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舆论场”的溯源、发展与当代意义探究

2023-12-29 00:00:00奉盛岚
新闻研究导刊 2023年22期

摘要:南振中先生提出的“两个舆论场”的概念,针对性地反映了新闻舆论面对的独特性问题,因此国内新闻与传播学术界积极引入该概念并围绕其展开相关研究。当新闻事件成为社会公共事件被公开讨论时,主流媒体话语和社会公众话语有时会存在差异。不仅如此,媒体重点设置的显著性议题有时可能并不被公众关注,而公众激烈讨论的话题也不一定得到媒体重视。“两个舆论场”的概念对媒体和公众话语和话题不一致的现象进行了浓缩性描述。研究“两个舆论场”,既是对概念的诞生和发展进行知识考古,探寻本源,明确立足点,也是对概念的滥用加以纠偏,端正话语意义。本研究通过文献综述的方式溯源“两个舆论场”概念,厘清其发展脉络,从融入网络社交媒体语境的革新研究、“官方舆论场”与“民间舆论场”的比较研究、“两个舆论场”概念争议的反思性研究三部分进行阐述,并结合当前移动社交媒体背景探究“两个舆论场”对主流媒体的意义。移动社交媒体时代,主流媒体必须正视“官方舆论场”与“民间舆论场”话语割裂的问题,为了避免陷入塔西佗陷阱,必须坚持党性与人民性相统一,统合“两个舆论场”的共性,使“两个舆论场”达到情绪共鸣、情感共振与行为共通。

关键词:“两个舆论场”;“官方舆论场”;“民间舆论场”;社交媒体;主流媒体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3)22-0083-03

一、“两个舆论场”的提出及背景

20世纪9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新闻事业的商品属性得以确认,报刊、电视媒体纷纷改革,走上了市场化道路。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飞速发展,都市报崛起,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传媒界的口号是“走向市场”“走向报摊”[1]。

2003年,时任新华社总编辑的南振中在《把密切联系群众作为改进新闻报道的着力点》一文中提出了“两个舆论场”的概念[2]。他认为,现实社会生活里有两个无法完全重合的“舆论场”:一个是主流媒体营造的“媒体舆论场”,一个是民众私下讨论的“口头舆论场”。

他敏锐地观察到,在社会转型时期,民众的精神文化需求、政治参与诉求、经济卷入程度正在飞速变化,人们对社会的关注点更加多样,对公共事务参与有着极大热情,有许多话语亟待输出,有许多声音亟待表达。然而,他们的话语和声音有时并不能及时如实地反映在报刊、广播、电视等主流媒体上,这构成了一种矛盾:媒体话语与社会舆论割裂。

二、“两个舆论场”的研究脉络

本文对“两个舆论场”进行文献综述之前,先对知网已发表的相关文献进行分类,选出典型性的研究方向进行划分。代表性的研究方向有三类:第一类是社交媒体语境中“两个舆论场”的革新研究,第二类是“官方舆论场”与“民间舆论场”的比较研究,第三类是“两个舆论场”概念争议的反思性研究。

(一)融入网络社交媒体语境的革新研究

人们从传统媒体时代迈入新媒体时代,经历了从简单迁移至互联网的“+互联网”阶段到与互联网深度融合的“互联网+”的阶段。在此过程中,传统媒体的部分理论迎来嬗变。诞生于传统媒体时代的“两个舆论场”,也在新媒体环境中发生了概念革新。

最开始的“两个舆论场”概念是“媒体舆论场”和民众的“口头舆论场”,其中“口头舆论场”偏向于聊天式的简单人际传播。“两个舆论场”拓展至互联网领域后,在新媒体语境下,舆论输出渠道多元化,社交媒体平台成为舆论传播的新载体,传播形式不再局限于“口头”,文字、图像、视频等都能传播舆论。窄范围的“口头舆论场”的概念逐渐被宽泛的“民间舆论场”替代,而主流媒体的官方代表属性愈发凸显,至此,“两个舆论场”多被表述为“官方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

随后,社交媒体语境下的“两个舆论场”带动了一系列革新研究,主要以“两个舆论场”解决路径的革新为重点,其中有三类具有代表性的新路径。

路径一是政府积极推进政务媒体建设。学者官建文指出,网络媒体中“民间舆论场”具有负面影响,需要积极运用政务微博打通“两个舆论场”,以防止传统媒体的边缘化和民间舆论的过度膨胀[3]。

路径二是建立第三方机构调节。万续芳、徐嫣雯等四位学者认为在“大众麦克风时代”,“官方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的对立虽有负面影响,但也有其积极的一面,“两个舆论场”在对立的过程中会自然而然形成公开辩论,这种博弈有助于“开启民智”,而对“两个舆论场”的割裂问题,需要建立主流媒体和民众舆论之外的第三方舆情机构去协调[4]。

