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梦
自20 世纪初学堂乐歌运动以来, 中国音乐教育已走过百年时光。 中国音乐教育沿袭了西方音乐教育体系, 广泛吸收西方音乐为我所用, 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国音乐教育的系统化与规范化。 在提倡民族自信的当下, 受历史发展的局限, 与钢琴等西方乐器相比, 高校民族器乐课程的建设仍然较为薄弱。 民族器乐文化要传承、 发展, 亟须打破高校音乐教育中广泛存在的以欧洲音乐为中心的不良倾向, 建立 “母语” 音乐意识, 在母语音乐学习的氛围中, 加强母语音乐器乐教育。
母语, 顾名思义指一个国家或民族自己的语言, 母语是个体思维与学习的重要基础, 彰显了个人对本民族语言和文化的高度认同。 中国人的母语即包括普通话、各地方言、 少数民族语言在内的中华民族的所有语言。母语反映在音乐方面衍生出了 “母语音乐” 的概念, 母语音乐代表了一个国家和民族历经历史的传承和社会变迁最终留存下来的音乐, 是民族文化基因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的母语音乐支撑着中华民族的发展和延续, 不仅包含了中华大地上各个地区、 各个族群丰富多彩、 风格各异的民族音乐, 同时也深刻地展现了中华民族独特的审美观念、 行为方式、 精神内涵和价值取向, 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匈牙利、 日本、 印度等国家在20 世纪初已经意识到母语音乐对于打破西方音乐文化的绝对话语权、 建立民族自信、 增强民族凝聚力、 培养民族情感的重要性。它们先后提出 “母语音乐教育” 的革新理念, 倡导在整个音乐教育体系中加强民族音乐教育的比重, 以本民族的音乐为主导, 开设母语音乐课程, 并且在母语音乐教育实施的过程中, 确立了匈牙利柯达伊教学法、 日本铃木教学法等影响当今音乐教育体系的代表性音乐教育方法。 这些母语音乐教育方法对于推广母语音乐文化、 培养民族音乐思维方式、 提高国民的民族音乐素养、 推动民族文化的继承和发扬发挥着重要作用。
1995 年, 第六届中国国民音乐教育改革研讨会首次提出了 “中华文化为母语的音乐教育” 理念, 这意味着中国音乐教育有了新的发展方向。 中华文化为母语的音乐教育具体来说, 是在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基础与广阔的历史背景下, 通过教育改革, 打破学堂乐歌以来建立的以西方音乐为主导的音乐教育体系, 扩大音乐教材中中国民族音乐的比重, 将民族音乐作为我国音乐教育的主要内容, 同时构建起独立、 系统的民族音乐课程体系[1]。母语音乐教育既是我国音乐教育的基础, 更是我国文化教育的基础。 作为民族文化传播与传承的重要符号, 母语音乐中的民歌或是器乐曲无不体现着鲜明的母语文化特征。 建立 “中华文化为母语的音乐教育” 理念, 不仅可以扭转一直以来 “西方音乐先进、 中国音乐落后” 的崇洋思想, 改变音乐教育全盘西化的错误倾向, 而且可以通过音乐的母语化教育, 从审美、 精神、 心灵、 文化、 价值观上全面提高国民的文化自信, 在民族音乐中全方位多层次地挖掘民族文化内涵, 以民族音乐教育的形式保存和传承更多的中华文化基因, 在多元文化的时代中培养坚定的中华民族精神与意识。
2017 年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发布 《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 对近十年内民族文化的发展提出了总体规划和具体要求[2]。 《意见》 指出, 为增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 进一步提高我国的文化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 要从研究阐发、 教育普及、 保护传承、 创新发展、 传播交流等方面协同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推动中国特色、 中国风格、 中国气派文化产品的丰富化, 到2025年基本形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 2022 年党的二十大再次强调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性, 号召 “推进文化自信, 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 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 坚守中华文化立场, 提炼展示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 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 推动中国文化更好走向世界。