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城市与诗人及其诗歌的交互运动
——以北上广为例

2023-12-28 20:32奎,刘
吕梁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文人诗人诗歌

李 奎,刘 薇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0)

清朝晚期,社会动荡不安,国家处于前所未有的历史性变局之中。诗人作为文学创作的主体,同时又是社会成员的一部分,其作品自然而然地会流露出时代的新变。辽阔的国土,迥异的自然、政治和经济环境,不同地域、城市滋养出的诗人,对这种巨变的反应又会有所不同。由于晚清历史的特殊性,诗歌方面,更多学者倾向于对其创新性进行研究,比如“诗界革命”;城市方面,研究重点则在于城市近代化的过程。但我们也应该看到,晚清诗人群体作为诗歌创作者和城市居住者的特殊身份,对诗歌和城市有着重要的联结作用。在目前,对于北京、上海和广州城市文学的研究成果多为双城对比研究,如邓大情、孙逊的《近代小说城市书写的变革及其小说史意义——以上海、广州为中心》,温显贵、秦幼苹的《清末笔记小说所见戏曲的地域差异——以北京、上海为中心》和纪兰香的《近代西化都市与传统帝都的鲜明对照——清末民初小说中的北京、上海都市空间书写》等,而三城研究则较少。北京、上海和广州作为晚清的繁华都市,对文人的诗歌创作起到重要作用,具有较高研究价值。本文旨在通过地域、时间和空间三个维度,研究北京、上海和广州三城与诗人、诗歌的交互运动与影响。

一、城市与诗人

刘易斯·芒福德说:“城市不只是建筑物的集群,它更是各种密切相关并经常相互影响的各种功能的复合体——它不单是权利的集中,更是文化的归集”[1]91。而诗人们作为文化的创造者,在城市中得到了交流活动的场地。城市,同样是诗人的归集。

(一)亭台山川汇集诗人

城市由政治区、经济区、居住区、郊区等等多个部分构成。在这些城市区域中,风景名胜处往往更能吸引文人骚客。

陶然亭,即江亭。建于1695年,并于此处形成了“江亭文人”团体。到了晚清,文人集聚于此的传统仍然存在。身在北京的诗人,大多来此地游玩作诗。如郑孝胥有诗歌《二月二十二日集陶然亭》:“水光明灭入高寺,戴雪西山耀天际。推窗满眼是江湖,今日江亭最清丽。我来数旬本闲客,况值胡公怀去志。诸贤傥念会合难,莫惜看花数联袂。”[2]813诗歌前半部分写陶然亭附近的环境:依山傍水,远离尘世喧嚣。后半部分则记述了自己与诸贤观景交游后的感悟。根据郑孝胥的日记:“晴,与稚辛同过王吴冈饭。遂至陶然亭。是日集者:胡瘦簧、温毅父、曾刚甫、罗掞东、潘弱盦、林山腴、冒鹤亭、陈弢庵、林畏庐、陈石遗、梁众异,唯江翊羽未至。”[3]1313可知当时集会人数之众,场面之盛。陈宝琛有诗《畏庐爱苍招集江亭》,熊少牧也曾作诗《梅霖生招同人宴集陶然亭》,记录下陶然亭的人文盛况。

“由于上海的相对开放,在东南诸省遭受战乱的巨大破坏时,保持了相对的稳定性,文人将上海作为‘安全土’、‘极乐园’”[4]。许多晚清文人寓居此处,随着一些私家园林的开放,为文人活动的开展创造契机。文延式《南旋日记》五月七日记载:“……午间到《申报》馆晤钱昕伯秀才,游静安寺。未刻回栈。觅李希朗,见之;觅李洛才,前五日始回江也。夜往‘鸿桂轩’观剧。游申园时遇旧歌者,观剧时因召之,然心绪恶劣,强欢不怡,姜白石词云‘老夫无味已多时’,殆局我道也。”五月八日记载:“晴,有风。辰刻赵伯藏(子密)、江叔海(瀚)、易由甫(顺豫)来。申刻偕伯严、莘伯同游张园、申园。夜大风雨。”[5]67郑孝胥的日记中也曾记录:“午后,自出赁马车,挈诸女眷游愚园、张园而返。”[3]297可见“张园”“申园”“静安寺”等园林寺庙多是诗人们在上海的汇集之地。

