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敏 覃远 王之羿 李岳川*
文化景观一经提出便在20世纪初的人文地理学界激发出一股研究热潮,不久便有“文化景观是特定时间内形成的、具有区域基本特征的、在自然与人文因素综合作用下产生的复合体”的主流认识[1-3],其研究主要集中于遗址、场所、聚落、建筑和区域几大领域[4]。1992年12月,文化景观被世界遗产委员会第16届会议借鉴并延伸为一个独立的遗产门类,特指世间罕见的、目前无法替代的“自然和人类的共同作品”,文化景观遗产进而成为继自然遗产、文化遗产、自然与文化混合遗产之后世界遗产中的一个新类别。截至2022年底,世界文化景观遗产已有121个,而中国拥有其中的5个。这些被评选出的文化景观遗产绝大多数以个体形式存在,是众多文化景观中的杰出代表,更是同类文化景观之翘楚。
任何一种文化景观都不是孤立的存在,它首先是在与所处的自然与人文环境的长期密切互动中产生的,还通过民族、宗教、政治、哲学等的影响而扩展至更大的地域范畴[5],这使大多数文化景观在地理上均拥有显著的群集表现,即文化景观的群集性。虽然个别文化景观如都江堰水利工程,因岷江与成都平原间形成的势能优势而具有独特的自然条件,再结合李冰顺势而为的天才智慧,造就了一个举世无双的文化景观,但是绝大多数文化景观却无此“天赋”或“偶遇”,它们更多的是众多个体在漫长时间中相互影响、逐渐演化并在地理上表现出的一种群集性特征,水系网络便成为文化景观群集性表现的典型的抽象与概括形式之一。
景观生态学中的“源汇”景观指在特定生态演化过程中因果关联的一组景观及其发生学内涵[6],结合其词源出自河流水系的本质意蕴,可结合理解为:“源”即生态或文化过程的起因与源头,“汇”即吸纳和消失的地方。群集性文化景观也具有同样的源汇特性,通常存在一个或多个影响力来源,并由于民族迁徙、政治号令、宗教传播、军事征服、商贸流通等不同的原因而扩散至更大或更远的范畴,其中正向输出型可称为源文化景观,反之则为汇文化景观。不同类别的文化景观还具有群体性交叉影响的源汇效应,如生产性文化景观会随商贸流通而影响另一个地域的生活性文化景观等[7]。文化景观与水系网络特征高度匹配的源汇特性,使水系网络成为文化景观研究的重要思想方法与工具。
网络作为图论中的重要概念,是研究“节点和边所组成图形”的数学理论[8],于200多年前便被引入地理系统①,用于简化并提炼现实地理目标的空间位置、区域特征、联系方式等要素关系,由此形成若干点与线相互连接而成的、承载其内部资源流的网状系统,这即是地理网络概念的产生与由来[9]。经抽象提炼后的地理网络一般表现为点和线组成的拓扑结构,按地理目标的空间竖向关系有平面网络与非平面网络之分[10],而按其发生学关系则有源汇地理网络与非源汇地理网络之别②。与图论网络的纯粹性与概念化相比,地理网络根据人居环境中地理目标的不同而呈现出诸如道路网络、水系网络、电网、互联网、城镇体系网络、行政区界网、生态网络等众多的类别与形态;其尺度大可至国土,小可至城市甚至片区等,具有巨大的伸缩变化空间;其中最为具体而又辨识鲜明的便是以枝丫状形态为主导的水系网络[11]。
在分析中国种类繁多的聚落、民居、乡土石作、会馆、八景、邮驿、白石崇拜等小体量、小尺度的文化景观时,虽然学者们对其群集规律与现象有或多或少的认识,但专门揭示其群集性的水系网络方法研究却难以寻觅,而将水系网络作为考察相应文化景观之工具与思想方法的研究更不多见,这也是本研究的创新之处。
水系网络方法对群集性文化景观研究的价值是显而易见的。1)种类繁多的文化景观群集性特征可用源汇水系网络进行概括、提炼,甚至分析、测度;2)文化景观所在地可用源汇水系网络节点进行表述,其重要程度与影响力可用节点分级来区分,而其资源流动的途径与方向则可用网络连线(亦可称为廊道)进行理解,其间的源汇关系还是一个层级丰富且双向可逆的相对概念,如“汇”景观可能是更低层级文化景观之“源”,而其文化影响还可能存在逆向作用等;3)沿廊道的文化景观流的主力方向一般被视为由源及汇的水系网络纵向,跨越分支水系的方向则可称为横向,源与汇的文化景观资源流量大小还可用廊道分级等表述。由此构成群集性文化景观的源汇水系网络体系。
