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方 徐志文
摘要:立足乡村民宿聚落的产生与发展,通過安徽黄石溪村民宿聚落演化实践样本的调查分析,厘清其发展历程,将自组织理论和产业集聚理论引入乡村民宿聚落的研究中,采用案例描述与质性分析的方法,辨析驱动与牵引、分层与挤压、突围与创新、学习与协同等多种效应,进而透视出乡村民宿聚落在形成、平衡、升级及有序化过程中的深层机理。与此同时,提出引入个体和集体社会资本,壮大乡村民宿经营;融合乡村内外产业,健全乡村民宿集群产业链;厚植文化内涵,创建差异化的乡村民宿品牌等促进乡村民宿聚落可持续的策略,为更多与黄石溪相似的乡村民宿聚落升级发展提供更有价值的参考借鉴,丰富乡村民宿聚落的理论研究。
关键词:乡村民宿聚落;自组织;产业集聚;突围创新;协同共生
中图分类号: F323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23)05-0068-09
一、引言
乡村旅游是以与乡村地域及农事相关的风土、风物、风俗、风景组合而成的乡村风情为吸引物,吸引旅游者前往休息、观光、体验及学习等的旅游活动[1]。最初承载乡村旅游活动的载体主要是农家乐、客栈、家庭旅馆等,它们的集中功能是满足旅游活动中的饮食、住宿等单一需求。近些年来,由于城市居民亲近自然的诉求日渐浓厚,加之美丽乡村建设、乡村振兴战略的全面实施,乡村旅游开始盛行。此间,随着旅游者需求内容的多样化,供给方体验设计的丰富化,乡村民宿这种集观景、家、精致、共享、情怀、栖居、静心、禅修等多功能后现代休闲旅游活动载体也因此应运而生。
研究者陈娟将目前兴起的民宿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倚赖独特的地理环境与自然风光的观景型民宿;另一类是借助原有的历史文化背景将客人引入过去的怀旧型民宿[2]。而本文所探讨的是另一个维度下的民宿,即乡村民宿。乡村民宿大多兼具观景和怀旧两种功能。一些坐落在特色自然环境的乡村里,以原住民为主体改建或新建的民宿,由于它们地理位置临近,所以共同沉淀并浸润在一种文化里,且以相同的自然景观呈现给外来者,使其不仅拥有视觉上的享受,更加产生超越物质的精神慰藉。随着乡村民宿数量的逐年增加,形成了民宿的聚集经营,笔者称之为乡村民宿聚落。民宿的经营于乡村原住民而言已经成为一项重要的生计,于乡村行政区划组织而言也已成为促进区域旅游地转型升级和乡村振兴发展的新业态和新动力。通过对安徽省黄石溪村民宿聚落经营的实践调研发现,乡村民宿聚落内部存在着明显的分层现象,且维持着低水平的假平衡状态。从长期来看,这不利于民宿聚落内部的学习与创新,更加无法实现乡村民宿聚落的协同与可持续发展。
通过在中国知网(CNKI)分别以“乡村民宿”“民宿集群”两个关键词进行检索,截至2023年6月,发现自2015年开始中国学者(考虑到在地化和时代性重构以及中国大陆独特的民宿客观实体和消费文化,所以仅选择国内文献)才逐渐对乡村民宿相关主题进行研究,各类型文献总量达到1 356篇,其中乡村民宿景观与空间设计的文献最多,约为800篇,研究民宿高质量发展、可持续发展的文献在近年来逐渐增多,约为30篇,但有关民宿集群的研究文献总量还不多,尚不足80篇。综合文献内容分析结果,国内乡村民宿研究主要从宏观与微观两个层面,经营者和消费者两个视角展开。宏观层面涉及三方面:一从国内整体和某一地区乡村民宿发展的现状(含类型、空间分布特征等)、问题、路径进行研究。比如,孙华贞、张庆对世界遗产地武夷山乡村民宿空间分布特征及影响因素进行的研究表明,民宿时空演变受自然条件、旅游景区、交通区位、市场发展需求、政府政策因素影响[3]。二是从乡村民宿与乡村文化、旅游及其与农业和农村产业的关系进行研究。比如,李兆华、金兴礼在对长三角地区的乡村民宿产业发展进行分析和评价的基础上,提出优美社会环境、便捷旅游交通、多元产品体系、创新营销方式策略,以提升长三角乡村民宿产业发展的效率[4]。三是乡村民宿的社会资本的来源与利用方面的研究。比如,王华、刘钰娴等采用质性研究方法,以丹霞山两村为例,探析集群社会资本对乡村民宿企业成长的影响机制[5]。