和北京、上海相似,广州同样拥有较为集中的文人活动地点。海幢寺是广州著名的古刹,历史悠久,在清代中前期就有许多诗人被吸引至此,并作诗记录:如李符清的《海幢寺》,恽敬的《同游海幢寺记》等。到了晚清,海幢寺仍是诗人集聚的佳处。1887年,潘声飞两从叔竹筠、佩余和从弟景周来访。其后,潘氏过鹤洲草堂晤居古泉、欧阳墨仙、黄日坡、伍意庄、郑朴庵,复随同黄日坡过海幢寺访宝筏[6]399。同年,潘飞声有德国之行。七月初四,杨菽叟与宝筏上人饯潘飞声于海幢禅室,同席者有镇山方丈、何遽庵、崔咏秋、谭乾臣、杨仑西,而黄日坡、居古泉未赴[6]401-402。这些均是海幢寺对诗人、文人集聚的证明。此外,梁启超曾记载:“每月夜,吾侪则从游焉,粤秀山之麓吾侪舞雩也。与先生相期或不相期。然而春秋佳日,三五之夕,学海堂、菊坡精舍、红棉草堂、镇海楼一带,其无万木草堂师弟踪迹者盖寡。”[7]28可见粤秀山、学海堂、菊坡精舍、红棉草堂、镇海楼等地,同样吸引着诗人文人们汇聚。

(二)宴饮游乐集聚诗人

除清幽雅致之景能吸引诗人以外,城中热闹繁华之所亦能引诗人驻足。比如光绪十一年,郑孝胥在日记中记录:“廿七日晨,作大卷一开。希实昆仲邀听戏,以柬抵爱苍,请同载。遂至致美斋,饭毕,往庆乐园。戏甚佳,演《四郎探母》,孙菊仙为杨四郎。”[3]83此外,餐馆同样是诗人城中集聚的常去之处。广和居位于北京西城区东南部,是文人雅士经常聚会的餐厅。“午后,季直来,邀赴广和居袁爽秋、沈子培之约……”[3]84“赴赵尧生之约于广和居”[3]1326。此外,义胜居亦是文人雅客集聚之所。“偕听三庆戏,未毕,芸阁固邀至义胜居饮,同席十一人:二陈严伯、次亮、二张昆仲、华、乔、毛、方、文、季直及余也。”[3]85从这些记录中,可见宴饮游乐处对诗人们的汇集力之巨大。

上海的宴饮之所同样有力地将诗人集聚起来。1885年9月10日,《申报》第13版刊登了李士棻的《陈伯严孝廉招同毛寔君农部饮于聚丰园酒榭即席得句索和并呈黄锡朋明府教鉴》,便记录了陈三立招饮李士棻、毛庆蕃等人于聚丰园之事[8]。文延式在《南旋日记》中曾记录:“晴,辰刻泊岸,宿长发栈。林有在上海,乃外舅陈公遣来见接者,甚佳也。与伯严、莘伯早饭‘聚丰园’”[9]446。郑孝胥身在上海时,也在日记中写道:“廿五日,应谢筠亭之招于聚丰园,坐有林和叔、胡二梅、龚景张等。”[3]642可见上海聚丰园在当时对文人集聚有重要影响。此外,郑孝胥还曾记录:“雨……过刘宣甫、陈伯严、黄峙青,遂邀至一品香饭……夜,赴陈伯严之约于东合兴天香阁,呼清和坊林媛媛,乃误呼迎春坊之林媛媛。”[3]1048-1049可知除宴饮之所外,上海的娱乐场所同样吸引着诗人们前往。

在广州,酒楼凭借选址处优越的地理环境,同样引得知识分子和诗人们的青睐。“同治元年(1862年)南海儒生梁起记载了广州一家位于白鹅潭附近的酒楼胜景:‘二月八日,……登品馨酒楼小酌,楼近江高,从凭栏望鹅潭如掌,波光帆影荡漾,席前和景明烟青水碧,把酒临风,怡然神往,远岳阳楼滕王阁之乐,去此何必有闲。’”[10]在广州,约云楼是文人集会的重要场地。《潘飞声年谱》中记录:“丙戌一月八日,海氛已平,庚东鱼雷局通守符子琴招集文士谨饮于约云楼,在座有陈古樵、萧伯瑶、杨椒坪、何一山等,皆有赋诗。潘飞声诗句云‘诗声壮似谈兵客,酒令严于繋虏军’”[6]399。除酒楼外,茶楼在广州更是一大特色。“‘陶陶居’是清代广州城内数一数二的茶楼,多有文人骚客趋慕,在业界享有盛誉,众多文人墨客前来光顾,并留下墨宝。现在陶陶居的招牌,就是康有为的墨宝。康有为在广州讲学时,曾经常到陶陶居品茗,还应老板之请即兴题写了‘陶陶居’三字。”[11]