[3]”通过上述文件和政策可知, 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构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已成为我国文化强国战略的重要目标, 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 提升我国文化软实力是现阶段中国发展的紧迫任务。
2020 年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在 《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 中指出学校美育对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性, 通过对 《意见》 的进一步解读可知, 作为美育工作的重要一环, 中国音乐教育被时代赋予了新的方向和目标: (1) 将立德树人作为音乐教育的首要任务, 明确音乐教育在提升学生思想素质、 人文修养和审美能力上的重要作用, 肯定音乐教育的育人功能; (2) 坚持扩大中国民族音乐文化的影响力, 将弘扬中华美育精神贯穿学校音乐教育的始终, 引导学生树立正确的历史观、 民族观、 国家观、 文化观; (3) 完善中国音乐课程设置, 以培养中国音乐审美、 提升中华音乐文化素养、 实现中国民族音乐文化传承作为音乐课程教学的目标; (4) 加强中国音乐教学资源的挖掘, 做好中国音乐史论、 音乐鉴赏、音乐实践教材建设工作, 利用反映中华民族审美特质与民族精神的音乐文化资源充分展现中华民族的价值观,在音乐教育中贯彻思想性与民族性; (5) 深化中国音乐教学改革, 在中国音乐基础知识基本技能的基础上形成以获得中国音乐审美体验为重点、 以掌握中国音乐专项技能为目标的中国音乐教学模式, 着力提升学生对中国音乐的文化理解力和审美感知力; (6) 加快音乐学科创新发展, 构建中国特色音乐学科体系, 加强中国音乐基础理论建设, 营造中国音乐教育发展的良好社会氛围[4]。以上表明, 现阶段的中国音乐教育发展要求在本质上与 “中华文化为母语的音乐教育” 理念不谋而合, 营造母语音乐学习氛围、 落实母语音乐教育响应了国家和民族的时代发展需求, 是中华文化崛起的必然选择。
学堂乐歌运动作为我国新音乐文化运动的起点, 在推翻中国旧音乐文化、 带来新思想的同时, 也确立了以西方音乐为标准的中国近代音乐教育体系。 一个世纪以来, 西方音乐在中国学校音乐教育中占据绝对地位, 包括高校音乐教育在内的音乐教育环境出现了严重的西化态势。 高校民族器乐课程作为我国音乐教育的重要内容之一, 在西化的音乐教育环境中已面临严峻的挑战。
伴随西方音乐在中国音乐教育体系中的强势扩张,西化的音乐教育观念受到推崇, 在学校音乐教育中占据绝对位置。 受此影响, 我国的高校音乐教育以乐理、 视唱练耳、 和声、 曲式与作品分析、 复调等西方音乐基础理论课程为核心, 围绕钢琴、 美声等西方技能课程, 开展西方音乐史、 音乐美学等西方音乐文化课程, 形成了立体化的欧洲课程体系[5]。 在接受全方位西化训练的过程中, 西方音乐教育观念直接推动了学生对西方音乐和文化的认同, 并在音乐的创作、 演奏和思考中无意识地贯穿了西方标准, 强烈地影响了他们的价值观念和文化观念。
作为我国母语音乐的中国民族音乐, 在高校音乐课程体系中占比较少且处于边缘位置, 目前大部分高校仅开设民族器乐、 中国音乐史、 中国传统音乐等少量母语音乐课程, 其内容设置较为浅显, 并没有形成系统的中国母语音乐课程体系。 民族器乐课程作为其中贯穿应用性和实践性的重要课程, 其教学开展在西方音乐教育观念的影响下举步维艰。 对西方音乐推崇、 对民族音乐轻视的社会氛围为民族器乐贴上落后、 俗气的标签, 使得学生在学习民族器乐的过程中, 无法树立文化自信心和民族自豪感, 丧失了学习的积极性。 值得警惕的是, 高校器乐课程的教学现状展现了中国民族音乐这一整体在当代社会的发展困境, 随着发展空间被不断挤压, 中国民族音乐生存状态岌岌可危, 无法在学生与国民中获得深刻的理解和强烈的文化认同。
我国高校音乐教育以西方音乐为核心内容, 西洋大小调、 五线谱、 纵向音乐结构等特征均展现了与中国音乐迥然不同的审美观念和思维方式, 在西方音乐教育环境中, 民族器乐课程的发展也逐渐偏离中国传统的审美要求。 在技能训练上, 受钢琴、 小提琴等西洋乐器的影响, 民族器乐近年来不断推崇演奏技术的革新, 重视技巧的复杂性与多样化, 忽视中国民族音乐自身的构成与呈现规律, 一味向西方器乐发展看齐; 在音乐演奏上,学生在基础乐理、 视唱练耳等西方音乐基础理论课程的训练下, 早已习惯了西方音乐的律制音阶和大小调体系, 无法把握中国民族音乐的音阶体系和民族调性感;在乐曲理解上, 曲式与作品分析、 音乐美学等方法论课程均以西方音乐为准则, 这些针对西方音乐建立的权威范式在面对中国音乐的分析和理解时并不通用。