其中第一方面的研究文献数量最多,第三方面的最少。微观层面多是从乡村民宿设计、品牌建设、商业模式、经营核心要素、创业动机等方面研究,这一层面的研究主要是从经营者的视角进行分析。比如,徐菲菲、胡娟等在对25位民宿主深度访谈的基础上构建了创业动机、获得感与经营模式之间的理论框架[6]。消费者视角的乡村民宿研究内容集中在消费者对其感知与评价、主客互动体验等方面。比如,王金晓、笪玲通过研究发现乡村民宿消费者情感空间主要是从“人的因素”“环境因素”以及“潜在因素”三个方面建构的[7]。相比经营者视角的文献数量,消费者视角的分析并不多。除此以外,笔者发现乡村民宿聚落的研究就更加匮乏,主要表现为:大量研究仅仅专注于乡村民宿单个体的发展,忽视了坐落在近域内的民宿个体与个体之间的相关关系。究其原因推断有二:一是乡村民宿聚落是一个较为复杂的系统,它兼有乡村聚落和产业集聚的双重特性,然而乡村本身的聚落特性带给乡村民宿的发展影响却没有引起学者们的广泛关注;二是乡村民宿聚集发展还处于初级阶段,聚落内部协同发展的驱动因素尚未形成[8]。
结合上述分析,本文将立足于乡村民宿聚落的产生与发展,通过黄石溪村民宿聚落的调查分析,将自组织理论、产业集聚理论引入乡村民宿聚落的交叉学科研究,从乡村聚落和产业集群的两重视角探索乡村民宿聚落的形成机理,以及发展中内部的分层、协同乃至创新机理。一方面丰富乡村民宿聚落的理论研究内容;另一方面提供黄石溪村民宿聚落演化的实践样本,为促进民宿聚落内部的协同创新及可持续发展提出有价值的参考。
二、理论阐释、研究案例与研究方法
(一)理论阐释
1.自组织理论
在无外部特定干预下获得时间、空间或功能的结构性,并按照某种规则由低级到高级、无序到有序演进的系统被称为自组织系统[9]。该系统从混沌无序的初态向稳定有序的终态演化必须具备开放、非平衡、非线性和涨落四个基本条件。具体的自组织过程表现为:通过与外界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远离平衡状态,系统内部的子系统间进行非线性的相互作用,从而产生协同动作,离开原来状态的涨落,使有序成为现实[10]。
2.产业集聚理论
在产业的发展进程中,一组在地理上集中,彼此间既竞争又合作关系的企业或机构,由于相互之间的共性和互补性等特征而紧密联系在一起,充分共享信息、技术、人才、政策等产业发展要素资源,产生规模效益,对外形成区域竞争力,从而被称为产业集聚。产业集聚综合体本身具有空间集聚性、柔性专业化、社会网络化、植根性四个特征,其内部围绕一个核心产业,呈现出横向扩展或纵向延伸的专业化分工格局,通过集聚效应、溢出效应、规模效应、外部效应提升了整个产业聚集体的竞争力[11]。
通过理论阐释不难发现,首先乡村民宿聚落满足自组织演化规律。以民宿为主的生活空间、以休闲农业为主的生产空间、以生态景观为主的生态空间构成了乡村民宿聚落的内部子系统,系统内部之间、系统与外部均保持物质、信息和能量的相互流动,远离平衡态、非线性的相互作用,产生涨落,从而变得协同且有序[12]。其次,乡村民宿聚落是一个产业集聚体,它以民宿为内核,休闲农业和自然生態景观、饮食文化等为外核的集群体。其民宿聚集发展,联动餐饮、旅游、文化、康养等协同,形成区域品牌和优势竞争力。因此,本文引入自组织理论和产业集聚理论对乡村民宿聚落形成与演化的内部机理予以解释。
(二)研究案例
黄石溪村隶属安徽省池州市青阳县陵阳镇,北临佛教圣地九华山,南临石台县,境内有黄石溪贯穿全境。村以溪名,黄石溪是九华山脉的几大主要溪流之一,源出原始岭和天台峰东南龙湫的两条溪水,溪水潺潺,清澈见底。许是九华久负盛名,其后山脚下的黄石溪更像是散落在池州腹地的遗珠。黄石溪村景色秀美,被誉为皖南的“香格里拉”。宋朝诗人陈岩有诗曰:“平田千亩万山中,山脉高低处处通。黄石一溪三十里,暖春吹动稻花丛。”[13]2018年黄石溪村被誉为“全国生态文化村”,2019年被认定为安徽省美丽乡村示范村,其黄石溪水、白沙岭-横台山古道、九华山后山、黄石溪毛峰、陵阳豆腐干、九华黄精等旅游资源最具代表性。全村辖16个村民组,665户2165人,全村占地面积44.25平方公里,拥有耕地2 814亩(1),山场面积50 148亩。