源汇水系网络在群集性文化景观中的研究具有多重意义:1)源汇水系网络可作为整体呈现群集性文化景观状态,构建并揭示其发展演变规律的思想框架,故而对相应的文化景观研究具有系统性的思想价值;2)其网络结构可作为数据采样依据与数据库框架,从而简化纷繁芜杂的群集性文化景观的调研、整理工作,由此搭建的数字化平台还可作为相应文化景观的数字保存“容器”;3)其网络化的系统性思维还可为多种类型的群集性文化景观研究提供借鉴,从而具有方法论价值。
群集性文化景观种类繁多,如何提炼与之适配的水系网络,其纷繁复杂的交互影响如何用源汇型水系网络方法进行表达,笔者团队对此有长期且较为系统的思考与研究,下面择取其中由河流、湖泊、海洋3种不同水系网络形态主导的群集性文化景观研究案例进行解析。
卵石是山石环境之河流经由地的天然产物,由于不同山区河源地的地质成因、矿物构成、水流冲击及离河源远近等影响因素差异,卵石在大小、形状、色彩、光泽、纹理等方面呈现出丰富多样的形态;结合适合人力的搬运尺度、丰富的自然产量、就地取材、经久耐用、不存废料等特点,卵石顺理成章地成为河流经由地一定范围内人居环境建设价廉物美而又低碳环保的建筑材料[12-13]。而山高多雨的浙江、福建两省之沟谷溪涧是中国卵石资源最为富集的地区之一,卵石的乡土运用在两省山区人居环境中分布极为广泛,以卵石为主建构的乡土景观成为两省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如世界文化遗产——福建土楼的环境基底几乎由乡土卵石作景观构成(图1)。
1 福建省龙岩市 永定土楼Yongding Tulou located in Longyan City, Fujian Province
浙闽两省的河流水系极具地方特色,与全国其他省份河流水系支流较为单一不同,浙闽两省拥有众多独立流向大海的河流,除汇入长江的山系西流外,两省有13条东流或东北流入海的较大独立水系;且两省同属浙闽丘陵地理单元,由两列西南至东北走向山脉穿插而形成山岭连绵、丘陵广布、平原和盆地狭小而分散的特征。人居环境亲水分布及两省河流密集的特点使其构成了地理上相对独立、文化上既分隔又交融的独特区域,也使得依水而生的、小尺度线性分布的乡土卵石作景观表现出一定的流域特色和跨流域差异。本研究中以水系网络为主导的乡土卵石作景观研究体系——阈流网络系统由此而诞生。
所谓阈流网络,即按中观尺度集水面积阈值提取河网,将相应阈值不同流域的支流起源点进行横向连接,并与河流流向构成的新河网体系;以具有文化线路属性的河流流线为纵向,以跨越山脉、流域、行政区的异流阈线为横向,由此形成纵横关联的乡土卵石作景观研究体系。由于卵石资源在浙闽两省沟谷溪涧中广泛分布及其乡土运用俯拾皆是的特点,故该网络体系对两省依水而生的、小尺度线性分布的乡土卵石作景观研究具有较强的关联性与适宜性;同时该网络体系对密切依附于河流分布的其他文化景观研究也是一种创新、高效的系统性方法与工具[14]。
运用ArcGIS、ArcView等软件,结合浙闽两省的地理特点和空间尺度,以主干水系清晰、河网密度均衡、山系特征明确、分布兼顾行政、省域全程覆盖为原则,采用试错法确定适宜的集水面积阈值,探求与不同行政区域尺度相适配的河网密度;继而设定跨越山脉、水系和行政区域的不同阈线。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阈线并非是一种真实的地理存在,其实质是为揭示乡土卵石作景观跨流域对比而设定的横向比较线索。
将两省跨越山脉的不同流域的源头点设定为乡土卵石作景观的标本取样点,并将相应样点连接形成山系异流阈线;将两省河网中跨流域的河口点、支流点和源头点设定为标本取样点,并将相应样点连接形成水系异流阈线;在临近河流的不同县级行政区域确定取样点,并将不同流域的样点对应连接形成行政异流阈线。从而最终建构山系异流阈线、水系异流阈线和行政异流阈线3个分支网络体系,并与同一流域样点连接而生成若干河流流线,共同构成阈流网络体系(图2)。
2 山系、水系、行政阈流网络体系及其样点阈线系统Mountain system, water system, administrative thresholdflow network system and its sample point threshold-flow lines system
