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巨机器”视域下的技术拜物教

2023-12-25 15:12朱泽华
文化学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机器权力

朱泽华

一、何为巨机器

芒福德将“巨机器”解释为一种社会组织。在芒福德的理解中,“机器”一词是参照19世纪的运动物理学之父弗朗兹·勒洛所给出的关于“机器”的定义。勒洛将“机器”一词的定义界定为“各种对抗部件的组合;其中每种均在组合中担任专职;在人统一操控下,传递动力并完成工作任务……”那么在此种意义上,芒福德将这种社会结构描述为一种“看不见的机器”。这种机器轰鸣运转,因其规模庞大,速度惊人,技术标准化以及设计极其精细,所以芒福德将其取名为“巨机器”。

“巨机器”与普通机器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普通的机器无论是从事耕地、制陶或者是纺织,这些都只需要普通技能的劳力,只需要凭借着单纯的肌肉力量就足以完成很多的生产项目。但“巨机器”则不然,“巨机器”想要运转起来,唯有国王才有能力去装配这台机器,指挥它的轰鸣运转。而只有国王才能如此的原因,在芒福德看来有两方面,一方面来自于王权神授的传说,国王的权力是来自于天神的赐予,这样国王的权力也就来自于教会了,自然这种权力也就获得了教会的批准。另一方面,据亨利·法兰克福(Henri Frankfort)所说,古人类君王的诞生过程开始于旧石器时代狩猎酋长的指挥权。国王无条件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其特殊技术便利之源。

在运转的过程中,“巨机器”即使作为一个整体,它的各个部件在空间上也是非常的松散,彼此疏远的。同时“巨机器”从它一开始就表现出两种不同的方面,一种是正面的、建设性的:这种机器在被用来完成高度组织化的集体任务时,芒福德将其称之为“劳动机器”;另一种是负面的、强制性的:被用来完成集团性强制和破坏活动时,芒福德将其称之为“军事机器”。劳动机器或者是军事机器二者无论是哪一种率先成型,二者都具有相同的组织形式。或者说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如果没有劳动机器那么军事机器也就不可能形成,反之亦然。这二者都可以被用来发挥高效能和产生精确产品。所以,无论是军事机器还是劳动机器都能创造出迄今为止难以超越的成就和效能。但这二者并不能被称为“巨机器”,因为二者只是一个整体的“巨机器”当中所包含的技术内容。二者被芒福德称作是“巨技术”。只有在这架机器的所有部件——政治、经济、军事、官僚制度、皇权等,所有都囊括其中的时候,芒福德才将其称之为“巨机器”。

二、实现权力之垄断

当这台“巨机器”被设计成功之后,首先就是要确保这台机器如何正常的运转。芒福德认为有两种集体手段是必不可少的:首先就是集中和组织知识,一定要把知识,包括自然科学知识和超自然的知识都牢牢的组织起来成为一个整体。其次,要精细化社会组织结构,也就是足够庞大的僧侣官僚制度,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国王的命令能够快速、准确地传达并执行[1]227。

具体来讲,第一种手段就是将上述的两种知识都集合于宗教神职人员,如果知识脱离了宗教神职人员的积极协助,王权也就没有办法诞生。随着古代对于宗教天神的崇拜,对于历史事件的记载,天文知识出现,这些宗教神职人员在日常维护君权神授的工作之外,还负责解释、处理一些偶然发生的现象,例如彗星、日食、月食等。如果没有这些宗教神职人员的处理与解释,国王的权力运行就会出现纰漏。恰如今天的五角大楼若不征询科学家、技术专家、竞争理论家的意见,就无法决策一样[1]228。只有将这些知识都加以有效的利用,国王的权力才可以顺畅地行使。