由于黄石溪村位于九华山后山600米海拔处,风光旖旎但却鲜有人知,截至2021年7月,整个围绕黄石溪的乡村民宿或农家乐(与黄石溪水直线距离小于300米)尚且只有十多家,民宿相关从业人员50余人,相较于其他地域的乡村民宿而言,规模总体不大。尽管如此,随着进村道路的修缮,互联网的传播媒介及驴友们的口口相传,游客的数量骤增,近两年乡村原住民也纷纷进行民宿的扩建、新建、重建并转型升级,俨然呈现出聚落发展之态势。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文献收集法、参与式观察法、非结构访谈法等基于扎根理论的质性研究方法。具体采取三条路径:其一是查阅大量文献和档案资料,收集各类规划资料,并对黄石溪乡村民宿进行摸底,为深入研究提供了坚实基础;其二是对黄石溪村及所辖的乡村民宿进行实地参与考察,选取早年兴建的、近年扩建的以及转型升级的三类典型民宿,即香子山庄、黄石溪旅游民宿和初心三舍,从经营者的视角进行案例剖析;其三是从消费者的视角对去黄石溪乡村民宿旅游住宿的游客进行非正式访谈,为结构和需求分析奠定基础。
本研究重点关注乡村民宿聚落化的形成与发展,采用案例描述与质性分析的方式,力图从案例中透视乡村民宿聚落形成的机理,以及在初阶发展过程中的分层动态平衡机理,乃至升级发展阶段所必需的创新与突围效应,以最终达到协同发展的可持续性状态。
三、黄石溪村民宿聚落发展演化历程回顾
黄石溪村民宿的发展是一个聚落化的过程,从2005年第一家餐住一体的振溪山庄建成经营至2022年,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聚落形成、低阶共处、突围创新。笔者认为,在2022年之后,黄石溪村民宿群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必须踏上组织协同的道路(见图1)。
(一)聚落形成(2005-2015年)
黄石溪村因自然景观、农业产业、佛教文化吸引了很多旅游者、禅修者和经商者,所以从2005年至2015年十年间,当地农户为了生存发展需要和迎合外来需求,陆续以自己的房屋为载体开办经营了15家传统形式的集就餐住宿为一体的农家乐,聚落面貌初步形成。
(二)低阶共处(2015-2018年)
由于民宿主是黄石溪村的原住民,世代以农耕种植为生,浸染在佛教文化中,传承着淡泊简朴的生活观念以及邻里间和睦相处、不争不抢的处世方式,所以每一家民宿都有着少量、相对稳定且差异化的目标客户群体,比如九华山黄石溪农家乐多年来成为九华山登山驴友的固定住宿饮食地。长久以来也形成了基本的规则,即餐住不分离。但由于大多数民宿主欠缺先进的经营理念和服务意识,在民宿设计和经营方式上特色不显著,直接导致整体的住宿率不高,吸引力不强。本质上处于一种共同依赖周边环境和文化,“井水不犯河水”的低阶共处阶段。
(三)突围创新(2019-2022年)
2017年,黄石溪俊英山庄、熊家小院等多家民宿改建扩建挂牌经营,至此,黄石溪村民宿已达20家。2018年、2019年,黄石溪村先后获得全国生态文化村、安徽省美丽乡村示范村。彼时,政府非常关注民宿的建设和发展。2018年,振溪山庄法人的儿子大学毕业回乡创业,建造了村里第一家现代化的民宿初心叁舍。因为它设计与服务理念迎合了城里人渴望回归乡野的需求,所以周边城市住客和旅游博主慕名而来,仅一期三间客房就创造了连续四个月的满房记录,还成功入选“安徽2019年度百佳精品民宿”。由于初心叁舍初创成功,很快就迎来了振溪山庄的升级改造(初心叁舍的二期)。现代简约的外观设计加上轻断食、花艺、茶艺、瑜伽、研学、心灵疗愈的一系列服务内容,很快初心叁舍就成为网红店,其一间客房的收入就相当于改造前整个山庄的收入。至此,黄石溪村民宿聚落内部因一家创新突围从而打破了低阶共处的模式。
(四)协同共生(2022年至今)
然而正如古人所言“独木不成林,一花难成春”,一家民宿的突围创新并不等同于整个民宿聚落的成功。2021年7月,笔者对黄石溪村民宿进行了实地考察和访谈,发现初心叁舍民宿前热闹非凡,入住游客多为中青年人,相比之下,其他民宿显得较为冷清和沉静。相隔百米尽是现代与传统的碰撞,初心叁舍在民宿聚落中显得格外耀眼。笔者认为,一家民宿的创新与突围不足以维系整个黄石溪民宿聚落的可持续发展,势必要通过自组织行为,完成内部的有序协同,踏上共生之路。