二、诗人与诗歌

诗人把自己的思想进行加工,而后形诸笔墨,其诗歌就必然带有诗人的情感寄托,甚至成为他们的人生写照。

(一)诗人的情感寄托之所

晚清时期,从南到北到处笼罩的是动荡,是混乱,在这样的时代里,人们的生活受到严重的冲击。诗人作为国家知识分子,其社会地位与国家息息相关,这使其受到的震荡感更大。常常会有不同地区的诗人,对国家遭受的同一战争局面,进行悲已哀国的情感抒发。

“甲午战争时期诗人群体对国家民族在弱肉强食生存环境中未来命运和选择的忧虑,对政府腐朽无能、丧权辱国、奄奄而无生气的失望,对军队文恬武嬉、一触即溃的愤恨,对社稷倾危、生民涂炭、民不聊生生存危机的关注,产生了许许多多以《感事》《书愤》《春愁》《秋怀》为题的诗。诗人们以自己的诗作,记录了甲午战争这一中华民族最为危难时期社会与民族的情感历程。”[12]广东诗人罗惇曧在《乙未感事》中记录了马关战事,黄遵宪亦有《哭威海》《悲平壤》《哀旅顺》《马关纪事》等作品,对甲午战争进行了较为全面详细的描写;清末大臣袁昶在《闻金州陷》《哀旅顺口》《哀威海卫》等诗抒发了自己的愤慨,诗人孙衣言在定海、镇海失陷后,作《浙东王师失利志愤四首》《哀舟山》《哀明州》和《定海二忠诗》叙写对此战役的哀叹;活跃于沪地的清末书画家、诗人沈汝瑾亦作《甲午八月十五夜雨赋诗诗成月出》记录甲午海战的缘由始末。

日俄战争,同样激起了诗人们的一系列相关创作。樊增祥在其作品《中立》中写道:“眈眈两虎薄庭除,画我辽阳作阵图。”[2]462其中“两虎”指的是日本和俄国,“画我辽阳作阵图”指当时日本和俄国为争夺朝鲜半岛和我国东北地区而展开战斗,“三十五条中立例,春王正月出皇都”则是清政府对此宣布局外中立的事[2]462。樊增祥还有诗歌《二十四日日本攻旅顺毁俄舰三》亦是记录此事。诗人陈三立的诗歌同样多次涉及日俄战争事:如诗人写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的《国馆夜集闻俄罗斯日本战事甚亟赋用前韵》及作于1904年的《短歌寄杨叔玫时杨为江西巡抚令入红十字会观日俄战局》等。此外,活跃于苏沪地区的诗人金天羽,其作于1903年的《辽东》和沈汝瑾此年所作的《朝议》亦是记录清政府对日俄战争表局外中立之事。

1900年,八国联军发动侵华战争,樊增祥在北京作《庚子五月都门纪事》:“都市萧条俨披兵,繁华非复旧神京”[2]459描绘京城形势的紧张;文廷式身居上海,感八国联军入寇,两宫西奔而写下《庚子七月至九月感作》:“北狩烽烟越几时,西行旗鼓更堪悲。”[2]651诗人们身处各地,但在国家面临此番危亡时,都发出相似的哀叹:如沈汝瑾《呜呼噫嘻行》、黄遵宪《闻驻跸太原》也都是对八国联军侵华后,两宫从京西奔之事所抒发的感慨。此外,鸦片战争亦在各地诗人记录之列,左宗棠《感时四首》写林则徐在广东抗烟事,贝青乔《军中杂诔诗》大多记录赞颂鸦片战争中的中下级将士和军役;康有为《过虎门》、孙衣言《哀虎门》和鲁一同《读史杂感五首》《重有感》《烽戍四十韵》等诗,均是写鸦片战争时事。其中《峰戍四十韵》更是记录了林则徐由入广东到被贬的过程,将鸦片战争始末尽收其中。