而第二种手段就更加容易理解了,芒福德所阐述的“巨机器”实际上就是一种社会组织的形式,而这种社会组织的形式实际上就是一种权力的内向聚合,是“权力的熔炉”。在古代时期,“巨机器”是由人力组成的,受到人力的控制。权力的起点即国王,官僚组织是介乎国王与巨机器之间的一种纽带。这个纽带的主要任务就是传达国王的命令,并确保这个任务命令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这也就导致了这个任务命令必将是死板的,在很大程度上一定也是不适合当地的。可即使任务命令不适合本地,也不会被允许有任何变通,这就导致了对人性与人格的镇压与奴役,也就导致了“巨机器”对于人的异化。

三、巨机器产生的异化

(一)可替换的人

这种对人的异化无论是在古埃及金字塔时期还是在16世纪开始复兴的巨机器时期,都清晰地存在着。在16世纪时期,手工业逐渐开始过渡到机械化生产,在这一时期内,据狄德罗编撰的法国百科全书统计,当时的手工业种类多达250多种。可随着几个世纪机械化的发展,手工业领域已经逐渐消亡了。而残存下来的工匠们虽然物质生活获得了极大的改善,但他们大的传统的手艺却也凋敝萎靡:机械化的生产方式无疑拥有非常多的优势,但优势却非优点。这种生产方式死板、僵硬,可以说机械化、自动化的生产方式越发达,人性化也就越差,在机械化生产方式的组织结构里人就是这个冰冷机器里的一个零部件,人的主体性、尊严、人格都将不复存在。那么在机器中一个零部件出现了问题,肯定是要被更换的,在这个意义上人也就变成了“可替换的人”[2]。

(二)行为主义的人

除了对手工匠人的异化外,对军人的异化则更加的彻底。随着军人数量的与日俱增,这些军人需要一个明确的标志和符号来表明他们的身份与内在的同一性。在这种意义上,军队的服装也就成为了早期机械化社会统一性的一个标志。在制作军人的服装上,机械化的生产方式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这种生产方式的优势不言而喻。这种生产的过程中除了需要考虑身材尺寸之外,其余的个人的习惯、爱好、活力、灵性则一概不需考虑,甚至就连身材尺寸也只是考虑为一个均等性的尺码。在这种意义上完全没有考虑人的情感需求,只是将军服的实用性作为最重要的衡量标准,而将人格毫不犹疑地抛在了一边。这些军人纪律严明、训练有素,整体的行动如同一人,完全相同的制服,让他们看起来如同一人。在巨机器的统治下,个人完全只是一个“行为主义的人”[3]。

(三)单向度的人

“单向度的人”这一内涵出自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一书。大致的意思是在工业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人们的生活方式逐渐同化,只知道物质享受却忽视了精神追求,人们只会盲目地接受现实,局限于当下的“高品质”生活而成为了“单向度的人”[4]。而在巨机器的压迫下的人们不也同样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吗?据历史记载,自从古埃及建造金字塔的时代开始,就已经明确地记载了阶级的划分,以及广大劳苦大众遭受重压的境况。甚至在印度这样的国家,早已形成了庄严不可动摇的世袭种姓制度。到了19、20世纪,工业社会的发展,机械化不断地普及,人逐渐成为了机器的奴隶。芒福德认为,人的劳动应该是自由的,人应该在劳动中感受到幸福和快乐。而在机器的不断应用下,人逐渐从使用工具的角色变成了工具的一部分。人的主体意识在机器大工业的运转中完全的丧失了,逐渐成为了机器的奴隶。马尔库塞将这种现象归因于“技术异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方的资本主义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科学技术水平获得了空前的提高,民众的生活质量也同样得到了改善。但是,高速发展的科学技术已经成为了一种控制社会的力量,以至于在后来的20世纪左右出现了一种“技术拜物教”。