四、乡村民宿聚落形成与演化机理
(一)驱动与牵引:乡村民宿聚落的形成机理
从经济地理学角度看,特定区域的生产要素组合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聚落的形成和发展。气候、地形地貌等自然环境因素奠定了乡村聚落形成的初始条件,在聚落空间演化过程中更多地充当限制性角色[14]。黄石溪村位于安徽池州古镇陵阳西边数十公里外的崇山峻岭之中,村中的黄石溪水清澈回环,聚翠掩碧,绵延于峰峦叠嶂之中,这里的原住民上至原始嶺,下及里家,随溪而居,正是这一溪清流滋养了栖居两岸的生灵,也就形成了黄石溪原始乡村聚落。也正是因为黄石溪的优势地理资源和独特的自然景观奠定了该村的产业发展基础,旅游业和茶叶种植成为重点扶持产业,也为原住民的生产生活、生计持续创造了基本条件。
乡村聚落是人类居住、生活、社会活动和部分生产活动的场所,是物质景观和人文社会功能的融合,是人地关系的复合系统[15]。乡村聚落的空间演变和可持续发展受到内在因素的驱动和外在因素的牵引。内在驱动因素主要表现在原住民生计的丰富与发展、精神文化的积淀与传承。乡村传统农副产业竞争力不足,劳动力吸纳能力弱、农业种植收益低、地域资源未充分利用等问题在不断地驱动乡村聚落中人与生产要素的相互耦合,从而激发乡村新的产业和业态,开辟乡村新的活力通道,提升乡村原住民的生活水平、文化素养乃至乡风文明的程度,以实现村民的持续安居乐业。外在牵引因素集中体现在市场需求的时代特征以及国家发展的政策导向。我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城市居民收入水平的提升,那种日趋显化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人类天然需求倾向为乡村聚落空间演变与发展带来了契机,加上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黄石溪村聚落也悄然发生了改变,一座座由原住村民打造和经营的可供旅游休闲体验的民宿环绕在黄石溪边,给这个原本静谧、安详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生趣。随着村里民宿数量的递增,乡村民宿也形成了聚落化发展态势。
乡村民宿聚落是以乡村聚落为基础的,是乡村聚落的子聚落,天然承载着乡村聚落的基因。因而,民宿聚落的发展也同样根植于乡村聚落赖以发展的自然生态资源和文化民俗资源[16]。乡村旖旎的自然风光是乡村民宿产生的初始性条件,但是乡村聚落中人与自然要素的重构所产生的产业文化和生活文化才是乡村民宿聚落可持续发展的根基所在。城市居民只有在对人造风光的审美疲劳,对工业化食品的重新审视,对人类成长发展起到滋养作用的事物的深刻认知之后,才产生了对乡村自然风光的向往与亲近,对自然食品的渴望,以及进一步对心灵慰藉的强烈诉求。对外来消费者而言,这是一个从外在需求向内在需求的递进,对供给方而言,也恰好契合了乡村聚落通过民宿聚落经营而日渐丰富的产业发展需求,以及乡村文化向外部感染与拓展的可能性。黄石溪村民宿聚落发展的基础性条件便是优质的自然生态资源,其根基应当是当地茶叶种植的产业文化、饮茶的康养生活文化乃至九华佛家的思想文化。
(二)分异与挤压:乡村民宿聚落的“平衡”机理
黄石溪村旖旎的自然风光和毗邻九华山的地理区位引致了大量游客,村民们洞察商机,改扩建自用房做起了民宿生意,经过十年的经营与效仿,乡村民宿聚落逐渐形成。随着更多经营者的加入,民宿集聚区就产生了分异和挤压。所谓分异指的是空间的异质性和服务群体的异质性:由于溪流自上而下,山石错落,蜿蜒曲折,黄石溪民宿只能依地形而建,地理区位各有不同,有的建在溪水平缓之处,有的建在沟壑之上,有的距溪咫尺之遥,有的依山落座。这样来就形成位置的相对优劣势,游客们竞相选择临近溪流的民宿,最终造成民宿间客房价格的差异。而价格的差异又日益成为服务群体异质性的一个最重要的因素,表象为民宿群内部的竞争,实则是挤压,即因初始条件的不同,引发价格差异,从而形成市场份额挤压[17]。