虽然晚清诗人散落在偌大中国的不同地域,但是空间上的距离,并没有衰减他们对国家情感上的距离。乱世中的他们,都有一颗赤诚之心,想要利用不同的途径,让国家复兴。在他们的诗歌里,这份真情被完美传达出来。

(二)诗人的人生写照之处

诗歌经由诗人创作,自然而然会沾染或反映诗人的独特之处,有时甚至会是诗人的人生写照。

北京诗人爱新觉罗·宝廷(1840—1890),字竹坡,号偶斋。“他虽然出身皇族,但是不依仗祖上的军功而出仕,坚持走科举正途之路,于同治七年中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后官至侍郎,被称为晚清“四谏”之一。”[13]翁同和在其作品《游西山见宝竹坡题名因书其后》中,对宝廷评价极高:“衮衮中朝彦,何人第一流?苍茫万言疏,悱恻五湖舟”[2]359。翁同和认为宝廷在朝廷中可以说是第一流人物,并对其敢于直谏的勇气,和安贫乐道的精神表达敬意:“直谏吾终敬,长贫尔岂愁”[2]359。陈宝琛在《鼓山觅竹坡题句不得怆然有赋》《鼓山见竹坡题句有寄》同样对宝廷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以示怀念。宝廷所作的《杂诗》:“无名何必求,有名何必避。有名与无名,皆我身外事”[14]是宝廷淡泊名利,自然潇洒的彰显,而其诗歌《余醉后每以言语触人致怒又彰屡戒未改去岁一岁避而不见今元旦惠然复来喜而有作以识余过且表良友深情》,则是叙述诗人因直言不讳而冲撞友人,导致与朋友关系紧张,但最终重归于好之事。宝廷一生敢于直言,性情洒脱的作风,在其生活与诗歌中得到真实反映。

晚年居沪的吴昌硕为“后海派”代表人物,是著名书画家、篆刻家。“作为一个诗人的吴昌硕,他的诗作中较少时代背景的咏叹,最多是感叹一下自身的命蹇时乖,多数为吟弄风月,题画题材较为单调。”[15]其《刻印》中写道:“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刻画金石岂小道,谁得鄙薄嗤雕虫。……蚍蜉岂能撼大树,要知道艺无终穷。刻成袖手窗纸白,皎皎明月生寒空。”[16]此诗记录诗人对刻印的喜爱及严谨认真,不以为小道。《为香禅画梅》中写“香禅居士性好梅,有林逋之风。丧偶不娶,亦绝相似,岂逋之后身耶?拿舟载酒,观梅山中,归,出长歌示予,索画,挥醉墨应之。”[17]记录了自己画梅赠友的原因。“出蓝敢谓胜前人,学步翻愁失故态。是时窗户春融融,墨汁一斛古缶中。古今画理在一贯,精气居然能感通”[17](《效八大仙人画》)则是诗人临摹名画的所思所感。《沈公周书来索画梅》《赠冯小尹壮图》等诗,也多是讲述自己的作画、赠画经历。诗人和书画、篆刻家的多重身份,使诗人的诗歌构建塑造起来的恰是诗人本身。

晚清广州诗人康有为是戊戌变法中的重要人物,光绪十四年(1888年),康有为到北京参加顺天乡试,借机第一次上书光绪帝请求变法,但受阻而未上达。其诗歌《出都留别诸公》中,序言部分写道:“吾以诸生上书请变法,开国未有,群疑交集,乃行。”[2]726便记录了其在第一次变法过程中的挫败原因:开国未有,群疑交集。诗人的变法图强思想在其诗歌中亦有表现,如《爱国短歌行》中既提到晚清中国受到侵略的原由:“今为万国竟争时,惟我广土众民霸国资,偏鉴万国无似之。”[18]即第一次工业革命后,各国争先发展,中国广阔的土地和资源是其他许多国家没有的;又表达诗人愿望:“我人齐心发愤可突飞,速成学艺与汽机。民兵千万选健儿,大造铁监游天池,舞破大地黄龙旗。”[18]诗人想要人民齐心协力发展机器制造,“速成学艺”“大造铁监”向西方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但这份幻想最终落空,诗人在《戊戌八月国变纪事》中记载:“历历维新梦,分明百日中。”[2]728历时103天的维新变法最终还是落下帷幕。诗人将自己的人生轨迹寓于诗中,将国事与己事勾连,刻画出乱世之中清政府弊病已深,有识之士无力回天的悲哀,更重要的是塑造了一个希冀变法以求国家自强的知识分子形象。