阈流网络不仅可为乡土卵石作景观建立纵横关联的研究框架,同时还可依托该框架构建两省乡土卵石作景观知识体系,并为乡土卵石作文化景观遗产提供价值发掘、保护与传承服务;此外,阈流网络与河流相生相依的关系可为两省乡土卵石作景观调研提供标本线索并预测样点地,甚至可为其他依水分布的文化景观提供借鉴,从而丰富中国文化景观研究的理论内涵和方法。
“八景”是中国古代城镇广泛普及的一种城市风景评选与营造制度,中国除西藏自治区外的其他省级行政区均有八景文化存在[15],长江中游的湖南、湖北、江西三省是中国八景文化的发源地。这里不仅有国内外公认的八景源头——湖南“潇湘八景”,也有书自唐末文人皮日休而被认为是中国存史最早的八景——湖北“竟陵十景”,还有反映道教时空观与渊源的原型八景——江西“虔州八景”[16-17]。此外,湘鄂赣三省的八景实体遗存丰富、志书体系保存完整,是揭示中国八景文化甚至城市风景营造方法、制度与源流的典型区域。
八景作为一种具有在地人文代表性与自然标志性意义的群集性文化景观,若从空间的城市散布状态来探寻其择景与营建规律较难以把握,但若利用本地的河流水系网络来梳理并揭示其群集规律,可得到较为清晰而明确的线索。本研究立足于长江中游,即湖北宜昌至江西湖口的近1 000 km江段,长江在此经掠的湘鄂赣三省拥有高度相似的地理结构,各省的冲积平原中央均有或历史上曾有一个巨大而又不断发展变迁的湖泊存在,如湖南的洞庭湖、江西的鄱阳湖、湖北的古云梦泽;此外,各省盆地周边有群山环绕,从中发育出数条大型支流汇入各自的湖泽盆地,使三省形成以各自大湖为中心的、四面支流汇聚的、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而长江又将三者紧密串连为一体,成为由环绕各自大湖为圈、长江一线串连的“一江三圈”式湘鄂赣三省城市八景研究的系统性框架。该研究框架不仅是对3个相似地理水系结构的高度概括,其可分可合的运用还可为三省的城市八景研究带来多层次、多维度的群集性文化景观探索空间。在此湖河网络大结构的导引下,围绕各省还可建构更为细化的湖河网络分支系统,下面以江西的鄱阳湖平原为例说明(图3)。
3 湖河网络系统及其鄱阳湖平原分支系统Lake-river network system and Poyang Lake Plain branch system
鄱阳湖古称彭蠡泽,有史以来的长江来水变化、圩垸造田、河道固化、城市扩张使鄱阳湖经历了由小变大又变小的发展历程[18]。故而结合历史地理与水文地质的演变来探寻从未被水淹没过的、有千年风土代表性意义的水陆边界便成为该省湖圈范围设定的前提。由此对秦汉以来各时期的彭蠡泽变迁进行考释,求取叠加后的外围边界,得到一个大约1.05万km2范围的环彭蠡泽湖圈。该湖圈经由鄱阳湖平原的11个城镇,就近连接注入湖圈的赣江、修水、抚河、饶河、信江等河流,并以此为轴,组构出“一圈五轴”的鄱阳湖平原湖河网络体系[19];以轴圈上的城镇为节点收集其八景,以环圈为横向,以河轴为纵向,以在地八景的历史变迁为竖向,关联考察节点城市八景的种类、分布、构成、特征与演变,从而建立一个以湖河水系为主导的、多维度关联的鄱阳湖平原城市八景研究的解析与认识框架。
湖河网络不仅为城市八景研究提供了清晰而系统的框架和视野,还可为其他依托湖盆的文化景观研究提供系统性的方法与工具。江淮中下游至少还有两个类似的、以大江串起的大湖作为文化、经济、政治地理核心的湖盆单元,即巢湖平原和太湖平原;另外,黄河中下游平原在历代河道变迁中还产生过诸如“九薮”等超大型古湖泊群[20]。这些均预示着湖河网络系统应用的发展空间及其方法论价值。
侨批馆是近代闽粤侨乡及海外侨居地极具特色的一种建筑类型,因侨乡特有的邮政金融行业——侨批业而产生,用于收揽、承转、解付华侨侨批[21]。侨批是海外侨胞寄回国内附带家书性质的汇款凭证,侨批馆便依托侨批业复杂的经营网络在海内外广泛分布,在中国各地侨乡中,以闽南、潮汕地区为代表的东南沿海侨乡及其主要联系的南洋侨居地的侨批馆建筑数量最多,特征最为典型[22]。依托海上移民通道建立的侨批馆也可看作是借海上文化线路而传播的文化景观。由于南洋侨居地多为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等岛屿或半岛国家,其中依托各国航运路线往来的节点城市数量众多且空间分散,故而该种文化线路并非单一线性,而表现为复杂交织的海航网络关系[23]。