乡村民宿旅游者将乡村民宿作为体验和感知区别于城市的生态环境、自然食材、生活节奏、文化氛围的重要媒介,其人群特征、消费行为有自身的特点[18]。按照动机大致可以分为五种:健康生活族、慢生活体验族、体育运动族、亲子休闲族、文化探究族。健康生活族基本是城市退休人员较长一段时间内的旅居,他们的主要需求是通过一定量的劳作获取健康有益的自然食材,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慢生活体验族基本是一些工作节奏快,脑力强度大的人群,年龄层为45~60岁;他们的需求是通过为期不长(10天左右)的一段假日来远离喧嚣,放松心情,以至于能够重整旗鼓,整装待发;体育运动族是一些有相同远足爱好(如登山驴友)的人群走进自然,民宿是他们短暂停歇的地方;亲子休闲族是30~45岁之间的夫妇,他们带领自己的幼子和父母远离钢筋混凝土,亲近大自然,达到释放情绪、共建和谐家庭关系的目的;文化探究族是一些有宗教信仰或热爱乡土文化的人士。不同的族群对民宿的需求具有差异性。
在黄石溪民宿发展的第二阶段,因空间异化特征的显现和价格因素,民宿集聚内部出现了分异和挤压,但最终并没有形成无序竞争,相反呈现出一种“平衡态”。不同的游客族群根据自身需求选择不同的民宿。健康生活族着重食材和价格,多选择依山坐落的民宿,且价格低廉;登山驴友及文旅探究人士选择一日百元左右的价格(包含住宿和早餐),他们看重的是经济实惠;亲子休闲及慢生活族便会选择靠近溪水且平缓安全的民宿,他们往往注重品位和档次,既要求现代居住的便利性,也喜好乡野山村的宁静,所以愿意支付更高价格的代价。看似经营主体各自进行了服务群体的定位,形成了所谓的“市场细分”,实则却是市场份额挤压,主要表现为因初始地理位置的不同致使经营者的资源异化,优势资源被垄断,从而价格差距被迫拉大,部分经营主体的利润空间不具成长性,其升级换代的动力也严重不足,整个黄石溪民宿聚落系统处于一个低阶的“平衡”状态。
(三)突围与创新:乡村民宿聚落分层升级机理
乡村民宿聚落系统是一个开放的、非线性的自组织,系统与环境之间、各子系统间以及系统各要素间均存在着复杂的竞争与协同关系[19]。能量、物质、信息的内外相互输送导致内部各要素产生差异,这种差异决定了系统偏离平衡状态,呈现出非平衡与涨落,以保证最终实现有序的结构[20]。
2017年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撬动了城乡要素快速流动的阀门,为乡村建设奠定了政策基石。黄石溪村凭借地理优势、传统产业和文化积淀相继获评全国生态文化村、安徽省美丽乡村示范村。随着外部政策、公共设施建设、大学生返乡创业带来的经营理念向乡村输送,黄石溪村的自然风光及种植茶叶、黄精等农产品也加快了向城市输送的步伐,城市和乡村之间通过物质、信息、能量的相互传递,使得以乡村聚落为基础的乡村民宿聚落系统的自由能或有效能不断增加,无效能不断减少。个别民宿主率先突破了原有的思维模式,吸纳社会资本,在政府的支持下,将现代生活理念和技术手段投射到民宿的建筑外观、内部设计装修、经营服务模式中来,吸引了大量的游客前往,经营收入成倍增长。
自组织理论认为,系统只有通过离开原来状态或轨道的涨落才能使有序成为现实,从而完成有序新结构的自组织过程。黄石溪民宿聚落中的突围者当属初心叁舍民宿,该民宿的经营者是一个拥有理论知识和实践技能的大学毕业生,其返乡创业,子承父业,改造升级了父亲经营的传统农家乐。无论是房屋的结构设计、室内外场景布局,还是经营的理念、营销的策略都是传统农家乐无法比拟的。它的突围创新实现了聚落内部的涨落,打破了非平衡态,使其内部产生了足够反应推动力,偏离低阶平衡状态,从而推进无序转化为有序,形成耗散结构。(四)学习与协同:乡村民宿聚落可持续发展机理
根据自组织理论,大量子系统存在的事物内部,在平权输入必要的物质、能量和信息的基础上,一方面必须激励竞争,形成影响和相互作用的网络,另外还要提倡合作,形成与竞争相抗衡的必要的张力,并不受干扰地让合作的某些优势自发地、自主地形成更大的优势,这样才能产生有序运动,组织程度才能得以跃升。
