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波
雪的形而上不是冷。不是
一片一片大如席。不是冰封万里。
雪的形而上是来有踪,去无痕。
引起人心荡漾。眼前出现的都是想象,
一个人正站在空无里,另一个人
则坐在窗前,对着白色
把心思拉扯得比白更白,白成凄惨,白成
死寂。欢乐从来都是伪命题。
雪只是起源,从天上来,到地下去。
从想象来,到枯竭去。
很难为它画出一个范围;三尺宽,
或者九尺长。雪的丈量是拒绝丈量,雪,
不过是雪的隐喻(乱隐喻)。
不美好,不丑陋。什么都不。只在
思想上变成一种事实。一场雪,带来的
是多了一次抒情。一场雪也带来
封锁、危险、恐惧。带不来一群牛,和羊。
痛苦从一粒雪中膨胀。忧伤从
一堆雪中变得张扬,使忧伤成为忧伤的
形容;是乌鸦吗?是枯枝吗?可以是。
可以是啊!令人想着用双手捧起来。
直到一场雪来了又消失。空重回。
直到问成天问:雪下了还是没下?
说是枯山,肯定不对。月亮
隐藏在背后,地下有呼吸。植物根茎,
还是冬眠的虫蠡?不用问,都有。
枯,只是进入视觉,没有触及它的本质。
在物理的意义上,变化只是
时间的原则。我走在其中,是走在生命的
胎盘中。我知道,过一个月,
或者一个半月,万物的轰鸣会重新响起,
如果我还站在这里,心中的惊怵
会比一次屠牛还恐怖。这一点,让我追溯的心
再次澎湃。反复地,如大雪
降落一样出现,飞舞着。我说:萎顿,
并不能抹除明天。
绝对的存在告诉我。我不能灰心,
不能就此消沉。我必须在头脑独自描述
“万物生长竞自由”的蓝图;一只大雁
天空中的啁啾,一只麂子从草丛中飞窜的
敏捷身影。这些是我必须给予自己
的希望。就像我终于登临一座无名山峰顶。
俯瞰辽阔的平原,唯一的苍茫
不是枯黄泛滥,而是,不灭始终如一。
是无中生有,是生出我的山河不朽。
三个月前,彤红的柿子悬挂
在落光叶子的枝头上。是喜鹊的
食物。现在,除了仍然
光秃的枝丫上还有喜鹊的停栖,
放眼望去,徒生寂寥的情绪,还使人
心生幻想;在这里,季节明确,
是“枯”的王国。这样说,
显然有不甘生长,谁也做不了岁月的主。
只能凭胡思乱想制造假象:把喜鹊
说成神的宠物。在这里给予死寂生气。
很夸张吧。的确值得夸张。
尤其细数之下,总共十二只出现在眼前。
十二,天干地支之数,隐喻饱满、
绝对。可以直接抵达上苍。
一个神秘的国度。告诉众人,有些事
无须解释,它存在,是存在之幸。
必须仔细分辨,它的任何一次振动翅膀,
扇起的都是思想的风暴。
巨大的涟漪,可以从城北穿过中心城区,
直达三千里外的大海,在一座岛屿上
引起一个人的慌张。让他对
潮湿心生仇恨。对到处怒放的花卉
从赞美变成诅咒。很不符合
一般的理。唯有等待,把黑发等白。
等得像雪一样。雪,是前景,
也是背景。增加了喜鹊存在的意义。
一片白中的几点黑。特别像白纸上
留下的墨迹。上苍的任性写意。
说明眼睛有时候不是用来看事物,
眼睛必须有手术刀一样的功能。
玉兰花之后海棠花盛开。
都是红色,红得特别不一样,
细腻如血,在风中荡。
不孤独,相映成趣。只是少梨花。
也就是少了暧昧。非常坦然。
值得赞叹。这是春天的美。
也是美的顶端。一万种美中的王。
必须夸张。必须把一朵
说成顶一万朵(就是一句顶一万句
同样的意思)。哪怕在风中颤动,
也美。急切的颤动,是表达,
是倾述。是对人间的修饰。
应该。不然人间真太无趣。普遍的
疾病带来恐怖的热,咳,痛,
一次旅行草草收场。还好的是海棠
彻底修整了院子。减轻病。
凝视是治病。从一朵到另一朵,
药,在蕊中,在瓣上。如果天气
晴朗,带来的是,光中有光。
让人想到某人的诗句:它的
存在,让我们早早涉过忘川。
·创作谈·
诗歌即存在
曾经有人说,在不少中国人的心里,诗歌是近乎宗教的存在,它以信仰的方式支配着人在生活中的行为。这句话可能绝对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原因在于对一个基本没有宗教,或者说宗教在人的生活中不那么具有支配力的文化中,由诗歌作为替代品,支撑起人的信仰,也不是一种不可以的事情。
由此说来,写作诗歌,是否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建立自我宗教的事情呢?几十年写作后,我觉得是可以的。一方面,对诗歌的趋近,给人带来了生命的净化,另一方面,写作诗歌让我们在某个方面得到了认识世界的手段。我正是在一步步对诗歌的接近中,看到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的价值。同时,也因为诗歌建立起了与这个世界广泛的联系。
很多时候,我正是通过诗歌完成了与世界的对话,也是通过诗歌认识了发生在这个世界的种种事件的实质。如果说我还有世界观的话,那么这个世界观的建立,是由诗歌写作来完成的。直至现在,我还在通过诗歌来理解世界,一点点地在诗歌中窥探这个世界的奥秘。在这一点上,诗歌既是工具,也是最后的事实。可以这样说:在我这里,诗歌是属于本质主义的存在。这一点就像前两个月我在回答一个访谈中说到的那样——诗歌即存在。也正是因为此,我在写作中的全部意图不是别的,是希望通过诗歌获得某种洞悉人生奥妙的能力。并由此让自己的生命得到丰富与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