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河
未知的命运在窗外窥探
他回过头去,又果断避开
终禁不住侧耳倾听
他虚构人生,他的书房
却如此真实,隐藏着
多少未曾遍读的剧本。年过半百
人世的可能性已经不多
永远未知新的一代将有怎样的剧情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鸟鸣花开,月缺月圆
套路皆是假象,规律也是云烟
他感受到了飘移的一刻
一无所有,身着亵衣
一个声音抚慰他说
你将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那里妙不可言
此地的名声因为众多观光客们
一拨一拨地抬起,已高过了
山顶上的白云。我也是其中的
一位,只是把自己从众人中抽离
选择了那条少有人至的小径
像一片掉落的树叶,一阵风
使我飘荡。我遵循它的意愿穿行
离拥挤的空旷越来越远
山深林密,人声遁去,天籁响起
动植物们喁喁私语,昆虫们
放肆歌唱。我轻微的脚步声
成为显而易见的杂音。这使我
认识到我和其他生命并不在
同一个世界。歌唱偶尔停顿
谈话一直持续。光阴忽明勿暗
有着和谐的走动节奏。我静止
风也消停。我准备好在此哭泣
却不忍发出响音。它们不是
我莫名悲哀的承受者。它们有否
悲哀?我也不清。也许那不是交谈
与歌唱,也是求救声和悲泣
在它们的世界和我的一样
自生自灭。如同这条小路的
消失之处,要么是悬崖
要么是绝壁,只保持了不断的
流水声,流水无灭亦无生
必然有自我丢弃的东西,比如
适才的大风、昨晚的月光
比如一个人,暮年将至
不想让身体在水中再激烈地
扑腾。电话铃声响过多次,终止于
自我停止。歌声终止于歌词的遗忘
眼泪终止于岁末的呜咽
必然有不再需要的东西,比如
新春的花朵、深冬的雪与火炉
比如一个人,故友新交逐渐离去
美石在远方的工地上不断地
被雨淋打,花草在屋顶的园子里
凋零。一本旧书等待着
回归纸厂,一封信找着原路
必然有不得不接受的命运
像适才的大风、昨晚的月光
像新春的花朵、深冬的雪与火炉
一个人暮年将至,一封信无人接受
清亮的河水试探地流淌,向两岸
再次探询大海的方向,忙碌的鸟儿
继续为儿女筑巢,在低空沉重地
飞行。突然传来一个孩子稚嫩的歌声
他在田埂上,跳跃地行走
天然地选择了最短的路径
贫穷而成为赤子
无心而昂扬向上
他将一路明媚地到达学堂
最美的三月,大地早已开冻
绿意涂去了心中积满的愁绪
没有人愿意在深夜里继续大哭
没有人愿意把痛苦再交给黑暗
一切出动,只是在开始学会
把快乐的标准降低:健康、平安
活着,活着,像那棵返青的垂柳
和这片盛开的油菜花地
哦,新林,我的故乡!它拥有着
古老春天的名字,和童年的记忆
雨水亮敞,清明干净
我的想象停滞于此
我慢慢变老,人类不要再变坏
细细想来,一生中与我不告而别的人
有很多:发小、暗恋者、高中好同学
多年朋友。好像一次远行,我只顾自己
快步前行,回过头来,一个人也不见
他们有的走上了另一条路,有的懒得
赶上我。风吹在我身上,有些冷
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天,我的祖母和我们
不告而别。她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我将来也会去。她曾在的世界,我却
还在。我也终将与这个世界不告而别
又深深地怀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告别
像祖母的每一声咳嗽与脚步的每一个
踉跄,有时有声,有时无声。有时
有意义,有时无意义。这才是漫长而
复杂的告别,像祖母年轻时给自己缝织的
裹脚布,慢慢地裹上,慢慢地解开
她以小脚走完的一生,也不短于多少人
在众多忙碌与喧嚣之后
期待已久的安静用来
回忆与思考。时间是
广阔无边的白天,和
寸步难行的黑夜。是沉默
和有节奏的声音。我已很少
回到我。我旁观自己,已成常态
这不是机巧的分身术
这是自然的安排。正如歧义的
相对论,孤独也是相对的
·创作谈·
写诗要有本心、匠心,而不要有机心
诗歌的本心就相当于散文的神、小说的主要情节。表现在抒情诗上是单一情感的喷发,表现在叙事诗上是故事的人生意义,表现在写景诗上是景物独特的心灵映照。有了本心的诗, 才有了诗的抓人点。它是风筝的线、雨伞的伞柄,能够让诗在一个限定的空间收放。反之,没有本心的诗即是无线的风筝、无柄的伞,飞不起来,也打不开,无异于一堆好看或不好看的词藻堆砌。
但诗歌不能有机心。机心是什么呢?机心是反自然生发的心,是正与本心相违背的虚情假意,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愁”。是功利心,是欺骗心,表现在诗歌上,就是写时尚的诗:时尚的题材、时尚的主题、时尚的情绪。
文人相轻就是因为文人皆有机心的原因。写个诗还要去做模仿抄袭之事,更是因为有机心。
所以,写诗,本心必须有,机心一丝都不能有。
另外,本心之外,匠心不可少。匠心体现的是高超的艺术性。“道也,进乎技矣。”匠心是对本心的精致运作。它是一个天生的诗人成为一个优秀成熟的诗人的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