在海洋环境中,侨批馆作为空间区位上的关键节点,其文化景观的生成机制相当多元,集中体现了海内外华侨社会的多重网络特征,主要包括地缘、血缘、乡缘和业缘网络。在多缘因素影响下,南洋各地的侨批馆呈现出不同的地域特征,同时又通过多缘海航网络与其祖居地的侨乡相连[24]。
地缘网络以一定地域的侨乡为本,包括侨乡陆地通廊、口岸城市与侨居地之间的海路网络。以侨乡内陆城市、圩镇乡村为普通节点,以水陆交通相联系的口岸城市如厦门、汕头为中心节点,继而通过海航通道联系东南亚各国中心城市为侨居地节点。侨批馆建筑以其所在地域农耕文化或海洋文化之差异、殖民宗主国之区别而呈现或开放或封闭的大相径庭的文化景观性格、形象[25]。
乡缘网络和血缘网络均属社会关系网络,有家族地域之分,经营线路较为单一。其中血缘网络指由家族经营的侨批馆组织,普通节点为族人所打理的海内外分支机构,中心节点为在侨乡设立的总局。其侨批馆建筑分布表现出中心节点与普通节点分区分布的层级性特点;而乡缘网络是指由同乡人设立的批馆组织,其侨批馆建筑分布于海外城市—口岸城市—圩镇—乡村的移民出洋路径上,随着所处环境的不同而表现出空间和景观形态的多样化。
业缘网络则属于经济关系网络,其侨批馆建筑的类型特征较为模糊,不同类型的商铺都介入到侨批馆的经营中,因此侨批馆表现出依附于城市商业业态的特性[26]。侨批馆之间业务不再与血缘、乡缘基础上的单一层级对应,而是普遍互相代理业务,一对多进行业务往来[27],经营线路呈现更加复杂的网络状态。由此,以海内外航运交通为纵向,以内陆与海外城乡层级为横向,结合商贸、血缘、宗族等诸多自然、社会和经济关系构成了多缘海航网络。
运用ArcGIS描绘近代侨批馆文化在各个时期的地理网络空间节点分布,追踪其在时间上的发展和阶段性特征。从宏观层面——大陆、海洋的交通要冲,中观层面——中心城市与繁华商埠,微观层面——城镇重要街区的核心地段3个层次,探明侨批文化的传播线路[28]。在此基础上,叠加包括血缘、乡缘、业缘网络在内的多缘信息,从而实现以海航为主导的多重网络建构,由此探索侨批馆建筑分布特色、空间与景观变迁、侨乡与侨居地之风格演变等文化景观内涵(图4)。
4 跨洋侨批文化的多缘海航网络及其多缘网络分解Multi-connection transoceanic communication network for transoceanic Qiaopi culture
多缘海航网络可以深度探析侨批馆建筑在社会结构、生产关系、文化形态等环境变量影响下的文化景观发展规律及特征,还能立足国际视野建立陆地通廊与海路网络的联系,拓宽海内外文化景观的研究思路,这对其他跨地域、跨洋文化景观研究均具有启发意义。
源汇型水系网络与群集性文化景观的高度适配性使其在文化景观遗产的知识体系建构、理论阐述、价值发掘、系统性保护传承等方面也具有极高的运用价值,笔者对此有以下思考。
群集性文化景观量大面广、知识内涵丰富,运用源汇型水系网络可实现对其遗产知识内涵进行井然有序的组织建构。源汇型水系网络的结构可成为梳理文化景观遗产的空间分布与赋存、物质与非物质形态与内涵、遗产属性聚类研究的组织框架;若采用当代数字技术,如以ArcGIS为支撑,此类水系网络结构也可成为建立群集性文化景观遗产知识体系的数据库框架,以系统管理文化景观的空间分布、节点信息、遗产内涵与特征;甚至利用软件的属性归类功能还可对上述遗产信息进行横向、纵向的梳理对比,并实现相关信息的可视化展示与模拟等,使此类数据库成为多维聚类呈现群集性文化景观的工具,同时也可成为客观、系统地保存群集性文化景观遗产知识体系的数字化容器,在对形如乱麻、分布广泛的群集性文化景观遗产的研究中具有高效且系统性强的特点。
不同流域孕育着不同文化,水系滋养了群集性文化景观,可以说水系网络是群集性文化景观的摇篮。源汇型水系网络理论结合航运交通学、人类文化学、流域文化学、流域人类学等思想理论,可为群集性文化景观的生成、发展、流变等建构出一套较为完备的阐述体系。