黄石溪民宿聚落自形成以来,经历了近二十年的演化发展,聚落内外系统间、内部各子系统间由于物质、信息和能量的交换,不断出现非线性的相互作用,打破了低阶平衡,已呈现涨落态势。然而,根据笔者的调研与观察,即便涌现出少数几家突围创新者,比如初心叁舍、熊家小院、黄石溪农家乐等,但民宿聚落整体面貌不佳,各家民宿经营状态良莠不齐,服务标准有高有低,层次差距逐渐拉大。大多数的民宿经营者思想观念传统保守,没有竞相效仿,反而止步观望。在访谈中,笔者抛出一个问题:“如果已经入住别家的客人想在你家就餐可以吗?”几乎所有的经营主都一致说,“人家招来的客人,不好在我这里吃饭的,乡里乡亲,知道了不好!”这说明黄石溪民宿聚落中的各家经营体主观上缺乏合作共赢的意识,单纯受乡里传统行为规范的约束,各自为战,各享其成。
传统的乡村聚落发展为乡村民宿聚落,农户主演变成民宿主,耕种技能转变为经营技能,乡里乡亲间的生产生活互助行为也必须延伸为民宿集群内部的学习与协同才可以使民宿集聚持续发展下去,乡村聚落才能够重新变得井然有序并且重焕生机。
学习与协同是产业集群的一个重要特征。集群内部个体成员彼此不是孤立的,存在很多互动交流的机会,比如经营主体之间、组织员工之间以及彼此见的正式或非正式沟通,经营主体与供应商、客户间的合作互动等。这种比企业集团松散,比纯粹市场紧密的组织结构,可以把成员各自的学习活动联结成一种协同。乡村原住民宿聚落基本都根植于共同的文化,在同一种社会文化氛围和非正式制度环境中,民宿经营体熟悉彼此的行为模式,通过学习和协同,实现知识的积累与流动。这里的知识包括经营理念、设计思想、工程技术、运营管理、需求信息等[21]。
然而,就目前来看,黄石溪民宿集聚内部还尚未形成学习和协同机制。首先,集聚体的内外部学习能力还比较弱,知识学习很有限。集聚体内部突围创新的民俗体因可支配资源、经营战略等不同,较其他民宿体而言,已经形成了一定程度的技术能力势差,但是受到乡村保守思想的禁锢,其他民宿经营业主秉持观望态度,并没有展现出强烈的学习积极性,在与外部同行、地方政府、供应商、公共服务部门等组织的交流中也存在一定的障碍。其次,集聚体内部只有民宿经营主这一类创新活动主体,缺乏政府、行业协会、其他产业组织、社会服务机构等之间的协同合作,民宿经营价值链存在某些环节的缺失。最后,集聚整体上还是一个孤立的群体,没有融入地方生产网络中去,更没有形成更大范围的专业化分工(见图2)。图2乡村民宿聚落形成与演化机理五、乡村民宿聚落可持续发展的措施
黄石溪民宿的供给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质量上都还远远未能与市场需求相匹配。价值链不完整,分工不完全,集聚内部尚未形成学习与协同机制,集群的规模和品牌效应没有完全发挥,因此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促进其可持续发展。
(一)引入个体和集体社會资本,壮大乡村民宿经营
社会资本包含个体社会资本和集体社会资本。前者主要是指个人资源,比如敏锐的市场洞察力、主动承担社会责任的价值观、原始资本积累、熟人网络等。后者包括社区合作网络和社区公共资源,比如自然资源、文化资源、制度资源和行业组织。个体社会资本影响乡村民宿企业的初创和生存,集体社会资本制约或促进乡村民宿企业的持续发展[22]。因此,乡村民宿个体企业的成长和民宿集聚体的可持续都更加有赖于集体社会资本作用的发挥,具体而言,包括开放包容的经营环境、学习与协作的非制度经商文化、共创共享的合作与交流氛围、互联互通的网络平台组织。在成熟的条件下,集聚的个体社会资本达到一定存量将转化为集体社会资本,集体的社会资本又能赋予个体更多社会资本,两者相辅相成、相互转换。地方政府和乡村社区应努力营造乡村硬和软的环境风貌,在国家乡村振兴的战略下创新且有效供给相关制度规范,扶持并搭建行业组织在内的高效公共服务组织,为乡村民宿经营主创造个体社会资本丰富的路径,同时促使具有企业家精神的民宿企业主的个体社会资本向集体社会资本转化,推动乡村民宿向品牌化、集群化发展。
(二)融合乡村内外产业,健全乡村民宿集群产业链