美国音乐人类学家梅里亚姆在 《音乐人类学》 中提出 “文化中的音乐” 的学术观点[6], 倡导将音乐作为文化进行研究, 这意味着音乐不仅仅是音乐本身, 也是文化的一部分。 从这个角度出发, 民族器乐课程的建设不仅应该包含民族器乐技能训练课程, 同时应当涉及相关音乐理论课程和音乐文化课程。 审美观念西化在相当程度上影响并限制了民族器乐课程的发展, 民族音乐课程设置的薄弱无法为学生了解民族器乐作品的内涵、 熟悉并掌握母语音乐文化提供强有力的后盾, 学生在西方音乐教育的语境中只能演奏出披着中国音乐外皮实则是西方音乐内核的音乐作品。
建立母语音乐器乐课程体系不仅仅是将中国民族器乐的经典作品纳入课堂, 作为练习的重点, 更重要的是以中国民族器乐教学的文化价值和文化意义为导向, 围绕民族器乐学习、 理解、 演奏、 实践的全过程展开系统的母语音乐与文化课程[7], 为民族器乐教学与学习营造母语音乐氛围。
建立母语音乐器乐课程体系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开展中华文化为母语的中国音乐基础理论课程, 落实中国音乐理论基础。 早在上古时期, 我国已经开始了关于音律的研究, 数千年来, 形成了以三分损益律、 纯律、 十二平均律三大律制和五声调式、 七声调式两种调式为基础的中国主流音乐体系, 展现了中国人民独特的听觉习惯[8]。 中国音乐基础理论包含了律制、 音高、 调性、 旋法、节奏、 记谱法等最基本的音乐法则, 是中国民族音乐形成与运行的基础, 也是我国母语音乐教学的理论基础。
因此, 落实中国音乐理论基础, 要勇于打破高校当前仅教授西方音乐法则的基础乐理、 视唱练耳、 和声、复调等西方音乐基础理论课程的现状, 添加中国乐律课程、 中国音乐听辨课程、 中国音乐创作课程等中国音乐基础理论课程。 在此基础上, 详细介绍中国音乐常用音律、 音阶的构成原理和特征, 帮助学生了解减字谱、 工尺谱等仍在使用的中国记谱法, 从根本上熟悉并掌握中国音乐的运行法则, 培养民族器乐课程的母语听觉习惯。
音乐的审美意识建立在音乐感知的基础之上, 是个人审美在音乐上的具体表达, 宏观上体现了一个社会、民族区别于其他文化的独特意识形态[9]。 中国人的音乐审美意识建立在我国历朝历代丰富的音乐美学思想基础之上, 从周代的 “中和” 之美, 到春秋战国的 “礼乐思想” “大音希声”, 从两汉的 《乐记》、 魏晋的 《声无哀乐论》, 再到宋元时期的 《琴论》 《唱论》, 中国音乐早已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审美体系。 因此, 从音乐审美习惯来看, 不同于西方音乐追求理性、 冲突和表现力的音乐特征, 中国音乐更加感性, 以虚实相生的直觉把握为表达手段, 在幽静深远的韵味表达和淡泊含蓄的意境塑造中追求 “天人合一” 的艺术美感。
以 “和” 为美的中国音乐审美取向, 本质上是中国传统文化、 历史、 生活方式以及思维方式综合作用之下的音乐化呈现, 因此, 培养民族器乐课程中的中国音乐审美意识, 应当规范音乐二度创作中的母语化处理, 帮助学生挖掘器乐作品的中国意境与韵味。 首先要在中国音乐史课程的基础上加入中国音乐美学课程, 帮助学生了解历朝历代的音乐审美原则, 构建中国音乐审美的标准; 其次, 要在中国传统音乐课程的基础上开设戏曲、说唱、 民歌、 地方音乐课程, 让学生大量接触中国民族音乐, 在耳濡目染中感受母语音乐的美感; 最后, 应该开设中国音乐风格分析课程, 让学生在实例分析中准确辨别不同地域、 民族音乐审美下的风格特征。 以此为基础, 从理论、 欣赏、 分析多个方面培养学生的中国音乐审美意识, 最终在民族器乐演奏的二度创作实践中合理运用器乐演奏技法, 准确、 恰当地表现乐曲。
民族器乐作为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其鲜明的母语音乐特质, 展现了中国的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明的影响力。 立足本土文化优势, 大力发展包括民族器乐课程在内的母语音乐教育, 弘扬母语音乐文化, 既顺应了世界音乐教育的发展潮流, 同时也是中国音乐教育发展的客观要求和必然方向。 高校民族器乐课程改革势在必行, 在中国民族器乐教学的文化价值和文化意义的导向下, 落实中国音乐理论基础, 培养中国音乐审美意识, 以此为基础制定合理的母语音乐器乐课程体系, 在母语音乐的学习氛围中激发学生主动承担起传承中国民族音乐文化、 培养民族文化认同感的重要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