工作技术对于中共中央和上海地方党组织的日常革命斗争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结合相关事例,分析若干秘密技术在中共中央及其领导下的上海党组织日常革命活动中的运用及其影响。

(一)口号与暗号:接头的艺术。大革命失败后,各地来中央的党员很多,有工作调动来的,有来中央汇报工作的,有来开会的,有来找组织关系的,还有从莫斯科来沪的,人员往来十分繁杂。为避免出差错,1929年3月,中共中央下发的《中共中央秘密工作委员会关于秘密技术工作的规定》对于接头口号特别强调一点,即口号要切合接头人的身份与环境,不要让外人听了有疑问;约定的接头地点要经常变换,不要总在一个地方,三人以上参加接头要先后到达,说话要简短,要注意把握度,不能过度热情,也不能太过冷漠。这一规定显然是要提醒接头人:处在对敌斗争环境下,切忌用乡土社会人际交往的规则来处理特殊的接头任务。这就要求从事秘密工作的党员因地因时机动灵活地制定接头口号和暗号。

如,从1930年开始在上海做了近4年交通员工作的李培南,他与从莫斯科回到上海的人员接头的地点设在租界里的一个小人书书摊。“莫斯科回来的同志到这个书摊看小人书,就把所住旅馆、所用姓名、接头暗号等写在纸上,随手夹在小人书里”,李培南从小人书中获得信息后,就按地址去接头,帮助他们解决生活费和旅馆费用,“随后再将地址和接头办法转交给中央组织部”。以人们习见不查的小人书书摊为接头地点,巧妙掩护了地下接头工作的开展,也集中体现了中共党员在秘密工作环境下随机应变的生存智慧。

(二)乔装打扮:开会的技术。大革命失败后在上海召开的会议,无论是中共中央的例会还是极为重要的全国性会议,中共党员都是精心设计,“乔装打扮”,达到了掩人耳目的目的。

1928年11月成立的达生医院,是中共中央举行例会和政治局同志接头的场所。当时中央领导同志以“病人”身份进入这所医院,旁人不会看出任何破绽。同样的开会策略也用在了1930年5月的中华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准备会议(简称“苏准会”)会场的布置上。当时,中央特科临时开设了一所医院,开会时,各地代表以“病人”身份相继住院。由于出人意料,尽管国民党特务事先获得开会消息,但最终一无所获,代表们安然无恙地离开了上海。这说明,把场所伪装成医院,大大超出人们的认知范围,有效地起到了掩护会议场所的作用。

1931年1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在一幢花园别墅里举行,中央特科采取了家庭形式来掩护会议。当时,楼上开会,楼下由一、二科的女同志打牌,开留声机作掩护,三科派红队队员化装成厨师,负责保卫会场安全。

这几次会议充分体现了中共中央保密工作的周到细致,让特殊的会议现场变成了工作场景和家庭场景,变成上海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变紧张的秘密斗争为日常生活的寻常情景,起到了有效的掩护作用。

(三)危机时刻的“暗语”:报警的技术。由于叛徒出卖等原因,党组织时常遭到国民党破坏,为了提高警惕减少损伤,党组织在日常斗争中会随时根据形势设置警报。如在窗台上放一盆仙人掌,出事时“住机关”的人会把仙人掌拿走,看不到仙人掌,前来接头的党员就会迅即离开。窗台上的花盆是寻常装饰品,是市民日常生活中的常见物品,但它在窗台上又成为一个醒目的警示标志,把秘密警示信息掩藏于普通的日常装饰品中,既可以掩人耳目,又能报告险情。如,林育南被捕后,“坐机关”的同志紧急把窗台的花盆拿走,“那个窗口正对着后门的小弄堂,老远就可以看到有无信号”,从而避免了敌人的进一步破坏。

大革命失败后,曾在驻上海的党中央机关工作的刘淑琴回忆说,“工作更困难更危险了。为了保全组织,全靠每个党员的警惕性、灵活性和责任性”。如,1930年冬,设在法租界里为苏区和红军训练无线电干部的培训处被巡捕房破坏,数十名党员被捕。在训练处工作的特科人员涂作潮外出购买油漆归来,当他敲门感觉情况不对时,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装成前来讨账的油漆工”,法租界巡捕看到他的模样,就把他赶走了。涂作潮的脱险,与他临危不惧、机智应变的斗争策略是分不开的,也与机关负责同志“职业化”的工作原则分不开。

总的来看,日常革命中的秘密工作技术,充分地利用了人们熟视无睹的事物作为掩护。它让秘密革命回归日常状态,反过来掩护了艰难又紧张的秘密工作。

五、结语

通过以上研究,可以看出,中共中央的生存策略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利用上海特殊的行政格局来拓展斗争空间。中共中央自觉地利用上海三界并立、政出多门的特殊城市格局,把机关、出版机构、地下印刷所设在租界,并自觉利用三界在行政管理、司法管理等方面的不统一而产生的缝隙效应来开展革命,从而在白色恐怖的中心上海大大拓展了生存与斗争的空间。

第二,运动各派帮会,开展城市斗争。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果断延续了以往应对帮会的革命策略,运动各派帮会势力开展工人运动。通过具有帮会背景的巡捕和警探,大量获取情报,营救被捕同志,体现了中共中央对民国上海社会运行规律的熟悉和灵活运用,更从一个侧面凸显了中国共产党破解困局的应变智慧。

第三,利用上海城市的属性和日常生活内容开展革命斗争。机关社会化与负责同志职业化原则的提出,意味着通过把党的机关建筑打扮成城市的寻常建筑,把共产党人打扮成拥有各种社会职业和各种化名的职业人士,夫妻“住机关”的形式把革命斗争生活融进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这些原则及其具体运作形式,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共日常革命与上海城市属性、城市特质的高度契合。而日常革命中的秘密工作技术,则充分利用了司空见惯的事物作为掩护,在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掩映下,中共领导的秘密斗争紧张而又安全地开展着。

总的来说,这些生存策略,是中国共产党机智巧妙地运用上海城市特点及其运行规律开展地下斗争的生动体现,充分揭示了中国共产党因地制宜开展革命斗争的实事求是的精神。这些凝聚着一代共产党人斗争经验和生存智慧的策略,成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革命策略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而彪炳史册。

作者系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赵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