三、诗歌与城市

“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城市一直面对着文化冲突和文化整合,这固然使其不断受到质疑和批判,但也恰恰成就了城市的开放性和包容性。”[19]诗歌来源于生活,又反作用于生活。诗歌记录了城市的秀丽风光,诗歌在传播过程中便对城市做了宣传塑造。

(一)诗歌描绘城市风光

北京历史文化底蕴深厚,都城的热闹繁华,西山的层峦耸翠,都在诗歌之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康有为在京时,曾游历多地。他在《过卢沟桥望西山》写道“连山迭翠启皇州,万里云岚动素秋。地落平原开德棣,天分中外作并幽。”[2]723作者远远望向西山,看到连绵的翠色与巍峨的皇城相接连,秋云滚滚在山峦之间流动,而后描写西山的地理位置的独特之处,浩大之感,将西山之景生动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此外,其另一首诗歌《由明陵出居庸》中描绘的“镝弦老死不闻声,身是渔阳戍卒营。胡妇琵善传大漠,并儿敕勒倚长城。帝陵千嶂秋盘马,玉塞平沙晓阅兵。”[2]724借用常见的边塞诗中的素材,如“戍卒营”“胡妇”“大漠”“敕勒”和“阅兵”等等,描绘了北京居庸关外的肃杀荒凉与壮阔。对西山和居庸关的描绘,其他诗人亦有作品流传。描写西山的,有张之洞的《西山》、翁同和的《游西山见宝竹坡题名因书其后》、高心夔的《春日游京西山寺四首》等;描绘居庸关的有金天羽的《车中望居庸关放歌》《重过居庸遂登八达岭至长城之巅》,张佩纶的《居庸》《归次居庸》等。此外,北京还有许多其他著名景点亦被写入诗中,比如翠微山、大悲寺、天宁寺、颐和园、报国寺等等。除了对名胜的塑造宣传,北京的城市风情亦在诗人笔下流转,如孙景贤的《都门夜眺》《长安街月》等。

林旭在上海时,写下《上海胡家闸茶楼》:“已近乡心那得休,谁曾一笑妄成留。依回避疫情何怯,牵率言欢意易酋。十里人声趋短夜,百年海水变东流。闲来独倚原无事,只为凉风爱此楼。”[20]144此诗便是诗人利用诗歌对上海胡家闸茶楼进行了宣传的实例。提起上海,我们就能想到黄浦滩、黄浦江,诗人同样也写诗对此进行描绘。如诗人陈去病的《中元节自黄浦出吴淞泛海》:“云磨雨洗天如碧,日炙风翻水泛红。唯有胥涛若银练,素车白马战秋风。”[21]120-121此诗便将黄浦壮阔的风光进行了细致刻画,此外庞树柏也有作品《黄浦滩晓望有感》。而繁增祥的《采茶曲》、孙景贤的《嘉定》、黄燮清的《洋泾竹枝词》和曾广钧的《上海县城作》等诗,更多的是从上海的风情着手,对沪地的繁华热闹进行了生动描绘,让上海整座城市的风光一瞥经由诗歌流传开来。

金和所作《广州城夜望》有“海外有田三稻熟,春前无学百花香”[2]272句,对广州温暖如春的气候特色进行了描绘。汪瑔的《越秀山看木棉归检故友李竹香王少香集中皆有木棉诗戏次其韵》中写道:“处处东风处处开,寻芳先到越王台。春于此树无遗力,花亦如人有霸才。”[2]339诗歌将越王台的无限春光,木棉花开的热烈壮阔记录了下来。此外汪瑔还有《春日登越秀山寻朝汉台故地》《越秀山观晚霞歌》等诗歌,亦对广州著名的景点风光进行了细致刻画。广州在诗人的笔下,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二)诗歌体现城市人文气息