乡村民宿是中国乡村旅游和乡村振兴过程中的新兴业态。若想使之成为带动乡村可持续发展的支柱产业,首先,必须对当地民宿产业资源做进一步的深入挖掘,找准产业链延伸的方向。其中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融合乡村本地的传统农业产业来组建对应的产业链,比如黄石溪村的茶业种植和经销产业。还可以利用本地其他资源拓展其他关联新产业新业态,比如黄石溪村的自然风光受到很多摄影爱好者的喜好,九华山佛教文化受到禅修静心人士的关注。其次,建立民宿行业协会,加强民宿经营主体的合作与交流,树立新的理念,共建新的运营标准,共同创新与发展。通过行业协会与外部企业相互合作、相互帮扶,建立双赢、多赢机制[23]。再次,有意识地共同搭建电子商务平台,通过平台强化各民宿经营主体之间以及与其他商业主体、消费者间的合作与共赢模式。最后,政府要做好引领、规划与服务工作,致力于加大生态保护力度,维持乡村本土特色和原始风貌,提高村级产业经济组织化程度,发展生态产业,形成区域整体化管理,推进乡村各项产业有机融合。
(三)厚植文化内涵,创建差异化的乡村民宿品牌
乡村民宿集群发展过程中,往往会出现同质化现象,不同地域的民宿集群有着相似的外观设计、相近的产品营销、雷同的服务模式,某一民宿集群内部更有可能竞相模仿和复制。追其根源在于,民宿集群没有与乡村资源共生共长,也没有与乡村产业深度融合,更没有扎根乡村文化。乡村的自然风貌各不相同,独树一帜,表面上看是地理区位、地质地貌的不同,深层次看是当地乡民繁衍生息过程中不断与自然交互融合而生成的一种生态人文,它浑然一体、不分彼此、持久稳定。正是这种人文生态才是乡村民宿特色品牌,也是乡村民宿可持续发展的根基[24]。所以,乡村民宿集聚体在与外界进行物质、信息与能量交换的过程中,不能完全抛开了与自己共生的生态人文,必须挖掘和传承优秀的民间习俗、精神遗产,提供游客更多的生态人文体验。比如,黄石溪村毗邻九华山,其文化特质为地藏信仰、禅净兼修、三教交融,这恰是黄石溪村民宿集群持续发展的内核。将这一文化特质融入民宿经营和管理中,开发更多差异化、人文化的服务项目,用真诚对待每一位游客,才能够提升乡村民宿产业聚落的附加值。
六、讨论
后工业化时代的标志是人们日益增长的复合型需求被科学技术的发展与更迭所不断满足和驱动。数字经济、智能制造、定制生产在满足用户个性化需求的同时,兼顾了运营的低成本,这是一种由传统分享经济演化而来的新型分享经济,其特点是新闲置价值的产生[25]。新闲置价值会因社会整体物质水平的提高、精神生活的丰富、文化价值观的多样,个体收入的增加、归属群体多元化,个体需求的复合化而逐渐激增。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国内大循环体系的建设,乡村地区无疑成为新型分享经济的一大阵营[26]。在这个阵营中,传统的乡村家庭民宿演进为新型特色民宿,满足低层次的、单一的住宿需求外,还附加了观景、禅修、娱乐、康养、农产品交易、乡村文化体验等多种高阶层、多样的、动态的需求。同时在乡村民宿聚落形成与演化过程中,民宿集群内部间及内外间也因物质、信息、能量交换而共生并形成新的学习与协同机制,逐步壮大民宿经营,拓展民宿产业链,建立起特色乡村民宿集群品牌,为乡村产业的融合发展踏出一条崭新的路径。
注释:(1)1亩≈666.67平方米,以下不再说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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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volutionary Mechanism of Rural Homestay Settlement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lf-organization and Agglomeration:
The Case Study of Huangshixi Village in Anhui
XIE Fang XU Zhiwen
(1.Anhui Center for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Tongling, Anhui244000, China;
2.School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Tongling University, Tongling, Anhui244000, China;
3.School of Architectural Engineering, Tongling University, Tongling, Anhui244000, China)
Abstract:This study is grounded in the emergence and growth of rural homestay settlements, as evidenced by an investigative analysis of the evolution of such a settlement in Huangshixi Village, Anhui. By unraveling its development trajectory and incorporating the theories of self-organization and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into the study, we apply case description and qualitative analysis to distinguish between various effects, including driving and pulling, layering and squeezing, breaking through and innovating, and learning and collaborating. This examination illuminates the underlying mechanisms at play during the formation, “balancing,” upgrading, and orderly advancement of rural homestay settlements. Concurrently, we propose sustainable strategies for their growth, such as integrating individual and collective social capital to bolster rural homestay operations; merging industries within and beyond the village to fortify the rural homestay industrial chain; and cultivating cultural richness to establish distinct rural homestay brands. These insights provide invaluable references for the enhanced development of rural homestay settlements akin to Huangshixi and contribute significantly to the academic discourse on this topic.
Key words: Rural Homestay Settlements; Self-Organization;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Breakthrough Innovation; Synergistic Coexistence
編辑:李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