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川
江心如翠柳,白鹭陈列其间
整个下午,年轻和热量接管了体内的人民广场
静谧只与衔住虻蠓的两只蜻蜓有关
两只蜻蜓盘旋、俯冲,牵着一匹卷舌音的马走出歧途
公园里,年轻父亲低声抱怨
如果每株芦苇都是造纸术总部
假以时日,是否构成一座纸质森林
藏起斧头、籍贯与小范围决堤?
类似对自我的无效命名,口哨声在卷笔刀里一圈圈变薄
堤坝为广场舞腾出更多硬化空间
在陡沟河,笔下的诗歌惯于死水养苔
谈及涟漪,一只青蛙决然从泥泞的阴影钻出地表
像鸟鸣锯树梢,寂静深处
我新发的枝条遗留有大段春天的伤口
访古时,旧马路斜穿堂前,瓦楞排列起一溜柱状真空
如蝉的句读,总结篦子里细密的古意
群山远道而来,后视镜里,相悖的事物
常使我疑虑置身于此的理由
复垦日渐钙化的中年?效忠酒后参差的呓语?
而立之年,众我之中总有几段用旧的自我
与蛇形幽径达成黄昏公约
在死者拐过红墙巷时,从檐下摸出几枚鸟鸣
装订在律诗的呜咽声中
走得慢一点,自己的位置上便会覆盖着别的角色
合并同类项的游戏乐此不疲,一只长尾玄猫
整个下午,都没能缩回它的影子里去
总是向黄昏租赁长风,向晚霞占卜寿辰
春光乍泄时,踮着脚,她能够到虫鸣、乌啼和信仰的苍穹
顺从者得服从落日
美的侧面,万古愁乃修辞启蒙
像某种诱饵,她绯红的愁绪
依次途经我语言的原野、年轮的岩圈,最终
皈依鱼腹的深渊,像某种钓钩
在命里,往下坠……
易于蓄水明志,在船舷刻舟求剑
二〇二二年,暮春,诗人十四五六,对于歧途和隐喻
比低矮的事物有着更为萧瑟的弧度
把动词源源不断地注入名词
便得到形容词、摹声词和叹词
词根电站里,沸腾的涡旋复制着湖的站台和码头
而美学范畴,则是旷野发明白鹭
魔术仿造彩虹,左边的鸟鸣
隔着右边,替我隔空捎来一副湖水的耳郭
淹没低洼才能抬升坦途,这样的说辞
包含孤岛、星辰和合法的谎言,有如某种致幻剂
含苞待放的美,被风镌刻湖面
锯齿状的鱼鳞则是铁匠铺锻打的文身
一遍遍割让于诗。旋涡与虫洞
两种殊途同归的沉沦方式
穿过篦子,她的手扶住我的声音
一并带回暮晚的消息:江上的孤寂已无须指路
又何必让落日虚掷余晖
以水鉴湖,倒影中,风取走我的脸
侧过身,一圈同心涟漪令现实主义偏头痛官复原职
暮晚之际,残阳与群星互为表里
他以浮萍之术扶额思索
如何治我面具里的病症。写诗的哽咽
大于汉字的喉结,分行某处
一艘未经驯化的游艇切开湖的脊背
转瞬又替沉溺的事物合上银灰色的呜咽
网越缚越紧,后来者需用瞭望的姿势
搭建起一片落日的悲壮
当我被旧尺度裹挟着,一幢幢建筑模型提醒我
驻足于此的意义:艺术
一种思维统治工具,替未来立法
弧形的规、曲面的界……
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矫正,构成我继续上楼的理由
仿若一首诗里的扎哈·哈迪德
在时间对面站了一会儿
由此,那些被艺术之笔勾勒的生活
置换了我们的想象成分
仿若一首诗里的扎哈·哈迪德
在未来等候了一会儿,敲门声将不确定的事物
又一次退还我们身边
日头滑出绿荫,拐弯处
结满头颅的行道树打了个盹,往更深的南方游去
透过粗厚的毛玻璃,燕子划桨
蜻蜓争渡,故人擅用哑语放生
造梦者身披七星瓢虫,啼鸣时
筒子楼口腔诊所,结巴的舌尖抵住风的旋涡
在并排陈列的黑洞里
检索危崖与残壁。那些年
发电厂统治着旷野,漫山的白茅一遍遍剥开风声
继而缝合上呜咽。“美是台风天
我们共用了它的厄运”
停顿间隙,手稿被朗诵截成两页
他的喉管有岩体破裂,如一条模仿远方的野径
分叉口吐出一段软趴趴的湿信
日式里弄梨园坊,称之为空的美学范畴里
老派官吏端坐雨夜,等候途经者
画外捎来一段留白。唯美主义,香酥螃蟹
凄厉的油炸小黄鱼,水焯三遍
渐次隐遁的暮色,无中生有的说书人指了指
成都,一趟中年的冒险之旅
酒鬼们泥鳅般隐入暗河……隔三岔五
环卫工便将拾来的姓名捆成一摞,塞进晚报中缝
褶皱里,他听见自己的替身
一个心怀广场的人,将棋子种进肋骨深处
声音里的蝉,体内的木制气候
诸种证明正被押往合法的被告席
他因孤独,临时搭建了一排栅栏
他因残破,时常追忆起埋藏在身体里的朋党
早年皆与我临摹过宋体的悲伤
龙泉驿区大面街道车城西五路,临空八十一米
旧太阳与地平线构成一对夹角
年轻的母亲移步阳台,将听觉拢上发梢
在一堆气泡膜中解救快乐
快乐的质感,有点像途经晚间新闻的洒水车
微霾的氛围为她的胎教带来《兰花草》
继而,一本明清小说里
她学会用脆骨咳,褶皱的部分
咳出烟囱、变电器和捂住肚皮的低压槽
被征辟围墙的事物总把自己拦在门外
受制于囹圄,像声音里的蝉
第二日,傻乎乎地趴在柳梢上
模拟对乙酰氨基酚混悬滴剂击穿颅骨时
激光灼热的信号源。有时候
更像炸开的石榴,肉体哽着一张弓
看不见自己的全部秩序,却能对准嘈杂的雪花点
教它投降。无疑,用旧的语言里
更能服从自己。我的替身时常使我无路可退
只能对恍惚的成都持保留意见
保留魔术和障眼法,在空置的凳子需要我时
搀扶蜀犬吠过的日,亮明阳台
让一个中年分叉的人,晒着古代
也晒着他的局部当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