诗歌不仅对城市的名胜与风情有塑造作用,更能反映城中诗人的交游,体现城市人文气息。北京作为当时文人最集中的所在,文人之间的各种活动和赠答可以说早已司空见惯。罗惇曧与梁鼎芬、黄节、曾习经并称为“粤东四家”,均为学宋派诗人,罗惇曧1900年入北京,官至邮传部郎中,入京后与当时名家往来,学宋代梅尧臣、苏轼、陈师道等。其所作诗歌《十二月二十九日集法源寺为陈后山逝日设祭》便是他对陈师道诗法尊崇的体现,同时也是其与同道相集会的证明。严复的《癸丑上已梁任公褉集万生园分韵流觞曲水四首》记录了诗人严复与梁启超在北京万生园集会之盛况。袁昶《龙女图为黄仲弢题一首》亦是当时京城文人交游的写照。光绪十年,黄仲弢曾以《龙女行雨图》请李慈铭、沈曾植、王仁堪、王颂蔚等题词,而袁昶此诗便是作于此后[2]440。

文人结社在中国古代文化史和文学史上都具有重大意义。“经过明代文人结社的发展,清代的文人结社更是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明清时期,江南地区的经济文化更加繁荣,在良好的物质条件的支持下,江南地区的文人结社可以用遍地开花来形容。”[22]晚清上海文人聚集,并形成多个文化团体,他们之间的应和酬唱,让上海散发出浓厚的文人气息。如郑孝胥的《答乙盦短歌三章》,陈诗的《酒楼醉歌呈吴北山先生》,沈曾植《八月廿八日渔洋生日子修招同人集于樊园分韵得斗字》《病山示我鬻医篇喜其怪伟属和一章》,沈汝瑾《题昌硕山海关从军图》,黄遵宪《上海喜晤陈伯严》等等,这些唱和诗歌直接表明,当时的上海充斥着十分浓厚的人文气息和深厚的文化氛围。

广州的情况和上海相似,虽然所集聚的文人数量没有上海多,但也有不少诗人进行对答酬唱,诗歌交流。丘逢甲作《陈伯潜学士以路事来粤相晤感赋二首》记录与好友的相会之事,并抒乱世中的不忿与无奈。《广诗中八贤歌》则是梁启超对“诗届革命”中八位优秀诗人的赞颂,同时也对粤地文人交游盛况的侧面体现。“清道光年间,广东香山人刘嘉谟曾邀梁信芳、黄培芳、张维屏、刘光熊、鲍俊等在海幢寺修禊,大家和诗相对。刘嘉谟作诗《丙午上巳招同人集海幢松雪堂修禊》记录下了这场修禊活动。”[23]此外,杜游写下了《庚戌六月十一日讌集海幢寺就树轩各涉川和尚》,张维屏有《涉川上人招集海幢寺就树轩》,罗嘉蓉作诗《携李云巢等泛棹河南过潘鸿轩双桐圃赏菊并游海幢寺》,诗歌记录了诗人们在城市中的种种文学集会与互动,反映了城市人文气息。

而从这些交游的诗歌中,我们不难看出,城市、诗人与诗歌已经紧密联结在一起,相互影响、相互促进。法源寺、万生园、樊园、海幢寺等地汇集诗人,诗人的经历促进了诗歌创作,而诗歌又对城市进行回馈,三者互通有无。

四、结论

晚清诗人、诗歌和城市之间相互联系,彼此之间相互影响。城市汇集诗人,促进诗歌创作,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诗歌特色,但是特殊的历史环境,又让他们在不同之中又有共性。诗人以自己的所见所识创造诗歌,诗歌便反应了诗人行藏之处,而诗人的诗歌又反哺城市,刻画城市风光。城市、诗人和诗歌,三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促进了晚清文学的繁荣。

“讲地域文化的时候千万不要将地域文化看成封闭的。”[24]84我们应看到,晚清诗歌创作以北京、上海、广州为中心,同时也对其周边地域的文学发展,起到了重要带动作用。如严复所作《以渔洋精华录寄琥唐山春榆侍郎有诗见述率赋奉答》,是京城文人与河北文人互动的生动写照;而时在嘉兴的金蓉镜,作《酬沈乙盦师代柬》与居上海麦根路十一号寓宅的沈乙盦进行唱和,便是上海文人与浙地文人互动的实例;广州诗人丘逢甲的《寄怀维卿师桂林》,则是两广地区文学互动的证明。北京、上海和广州,作为晚清重要城市,其特殊的政治、经济与地理位置,对周边乃至全国的文学环境有着重大影响。

随着现代城市的进一步发展,城市、文人和文学的关系更加密切。晚清城市、诗人与诗歌的交互运动,诗歌文本中体现的更深层次的精神内涵,对现代城市文学的发展研究同样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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