从自然流域的视角来看,水系是群集性文化景观的“生产”地,该类文化景观的自然与人文背景、资源甚至建构材料一般依托或源于水系;流域内的水体在物质和能量的迁移上所具有的方向性以及同一流域内径流量的大小差异、海拔的高低悬殊,使水系周边的文化景观资源、营造习俗与族群文化通过水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在交互影响中培育出流域群集性文化景观的共性和差异。从人文流域的视角来看,流域因在地民系、宗教、经济、政治等的交流、交通、交融,生成了具有流域特征的人文性格与审美观念,使该流域内的文化景观具有鲜明的在地烙印。故而立足流域的自然与人文状况,以源汇理论为主导的文化景观遗产理论便因其自然与人文的结合、形式与内涵的呼应、在地接地等特点而显得更为科学合理。若结合水系网络的纵向、横向特征对群集性文化景观遗产进行关联探讨,则可为揭示遗产之间错综复杂的映射关系留下更多理性、多样而又层次丰富的理论诠释与探讨空间。
群集性文化景观因量大面广的空间分布,其价值呈现出形式多样、共性与个性并存且依托水系网络鲜活存世的特征。群集性文化景观有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两种存在形式,其遗产价值评估因素会随遗产存在形式的不同而异,如注重造型、空间、风格的物质形态遗产与强调师承、技艺、营造制度等非物质形态遗产的价值评判体系是有区别的,但其所立足的源汇型水系网络则可将形态两分的遗产价值体系纳入统一的思维框架;遗产价值突出的群集性文化景观一般被地方遗产、国家遗产甚至世界遗产体系收录,从而构成一个层次丰富的遗产价值体系;源汇型水系网络的纵横对比对其总体遗产价值的甄别不仅具有决定性作用,而且对其中个体遗产价值的识别也是一个重要的工具。由此可见,水系网状体系可以突破山脉、地域、行政、信仰等藩篱,弥补个体遗产价值评估中的局限与不足,从而有利于群集性文化景观遗产价值的整体建构并形成层级丰富的遗产价值体系。
群集性文化景观是自然要素和人文要素共筑的有机整体,然而当前对于群集性文化景观的保护常常陷于“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孤立窘境。源汇型水系网络拥有跨流域、多层级、多要素、结构清晰等特点,可以反映出遗产更丰富、全面的综合信息,并凸显其紧密关联的人文地理逻辑,由此构筑的保护体系有利于呈现文化景观的全貌。借助该网络的层级性特点,未来的研究还可在群集性文化景观系统中析出保护重点,以此建构主次分明的遗产节点保护系统,并为未来遗产保护体系构筑潜在的遗产发展空间,同时还可利用水系网络结构梳理遗产赋存,并以此作为文化旅游线路,为群集性文化景观遗产的保护和合理利用提供支撑。
本研究揭示了群集性文化景观与水系网络高度匹配的源汇特性,阐明了源汇型水系网络对文化景观研究具有的思想、工具和方法论价值;以与乡土卵石作景观适配之阈流网络、与城市八景适配之湖河网络、与侨批馆建筑适配之多缘航运网络为例,从河流、湖泊、海洋3个层次解析了与文化景观紧密相连的适配性水系网络建构模式、方法与特点,为文化景观研究提供新的框架和视野,丰富了中国文化景观研究的内涵和方法,在群集性文化景观遗产的知识体系建构、理论阐述、价值发掘、系统性保护传承等方面也具有较高的运用价值。
注释(Notes):
① 1739年著名数学家欧拉在解决“格尼斯堡七桥问题”的时候首次将图论中网络的方法用于地理学问题的研究。
② 组织文化景观的道路型、树型有向地理网络可以视为源汇网络,而行政区划、经纬坐标形成的无向地理网络可视为非源汇地理网络。
图片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图1由白羽拍摄;图2由课题组博士季茜绘制;其余图表由作者绘制,其中图3底图来源为地理空间数据云SRTMDEMUTM 90 m数字高程公开数据(www.gscloud.cn/sources/accessdata),图4底图来自标准地图服务系统(bzdt.ch.mnr.gov.cn),审图号为GS(2023)336,未对底图关键信息做任何修改,图上的海航线路为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