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平台中的刻板审美建构与身材焦虑破除

赵佳乐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

用户生成内容是短视频平台的鲜明特点。视频赋流机制、推广机制以及精准推送机制涵盖视频生产与传播的全过程，在海量内容中，“头部”博主成为这场全民展演中的焦点，无名者的可见性被遮蔽，在成为无偿劳工的同时也在被规训，二元空间边界模糊，“头部”博主与平台共创的观念影响用户的现实感知能力。对女性群体而言，单一身体美的持续展现使得刻板印象持续加深，并加重了众多女性的身材焦虑。《2021抖音女性数据报告》显示，在2020年2月—2021年2月就有超过200万女性发布健身视频，并且“拒签吧我的姐姐”成为抖音热门话题，鼓励着女性撕掉诸如“身材走样”“容貌焦虑”等标签。短视频在建构刻板审美观念的同时也成为女性打破焦虑的工具。

1 单一身体美的出场：短视频中的刻板审美建构

1.1 他者建构

1.1.1 资本运作下的平台建构

自我表现欲是人类最基本的心理状态，在社交中人们渴望自己成为社交的中心，而在短视频中人们渴望自己拥有万千粉丝，成为这场表演中最闪耀的焦点。抖音曾以“记录美好生活”作为自己的宣传语，但是在资本运作的驱使下，记录美好被追逐流量所替代。追逐流量和迎合算法操控着视频创作行为。迎合算法的背后是视频创作者针对人性最底层欲望与人的本能做出的，使自身利益最大化以换取流量的工具化抉择[1]。

达拉斯·斯麦兹曾经提出受众商品论，认为受众才是大众媒体的主要产品，受众闲暇时间的媒介使用行为实际上是在为广告商打工，创造剩余价值。短视频平台的底层运作逻辑依旧是二次贩卖，观看者的注意力成为视频创作者能否爆火、能否被平台推送的关键。当创作者发现高点赞的女性身材视频共性是对腰细腿长这种标准的展示时便会产生趋同效应。与重新寻找流量密码相比，走现存路径往往更加稳妥。平台在这场流量争夺战争中，并没有对不良导向加以管控，反而是助长火焰并创造相关话题，以吸引更多人参与到这场狂欢盛宴中。在大量同质化视频中，遍在效应由此产生，并建构了单一的女性身材审美标准。风靡网络的漫画腰和锁骨放鸡蛋等并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多次爆火但从未消退，循环往复中给女性带来了越来越多的身体枷锁。

平台使用权和“记录生活”的美好口号遮蔽了女性身体规训、身体表演，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平台生产资料的这一实质。镜头边界的模糊性、遍在性与“随手一拍”的短视频内容生产特点相结合，使不少女性在未知情况下成为他人镜头中的表演者，将其从后台行为直接拉至前台接受审判。管理机制不完善、算法中的性别偏差、审美固化难以改变的现象都对女性造成了持久性伤害，平台需要加强审核环节，以倡导正确价值观念，传播正能量视频。

1.1.2 盈利至上的商业营销建构

消费以一种新的方式控制受众，一切皆可商品化，身体亦成为重要商品。在短视频中，商家的营销手段更加多样。广告商选择短视频博主为其进行产品推广成为常见现象。这一模式将“商家—消费者”的关系转换成了“博主—粉丝”的关系，在商家与消费者之间引入博主这层中介，有效遮蔽了金钱交易的本质。与“明星—消费者”相比，“博主—粉丝”的关系更具贴近性，明星于粉丝而言是遥不可及，并且粉丝深知明星代言的商业逻辑关系，而博主在日常发布作品中往往与粉丝积极频繁互动，有效缩短了屏幕距离感，更贴近熟人社交关系，故而说服能力更强。

女性的身体消费即女性为维护自我的外在形象而进行的服饰、化妆等消费活动，也在媒介、网络技术、时尚产业、新购物平台等的共同作用下，成为颇受瞩目的社会景观[2]。在短视频中，为促进女性消费，对女性进行身体教化成为商品营销的重要手段。如身体护肤产品和减肥产品，往往选取美妆博主和身材博主作为推广人，博主现身说法成为常见的推广手法，如“有很多人问我的头发为什么这么顺滑”“今天把这个我用了很多年的好物分享给大家”都随处可见。不同的产品将女性身体碎片化分离为腰、腿、肤色等，从各个角度对女性进行身体审视并给予修正方案，提供修正产品，美的意义从自我的主体定义逐渐转向商业逻辑的产物。

1.2 观者建构

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中深刻分析男性凝视，认为电影镜头象征的就是男性视角。作为移动媒介的短视频技术，将曾经被电影院构建的在秘密空间中的窥视快感广泛化，从幽暗的观影环境中拓展至随心的观看时刻，从隐蔽窥视转向公共窥视，对女性的凝视也随之加强。

在短视频中，身体展演成为常规操作，女性博主的展演以腰腿为主，观众的凝视标准是其身体是否足够纤细、线条是否足够流畅，肤色是否足够白皙。拍摄场景中存在明显的对女性身材进行审判的符号，商场门口设置的女性身材挑战曾成为拍摄视频的常见场景。不少视频甚至经过二次加工，剪辑者在此过程中出于自身的主观臆断以及对低俗兴趣的迎合目的，对女性身材进行层级划分，如“青铜、王者”等。