路径三是将“两个舆论场”融合成一个舆论场。中国传媒大学新媒体研究院院长赵子忠从更宏观的层面关注“两个舆论场”的问题,他将媒体融合和“两个舆论场”进行概念连接,认为互联网背景下“两个舆论场”割裂的重要原因是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差异,于是他将媒体融合的任务之一确定为推进“两个舆论场”融合成一个主流舆论场[5]。

这三类革新路径存在各自的问题:第一种路径和第三种路径本质上都是合并舆论场,将“两个舆论场”统一为主流的舆论场,忽视了舆论并不同一也无法同一的问题,违背了“舆论不一律”的规律;第二种路径尊重了两者的差异,可提出建立第三方机构的举措过于理想化。但是,这些路径创新的探讨仍然具有启发意义。

(二)“官方舆论场”与“民间舆论场”的比较研究

“两个舆论场”被用来指代“官方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后,在互联网平台上,关于重大社会事件的“两个舆论场”内容偏向差异的比较研究成为一个持续性的课题。一旦有新的社会事件进入公众与媒体的视野,就会以该事件为线索对双方进行多方面比较,围绕个体案例进行舆论场的比较研究。

车南林、高正瀚以社会安全突发事件为研究对象,比较了“官方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的关注重点和各自的报道优劣[6]。他们认为在该类事件的报道中,“官方舆论场”的优势是真实、集中、权威,但由于存在反应迟缓的问题,报道面相对较窄;“民间舆论场”的优势是现场、迅速,问题则是缺乏信息筛查而导致谣言四起,过多的负面消息营造了压抑、消极的公众情绪氛围,不利于社会秩序的恢复。

易璇以2017年“红黄蓝幼儿园虐童事件”为例,进行舆论场的对比研究。她发现,官方媒体的话语呈现以表态和后续做法为主,侧重为事件定性和平息事件[7]。例如,《钱江晚报》评“虐童频发,要像挤脓疮那样遏乱象”,《新华日报》发布虐童涉事老师停职的新闻报道;“民间舆论场”的话语是“求真相”、质疑信息源、情感宣泄和流言传播。官方话语情感是中性且积极的,民间情感则以负面和消极为主。

毕娇娇、朴银姬针对“网红殴打孕妇事件”进行了“两个舆论场”的记忆对比研究,指出“两个舆论场”下的媒体记忆和公众记忆存在差异[8]。该案件中,“官方舆论场”记忆止于《法律面前没有网红》的警方通报,“民间舆论场”的记忆延续至新闻反转的出现。媒介记忆是有边界的,而无数网络圈子、社群构成的公众记忆边界非常模糊。在“民间舆论场”里,由于信息纷杂琐碎,公众记忆呈现出碎片化的特征,媒体记忆则有清晰的逻辑线索。

上述比较研究探讨了“官方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的差异在何处以及差异存在的原因,同时明确了“两个舆论场”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是对“同化”措施的一种否定,且比较研究也表明“两个舆论场”各自的问题,需要点对点地各自解决而不是“一锅端”。

(三)“两个舆论场”概念争议的反思性研究

舆论是什么?“官方舆论场”的说法是否可行?网络社交媒体上“两个舆论场”真的存在吗?关于“两个舆论场”的反思性问题的研究,用考古和数据论证的方式对此概念进行了深层次的探讨。

一是知识考古式的追溯,反思概念本体。舆论(public opinion)是法国学者卢梭将“公众”和“意见”结合而形成的词。舆论就是公众意见,公众舆论是反复同义。学者陈力丹认为舆论的主体有且只有一个——民众,舆论有着严格的量化标准[9]:持相同意见的人占总人数的1/3,不能随意用“舆论”一词。那么,“官方+舆论”的使用是存在对立矛盾的。谢文帅认为,“官方”一般指的是政府部门,“官方舆论场”是他们的公开意见,而“官方”群体从数量上远远没有1/3的占比。即使把“官方”等同于主流媒体,但主流媒体也并不一定真正代表民众言论[10]。所以,“官方舆论场”的说法有待商榷。彭兰教授提出用“意见场”的说法代替“舆论场”来避免争议,即“官方意见场”和“民众意见场”[11]。

二是数据论证式的检测,反思割裂是否存在。概念的争议只是象征符的使用问题,用更贴切的符号替换基本就能消弭争议。而学者张洪忠则对“两个舆论场”提出激烈的质疑:一元化舆论导向管理模式下真的会出现“两个舆论场”吗[12]?他和何苑、马思源通过构建“社交媒体使用-官方账号/民间账号信任度—社会信心”一元多重中介模型进行研究,发现从传播效果来看,在社交媒体上,无论是官方账号信任度还是个人账号信任度,对网民的社会信心都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官方账号和民间账号的影响相同,即“官方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扮演的角色是相同的。