四、新的巨机器与技术拜物教

亨利·亚当斯预言新的巨机器与金字塔时代的巨机器一样,一旦离开了军事手段,这架机器就会运转不开[5]238。但当时的这些预言却并没有引起关注,因为其中有着太多无法实现之处。哥白尼的日心说发布之后,出现了一些新的王公贵族,他们借着新的君权神授的口号下,公开宣称他们就是新的掌权人。当这些新的独裁政权、军事编制、科技发明统统结合在一起之后,荒废已久的古代做法便又卷土重来。这些新的掌权人或强制劳动,比如:搭桥筑路、修建城市;或战争动员全民:强迫服兵役。而芒福德认为,这架新的巨机器与古时的巨机器之间的不同之处在于新的巨机器有了一个新的联盟,即货币权力与政治权力的结合[5]397。巨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军事机器”,所以,在这二者结合之后,巨机器通过发动军事机器来扩张其领域和能力,而军事机器又依靠于大规模的武器生产,又为国民经济体制的发展提供了极大的贡献,最后经济的发展又反过来使得巨机器根深蒂固。

在强大军事机器的影响下,20世纪大众普遍产生了一种对于强者力量以及对于拥有强大力量的工具的崇拜。尤其是工业革命以来,科技浪潮不断涌来,这种工具崇拜几乎已经被推向了极点。而这种工具崇拜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首先,最直接的原因,技术创造物作用的凸显。这些技术创造物所产生出的物质财富为人类的发展、娱乐提供了无与伦比的方便。但这些技术创造物为人类提供便利的同时,也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束缚和禁锢,也导致了一些环境、生态方面的问题。其次,技术创造物产生出的物质财富给资本阶级维护自身的统治提供了合理性,模糊了阶级矛盾,给人一种阶级对立已经消失大的错觉[6]。同时,技术进步带来的生产过剩问题被均分给个人承担,整个社会的需求变成了个人的压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原因便是人的思想变化,在之前的几千年的时间里,人类不断地同自然做斗争,在这个过程中人们逐渐产生出了一种本能的不安。这种不安,随着技术不断地渗透到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后,人们逐渐获得了不小的安全感,但与此同时,这种安全感带来的就是人们对于科技的过度依赖,产生出了一种科技可以战胜一切的假想。

五、走出困境

(一)全能文化

芒福德借用了一个名词“全能文化”(plenitude)。“全能文化”一词在之前有许多传统的解释,似乎这个词最初是来自于宗教思想。而在芒福德那里这种全能文化是一种新的世界图景,这种世界图景不是从机械世界观而是从有机世界观中直接推导出来的新的世界图景。这种世界图景将会置换巨型机械技术的社会文化,这就是从权力结构过渡到应有尽有社会(plenitude)。在之前的权力复合体的统治下,那个时代的标准是以量来衡量,而在这种应有尽有社会(plenitude)中,每一个有机生命体都会遵从自身的指南,会追求质量、追求丰富、追求适合。总而言之,plenitude代表了自由,体现了自由的属性。

想要到达这种社会,主要有几种路径,虽相互独立,却又彼此配合、缺一不可。芒福德认为,“巨机器”的出现,归根结底是从有机思维到机械思维的心灵革命。因此,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从机械思维到有机思维的心灵革命。在芒福德看来,我们想要用有机的世界观去替代机械的世界观,就要将人、人类社会、自然等等都看作是一个可以发展的有机生命体,它们是可以自己生长的。

(二)多元技术

芒福德将“巨机器”统治之下的那些重视数量的、同一性的、快速的、巨大的技术称之为“巨技术”,也就是“一元技术”。而与之相反,将那些手工匠人的、富有变化的、民主的技术称之为“多元技术”。芒福德区分这两种技术的前提之一便是人性。芒福德认为人在使用工具之前,所有的仪式、语言、符号等便已经是非常严谨与规范了,所以他在心灵首位论的意义上推翻了弗兰克林的“认识创造和使用工具的动物”。在技术带给人极大便利的同时,也应该注意技术给人带来的困顿。他本人承认这些“巨技术”是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带来极大贡献的,同时也认为这些“巨技术”不断压迫和奴役人性,使人丧失了人格个性。所以,芒福德非常惋惜传统手工艺的衰落,而以这些传统手工业为代表的“多元技术”也被芒福德用来平衡“巨机器”带来的弊端,“多元技术”的目的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大众的生活。在这种意义上“多元技术”或许也就代表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属性,这也就为进入plenitude社会提供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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