当凝视对象是女性时，正常人体健康标准在凝视中被打破，追求极致病态美成为常态。女性的身体掌控权并不真正属于女性自身，而是媒介与极端迎合的共谋。短视频作为助推手段，使得一小部分兴趣低俗的观众将其所产生的意志扩大为社会群体的虚假意志，由此影响女性自我评判，持续加深女性身材焦虑。

1.3 自我建构

1.3.1 从媒介规训走向女性自我规训

边沁在17世纪就曾构想过全景监狱这一设施，在监狱中心设置瞭望塔与探照灯，围绕瞭望塔搭建圆形监狱，每个监狱中的罪犯都可以看到中间的瞭望塔，却因探照灯强烈的光线看不到狱警是否在监视自己，这一设施可以大大节省人力资源，并加强监管效果。继边沁之后，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将全景监狱这一概念赋予权力关系，在监视中实现对人的规训。社会学家鲍曼在《液态监视》中进一步发展了福柯所提出的全景监狱，“老大哥”走下瞭望塔，走出全景监狱，闪身隐没进了无人能够把握的信息洪流当中，监视行为便也随着信息的流动暗自涌向了人之所及的各个场合、各个角落，并因此出现了所谓的“液态监视”[3]。

在短视频中，女性的自我规训就是源于广泛存在的监视主体，在女性的自我展演过程中，即使她并不以身材博主自居，只是进行日常的自我记录，但是总有监视者会对其提出评判，迫使女性去注意自我身材管理。

部分女性在反抗规训时并未深入底层去打破单一的身体美，反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想象监视，即想象监视者喜欢看什么，将自己的身体表演向观看者靠拢，并极力塑造自我，当自我的身材与刻板美一致时，渴望自己被监视的想法就占据了不被恶言相向的身材管理的初衷，自己也加入对他人规训的过程中。女性在试图打破媒介规训的过程中给自己画地为牢，实现了自我规训。

1.3.2 性别转换与女性群体自我厌弃

女性身体的规训不局限于外部因素的作用，更有女性群体内部的自我规训。有时对女性群体进行批判指责的并不是男性。劳拉·穆尔维认为，女性在父系无意识的形成中具有双重作用：女性自身所象征的缺乏男性生殖器的阉割焦虑和把自己的孩子带入象征式中并作为自己想象的男性生殖器的能指[4]。当一个女性拥有孩子，特别是这个孩子是男性之后，被阉割的女性会认为男孩就是对自己失去的社会权利的补充，女性的社会性别也因此转变为男性。

女性群体内部对自我性别的厌弃表现为女性对女性的凝视，在短视频的评论区中，女性对女性身材的恶言相向并不在少数，当女性群体在自我压迫时，主体意识的丧失也使得对刻板审美观念的打破难上加难。

2 打破刻板审美：多方共塑良好信息环境

2.1 拒绝身材焦虑：女性群体内部破冰

2.1.1 展示不完美，反抗“网红身材”

针对大量符合刻板审美的身材展示所建构起的茧房，部分女性主体意识回归，并尝试唤醒其他女性突破身材焦虑。在“反对身材焦虑”的标签之下，常见的方式是展示自己身体与刻板审美不同之处，冲击短视频建构起来的单一审美观，打破媒介建构的身体完美神话。在展现过程中往往掺杂自己曾经因为过度减肥或者过度运动所受到的伤害，敲响警钟，以此激发女性群体的恐惧诉求，渴望在海量刻板审美的视频中为女性建立自我意识、摆脱视频规训发声。短视频的弱连接与匿名化状态给了女性更多发声机会，这种展示不完美身材的视频评论区成为焦虑宣泄的聚集地，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女性内心的焦灼感。

2.1.2 解析修图拍照技术，打破赛博格神话

短视频平台的拍摄软件提供了美颜、美体技术，使用户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对不满意的部位进行调节。看似表达了女性对自我身体的掌控，实际上却是将“你并不完美”的概念加入身体的修正过程中，将女性的身体物化为客观数值。在平台社会中，技术已然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技术凝视也凭借早已融入社会运作规则的技术逻辑成为无须质疑的“程序”[5]。

赛博格技术被数据和算法操纵，成为继续压制女性的工具。面对赛博格技术缔造的身体神话，有不少女性纷纷生产相关视频，对符合刻板审美的修图技术进行祛魅，揭示被技术面具所笼罩的真相，告知女性群体刻板身体美只是一场幻影，大可不必为此焦虑。