诚然,仅通过某一平台上的少数研究样本的影响力就得出“两个舆论场”作用相同的结论是缺少信度的,后续有关研究也证明了舆论割裂的确存在。但其对“两个舆论场”概念的滥用具有警示作用,即不是任何公共事件都会产生“两个舆论场”。

三、移动社交媒体视角下“两个舆论场”的意义

回归起点,“两个舆论场”其实是媒体的议程设置对民众影响力的问题。20世纪70年代,美国传播学家麦库姆斯和肖在《大众传播的议程设置》中提出“大众传媒具有为公众设置议程的功能,传媒为议题赋予的不同程度的显著性影响着公众对大事及其重要性的判断”[13],强调媒体自上而下的议程设置。然而,网络社交媒体把主流媒体、单位机构和社会公众都拉成一个个用户账号,媒体去中心化、社会群体圈层化、媒介议题分散化,媒体议程对民众的影响力呈现出衰退的态势[14]。所以,“两个舆论场”是对主流媒体议题和民众议题的割裂的确定。

移动社交媒体进一步放大了“两个舆论场”的割裂和冲突。由于新媒体的赋权,越来越多的社会公共事件进入公众视野,同时部分私人议题转变成公共议题被公众讨论。与此同时,作为网络用户的民众拥有了“传受者”的双重身份,舆论场域愈发复杂。在事件增多、议题拓展、传播主体多样的三重压力下,主流媒体有时会不可避免地陷入与“民间舆论场”割裂的被动状态。而用户掌控“舆论场”的主动性提升了,当民间议题的热度达到一定的量级,甚至会反向作于媒体议题,倒逼官方“发声”[15]。同时,在负面新闻里,主流媒体有时会陷入塔西佗陷阱,即无论主流媒体报道真实还是虚假的信息,民众都会认为其在“说假话”。

所以,主流媒体更需要重视“两个舆论场”的概念所反映的最基础又最关键的问题:作为“社会瞭望者”的媒体,部分正脱节于民间舆论。对于该问题,本文提出如下建议:第一,正视割裂问题;第二,兼顾官方和民众的声音表达,找到其中的共性或可中和两者的点,做到党性和人民性相统一;第三,快速反应、快速回应、快速调查,抢占舆论先机。“两个舆论场”要达到情绪共鸣、情感共振与行为共通。

四、结语

时至今日,“两个舆论场”概念对媒体与民众关系的阐释仍具有生命力。“官方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的对立通过各种社会事件诠释,需要将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过于撕裂的舆论场会阻碍主流媒体的舆论引导,遏制社会意见的统一,不利于经济社会发展。同时,移动社交媒体是一面放大镜,放大了“官方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的割裂,也是一针加速剂,提醒媒体必须加速制度层面、观念层面的革新,以应对“两个舆论场”在当代的新问题,积极弥合“两个舆论场”的裂痕。

参考文献:

[1] 方汉奇.中国新闻传播史[M]. 3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321-322.

[2] 南振中.把密切联系群众作为改进新闻报道的着力点[J].中国记者,2003(3):10-14.

[3] 官建文.积极推进政务微博 打通“两个舆论场”[J].新闻与写作,2012(2):9-11.

[4] 万续芳,徐嫣雯,安素娟,等.浅析“大众麦克风时代”官民两个舆论场的共处[J].上海商业,2012(11):43-45.

[5] 赵子忠.媒体融合与两个舆论场[N].光明日报,2014-11-08(010).

[6] 车南林,高正瀚.“两个舆论场”与社会安全突发事件处置:以昆明“3·01”暴力恐怖事件媒介传播为例[J].青年记者,2014(15):50-52.

[7] 易璇.舆论场的差异与冲突[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9.

[8] 毕娇娇,朴银姬.网络热点事件中两个舆论场的记忆对比研究:以“网红殴打孕妇”事件为例[J].新闻研究导刊,2019,10(20):48-51.

[9] 陈力丹.新闻理论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369-370.

[10] 谢文帅.“官方舆论场”理论综述及学理探讨[J].视听,2013(6):41-42.

[11] 彭兰.网络传播概论[M]. 4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319-320.

[12] 张洪忠,何苑,马思源.官方与个人社交媒体账号信任度对社会信心影响的中介效应比较研究[J].新闻大学,2018(4):98-107,154-155.

[13] 郭庆光.传播学教程[M]. 2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194-195.

[14] 周庆安,卢明江.融合与断裂:智媒时代国内与国际舆论关系研究[J].青年记者,2022(21):52-55.

[15] 张晓丽.舆论场偏激共振成因与消除策略[J].青年记者,2019(3):50-51.

作者简介 奉盛岚,研究方向:媒体融合与媒体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