2.1.3 科普健康知识，传播健康运动观

对刻板审美的另一层反抗就是树立健康的审美观念。面对节食、过度减肥行为，让女性群体建立起健康的审美观念显得尤为重要。一大批健身博主在扭转刻板身体美的过程中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如哔哩哔哩主播周六野、韩小四等人在视频生产过程中注重女性受众，将健康运动观念贯穿其中，针对不同群体进行细致划分，并推出不同教程进行详细讲解，以保证健身过程中的身体安全。在视频中的自我形象也往往是肌肉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在短视频的规训下，力量这一标签本应属于男性，但是此类视频的女性生产者让受众认识到当女性拥有力量感时也是一种美。在评论区有众多评论对博主身材进行赞赏，并渴望能够向博主看齐。当这场来自不同场地的健身行动共同汇聚在一个线上空间时，就在评论区形成了社交关系与姐妹情谊，当有人在评论区诉说苦恼时往往会引起同性关注与安慰，在坚持不住时诸多网友之间也会互相调侃，多个陌生女性之间的短暂交流支撑着整个女性群体的反抗意志。

除女性博主外，也有众多男性博主加入这场观念传播。如部分男性健身教练用人体专业知识去剖析女性身体健康指标，讲解传播健康运动观念，从异性角度为女性群体提供不一样的健康审美视角，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部分观者所建构起的刻板审美观念。

多种媒介技术的发展给予了线上直播更多可能。如将健身动作设置为游戏，在趣味性大大加强的同时也更容易让受众群体实现长期坚持，而长期坚持能够反馈给女性群体更美好的、更健康的身体状态，在使用与满足机制的作用下，进一步促进长期坚持，形成正确健身与破除身材焦虑、找回身体掌控能力的良性循环。自我呈现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短视频拍摄的便捷性给了人自我展现的舞台，当自身的健身成果初见成效后，展示的条件便形成了，也有部分人群喜欢利用短视频去记录身体变化。总而言之，此类与刻板审美标准并不相符的群体所创作的作品一遍遍消解着女性身材焦虑，中和市场上过度饱和的一元审美，帮助女性树立更加科学的审美观念。

2.2 权威媒体及时破除不良引导

权威媒体发布的内容往往更加可信，对于矫正不良社会价值观的作用远远高于自媒体。近年来，权威媒体走向短视频平台后，其创作风格也从严肃走向大众化，积极迎合整体市场基调，内容上纳入了许多软新闻，女性身材议题也开始成为其中之一。如“仙女管”事件被广泛关注，所谓“仙女管”即聚氯乙烯软管，部分女性为追求病态审美，将软管插入胃中催吐。央视网等多家媒体都对这一社会现象进行了严肃批评。往前追溯到风靡网络的“漫画腰”，也曾被央视网点名批评，明确指出会损害脊柱。当病态审美出现后，权威媒体聘请专家对人体结构进行深刻解读的方式能够有效扭转社会中的病态审美现象，为女性群体营造良好的生存与自我表现的社会环境。

2.3 资本走向女性视域

广告对女性的物化也屡见不鲜。内外品牌自2020年开始开发“NO BODY IS NOBODY”（没有一种身材是微不足道）这个项目，至今已有3年：2020年发布宣传短视频《致我的身体》，2021年发布《微而足道，无分你我》，2022年发布《身心之路，见微知著》。三部宣传短片都是以女性内衣为主题，并且演员各有特点。在内衣宣传片中，所选取的演员高矮胖瘦、年长者年轻者皆有，存在多个镜头对所谓的“不美丽”的肚腩、皮肤褶皱以及疤痕进行特写，所有女性在短片中不会因为这些而感到自卑，而是伴随音乐自由舞动，自信与健康在女性活动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展现出真实美感。文字作为视觉符号的一种也经过了细致编写，如“承认胸大，反对无脑”“我喜欢我的肚腩，喜欢我的人也喜欢它”“没有一种身材是微不足道的”。在文字的引导下，图像所要表达的内容更加明确，传达女性所拥有的各种身材都是美，每一种状态都是美，疤痕、皮肤褶皱都是我们独一无二的身体美，强调美是一种多元并属于自我的存在。尽管这支短视频宣传片似乎并不符合早已被大众所接受的刻板女性审美标准，但是内外品牌对女性保持共情能力，使女性产品真正贴合女性群体，由此获得了成功。

需要注意的是，符合女性主义的广告并不能真正代表其对女性的看法。当女性力量壮大之时，广告商利用女性自主、女性真实的理念去迎合女性正在觉醒的主体意识也会成为一种营销手段。资本与女性之间的对立从未被消除，广告宣传片的本质仍是出于商业盈利目的，其女性主义广告并不能代表其正在为女性发声，只能说明在女性经济水平显著提高、消费能力不断提升的“她经济”背景下，女性的视觉素养也在不断提高，对于广告中敏感信息的察觉能力也在迅速提升。因此，资本不得不走下凝视的神坛，开始正视女性消费者的存在。

3 结语

女性身体反抗与主体意识回归虽然已经崭露头角，当前信息环境的改善为女性重拾身体掌控权提供了帮助，也有越来越多的男性群体为女性发声，冲破审美茧房，但是依旧有众多女性被困在刻板身体美的枷锁之中。打破刻板印象，树立多元审美观念，女性的自我觉醒和群体之间的互相唤醒是关键，同时也需要明晰女性群体需要的审美观究竟是什么样的，即女性群体在渴望用力量感代替白幼瘦审美时也需要思考是否为自己塑造了一种新的身体规训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